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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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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你。”孟觀潮抱緊了懷裏的人, 溫柔低語, “想得抓心撓肝的。”

徐幼微綻出甜美的笑靨。在他懷裏膩了一會兒,轉頭喚上馬兒,與他一起走在林蔭路上。

孟觀潮一臂擁著她, 空閑的一手握住她的小手。

“外面的事, 都安排好了?”徐幼微問道。

孟觀潮嗯了一聲, “老五和苗維選出了兩個得力之人, 兩個人趕過去交接之後, 我看了三兩日, 的確是辦實事兒的做派,就放心了。”

徐幼微很為他高興,“這次隨行的金吾衛、錦衣衛, 也是功不可沒吧?”

“的確。”孟觀潮眼角眉梢有了笑意, “一個個的,不論是為了什麽前去,到了災區,都是不遺餘力,尤其康清輝、林筱風,得給他們記一功。”

徐幼微並不意外,“你看中的人, 自是差不了。”

說笑著往前走了一陣子,徐幼微擔心他累,建議道:“我們騎馬出去吧?”

孟觀潮笑著說好。

於是,夫妻兩個先後上馬, 共乘一騎。

徐幼微說了整治靜寧的事。

孟觀潮笑出來。

徐幼微半開玩笑地道:“喜歡你的人,算是被我滅了一個,作何感想?”

“與我無關。”孟觀潮笑道,“不相幹的人的所謂喜歡,我才不要。”

“那你要什麽?”

“有你喜歡,便足夠。”

“可是……”徐幼微斂目,握住他把著韁繩的手,“我,不喜歡你了。”

“嗯?”孟觀潮立時擰眉,懷裏的人卻慢悠悠地繼續道:

“如今,我愛你。”

“小貓……”莫大的喜悅占據了他心海,他板過她身形。

終於,他等到了。

徐幼微主動吻上他。在被他炙熱的氣息迫得透不過氣之前,輕輕地推開他,然後看著他,少見地俏皮地眨了眨眼,“兩個字換成一個字而已,可是,有了好些不同。”

是真的,有了好些不同。本該全然信任他的時候,也會瞻前顧後;本該視為小事的事情,也會患得患失;本該心安理得的事,也會生出忐忑——比如這次災情的事,總怕他察覺到什麽,從而疑心她不是全心全意待他。所以,在林蔭路上看到他垂眸思忖的模樣,竟有些仿徨無措,怕極了他察覺到了端倪,所以不悅,所以沒有及時喚她。

他是不信神佛的性情,卻不排斥一些奇聞異事。如果彼此前世的情形稍稍好一些,她都會告訴他,嘗試著讓他相信她對一些事情的所謂先見之明。

可是,前世那般情形……

她的經歷倒也罷了,她做不到回顧並告知他前世生平。

重生越久,想起前世的時候越少,可每次想起,對他的心疼只有更深更重。

不要,也不能讓他知曉。

就想這樣過下去,就想讓他做這樣的,絕無僅有的孟觀潮。

她愛的孟觀潮。

孟觀潮不知妻子心裏的千回百轉,笑問:“怎麽說?”

“就是好些事情都不一樣了。”徐幼微如實道,“喜歡的時候,也擔心一些事,卻相信你無所不能,現在卻知道,你也只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管什麽事,都怕你會出岔子,而每次聽到好消息,又都會打心底以你為榮。”

“不管什麽事,都怕我會出岔子?”孟觀潮蹙了蹙眉,“那你豈不是要經常擔心我喝酒、喝水的時候被嗆死?”

“烏鴉嘴,閉嘴。”徐幼微又氣又笑地掐了掐他唇角,“要是到了那地步,我豈不是把你當傻子了?孟觀潮,你這是埋汰誰呢?”

他眼中笑意更濃,再一次的,緊緊的,把她擁到懷裏,“我也愛你。謝謝你。”

謝謝她的好轉,給他生涯註入最璀璨的一道光;

謝謝她的陪伴,讓他枯燥無趣的時日中增添了數不清的溫馨歡笑及至極致的快樂;

謝謝她在結發為夫妻之後,仍舊願意進一步了解他,否則,不會有今日的——

相愛。

夫妻兩個回到家裏,走進垂花門,便看到四娘拎著裙擺小跑過來。

“小叔!”四娘笑容璀璨,“您可算回來了。”

孟觀潮笑微微地打量著她,“你倒是過得真不錯,起碼胖了五斤。”

四娘輕笑出聲,走上前來,給小叔小嬸行禮,隨後道:“我就說,小叔一定會打趣我。”

徐幼微則斜睇著孟觀潮,“四娘以前太羸弱了,我和娘好不容易才讓她長了點兒斤兩。”說著攜了四娘的手,“我們不理他。眼下這樣,其實還有些偏瘦。”這是實情。

“我隨口說一句而已,怎麽就嚷著不理我了?”孟觀潮對四娘道,“她怎麽變成這樣兒了?”

四娘攬著徐幼微的手臂,笑得微瞇了大眼睛,“小嬸嬸向著我而已。”

孟觀潮笑了,“我聽你小嬸說,你苦練了一整個夏天的字?”

“是。”四娘道,“我的字沒打好基礎,不好看。夏日能幫祖母、小嬸嬸的也有限,就把空閑的時間全用來習字了。有小嬸嬸指點著,有了些進益。小叔,回頭您瞧瞧?”

“自然。”孟觀潮說道,“等字寫出門道,跟著你小嬸習水墨畫。”

四娘雙眼一亮,轉頭看著徐幼微,“我可以麽?”

徐幼微笑道:“當然可以。早就跟你小叔說好了。”是在往來信件中,她與他提及的。

四娘滿臉喜悅,“那太好了。謝謝小叔小嬸。”

孟觀潮笑道:“你不是會釀酒麽?給我釀幾壇桂花酒。”

“好啊。”四娘因此雀躍不已,又道,“我還要釀幾壇果子酒,小嬸嬸可以用來款待女客。”

“也好。”徐幼微轉頭打趣孟觀潮,“我教四娘習水墨,你跟著湊什麽熱鬧啊?”

孟觀潮一本正經地道:“我要不提起,你可能就忘了。”

徐幼微:“……”

四娘和侍書、怡墨忍俊不禁。

到了太夫人房裏,大夫人、二夫人已經帶著二娘、三娘、孟文麟過來了,見到孟觀潮,齊齊笑著起身見禮。

孟觀潮對兩位嫂嫂還禮,和侄女、侄子打招呼。

他看得出,長房、二房的人沒了先前的喪氣,已經接受了現狀。

晚間,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飯。

大夫人與孟觀潮說起內宅的事:“我一直念叨著,讓四弟妹主持中饋,可她如何也不肯。四弟,快說說你媳婦兒,別縱著她偷懶。”

其餘的人都善意的笑了。

孟觀潮看了太夫人一眼,笑道:“本就不是她的差事。家裏的事,就該你管著,若是事情多,只管讓我二嫂和三個侄女幫襯著。”

大夫人、二夫人聽了不由動容。觀潮的言下之意,是讓二娘、三娘、四娘學著打理家事。

四娘也罷了,這孩子的去向,看那意思是自己做主,至於二娘、三娘,觀潮分明是為了她們出閣有所準備才這樣說。兒女的婚事,如今真是壓在她們心頭的一塊巨石,得了他這樣的準話,一顆心可以放下了。

一時間,妯娌兩個眼角微濕,以茶代酒,敬了孟觀潮一杯。

用過飯,說了一陣子話,眾人各自回房。

孟觀潮回到卿雲齋,眉宇間的疲憊就掩飾不住了,坐在東次間的太師椅上,一動也不想動的樣子。

徐幼微喚人備好水,取出新給他做好的寢衣,轉到他面前哄他:“去洗個澡,會覺著舒坦些。”

孟觀潮嗯了一聲,慢騰騰地下地。

徐幼微又是心疼又是笑,挽著他的手臂,送他到凈房,“我服侍太傅沐浴?”

孟觀潮輕笑,“省省吧。我媳婦兒怎麽能做這種事?”

“我這不是怕你在浴桶睡著麽……”

孟觀潮笑出聲來,輕而易舉地把小妻子拎到門邊,“不能夠。該幹嘛幹嘛去。”

“……煩人!”徐幼微連鼻子都皺起來了。

孟觀潮笑得更歡,親了她一下,末了微聲道:“做什麽非要幫我沐浴?哪兒是你沒看過的?怎麽,忘了?”

“……人怎麽能壞到你這份兒上?”徐幼微咕噥著落荒而逃,差點兒撞到門框。

他哈哈大笑。

確定幼微去了次間,他才慢慢寬衣。

難得她想開了,要在這種時刻伴著他,又怎麽會不願意。可是不行啊,在外難免被東西碰一下剮一下,痕跡卻還沒完全褪去,沒必要讓她看到。

想到她剛才的樣子,他的唇角就又揚了起來。

靖王此時也在笑:妻子在學著給他做衣服,笨手笨腳的樣子,委實有趣。

靖王妃不樂意了,用嫵媚的大眼睛斜睇著他,“你再笑,我可撂挑子不幹了啊。”

“本來也沒指望你能學會。”靖王笑道,“你那腦子,只是賺錢時靈光,別的事不行。”

靖王妃嘴角抽了抽,“瞧不起我?”

靖王拿過她手裏的活計,信手扔到一邊,在她抱怨之前,把她摟到懷裏,安置到膝上,雙唇點了點她的唇,“有那份兒心就夠了,何必受那份兒累?”

靖王妃抿唇笑著,手臂繞到他頸間,端詳他片刻,柔聲道:“蕭寞。”

“嗯。”

“你這次回來,我覺得你打心底靜下來了。”

“對。”靖王摟住妻子,輕輕地晃著,“如你所願,我想安安穩穩地過完餘生。”

“看出來了。”靖王妃由衷地笑了,“能告訴我原由麽?”

“自然。”靖王無意識地輕拍著她的背,語氣溫柔、和緩,“離京在外的時候,看到了太多事,可看的最多的,是孟老四這個人。

“我終於明白,他手中的軍心、民心究竟是如何得來。

“面對將士、百姓的時候,他只有一顆赤子之心。

“這樣的人,地位是不可撼動的。而最重要的是,我打心底地敬重。

“為人、為人臣至此,他想要什麽,不是手到擒來?全看他稀罕與否。

“蕭家的人,便是算上我朝歷代帝王,也沒有如他一般驚才絕艷且心懷天下的人。

“既然如此,我還爭什麽?又能爭到什麽?

“與其徒做無用功,倒不如為江山社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靖王妃聽了,欣慰地笑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孟老四是愛兵愛民之人。”不少人眼中經商的人,好不到哪兒去,可商賈全都認可的人,絕對錯不了。

靖王笑得有些落寞,“可惜,何為愛兵愛民,何為軍心、民心,以往我只是一知半解。”

“如今明白了?”

“明白了。”靖王吻了吻她鬢角,“真明白了。”

靖王妃逸出舒心之至的笑容。

靖王吻了吻她的唇,“身子骨真的好了?”

“嗯。”靖王妃笑盈盈點頭,“如今每日調息打坐,偶爾還會和之澄、幼微一起到護城河遛遛馬,情形好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那麽——”

她素手輕撫著他下顎,“那麽,我們可以斟酌一下,幾時添個小娃娃。”

只聽這樣的言語,靖王的笑容就變得格外柔軟,卻仍是很理智地道:“等寧夫人親口證實了,再說這事兒也不遲。”

孟觀潮歇下沒多久就睡著了。回到家裏,心神放松下來,終於可以安心入眠。

徐幼微陪著女兒做完功課,又說笑一陣子才回了正屋。

洗漱歇下時,她在柔和的燈光影中,凝視著觀潮的睡顏,好一會兒,輕輕地在他額頭印下一吻,熄了燈。

在他身側躺下,他便將她抱到懷裏,語聲含糊而沙啞:“小貓?”

“嗯。”她尋到他的手,與之十指相扣,“睡吧。”

“是得好好兒睡一覺。”他吻了吻她的唇,“等我緩過來,你再跟我找補。”

找補什麽啊?她忍不住笑了,依偎到他懷裏,安然地闔了眼瞼。

一早,孟觀潮醒來的時候,發現妻子已經不在身邊,揚聲喚道:“小五?”

“嗯?來了。”伴著輕快的應聲,徐幼微端著一盞茶走進寢室,到了床前,“渴不渴?”

孟觀潮坐起來,接過茶盞,喝了兩口,之後隨手放到床頭的小櫃子上,把她拉到懷裏。

徐幼微環住他,下巴擱在他肩頭。

兩個人也不言語,只是這樣靜靜相擁。

只是這樣,便覺安然靜好。

這天是中秋節,上午,孟觀潮帶著幼微去給岳父岳母請安,下午則先後去了寧府、原府。

到了原府,恰逢原沖和南哥兒在老爺子、老夫人房裏。

“伯父!”南哥兒一看到孟觀潮,就綻出甜甜的笑容,張著手臂跑向他。

“當心摔著。”孟觀潮笑著,把南哥兒抱起來,摸了摸他的小腦瓜,“小子,還記得我?”

“記得啊。怎麽會忘呢?”南哥兒笑嘻嘻的,“祖父說,你們今日要是不來,明日我們去找你們。”

“明兒去找我們,給你多備些好吃的、好玩兒的。”

“好啊!”

原老爺子笑瞇瞇地瞧著一大一小,道:“難得,這麽投緣。”

原沖則笑道:“哪有跟觀潮不投緣的小孩兒?長成他那樣,孩子只看臉就被收買了。”

老爺子瞪了他一眼,“什麽話到了你嘴裏,就會變味兒。”

原沖只是笑。

南哥兒則不管父親、祖父拌嘴,甜甜地喚徐幼微:“伯母。”

徐幼微笑著應聲,握了握他的小手,繼而走到對自己笑著招手的老夫人身邊,問:“之澄呢?”

“去靖王府了。”老夫人笑道,“王妃給林漪、原家的孩子們踅摸了好些新奇的玩具,讓她過去看看,合心意就帶回來。適合林漪的,王妃已經選出來,送到孟府了。”

徐幼微笑道:“那敢情好,王妃找到的東西,都非尋常可見的。回頭我要好生想想,如何回禮。”

“你跟之澄商量著來就是了。”

這邊兩個人說著話,那邊抱著南哥兒的孟觀潮和老爺子、原沖亦是談笑風生。

老夫人瞧著觀潮,不由得想:這樣喜歡孩子又招孩子喜歡的人,該早些有自己的親生骨肉才是。隨即又笑,自己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孟太夫人、觀潮、幼微都是安於現狀的樣子。

徐幼微不經意間瞥過觀潮,心裏也在想孩子的事兒:師母說,她因著調理、活動筋骨並重,平日裏胖了瘦了放一邊兒,完全可以生兒育女。

想到此事,便是滿心歡悅。

這又是一個喜歡與愛的不同之處:再喜歡,想到懷胎之苦、生子之驚險疼痛,總會有些打怵;而今卻是不同,苦痛變得微小,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迫切地想要這段愛戀的結晶。

付諸深愛的理智的男人,會變得極其隱忍克制;

陷入深愛的女子,則會變得極其勇敢,沒有懼怕。

時年秋末,太後薨。

帝哀慟不能自已,輟朝數日。

京城各處不見艷色,家家戶戶為紅顏早逝的太後服喪。

內外命婦哭喪之後,俱是留在家中,鮮少出門走動。

到了今時今日,太夫人與幼微說起太後,總忍不住一番唏噓:“她和觀潮年歲相仿,往日裏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會那麽早就離開。”

死者為大,再大的過錯,再多的不是,都隨著生命的雕零成為昨日逝水。徐幼微能做的,也只有婉言寬慰婆婆。

靖王妃的哀傷,要比孟家婆媳兩個更深一些。到底是年歲相仿的人,早些年,有過幾分交情。

徐幼微想見的到,為此,得空便輕車簡從造訪靖王府。

一次,靖王妃苦笑道:“人活一世,到底是活什麽?”

“也不少啊,至親的人、友人、嗜好,隨意數一數,就足夠將歲月填的滿滿的。”徐幼微笑道,“誰都一樣,日子不可能只有平淡或歡喜。至於眼下,你要為著我,少一些感傷,多一些展望。”

靖王妃親昵地戳了戳她面頰,“小小年紀,恁的通透。”

徐幼微笑著眨了眨眼睛。通透什麽啊?只是觀潮讓她看過的苦、痛、掙紮太多了,哪一樁拿出來,都非今生所遇坎坷能比。

這天道辭離開靖王府時,在外院遇見了靖王。

徐幼微便下了馬車見禮。對這位王爺,平心而論,她從不反感。不論前世今生,他所作的一切,都是順勢而為。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某種程度上,觀潮對靖王很好,不管靖王捅了多大簍子,他都沒脾氣,能夠全然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諸事,予以諒解。

原沖是怎麽說觀潮的?——“我看出來了,你對靖王,比對我都好,壓根兒就舍不得他出事。告訴你,往後要分出輕重,明裏暗裏的,我得在你這兒排第一,不然,看我怎麽給你添亂。”

當時觀潮笑得不輕,說你別跟爭風吃醋的小媳婦兒似的行不行?惹得原沖追著他一通打。

一想起,就讓人心生笑意。

此刻的靖王,雙手攏著個純白色的毛球,見徐幼微行禮,忙笑著騰出一手擡了擡,“四夫人快免禮。穎逸今兒還好吧?”

“還不錯。”徐幼微一面答話,一面看著那個白色的毛球,辨認出是一只小貓。

“喜歡貓麽?”靖王留意到她在看手裏的小家夥,托起來讓她看,“剛踅摸到的。你要是喜歡就帶回去,我再給穎逸找一個。”

“不用,不用。”徐幼微忙笑道,“我婆婆房裏有一只貓,也很討人喜歡,我每日哄著它就行了。”

靖王覺得她的措辭很有趣,逸出大大的笑容,“那我就拿回去給穎逸了。”

“不耽擱王爺了。”徐幼微欠身行禮,站到一旁。

靖王走出去兩步就停下,問道:“靜寧沒再瞎折騰吧?她要是再胡鬧,你跟我說,我有的是法子治她。”

徐幼微莞爾,“多謝王爺,不過不用了,靜寧公主應該不會再一意孤行了。”

“什麽一意孤行,她那是糟蹋孟老四。老四再不濟,也不是她那樣的二百五能惦記的。”

徐幼微強忍著心頭的笑意。

“你治得住她就行。”靖王笑著對她擺一擺手,“快回家吧。”

徐幼微點頭說好。

回到孟府,問過謹言慎宇,得知孟觀潮一如前些日子,今日要留在宮中。

對此,她是喜聞樂見的。皇帝正是最難過的階段,最需要親近的人陪伴安撫。

回房洗漱更衣,她去了太夫人房裏。

大夫人、二夫人、二娘、三娘、四娘、孟文麟都在。不知是何時形成的不成文的規矩,他們每日晚間都會來太夫人房裏用飯。太夫人與徐幼微自然是喜聞樂見,吃飯這回事,人多些才好。

徐幼微冷眼瞧著,這一年,大夫人、二夫人雖然沒明打明地說過什麽,卻是一步步的做出了改變,不論慣有的做派,還是家裏家外的事,將四房的利弊得失作為行事考量的準則。這種改變,不論因何而起,笑著接受都是有益無害。

靖王給妻子放下尋到的小貓之後,便返回了宮裏。

這一陣,小皇帝離不開孟老四,孟老四順手把他捎上了。

他行至南書房外的時候,已近亥時,室內靜悄悄的。

室內,臨窗的桌案前,坐著替皇帝批閱奏折的孟觀潮,皇帝則已在臨窗的大炕上沈睡。

靖王挑了挑眉,沒出聲,在與孟觀潮相鄰的桌案後方落座。

在觀潮建議之下,皇帝讓他協理工部事宜,並執掌內務府。每日相關的公文奏折也著實不少。

顧鶴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給孟觀潮和靖王各奉上一盞茶,繼而退下。

孟觀潮一面慢條斯理地喝茶,一面看著奏折。

靖王喝了一口茶,俊臉立時糾結到了一處:這也太苦了!到底是濃茶還是湯藥?

他下意識地望向孟觀潮,卻見孟觀潮正一臉嫌棄地瞧著他,還用口型對他說:嬌氣。

氣得他。

他磨著牙,勸著自己忍下了——總得顧及那個好不容易睡著的小崽子不是?

夜半,靖王實在乏累了,窩到躺椅上歇息,入睡之前,見孟觀潮仍在專心致志地批閱奏折。

天生受累的命。他腹誹著,闔了眼瞼,轉頭睡去。

夜半,卻被皇帝的囈語吵醒。

“四叔,四叔!”皇帝語氣焦慮地喚著。

靖王稍稍偏了偏頭,望過去。

孟觀潮嗯了一聲之後,見皇帝神色有異,連忙走到臨窗的大炕前,擡手撫了撫皇帝的腦門兒,又握住他的手,“沒事,沒事。”

“四叔……”

“我在,安心睡。”

皇帝含糊地哦了一聲,漸漸安靜下來。

靖王原本擔心,皇帝要結結實實地消沈一陣子,然而事實卻非如此。

太後入土為安之後,皇帝就振作起來,功課方面格外用功,聽朝臣議事的時候,也總是全神貫註地聆聽。要說變化,自然也有,話少了些,卻顯得更加依賴他的太傅。

靖王就想,不管怎麽樣,沒有大的差錯就行。

這一年的春節,就在有些沈悶的氛圍中到來了。

孟觀潮每日上午去宮裏一趟,餘下的時間都留在家中。

這天,皇帝送他走出書房的時候,遞給他兩封信:“我給嬸嬸和林漪妹妹寫的信。只是跟她們報個平安。”

孟觀潮接過信,問道:“想讓她來宮裏跟你說話麽?”

皇帝緩緩地搖了搖頭,“過一陣再說吧。”他低著頭,小聲道,“有時候,我管不住自己,突然間就會掉眼淚。不想讓她們看到我哭,太丟臉了。”

孟觀潮微笑,“那就過一陣再說。”停一停,又問,“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皇帝想了想,看著他,問:“四叔,你會做孔明燈麽?”

孟觀潮頷首,“會做。”

“那你能不能教我?”皇帝握住他的手,“今年元宵節,我想放孔明燈。”

“可以。”

皇帝笑了笑,笑意卻不能抵達眼底,“別的,暫時沒有了。”

孟觀潮嗯了一聲,“那我回了,明兒再來。”

皇帝握著他的手不放,“我送送你。”

“黏人。”孟觀潮溫聲道。

“就黏著你。”

孟觀潮側頭看著身邊小小的少年,展臂環住他的肩,輕拍著安撫,“都會過去的。我陪著你度過去,在你好轉之前,不會離開,不會出意外。”

少年因為喪母之痛,對塵緣有了畏懼,怕他被仇家暗殺,怕他出意外,也怕他離開京城。他看得出,所以少見地主動許下承諾。

皇帝用力點頭,嗯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段,擡起手,飛快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孟觀潮回到府中,讓謹言把信件送到內宅,自己在書房獨坐許久。

徐幼微收到皇帝的書信,很是意外,當即展開來看。

在信中,皇帝覆述了太後臨終前一些事。

太後開解愛子:你只是早一些經歷生離死別而已,天災中失了家園失去親人的孩子比比皆是,而你還有太傅,還有錦衣玉食,更有要一生擔負的責任。

太後說,國事問四叔,宮廷諸事和終身大事問四嬸嬸。

隨後,皇帝問起她和太夫人、林漪的近況,又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和家人,尤其要幫四叔調理傷病。我很怕他生病,我要他長命百歲。

他說四嬸嬸,偶爾我會恍惚,會不願意明白,常笑望著我的娘親,怎麽就不在了?

他說等我好了,再請嬸嬸和林漪到宮裏玩兒。我會好起來的。

徐幼微看完之後,潸然淚下。

那小小少年的殤痛,讓她生出無力感,心中千回百轉。

晚間歇下後,不可避免的,夫妻兩個說起皇帝。

徐幼微嘆息道:“若是早些知道太後的事,設法斷了她的心思就好了。”

“想想就得了。”孟觀潮說道,“她都把自己兒子的安危豁出去了,別人為什麽要替她後悔?”

“心疼皇上罷了。他越懂事,越讓人不好受。”徐幼微撫著他下顎,“你還不是一樣。”

“我有麽?”

“當然有。”徐幼微依偎著他,“不肯說我也看得出來。說句大不敬的話,那跟你自己的孩子有什麽差別?你不定怎麽心疼呢。往後多陪陪皇上,實在不行,帶他出去散散心。”

“嗯,我好好兒琢磨琢磨。”

轉過天來,徐幼微在書房斟酌許久,才給皇帝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回信。

思來想去,她都覺得,皇帝是願意與人一起回憶太後的,是以,說了不少太後生前的言語,例如皇帝喜歡的衣物樣式、菜肴羹湯、水果點心,又說了對他諸如喜歡甜食壞牙的擔憂、對他逐日可見的勤奮的欣慰與疼惜。

末了她說,自己針線尚可,皇上若是允許,日後很願意到宮裏,給他做些衣服鞋襪。

林漪那邊,昨日也收到了皇帝的信件,內容卻無只言片語談及失去母親的哀痛,只如哥哥一般,叮囑她要聽祖母父母的話,用心做功課,甚至於,還若無其事地說了他們一起看過的小豹子、小老虎的近況,末了說,等到春暖花開,你應該就能來看他們了。

只是,林漪是早慧的孩子,看完信,偷偷地哭了一鼻子,回信時亦是絞盡腦汁,盡量做到語氣如常,但又表達出自己對他的關心、記掛。

這天上午寫好信,林漪就把一來一回兩封信擺到母親面前,和母親分享心事:“娘親幫我看看,這樣回信妥當嗎?”

徐幼微看完信件,心裏又是一陣酸楚。

這倆小可憐兒……

她摟著女兒,又認真地看了一遍回信,笑著說很好,隨後道:“我盡快給你寫一本小冊子,把犯忌諱的東西全部列出來,這樣,以後你就安心回信,不用再讓我幫著看了。”

這對兒在前世把觀潮險些氣炸肺的小冤家,在今生,到如今,只是他和她願意付諸全部關愛的孩子。

林漪聽了,撒嬌地摟住母親,“犯忌諱什麽的,我沒想到,只是覺得娘親應該知道。我不需要瞞著您什麽事啊。”

徐幼微笑著親了親女兒的額頭,“你很快就會長大,有自己的心事。到那時候,只怕我追著你問,你都不肯告訴我。”

林漪很苦惱地皺了皺小眉頭,“那……長大可不是什麽好事。我可不想跟娘親有隔閡。”

徐幼微笑意更濃,“那不算隔閡,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有對母親沒有任何秘密的女兒?

“可是,娘親不會傷心嗎?”

“不會。”徐幼微悄聲道,“娘親也是這樣長大的,有些事,你外祖母到現在都不知道。只要你不整日裏胡作非為,娘親就不會幹涉你的日子。”孩子麽,教導的根基打好,就不用擔心長歪,所以,她不介意一早告知孩子一些人之常情。

林漪咯咯地笑出聲來,繼而眨了眨大眼睛,“長大之後,萬一我有什麽對您和爹爹難以啟齒的事,我讓別人告訴你們,好不好?”

“好啊。”徐幼微道,“要是覺著我們一定會生氣上火的事,就先告訴我或是祖母;要是無傷大雅的事,就先告訴爹爹。爹爹最疼你,可他平時繁忙,我們盡量讓他少生氣,好不好?”

“好!”

“真乖。”徐幼微叮囑道,“今日就寫一篇手劄,把我們約定的事情記下來,到時候萬一我不認賬,你可以拿著手劄跟我算賬。”

林漪笑倒在母親懷裏。

當晚,母女兩個通過孟觀潮之後,收到了皇帝的回信。

皇帝對徐幼微說,等過了元宵節再請嬸嬸來宮裏,做針線累眼睛,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皇帝給林漪的信件,仍然是懂事的哥哥的樣子,甚至親自給她布置了一些功課,譬如試著學學棋經,如此,相見時也能對弈幾局。

元宵節前,孟觀潮和皇帝忙著親手做孔明燈,在當日又親手放到空中。

過了年節,徐幼微開始頻繁地往返於家中、宮裏。

在宮裏,她總是被直接請到慈寧宮偏殿,與服侍皇帝的掌事宮女一起給他做衣物鞋襪荷包等等。到午間,皇帝便會趕過來,與她一起用飯,閑話家常,消磨到未時左右返回外書房。

皇帝說:“娘親給我做的衣物鞋襪,我全都好生存放起來了,她生前喜歡的物件兒、書籍亦然。嬸嬸,我這樣做,是不是有故意讓自己傷春悲秋沈湎傷痛的嫌疑?”

徐幼微搖了搖頭,和聲道:“當然沒有,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你應該一直記得太後娘娘對你的好。”

太後再怎樣,之於皇帝,只是慈母。

一大一小就這樣,從太後聊起,話題漸漸轉移到別的人別的事。

皇帝說起靖王:“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他對我好像越來越好了。”

徐幼微莞爾,“靖王爺不像是能做這種戲的人。”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皇帝現出了近來很少見的笑容。

孟觀潮那邊,則少見的非常不著調的帶著皇帝一起做風箏、做屋宇船只的模型。

靖王、原沖、苗維等人見了,俱是啼笑皆非,不知道說什麽好。

做了一陣手工活兒,孟觀潮開始得空就帶著皇帝到街頭游轉。

他是覺得,皇帝一直住在宮裏,偶爾出門,看到的都是最熱鬧最喜慶的情形,對百姓疾苦的了解,僅限於聽說。

皇帝著實開了眼界,回到宮裏,見到徐幼微的時候,便興致勃勃地說起在街頭的見聞,有時讓她也嘖嘖稱奇。

皇帝見她有時為了做完手邊的針線,會晚一些才回家,就沒心沒肺地說:“嬸嬸把這些拿回家就行,想起來就縫兩針,不用心急。”

“那怎麽行?”徐幼微睜大眼睛,“皇上的穿戴都有規格,不能流入官宦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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