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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幸福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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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葉的護照以及行李都被妥善保管在醫院的後臺,全部打開來檢查了一遍,發現幸好沒有遺漏的痕跡。

也不知道昨晚出意外時,是哪個好心人將他們送進了低調的私人醫院,就連霜葉暫且付不起的醫療費用都安排了妥當。

不然橫濱今日的新聞板塊恐怕就要刊登上諸如《驚!22歲歸國女子回日本當天竟在路邊遇上這種事……》的報道了。

霜葉剛回橫濱,並不想在這裏惹出這麽大的動靜——她的身份不太合適放在明面上行動。

走出醫院的自動大門,外界仍在持續著雨幕。

赤銅發色的青年主動替她拖著行李箱,隨後拇指一摁,就在身側撐開了那柄自動傘。弧形的傘面一瞬好似盛滿了太陽與雨,它們順著傘骨的方向蜿蜒而下,串成一根根閃亮的珠簾。

“那個人給我的感覺很危險,你之前跟他認識嗎?”

直到共同遠離了醫院的區域,織田作才在一旁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而這點霜葉實則也註意到了,她這時邊放慢腳步走著,邊暗自摩挲著自己的右手五指,在內心重溫先前與那人握手的觸感。

她的異能,在觸碰到對方的時候,確確實實消失了——

這還是霜葉首次親歷的情況,而這份試探的結果,無疑只能推向唯一一個答案:那就是他同樣身懷異能,還是能夠【無效化其他人異能】的特殊高級能力。

短時間內判斷出這份結論的霜葉,不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但很快她便將自己腦內一瞬湧現的思緒統統掩去,平靜地擡眼繼續朝前走去。

“不,我並不認識他。”

想那麽多也沒用,反正今日之後那個人就要與她無關了。

織田作聞言,倒是沒再追問些什麽,只是體貼地將傘面多往旁邊傾斜了一點。

不多語也不多問,就是他足夠善解人意的地方——每次都只站在合理的界限觀望、從不擅自替他人做決定。可偏偏就是這份溫柔,才令霜葉每每在掙紮之餘都得以喘息——好像只要待在他的身邊,便會被無條件地容納。

說起來,她與這個叫做織田作之助的男人,已經認識了有近十多年了。

想想以前,他還經常承受自己的照顧,一轉眼,她卻反倒成了需要被擔心的那位對象。

要論年紀,織田作之助準確來說比霜葉大五歲。兩人一開始初遇時,霜葉九歲,恰好與十四歲的少年織田在某場暗殺中狹路相逢。

殺手界裏經常發生這種因為目標人物仇家太多,招致多方面仇殺的事情。為了爭奪同一個目標,殺手需要在同行的激烈競爭中搶占先機。

而那一天,他們卻迎接了預料之外的發展。

霜葉起初善用鋼琴線之流的靈活武器,只需用鋒利的琴弦邊緣割破目標的咽喉,不出幾秒受害者便會因失血及呼吸管道受阻而迅速死亡。

可當她於陰影處浮現,占到先機,以為自己拿下一血的時候,那位少年殺手卻同時用子彈擊中了目標的致命傷。

零點幾毫的時間差距,根本分不清是誰得手的成果。

面對這種意外,兩人的表情都同樣的茫然。

當時霜葉小小年紀為了搶一口飯吃,便理直氣壯地站在屍首旁沖他說道:“我的鋼琴線先碰到了目標的身體,這單子算我的。”

織田作之助張了張口,欲要說些什麽。他少年時期遠比現在還要冷酷木訥得多,可在霜葉相當厚臉皮的態度下,他只得恢覆死氣沈沈的表情,承認了這點。

“……好吧。”

霜葉一時之間竟有了欺負老實人的微妙心情。

但她並不會因此而心軟,那個腐朽的社會就連她這麽小的孩子都需要出門靠手藝吃飯,她可沒有多餘的善心因陌生人而手下留情。

回到自己背後的殺手承包公司裏,保證了頭牌殺手的業務完成率百分之百照例完美執行,霜葉就順勢揭過了此頁。

她原以為兩人以後不會再有交集,沒想到在某一日又遇見了那個少年殺手——貌似是正在替某個被出軌的入贅男子暗殺妻子的情人。

一般而言這種單子比較下乘,酬金也不多不少,全看委托人的家境如何。

霜葉的目標同樣是晚宴裏的對象,不過並非情人,而是某個得罪上頭的腐敗政府高管。解決完目標人物以後,她一時好奇,便追問了織田作為什麽會接下這種任務。

以他的實力,絕不應該走入這種困窘的境地。

而織田作沈默了一會,才開口告訴她:“之前豪宅那單任務沒有完成,老板把我給炒了……找不到好工作。”

搶下了豪宅那單子的霜葉緊跟著沈默。

良心忽然開始隱隱作痛。

於是她說:“要不,我請你吃個飯?”

織田作猶如蒙著霭色的茶褐眼眸骨碌碌地轉至了她的方向,看不出裏面究竟是什麽情緒。

半晌後,他才靜靜點頭:“好。”

他們結伴吃了頓極辣咖喱飯。

在雙方有意無意的縱容之下,接觸的時機變多了。霜葉也因此而了解到,這個少年殺手本人到底是個多麽不知變通的存在。

天然到三兩句話就能將老板氣得半死,也毫無上進的心思,腦回路清奇,不善溝通,連連被同行搶走訂單都不生氣。有次甚至還被前任雇主騙到大樓,打算讓他替自己背上殺害上司的罪名,結果他親自覆仇後還被當場逮捕入獄。

織田作這條殺手之路,簡直一路坎坷,慘到沒邊。

但霜葉當年卻很喜歡那個少年本人。

強大,冷酷,帥氣,且脾氣好。

而且還跟她一樣,都是不知生命意義在於何處的人。就像凜冬裏畏寒行走的同伴,不可避免地彼此吸引,貼到一起相互扶持,依偎取暖。

她憧憬著那個實力堪稱一絕的少年,不斷想要與他靠攏。

可他之後卻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義。

於是他轉行去寫小說,而她繼續殺人。

自那天起,相悖的理念就開始迫使兩人背道而馳。

她只能感嘆一句造化弄人,然後回歸孤獨的本質,獨自埋頭在暗色裏前行。

隨著在腦海中默默回憶過往的途中,兩人漸漸驅車到了織田作在靠海邊租貸下的公寓。它被建立在半背陰處的人工坡道旁,籠在夏季的陰雨天氣時,要比其他地方都更加清涼宜人。

帶著一身水汽離開車庫,他們就並肩走到了公寓的屋檐底下。身穿風衣的赤發青年在樓梯口收起了傘,抖了抖,傘尖頓時灑落一串雨珠。

“感覺你的樣子跟前幾年相比,還是沒發生什麽變化。”

織田作貌似也回想起了兩人過往的回憶,一貫平淡的神色略微有些舒緩。

對於他的評價,霜葉倒是不置可否地扯開了一絲弧度,可惜轉折太過細微,反倒無法傳遞出她的真實情感。

“說明我是永遠的十八歲啊。”

“嗯,你看起來確實很年輕漂亮。”

就事論事的織田作完全不會吐槽,甚至還可以若無其事地將話題延續了下去:“現在過得怎麽樣?”

不過這個問題,霜葉卻沒有及時回答他,導致兩人之間憑空渲染開了一段冗長的沈默。

天空降落的太陽雨不知不覺過渡為了綿密的陰雨。混雜海水味的雨啪嗒啪嗒積出了片片水窪,在公寓的底樓漫延開來,一點點滲到了兩人的鞋面邊緣。

面容清冷的黑發女性唇角所浮現的那抹弧度這時已然消斂。嘈雜的雨幕當中,她往後倚靠在廊柱上,生冷堅硬的金屬抵著她的脊椎,不時順風飄來略微潮濕的鐵銹氣息。

在兩人營造的沈默間隙裏,只見她從口袋裏取出了標著俄文的煙盒,抽出其中一根香煙遞入唇中,用打火機點燃。

“還是跟以前一樣,做著見不得人的骯臟工作啊——”

漫溢過肺腑的煙霧當即充斥在了這片狹窄的空間之內。

霜葉指尖懸空的那根白色煙卷裊裊散發著薄荷香的餘韻,那微弱的橙紅色火星在雨幕裏一閃一閃,好似下一秒就會被冰冷的雨水澆滅。

“其實你說得對,這麽久了我確實一直從未改變過。因為這麽多年裏,我依舊做著無數份殺手的工作,我還去意大利混過黑手黨幹部,在西伯利亞當過雇傭兵保鏢,我跟別人做過的一樁樁惡行甚至都不敢說出來給你聽。”

“這樣的我……就算依舊想要奢求幸福,大概也早已失去了普通人所能擁有的幸福的資格吧。”

霜葉垂眼凝視著指尖,一句句紮心似的話語仿佛能汩汩冒出殷紅鮮血,沾染著在世間尋覓不到支點依附般的不安定感。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會如實說出這番話,或許是為了試探自己在對方心裏縱容的底線,也或許是唯獨不想對他有所隱瞞。

想要坦白地告訴他——看啊,我都已經這麽壞了,早就步入光明的你難道還願意陪伴在我這樣的人身邊嗎?

但同時,霜葉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內心卻在煎熬,靈魂在左右撕扯,自己也非常明白一個事實。

正如正義絕對無法姑息邪惡。

沒有人能夠拯救她,哪怕是阿作也一樣。

就像是‘那個人’親口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她此生註定只能在漆黑的罪河裏逆行。

哪怕很不願承認,但假使最終真的無法逃離那個人洗腦般的預言,結果必然也是互相沈浸在偏執與黑暗裏不死不休的共沈淪,她已然有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織田作或許從她異樣平靜的表面下猜測出了什麽,但他並不會因此而置喙太多。

哪怕是親密無間的朋友,也鮮少會魯莽地揭開對方身軀的骨蓋,深入鉆研那道正在緊咬牙關的靈魂。

他只是用目光描摹著霜葉模樣的時候,自身面容似乎掀開了微微波瀾。

片刻後,他嘆息般主動朝前走近了幾步,來到跟前僅有半米左右的距離擡起了手。在擡起的那一剎貌似有些遲疑,可最後那只手掌還是輕輕落到了她的頭頂,憐愛般揉搓了幾秒。

溫厚安定的掌心幹燥又微微粗糙,因為常年握搶而覆有指繭,可卻攜來了一絲絲的暖意。

“辛苦你了。”

無關立場與觀念的對峙,也無關理性的考量,僅僅是從他自身情感出發的一句感慨。

霜葉聞言怔然地擡眼,還來不及對此做出反應,就見眼前的青年在說完後似乎聯想到了什麽,轉而摸著下巴思考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問題——

“不過頻繁打短工的話,資薪方面不太穩定吧……你能吃飽飯嗎?”

他在此刻神色認真地看向了霜葉:“要是生活上有困難,可以先暫時在我家多住段時間,關於金錢與夥食上的難題,你可以不用太過擔心。”

青年那低沈平緩的聲線傳入自己的耳中,霜葉的情緒仿佛一瞬被催動起了細微的漣漪。

直至半晌,她才從那副失神的狀態裏脫離出來。

霜葉盯著這個思維輕易拐到了其他頻道上、半點不提她糟糕的過去,還說會長期收留她的靠譜成年男性,一時頗為感動地輕微扯動了唇線。

“……你也太治愈了吧,作哥!”

“已經二十七歲的大男人可沒什麽好治愈的啊……”

織田作說完頓了頓,然後遲鈍地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喜歡就好,霜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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