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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好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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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葉自出生這二十幾年裏沒做過什麽普及大眾的好事,壞事倒是做過不少,像是敲詐勒索這種事情,就算沒有嘗試過,也近墨者黑懂得如何坐地起價。

可當霜葉端著架子坐到他的病床對面,擺出了受害者想要索賠的平靜姿態時,黑發青年顯然怔住,隨即嘴角浮現一絲快得像是幻覺的笑意。

他應該是很久沒有笑過了,唇所牽起的弧度僵硬得幾不可察。

“那……小姐希望我賠償多少呢?”

太宰治斂起眉目,刻意裝作了為難的樣子,這時將虛握成拳的手疊放到了雙膝上。他的音調又輕又低,那副眼神像被憂郁的情懷打濕,一眨不眨地垂望著她光潔的足踝。

可惜自詡為正經人的霜葉在美色當前完全不為所動,在金錢面前,她本人相當的有原則。

“據我所知,日本對於‘高空拋物’這類事情的發生可是相當嚴懲不貸。我可以不追究先生你隨便將自己‘丟下樓’的違法行為,但對我本人所造成的、從身體到心靈的嚴重傷害以及精神損失卻是要報銷的。”

呈現在太宰視野範圍內那雙交疊的白皙足踝在半空饒有興致地晃了晃,其後便聽見其主人清冷通透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想想……不如就‘這個數’吧?”

霜葉輕描淡點地朝他報出了一個準確的數字。

那是她過去還在殺手行業裏混時完成一單S級任務的基本酬金,換算成普通人能夠理解的角度,大約是工薪族家庭共同努力經營好幾年的存款。

“再加上我救了你一命,不管你是否願意面對,這都是既定事實——所以我提出的這個數目應該不算過分?”

按照常理來說,霜葉的金錢觀念無疑要與正常社會脫節太多,倘若換成其他人在這裏聽見她的報價,恐怕立馬就要忍不住破口大罵她完全是在訛詐。

但沒錯,她就是在訛詐。

要不是霜葉在跟前前男友混社會時身體素質被改變得異於常人,否則就憑這人一百來斤的生命無法承受之重,她現在就不該是出現在這裏,而是要與這跳樓自殺的缺德小白臉在昨晚共赴黃泉了。

然而她面前的男人本身就並非什麽正常人,聽見這個數目時平靜得眼皮連動都沒動。

只是,他很顯然不甘於此。

“我明白了……小姐拯救了我這條無用的性命,我該回報給你多少都是應該的。”太宰虛弱地掩唇咳嗽了一聲,面龐一剎變如紙般透明,“只是……我在決定不負責任地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把退路都截斷了。”

正當霜葉聞言怔忪的時候,只見坐在病床上的那個男人開始演……不是,開始以無比真實的憂傷姿態垂眸娓娓敘述出自己的往事——

“我這一生,盡是可恥之事。”

“我在這個世間無父無母,也沒有親友,無人照顧,更無家可歸……每日都在為了不知道是否存在意義的事物而勉力維持著生命。可是在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們延長痛苦的人生去追求……即使有,也不會眷顧到我的身上。”

那位病美人慢慢擡起了那只繃帶之外的右眼,裏面風平浪靜,沒有一絲怨憐,好似僅是在陳述著關乎他人的人生軌跡。

可說到這裏,他逸出一聲嘆息,忽而黯然神傷道:“所以我在自殺前變賣了所有錢財,沒有跟任何一位同事提及這件事,就獨自一人去到了天臺……”

聽到這裏敏銳地感到不對勁的霜葉:“……嗯?”

然後就見這男人眼底化開淡淡的哀傷,輕聲說了下去:“沒想到最後會被小姐你救起來……可惜我現在身無分文,連醫藥費都墊不上,即便回去也只能流浪街頭,沒人照顧的話大概很快就又要死了吧。”

霜葉:“你等等……”

但太宰不等,他執拗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在霜葉面前流露出故作堅強的姿態。那憂郁且厭世的眼神,逐漸彌漫著猶如午後樹林裏潮濕的青霧。

“不過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會為自己對你造成的傷害而負責的。”

他那語調優美而又宛若悲戚,“可以請你寬限我一段時間嗎?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將我帶回家裏,無論是洗衣做飯,還是肉|體償還,我都會盡我最大的綿薄之力來迎合,只要你能在空閑時間稍微給予我一份關照……”

霜葉看著面前這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好可憐’‘我好柔弱好無助’‘沒人照顧就會死’的小白臉,不由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慘,真的是太慘了。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不僅沒錢賠,還想讓我養你?”霜葉就著他說出來的話,一口氣作出了總結,說完後連她自己都感覺恐怖如斯。

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麽不要臉的男人?!

而太宰也自知自己理虧,在這裏歉然地低語道:“我也知道這麽做肯定會讓小姐你為難……”

他那副走投無路且不忍霜葉難做而後退的柔弱無辜的姿態,儼然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風雨中搖曳的盛世白蓮,清新脫俗的程度簡直世間無人能及。

但霜葉也因此而從中清楚了一點——這根本不是什麽柔弱無助的病美人,而是個與她勢均力敵的演技派。

“我明白了……你原來也打著一樣的主意啊。”

霜葉閉眼深吸了口氣,遂豁出去般地開口問他:“說吧,我是第幾個?”

因為這意料之外的發展,太宰表情不由一楞:“……什麽第幾個?”

霜葉睜開眸,面無表情地說:“當然是‘第幾個被你用這種方式碰瓷的受害者’,說吧——那只貓是不是也是你找來的演員?為了正好砸中我來表演一場仙人跳?”

太宰:“……”

面對霜葉咄咄逼人的追問,整個病房裏逐漸渲染開一片令人窒息的寧靜。

她這清奇的腦回路,連太宰都措手不及地被鎮在了原地。

不知過去過久,那位黑發青年才從意外的情緒裏回籠,隨後——像是聽見什麽趣事般忍不出彎起眼睛,情不自禁於唇畔洩漏出自己的秘密:“噗……哈哈哈哈——”

他捂著臉笑得跟個蜷縮的蝦米般佝僂起背,可他那焦渴的喉嚨卻好似有火在燃燒,輕盈而破碎的笑聲,令他眼角都溢出了淚花,在窗外太陽雨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哈哈哈,真是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太宰抹了抹眼角,蹭得那處地方有些泛紅,他笑著對霜葉意有所指地感慨:“果然像是你會說出的話呢。”

“……我可不是在說冷笑話啊餵。”

沒想到自己的話居然會被對方給當成玩笑,霜葉麻木的聲音裏不禁沈澱著幾分無語。

可當她偏移視線,瞥見沐浴在光內的黑發青年那身籠罩在病號服下單薄的肩胛,那刻,內心某處卻莫名的止住了開口指控他的欲望。

臉長得好看的人,果然能讓人願意多奉陪幾分耐心。

不過霜葉並沒有遺漏談話間的那一絲違和,趁他仍在笑的時候,不經意地倏然出聲發問:“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太宰浮現於唇邊的弧度,卻因這句話而悄然抹平為一條直線。

為了轉移註意般的,他偏頭看向了窗外連綿不絕的天空下,被雨水打濕而不住搖晃的椴樹。

“不哦……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他輕聲說道,音量幾近要被雨聲覆蓋。

耳畔的淅瀝雨聲似乎變得更大了,空曠安靜的病房幾乎要被這片綿密交織的嘈雜雨聲所灌滿。

為了緩解這尷尬的氛圍,太宰主動地揚起一抹淺淡的笑容,想要問她些什麽:“說起來,小姐你是近日才來到橫濱麽?要不要……”

可他主動鼓起的所有勇氣,卻在外頭前來探望的‘友人’恰好推門而入的那刻,猝不及防地像碰撞到了硬物的柔軟觸角般吃痛地瑟縮了回去。

“霜葉。”

已經聆聽完醫囑的友人,無意間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被吸引走目光偏頭望向門外的霜葉,因而錯過了身旁陡然僵硬的黑發青年眼底一瞬劃過的落寞。

“阿作?”

霜葉對於來人會是他明顯相當意外,在他面前不由自主放下了翹起的雙腿,“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時隔幾年的再次會面,沒想到會在這種場景之下發生。

進門而入的織田作之助很快告訴了她原因:“你昨天出現意外的時候剛好在閱覽我的短信,醫院裏負責聯系傷患家屬的工作人員發現後就打了個電話,將消息告訴給我了。”

他是個身量頎長的赤發青年,穿著深色的條紋襯衣,束著背帶,砂色風衣被他疊好放在自己的臂肘裏。

盡管他表面總是那副反應遲鈍的模樣,可在電話裏聽聞霜葉出事的消息,自己還是連忙驅車趕了過來,出門前連下巴的胡茬都忘了刮。

幸而來到兩人的單獨病房見到霜葉安然無恙,織田作才松了口氣。

這裏目光不可避免地的就掃見了自他進來後變得格外安靜的另一道人影,秉著禮貌待人的本性,織田作朝那個陌生的黑發青年點了點頭。

而那頭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好的太宰治,沈默幾秒,隨即也滯澀地扯起了嘴角,頷首回應。

面對著將霜葉砸傷的另一位受害者,站在朋友立場的織田作內心實際也不知如何應付,以致他很快便轉移視線,快速將方才醫生的交待告知給霜葉。

“醫生說經過一晚的治療發現只是輕傷,沒有什麽大礙,應該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之後只要按時取藥化開淤血休息段時間就行,還是你覺得留院觀察幾天比較好?”

織田作拋出了個選項,而霜葉想也不想的就選擇了前者。

“現在就走吧。”霜葉當即起身,朝織田作走了過去。

有一說一,她現在可沒這個錢住院。

織田作順勢將自己手裏的外套蓋在了她的肩頭,準備帶著她離開,“那我和你去辦個出院手續。”

而就在兩人即將與病房內另一人擦肩而過時,霜葉情不自禁回過了頭,瞥向病床上靜坐的那位黑發青年。

他從頭至尾都一語不發,那雙無悲也無喜的平靜眼眸,像是註視著註定要與自己形同陌路的兩個人。

出於一種奇怪的心理作祟,霜葉仍是仁至義盡地說出了最後一番話:“賠償的事就算了,我不會再追究。只是希望你下次別再砸到無辜路人身上——可沒有人會每次都那麽湊巧救下你啊。”

太宰因而微微一怔。

他想要說些什麽,可他像是忽然失卻了語言的能力,話語全都擁堵在喉間,卡出了殷紅的血絲。

很痛,也很累啊……

於是那位單眼纏縛著繃帶的黑發青年放棄了,只斂下眼睫,輕笑著、沙啞地說了聲:“好。

然後始終安靜地目送著與自己陌不相識的兩人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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