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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桃墓(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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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帶著沈璧從後門悄悄進入衛將軍府時,已是寅時三刻。

長青房中,守了一個通宵的少年,見門推了推,進來兩個人影,便微微一笑喊了聲:“沈世伯。”

門外的沈璧皺了皺眉,嘆一口氣,遂才邁入房內:“他們說,是你請我。”

“是。”長青坐在椅上欠了欠身,“世伯請坐。”

沈璧環視一眼屋內,墨翎白羽也在,三人候了一夜,瞧著衛長青的神色已然十分疲累了,倒他二人卻是形容依舊。算來,自己與他二人相識,業有二十餘年,打從他們救下衛雍一命被奉作上賓起,彼此便都認得。然而二十多年眨眼過去,他與衛雍皆已鬢染白霜,卻唯獨他二人,仍是舊時模樣,風華如初。

確非常人。

他便皺著眉,提了提劍,擱在案上,順勢坐到長青的正對面。

甫一落座,便見那位輕功奇絕的小姑娘“噌噌”過去抱了茶壺倒水,想來奔波一夜,定是渴得厲害,然而她倒上水,擡手一杯便先給了衛長恭。眼裏含笑。衛長恭不察,只慣常般接過,坐到他身邊,他卻覺這姑娘有趣得緊,不自覺於嘴角彎了彎,餘光倏忽瞥見衛長青正在註視自己,便又迅速耷拉下臉。那小姑娘於他身旁落座,他便也回過神來正色道:

“說罷,請我為何。”

“世伯是個直爽之人,我便開門見山吧。”長青欠了欠身,“我對世伯雖然相交甚少,但素日裏常聽爹爹說起,也大概知曉世伯為人,若說世伯無故殺人又畏罪逃獄,我是決計不信的,還敢問世伯,此事究竟是何緣故?”

沈璧聽了,卻並未立時作聲,他頓了頓,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個中緣故我可以講與你聽,但我有句醜話,得先說在前面。”

“世伯請講。”

“今日我會來此,不是沖著你衛長青,更不是沖著什麽狂妄自大的許諾,只因這位小姑娘先時解了我的困境,我報還與她,才隨她回來,若你將之視作我有求於你,那這樁閑事你還是不管為好,緣由種種,我也不必說了。”

沈璧直言不諱,長青聽了也不緊不慢答他:“是,世伯只當我是一廂情願便好。”

沈璧聞言皺了皺眉,沈默片刻,輕若罔聞地嘆了口氣,這才緩緩說起:

“那是在你娘的忌辰當日。”

“那天夜裏,我從西山上下來,去了永安城中一家小酒館,要了幾壇子酒。我在酒館裏喝了個爛醉,一直喝到酒館打烊才走,卻在回住處的路上,誤打誤撞入了一條小巷,醉醺醺的也沒註意竟有人躲在暗處,結果就挨了這人一頭悶棍。我雖已爛醉如泥,卻也約摸見到兩個人影,而後便不省人事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頭正磕在一塊尖石旁邊,周遭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皆在議論紛紛。我一時奇怪,直到坐起身來看見自己一身的血點,青鋒長劍就握在我手上,一樣沾滿了血,而我身外一丈處,躺著一個死人。”

“太子詹事?”

“是。”沈璧點點頭,“但我當下並不知情,他就倒在一片血泊裏瞪著眼,死不瞑目,周遭指指點點的人圍得小巷子水洩不通,我爬起身來要走,卻被官府的人堵了個正著。有人報了官,那些衙役到場,二話不說便來拿我,我自是不肯,於是出手反抗。反抗時與他們過了幾招,卻沒料到一個騰身,竟當場抖出不少玉佩銀錢來,其中一塊玉佩上,還刻著一個‘韓’字。

“直到那時,我才清醒過來,意識到情況不對,我雖一宿爛醉,卻也清楚那些玉佩和銀錢皆不是我的,可卻偏偏從我懷裏掉了出來。那群衙役見我楞在原地,趁機便一窩蜂地拿下了我。我一面醉酒尚未醒透,一面也是心存疑竇,想著去趟官府能證我一個清白也好,便也沒再抵抗,由著他們捉住帶回去。只是我沒想到,官府非但沒能證我清白,反而令我愈加深陷囹圄。”

沈璧說及此處,眉心緊鎖,連笙一直偏著腦袋看他,見他停下,不由問道:“為何證不了你清白?”

“因為屍身與物證。”

沈璧轉過頭道:“仵作驗屍,驗明死者身上共有一處瘀傷,八處劍傷,其中一處劍傷致命,可偏偏這些傷口的形狀尺徑,竟與青鋒長劍吻合得絲毫不差。而那塊玉佩,證實便是死者——太子詹事韓拯的貼身物,與玉佩一同掉落的銀票上,還寫有太子府的字樣。罪證確鑿,我百口莫辯。”

“所以你就成了殺人犯?”

“是。”沈璧面向連笙,“以為我乃酒後見財起意,越貨殺人。”

“可這說不通呀,”連笙皺了皺眉一托腮,“官老爺就不想,若是你殺了人,為何不跑呢?”

沈璧聽罷便無奈地冷笑一聲,繼而嘆道:“時運不濟吧……”

“怎麽說。”

“那巷中小路坑坑窪窪,我昏倒時,正就枕在一塊尖石上,加之我頸上有傷,那些個大人便據此以斷,認為是我倉皇出逃,不慎絆在坑中摔了一跤,磕了石頭昏死過去,這才沒能跑成。呵,可笑至極……”

沈璧說著又極輕蔑地哂笑著搖了搖頭。

連笙見他滿眼的瞧不起,便也咧嘴一笑:“所以你氣不過,逃啦?”

“我自是氣不過,殺頭死罪,你能氣得過?”沈璧說著又斜眼瞥向長青,“何況八處劍傷,八處!我若想要取人性命,哪裏用得了下手八劍。”

許久沒再作聲的長青這才輕輕一笑,帶些自嘲的:“是,世伯劍法精妙,自當一招斃命。”

“你知道便好。”沈璧說罷才又正回身來,“案子便是這麽個案子,我說完了,且看你能有何高見。”

他挑釁一般將矛頭拋給長青,只見長青略一思忖,才又微微抿了抿嘴角,道:“世伯的案子,我大概有數,只是心下尚存了疑點有二,還望世伯知無不言。”

“你說。”

“其一,韓拯既非世伯所殺,則是兇手嫁禍無疑,敢問世伯,近來可曾與人結仇?舊日仇家裏,可又有誰意難平的?”

長青開口便直擊要害,沈璧聽後,不禁於腦海中仔細思索一番。

當初祁山生變,自己臨危受命,接下祁山掌門大位,後因素枝緣故,又卸去掌門之職傳與他人,但“十七任掌門”的頭銜尚在,自己一舉一動仍舊關乎祁山上下聲名,除去衛將軍府,又談何結仇之說。昔日與人縱有過節,但思來想去也並無什麽深仇大恨,那些瞧他不順眼的,也總不至於為了一點悶氣來設局置他死地,何況還牽扯了一位朝廷命官進來。

於是沈璧左思右想,還是搖了搖頭:“沒有。”

“既然沒有,”長青點頭道,“那這案子真實緣由,便與世伯無關,世伯不過誤打誤撞卷了進去,若想翻案,必得先行查明兇手是誰。世伯受偷襲時,見那兩道人影,可還記得旁的特征?”

“當日我喝了個大醉,待我細想一想……”沈璧說著,皺著眉再又陷入沈思。

一旁連笙拿手撐著腦袋,聚精會神地候著,一不小心手肘一滑撞翻了案上的杯子,那杯中茶水“嘩”地灑到她身上,她便慌忙站起身來撣水。袖口挨在案上濕了一片,她又將袖中藏的荷包絹帕悉數取出,察看沾濕了沒有。

然而她正在仔細檢查,卻見沈璧竟就突然一怔,他目瞪口呆,怔怔地盯住她手中拿的荷包,問:“這……”

“怎麽了?”

“這只荷包,你哪來的?”

連笙擡頭瞅了長恭一眼,卻也還是照實說了:“我偷來的。”

“這只荷包,與那詹事韓拯用的,一模一樣。”

“不可能。”連笙當即出聲反駁,“這是兆惠將軍府上二公子使的,他娘共就繡了兩只,一只被我偷了,另一只……”

連笙話未說完,登時就打住了。

她瞠目結舌,跟著屋內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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