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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達,輕輕帶上培訓室的玻璃門。

遠處社倖一正好向這裏走來。

“怎麽現在出來了,培訓指導還沒結束吧?”社把手中的水遞給敦賀蓮。

他擺擺手,示意不要:“反正我已經上了大半節課,接下來交給Fiona也一樣。”

“可是今天特地安排了培訓指導的時間,下一單通告還早,”社翻查著手中的行程安排:“才4點半……你要休息一下?”

蓮沒有回話,有些心不在焉。

社瞇瞇眼,又回身往透明玻璃內的培訓室望去,半晌,他道:“她不見了?”

“嗯。”他的聲音淡漠著。

“原來如此。”

“跟她無關,只是在裏面透不過氣。”蓮把雙手插入褲袋,慢慢往前走。

“不是我想多管閑事,”社並沒有跟上他,只是在他身後輕聲說:“如果有了問題就應該面對面解決,你們這樣互相避著是怎麽一回事?這根本不像你。”

蓮停了停,低下頭,只在這一刻,他的身邊隱約可以觸碰到一抹陰雲,他仿佛想要說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出口,還是繼續邁步向前走去。

若是以前,她早就背著剖腹刀來到他面前,痛哭涕零地跟自己解釋這是怎樣一個誤會,雖然他並不喜歡這種方式和態度,但這是他認識的京子。

但這次她沒有,前一次和不破在一起的時候,她也只是隱瞞而已,這次卻和他撒了謊,那天晚上,不破和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不可能不去想,她和他在車後座時那看似別扭實則熟絡的親昵……他真的不是聖人。

好在,他有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而這項能力在最上京子身上得到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

沒有見面,沒有電話,就像已是既定的事實無從解釋,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悶起來的食物,不好的氣息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發酵。

直到今天,兩人還是互相視而不見,錯身而過,甚至她提早離開了以往絕不會早退的藝人培訓。

社說的沒錯,不像他,但也不像她。

呵,真的要一直這樣下去……

他站定了腳步。

身前的臺階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趴在雙臂間,埋首把自己蜷在一個身體框成的世界。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奏江……”她意識到了其他人的存在,囁嚅著。

敦賀蓮沒有回應什麽,垂首打量她,頎長的身高讓他和坐在臺階上的她之間的差距越發明顯,哪怕他伸出手,也觸不及她羸弱的肩膀。

所以他蹲□,半跪在她身後,拉進和她的距離。

察覺身後的異動,京子慢慢把腦袋從手臂裏拔起來,直到雙眸與耳後的人四目相對。

她吃了一驚,驚得楞不回神。

於是只是怔怔看著,而他也任她肆無忌憚看著。

相當長的一段靜默,在空曠的消防樓梯間顯得更加寂寥。

她的唇開始瑟瑟,有什麽音節要發出口,他卻什麽也聽不清。

隨後京子咬住幹澀的唇瓣,不發一語。

他們誰也不先出聲,好似都在等待彼此打破那一道冰墻。

這麽近的距離,他甚至可以看見她瞳孔裏自己的倒影,她眼周邊上的那一圈泛紅。

她哭過,卻沒有聲音,沒有眼淚,或者說,不會讓人看到眼淚。

這麽要強,這麽不甘示弱。

心房最軟的那部分被觸動了,再如何的冷硬也無法偽裝。

禁不住,蓮伸手扶住她的頭,傾身向她——

啪。

那個未完成的吻定格在他錯愕的眼,和她微微發抖而轉握成拳的手上。

“你,真是一個大爛人。”她狠狠瞪著他,仿佛世仇不共戴天。

起身,甩手,離開,一氣呵成,毫不拖沓。

敦賀蓮還是半跪著,一手扶膝,扶不上她的手支撐在地。

京子,給了他,一巴掌?

直到她消失在他目光的盡頭,他還是沒能弄清楚情況。

生氣的,不應該是他才對嗎?

是她對他撒了謊,她和不破出現在不破的私車上,她對他無從解釋,而他還什麽都沒做,為什麽她……

“恭·喜。”倚在消防門邊上的是環胸看戲的琴南奏江,帶著冷笑的表情。“別擔心,我只看到最後一幕。”

蓮側眄了一眼,伸手撫上隱隱作痛的臉,她這一掌真沒留情。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他緩緩站起來,搖頭。

“是沒有,還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這一巴掌的原因。”

“也許是因為——”奏江聳聳肩:“那個吻。”

“我根本沒有吻到她。”

奏江伸指虛點“是培訓室裏的那個吻。”

蓮皺起眉,怔忡了片刻——“可是,Fiona也沒吻到我。”

那只是演戲而已,只要在側面就能看出來那是個錯位的假吻,何況那之後Fiona也解釋了,用她的話來說,她可一點不想跟敦賀蓮這個名字牽扯到一起惹禍上身,更何況,他也不是Fiona的性取向。

“我知道,”奏江偏頭一笑。笑得無比燦爛:“可是她不知道。”

一股無力感蔓延至胸口,敦賀蓮仰起頭,寬大的手掌蓋住了雙眼,“她是怎麽了……”以前的京子決然不會這樣,現在的她讓他有點捉摸不透。

“看不出來麽,她戀愛了。”奏江非常滿意於看到敦賀蓮吃癟的模樣,畢竟雖然不想承認,但對於她而言,敦賀蓮就是個搶走京子的競爭對手。看戲歸看戲,她也不想京子因此有任何的不快。“戀愛中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做好準備哦,敦賀·前·輩· !”

這個帶著無限嘲諷之意的前輩,他可沒興趣收下,但是奏江的一席話,卻讓他恍然頓悟。

腳步聲傳來,社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他來回看了看奏江和蓮:“我看是琴南小姐走過來所以沒有攔阻,怎麽京子不見了,剩下你們兩個?呃——還有,蓮你左臉上的那個紅印是怎麽回事……”

敦賀蓮越過他,手背揉了揉發紅的左臉,輕嘆——

“她吃醋得比我明顯。”

67☆ ACT.61 籠中鳥的眼淚

之後的三天,京子沒有接蓮的電話,除了完成通告就是接受伊藤凖人的培訓,真正去LME的時間少之又少,而這幾天敦賀蓮又是各種通告片約不斷,兩個人的交集就更談不上了。

京子也說不上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一方面她欺騙了蓮,隱瞞和不破去京都的事情被發現,有愧於他,另一方面敦賀蓮對於這件事卻避之不談,之前對她不理不睬,開放培訓當日又當著她的面接受別的女人的獻吻(雖然是演技指導,但那也非必要啊!),吻過Fiona這種大美女之後又毫不解釋,輕浮地想吻她——他當她是什麽,接力賽嗎!

所以她按捺不下心中的怒火,給了“回禮”。

不可否認,她有些後悔,畢竟,Fiona的吻對於一個藝人而言習以為常,她不知道敦賀蓮之前演過多少吻戲,但這一切在自己面前發生的時候,她失控了。同樣的情況以前也發生在不破身上,那時她選擇像沒有靈魂的玩偶一般視而不見,對於蓮,她卻做不到。她後悔的最大原因還是因為打在他臉上的巴掌……

看著熒幕上他接受訪談,鏡頭給的完美的右側面,讓她只能在心裏對他的左側面深深一鞠躬。

身為一個偶像的臉的重要性,她當時應該多思考一下的。

走出電視臺,京子擡頭望著陰霾的天空,一滴水珠恰好落在眼睛裏。

臨近春天,連著陰沈了好幾日,終於在今天,老天還是下起了雨。

因為是直接從學校趕來出通告的,所以連書包和單車也一並在此。她沒有帶雨具,只是取了車,一手把書包擱在頭頂,一手艱難地操縱著車把,已經淅淅瀝瀝在水窪裏劃開華爾茲的雨把她淋了個通透,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刺激得她睜不開眼。

“嘖,看,那個是京子吧?”不遠處的屋檐下,三兩個等著司機或者經紀人接送的藝人提及雨裏那個狼狽的身影。

“恐怕新藝人裏,也只有她做得出來了。”

她們嬉笑著,然後最上京子這個名字 ,又再次消失在她們的談資裏。

還好電視臺離“不倒翁”不算太遠,在近二十分鐘的車程之後,她回到了她的“家”。

很奇怪的,今天老板娘並不在櫃臺前,取而代之的是老板嚴肅刻板的臉,讓不少熟客叫苦連天。

“京子啊,你總算回來了,你也好,老板娘也好,快把老板換回去吧。”

“就是啊,好像我們欠了賬似的。”

“我的臉就長這樣,不好意思啊。”老板巋然不動地佇著,連眉毛都沒挑起半根,對自己那張木頭臉不受歡迎的現象早就習以為常,雖然大家也都是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抱歉,我這就來幫忙。”京子用手撥弄了下濕漉漉的脫發,一頭被雨打濕的亂發還在往下淌著水珠,她倒是沒顧及自己,只怕身上的水臟了不倒翁的堂前,於是站在門口拍抹去身上和包上的雨水。

老板皺了皺眉:“你怎麽淋了一身,快進來。”

京子聽出了老板言語間的關切之意,輕笑著:“都怪我沒聽您和老板娘早上的叮囑,罪有應得啦醉有應得——”

“胡說什麽呢,這傻孩子!”老板趕忙拿來毛巾呼在她頭上:“趕快去洗個澡,我給你弄點驅寒的湯。”

“咦,老板娘呢?”

“在後面。”

“明白了,我這就去!”

“呃,京子——做好心理準備。”老板欲言又止,只是正色說道。

京子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真奇怪,為什麽感覺今天老板怪怪的,老板娘也不在櫃臺前,讓不倒翁的氣氛都怪怪的。

穿過玄關,走過走廊,自己房間的燈竟然亮著。

她偏頭,難道說老板娘在幫她整理麽。

“我回來了。”

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京子的動作僵在原地。

房間裏,除了老板娘,還有一個人。

一個她並不認識,卻隱約有些熟悉的女人。

女人大概三十來歲,頭發幹練地在腦後紮成髻,別著一根珍珠發卡。身上一套得體的米色職業套裙,更讓她的氣質顯得內斂無匹,她只是正坐在那裏,帶著禮儀性的笑意,在京子打開門的一刻,迎上了她的眼睛。

“你是……”京子良好的教養在心裏不斷提醒她應該回以最禮貌的問候,但另一種更大的不安感仿佛是滴入了杯中的墨水,頃刻間漫延開來。

黑色的濃墨,張牙舞爪,沾染一切所觸及。

“京子,這不是你的母親嗎?”老板娘疑惑著她的疑惑,左右瞅了瞅僵持的兩個人。

母親。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

是錯覺嗎,突然瓢潑了起來。

她的思緒不知飛向了何處,直到她再次收回目光看向眼前時,她已經在那個女人的對面落定不知多久。

面前杯中熱水的溫度昭示著老板娘已離去好一會兒,她不說話,那個女人也不說話,她們就這樣仿佛無聲交流了一段時間。

揉了揉頭上的毛巾,努力把發絲上的水擦拭掉,京子依然不做言語。

“所以……還是不想說什麽嗎。”終於,那個女人開口了。

這個聲音,有點不同,但確實是記憶裏的。

她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媽媽的聲音。

只是這麽一個念頭,她突然覺得鼻尖發酸,但她很清醒,清醒得很痛苦。

“對不起,本來應該先去洗澡的,這副模樣。”京子並沒有正面應對那個女人,但表現得謙和有禮,可這句話的言語之間,卻好像在暗示著,有人打擾了她本該去洗澡的安排。

在腦海裏,模擬了無數遍和母親可能的見面情景,某個意外擦身而過的街頭,某次京都老家的再會,她的念想,從小時候大叫著媽媽撲進母親的懷裏,到如今,已經完全對母親這個詞生疏無感,她不知道,那種五味雜陳的感受,還是會在此時此刻,交匯在自己的心口,讓心跳毫無規律。

“抱歉,我從不破那裏打聽到了你的住址。”芽菜的聲音淡淡的,淡得京子忽略了語調的任何波動。

“你很能照顧自己,”她向四周環顧,點了點頭:“房間不大,卻收拾得很幹凈,聽你的房東說起你,也都是讚美之詞。”

“拜你所賜。”她也回以笑意,卻笑中帶刺,最上京子不是這樣的人,可是——這算什麽?相隔十多年後母女的初次相見,她卻不給任何前戲,好像教師家訪一般的給她下評論嗎?

這算什麽?

她審視著這個她應該稱為母親的女人,質地良好的羊呢套裝,黑色的發絲不見蒼老,淡抹的精致妝容,只有一點被妝遮蓋的眼袋略顯她的疲憊,她正坐的姿態依然那麽平直優雅,十多年了……為什麽……為什麽她能過的那麽好?

那麽心安理得?

哪怕,自己看過那些信……

也無法原諒。

“我知道你對我的來訪有很多不滿,我……”她頓了頓,然而自我暗示般搖搖頭:“我對你的傷害永遠都彌補不了,也無法讓你感受到我有多抱歉——”

“請說重點吧。”京子冷冷擱下一句話。

仿佛魚刺卡喉,芽菜被生生截下,半晌,她平覆了心緒,這一次,她似乎做出了什麽決定,口吻不再如前,顯得更加……陌生。

“我希望你能回京都和不破完婚。”

京子低垂的首覆又輕擡,嘴邊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就這樣?”

“哪怕你不願意和不破結婚也好,只要你回到京都……”

“——就這樣?”她重覆著之前的話,略微揚起了聲調。

流海遮蓋了她的眼,陰影打在她的半張臉上。

“——退出藝能界。”

芽菜聽到對面猛地拿起杯子的聲音,可就在她閉上眼準備迎接接踵而來的不滿表現時,她卻發現周圍的一切安靜了。

她再睜開眼,面前的京子正喝下手中的水。

待喉間的那口水咽下去,京子平靜地說:“我拒絕。”

“我會提供你足夠的生活資金讓你在京都讀完大學,到時候你仍然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

京子突然笑起來:“這樣嗎,像過去的十幾年那樣?”

“……你——?”

“不要裝作那麽驚訝,那些信難道不是你讓不破的母親放在我京都房間的嗎?”

“我並沒有……”

“讓我知道你過去十幾年其實一直都在,其實一直都沒有中斷過聯絡,其實一直還在為我的生活鋪路……”她輕盈地笑起來:“這會讓我——更恨你。”

[媽媽……媽媽……你在哪裏……恭子好想你……]

[媽媽你回來啊……恭子下次……下次一定會考100分……]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要我……為什麽你留下我一個人……]

你不是失去了音訊,你不是遭遇了變故,你只是……不想要我。

把我變成了一只籠中鳥,以你為天地,你卻不想承受這份羈絆,又不想背負良心的譴責,於是把餵養轉交他人之手,遠走高飛。

“恭子,我沒有刻意去做那些事,我也清楚知道你對我有多大的怨恨,但是現在我所要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似乎早就預料到會遭受拒絕,芽菜並沒有停止她的言論:“也許這個說法在你聽來無比可笑,但我畢竟是你的母親,只有我知道什麽對你最好。”

你,配說“母親”這個詞麽。京子冷然看著她,但並沒有脫口而出,她想知道,那個女人口中,作為母親,對她所知的到底是什麽?

“我從不破那裏聽說你和他有了些矛盾,不破還年輕,也確實不夠成熟,但是畢竟你和他十多年的感情,我知道你在他心中的位置無可替代。這個世界你永遠不知道會遇上怎樣的男人,至少,你和不破,還是有感情的。”

“至於東京,這裏太浮華,所有的一切表面看來都是那麽光鮮,可是底下的黑暗你根本還沒接觸到,你本質還是個單純的孩子,我並不希望你沾染上這個世界的醜陋——藝能界更甚。”話末的幾個詞,芽菜好似咬著牙吐露出來,握緊了桌案上的拳頭。

嘩啦啦,外面的雨真的瓢潑地下起來,打在窗欞上,從未關嚴實的縫口鉆進了房間。

京子起身,走到芽菜身後,慢慢地關上了窗子。

然後她就駐足在窗邊沒有回頭。

“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那你可以走了。”

最上芽菜握了握手中的水杯,意料之中地搖頭。“請你認真考慮我的勸說,必要的話,我也可能親自和你們社長談談。”

“你·可以·走·了——”

“自從你離開京都之後,就一直靠自己打拼,我知道你的辛苦,這是你離開京都之後到現在的生活費,你回到京都我還是會繼續補上……”

芽菜站起身,從包中拿出一張卡放在桌上,就在她側身想要道別之際,卻見到窗邊的京子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用難以名狀的覆雜情緒,望著她。

京子毫不費力拾起桌上的卡,就那樣拈在她的眼前,擋住兩人之間直接的視線,只有一只眸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

她的聲音,似乎已經隱忍到了極限將要爆發,顫抖從那張眼前的卡上傳遞來。

“你到底,還要踐踏我多少才夠?”

“你不聞不問,不聞不問十幾年,連一個離別都吝嗇給我,如今你站在這裏,告訴我你畢竟是我的母親,告訴我你知道什麽對我最好,然後自顧自決定我的世界我的人生,你為什麽——你懂什麽——你懂什麽啊!!!”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理由,你沒有給我你離去的理由,你沒有給我你來這的理由,你沒有給我所有的理由,你就這樣決定了一切,好像一切根本不要理由——!!!!

她的眼淚終於還是不可自制地在眼眶中打轉,但是她卻倔強地不讓它們流下來。只是閉上眼,拿著卡的那只手倏然一收,那張卡就被折成了兩段,她頭也不回的伸手向身後猛地一推,原本被掩好的窗戶瞬間大開,那兩片“殘肢”就這樣被她狠狠扔出了窗外——

“帶著你可憐的生活費,離開,我的世界。”

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空蕩蕩的屋子,只剩下她一個人。

一如過去的十幾年,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笑了。

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

一直流,一直流,和背後窗外的雨滴一起,在這個世界上孤單地,滴落著。

媽媽。

媽媽。

原來最深的絕望,是曾有過希望。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支離破碎。

她倒下,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是陷入眼中的雨。

模糊了了這個世界,和淚水一起,在閉上眼的那一刻,滑落。

68 ☆ ACT.62 發燒的溫度

朦朦朧朧地,腦袋很沈。

她費力想讓自己能抽出手揉捏酸疼的太陽穴,但就連這麽一點氣力都鼓不起來,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被散架重組過後一般,能動,卻妄動不得。

[我希望你能回京都和不破完婚。]

不……

[——退出藝能界。]

不要!

黑暗裏,美麗的女人對她微微一笑,轉身吻上了陰影中的男人。

唇齒相依,肌膚相偎。

“……不、要……”她清楚記得那張臉的輪廓,那只手的溫度,可是此刻它們卻不再屬於她。

那只手的溫度……

溫暖的,而溫柔地,像是羽毛一樣輕撫過她的額頭。

“蓮……”

“……我在。”低醇的聲音在輕聲嘆息。

京子驀地睜開眼。

“嗨。”頭頂上,拿著毛巾的男子正對她施以笑容,溫潤如玉。“你總算醒了。”

這個聲音讓她突地一暖,原本落寞的空虛感頃刻間悄然無蹤。她沒接口,只是眨了眨困倦的眼睛打量著周圍——不是自己的房間,這種king size的大床還能是誰的?

敦賀蓮正舉著一根溫度計,似乎也沒在意自己不被搭理的事實:“38°7,稍微比之前緩和了一點。”

“我怎麽……”她努力啟口,從口中溢出的聲音沙啞幹澀,“……怎麽會……在這裏?”

“你發燒了。”

京子不滿地瞥了他一眼,表示“這我當然知道”。

蓮把手中的毛巾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老板娘打電話給我。”畢竟他去不倒翁拜訪過幾次,沒留下電話是不可能的。

“——欸?”

“他們嫌你礙事,所以把你丟給我了。”

被窩裏的腳輕踹了他一下,不過本來就是女生,又逢發燒,這花拳繡腿就像給他搔癢。

他禁不住笑起來:“你沒把窗戶關好,大雨把房間淋得很潮,而且……”

睜著眼一瞬不瞬望著他,京子等著接下來的解釋,因為高燒引發的潮紅和泛著霧氣的瞳眸讓她看起來像極了賣萌的嚙齒動物。

“而且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噗——茶壺瞬間沸騰,她只感覺有一股熱氣霎時從心口竄上臉頰,潮紅更甚。

他的目光像是能溢出水來。

不對。京子像是想起了什麽,突地轉過身讓自己背對他,靜滯了兩三秒後,她幹脆拉起被子悶住腦袋。

好暈,她在心裏想著,但是仍然不想把頭上的阻礙扯下。

許久,身後什麽聲音都沒有,她慢慢轉回頭的同時把被單掀開一個角,縫隙裏透出的空間除了安靜的家具,空空如也。

難掩失望之意,她翻下罩頭的被子,回身的那一刻被嚇了一跳——

“何必呢。”蓮正坐在這一端的床沿,偏著頭笑看她。

“敦賀蓮!”這次的叱呵倒是給足了力氣,京子氣呼呼的瞪著他,但又像討不到理,憋著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洩。

“我怎麽了?”一臉無辜。

京子恨不得把那輕佻的嘴臉扯到扭曲:“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有個人背著我跟不破坐上了一輛車。”他挑眉:“而這個人還什麽都沒跟我說呢。”

……她一頓。

“噓——”修長的食指被他堵在唇上:“等‘這個人’病好了再說。”

她移開眼,不看他。雖然沒什麽力氣,整個人也昏沈沈地,但這點賭氣的力量還是有的。

敦賀蓮無奈地搖搖頭:“你好像還有意見?”

床上的病人堅持不發一語。

他也毫不在意,下一秒開始動手掀被子——

“餵——”京子驚異地伸手攔他:“……做……做什麽……”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敦賀蓮大手伸向她的衣領——

衣、衣領?!

她才註意到,不對啊,這根本不是她昏倒前穿的那件衣服!

什麽時候——不,是誰——是老板娘吧,看她一身濕透給她換的,一定是!

本來就被抽空了力氣的她已經快抵不住蓮的侵略了,他一副不容分說氣勢讓京子的抵抗一點作用也沒有——

“——你到底要幹嘛?”

蓮停了停:“擦身。你被雨淋了一身到現在還沒洗過澡,而且溫度一直在上升,我剛準備了酒精……”

擦身?——他?!——“才不要!”

“那要打針麽?我幫你叫醫生。”他作勢要拿電話。

一只手按住了他:“我自己來。”

他疑惑,而她慢騰騰撐起身,拿過床頭的酒精瓶和毛巾。

“擦身,我自己可以。”京子半低著頭,“……在這裏叫醫生……不太好。”開什麽玩笑,這裏不是不倒翁,是敦賀蓮的公寓!

看著她蝸牛一般的挪騰,蓮把雙臂一合,抱著胸斜睨她。

這樣的倔強,是想讓自己雪上加霜?還好房裏窗戶已經關好也開了暖氣,不然他根本不會給她使倔的機會。

京子弄好了毛巾,手指停留在睡衣第一個紐扣上。

她的眼神從扇睫下悠悠掃開來,在蓮身上定格。

蓮依然不動。

纖長的玉指一伸,往旁一比。你,出去。

不動如山。

“我說——”京子無語:“你想讓我病情加重嘛,,‘敦賀先生’?”

“反正你自己擦的結果一樣,我就是給你加快下進度我好接手。”

這下輪到她徹底沒轍:“無賴。”

“哪個無賴這麽好心。”他靠過來,把京子攬到自己肩頭,“吃力不討好。”本來就生病外加認命,她也不再抗拒。調整了下坐姿,靠在蓮溫暖的胸膛上。他的禦寒能力不弱,時近春日,屋裏又為她開了暖氣,因此他只著一件薄薄的淡藍色條紋襯衫,純棉的薄服隔不斷從他身上透來的溫度,她微微瞇上眼睛,發燒的倦怠讓她幾欲入眠。

可是她很快又逼迫自己清醒過來,因為他在剝她的扣子。

“不、不用了……我躺一下就好……”靠在他的身上很溫暖,不會再有那種忽冷忽熱的感受,至少比之前好多了。

啪嗒,第一顆扣子順利分居。

她動了動,想躲開他繼續下滑的手。

“別動,”蓮在她耳邊噴吐著蘊熱的呼吸,惹得她耳根發癢:“我現在很正經。”

可是如果你再動下去,我不保證我等會兒也正經。

京子從瞇起的眼縫裏挑看上去的時候,第三顆扣子也已經打開了。

他的表情確實挺正經,正經得讓她想笑。

“這種事,你應該駕輕就熟了……”就像接受Fiona的主動獻吻一樣。

扣子上的手停下了動作:“我該說承蒙你看的起我麽?”

“不用謝。”京子閉上眼,不知從何時起,她竟能光明正大地調侃起敦賀蓮,明明在那一巴掌之前還在認知兩人的地位不對等。可是偏偏就因為這一巴掌,她突然就一股子翻身做主人的自由感油然而生。

睡衣裏的身軀自然不可能還穿著內衣,不過在她意識到之前,浸過酒精的毛巾已經覆上了她睡衣下的皮膚。

然後就完全沒了睡意,她只能閉著眼假寐,因為根本不敢睜開,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表情,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之前更深入的接觸都有過,她想努力讓自己裝作並不在意,也因此想起了上一次發生的……

“你果然燒得更厲害了。”敦賀蓮端詳過她直透著艷紅的臉下了結論。“為什麽淋雨?”

餵,尊重一下病人,她是在睡覺!

睡衣下毛巾從胸口正中開始往旁側滑動,他的大掌隔著毛巾輕而易舉地籠罩住了掌心下的小小柔軟。雖然毛巾很厚實,但酒精的冰涼感和被人輕易掌握的無助感讓她瑟縮了下。

“……我……”只得做些什麽來分散自己的註意力:“我沒帶雨具……”

“那樣也可以坐車回來,”他充斥著磁性的大提琴之音在她耳朵上方隨著他的呼吸輕拂著她的耳廓,一面悠悠訓誡著一面那只手帶著掌下的毛巾往另一個方向擦去,“而且回來後為什麽還不關好窗……”

他錯了,不是吃力不討好,絕不是。

“……嗯……”她忍不住輕哼,總覺的他擦拭身體的這個速度暧昧又危險:“因為……”那個人——她眸中的情緒稍歇。

因為那個人。

那個明明與她已經再無瓜葛,卻要硬生生介入她生活的人。

看起來老板娘並沒有跟蓮說這些,所以蓮並不知情。

“啊!”還在思考中的她頓時驚叫,因為毛巾的觸感摩挲過胸前的某處讓她仿佛觸電般一震。

“安分喔。”蓮看起來面不改色,仿佛哄小孩一樣地下達指令,重新抹上了酒精的毛巾再次往她身上其他地方游弋。

“你根本……”

“因為什麽?”

“呵?”

“你剛還沒說完。”

京子把頭一撇:“沒什麽。”

他微笑著加重了掌中的力道:“因為什麽?親愛的?”

”唔……”“親愛的”這三個字不是威脅用的吧!

她幹脆抿起嘴,仿佛拉上拉鏈似的跟他唱反調。

不過對手倒也不急不慍,把她翻了個身,讓她面對著自己倚靠著。

京子不明所以地把頭趴在他肩窩裏。

隨後敞開的睡衣就從肩頭被褪下——

她驚恐地推開他,卻發現這麽一推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讓身前的春光乍洩,又趕忙抱了回去。

噗嗤——

被擁抱的男人一點也不給面子的笑出聲。

“你根本不是來照顧我的……”她無力地嘆,與此同時她也發現了擁抱他這個選擇的不明智,因為,這等於讓不著寸縷的上身和他緊緊偎貼。

“你也可以躺在床上讓我幫你擦。”他拾起被子,圍在她後背周圍不讓莫須有的風侵入。其實剛才應該更讚成這條建議,因為現在對他來說確實變成煎熬了。

京子談不上有多豐滿的身材,但女孩該有的她也絕不缺失,至少,單薄布料外綿柔的曲線他很清楚是怎麽回事,她還在發燒,身子如火滾燙,也像火苗一樣點燃了他的引線。

原本看她還有些精神,結果自己引火上身。

在後背擦拭的手動彈頻率越來越慢,他的聲音愈發喑啞:“還是躺回去吧。”

……

讓敦賀蓮沒想到的是,他極度友善的提議被拒絕了。

她沒有退開他的身前,只是把頭微微後仰,仰視他。

沒多久,像是發現了什麽,京子突地笑了。

不是無邪燦爛的笑,是一如未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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