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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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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梨語中稍一停頓之後,即要介紹一番這道開水白菜,卻見皇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微怔,眨眨眼,循著皇帝的目光一同看向那羅烏使節戚柯。

只見戚柯方才驚懼交集的神色已換過來大半,此時已拿起象牙筷,從旁邊夾了一小片白菜葉。

湯汁太清,那片白菜葉連原本的顏色都沒有改變,綠的綠、白的白,普通無奇到戚柯看都沒怎麽多看就送入了口中。

甫一嚼,周遭幾人都明顯地看到他面容一滯。

白菜的清香明明還在,咀嚼間卻有醇厚鮮香激蕩而出。那股鮮香在口中蘊出的感覺豐富極了,加上煮熟的白菜葉的柔嫩感,生讓戚柯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其實是想到這菜裏可能會有點玄機的,若能輕描淡寫地把這裏頭的玄機說出來,就算扳回一局。

——可細細慢慢地把這一片葉子都品完了,也還是沒品出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乍品覺得是雞湯,細嘗覺得不是,或者不止是。但看看那個清澈得太過的湯色,戚柯真覺得這個想法滑稽了——雞湯怎麽可能這麽清啊?

他猶豫許久,終是沒說話,看看悠哉哉兀自品酒的皇帝的神色,皺著眉問雪梨:“這真是開水做的?”

雪梨想想,換了個思路,頷首:“涼水煮不熟東西的,大人。”

“……”謝昭忍住了沒把一口酒嗆出來。

一頓晚宴散後,即便酒勁有些沖腦,皇帝也還是覺得心情甚好。

這個雪梨,靈巧的時候還真是出人意料。雖說上那道糖醋苦瓜時,話說得確實太沒邊吧,但倒也不錯。

中間那道把輕重說得“刻薄露骨”,一前一後又真從味道上把戚柯震住了。尤其是後面那道開水白菜,戚柯忍不住似的吃了足有半盤,若那不是宮宴,謝昭真懷疑他能風卷殘雲似的把一整盤都吃了。

不過,備出這三樣東西,估計也是把她磨得夠嗆。

皇帝略一笑,告訴徐世水:“讓雪梨明天再去行館,今晚回她小院歇著。”

徐世水應了聲“諾”,皇帝又道:“去柔嘉宮。”

前頭是為使節團官員們接風的宮宴,後面的柔嘉宮則為隨行的女眷們備了宴。又是使節團女眷、又是嬪妃,這種宴席到底不多見,羅烏民風又彪悍些,他多少不放心,得問問惠妃去。

禦輦剛至柔嘉宮門口,就見惠妃已候在那兒了。身後兩個宮女掌著燈,惠妃深福下身:“陛下聖安。”

皇帝伸手一扶,惠妃起了身即往旁邊稍退了半步,垂首請他先走。

一前一後皆進了清馨殿之後,殿裏又是一番忙碌。

各處都是會備幾套皇帝的衣服的,惠妃一見他參宴時一身齊整的冠服還未換,立刻著人取了常服來為他更衣。她又親手沏了茶奉過來,皇帝右手接了茶,左手一握她的手:“辛苦你了。”

惠妃頷首,應了句“臣妾分內的事”。見他放下茶盞舉步往寢殿去,便也跟著他進去。

謝昭這一日也累得夠嗆,從早到晚都是羅烏使節覲見的事宜,看上去一路談笑風生,其實腦中一刻都閑不下來。進了寢殿自然放松了不少,他徑直到了榻邊坐下,緩了口氣,一頭栽躺下去,語氣輕松:“來,跟朕說說這邊宴席的事。”

惠妃可一點都不輕松。到他身邊坐下,脊背挺得筆直,一句句說了宴上的各項事宜,說得倒是細,但措辭中的客氣也實在不少。

最後提到酒過三巡之後女眷們都有了點醉意,惠妃苦笑:“她們倒有意思,都是女人家,竟想玩蹴鞠。臣妾宮裏也沒那東西,只好差人去七殿下那兒借了來。就這樣,她們還想拉著宮裏的嬪妃一起呢。”

謝昭想象了一下一幫異族女子在柔嘉宮裏玩蹴鞠,也有點哭笑不得。想了想,打哈欠:“使節家眷而已,禮遇應該,但你也不用太慣著她們。”

惠妃心裏略沈,知道今天這宮宴關乎邦交。聽他似有責怪的意思,正想著是不是自己沒拿捏好,他又說:“別為了照顧她們弄得自己不痛快。你又不喜歡熱鬧,讓她們在你這兒玩蹴鞠,不是煩死你了?”

惠妃摒開擔憂,稍稍松了口氣,垂首:“謝陛下體諒。”

謝昭默了默,知道她今日必不輕松,也就不引著她再說話,手探過去握住她的手一拽。

惠妃猝不及防地向後一仰忙偏頭去看,側臉甫一撞進他懷裏便覺面上一熱,慌忙扭頭,候在旁邊的蘭心悅心都死死低著頭,也都雙頰泛紅。

這樣她頓覺丟人,手在榻上一撐,重新坐起來,低著頭緩著氣息,稍平覆下來後,向皇帝微一欠身:“臣妾還有兩頁書要讀,陛下您先歇著。”

“……?”不高興了?

謝昭楞了楞,她已當真幹脆利落地往外退了。他一時沒意識到哪裏惹她不快,看看時辰已晚,不想耽擱她就寢,便也起了身。

惠妃正往外退的腳步一滯,他已從她身邊過去了:“朕回紫宸殿,你早點歇著。”

惠妃怔住。陳冀江在外面直搖頭,見皇帝出來、惠妃也出來恭送,真想把倆人一起擋回去。

待得這兩人在殿門口一個施禮一個去扶地客套完了,惠妃折回殿中,陳冀江忍不住大著膽子道了一句:“陛下,都這麽晚了,您何不在清馨殿歇下?”

“朕在這兒她不自在。”謝昭也是無奈。惠妃剛才明顯是不高興了,按說她今天累了一天,心情不好也是有的,他不是不想勸她。

可偏她是惠妃。幾年下來了,他也清楚她的性子。他若去問她是不是不高興了,她準說沒有,他直接道歉哄她也沒用——他試過一次,她回過來的一句“陛下您這麽說,臣妾惶恐”讓他半天沒話說,緩了許久才緩過來。

如此這般,他勸也沒法勸,還不如把寢殿讓出來,好歹讓她早點睡。

清馨殿裏,惠妃跨過殿門足下一軟,蘭心扶得快,她攥著蘭心的手緩了緩:“陛下是不是生氣了?”

“沒、沒有吧……”蘭心回思著皇帝的神色道。靜了靜,又小心地說,“夫人您怎的不留陛下一句?來都來了……而且、而且方才,您躲什麽呀?”

剛才夫人從陛下懷裏掙出來、說要讀幾頁書的時候,蘭心悅心都嚇一跳,可又不敢當場表露什麽。

惠妃蹙眉,眉目見有些茫然,口吻卻又理所應當:“滿屋的宮人看著,本宮不躲開,難道由著陛下摟著麽?”

……就由著陛下摟著又怎樣?蘭心心裏閃過這句話卻沒敢說。她一面跟自己說“夫人有自己的界限”,一面又確確實實不明白,這兒是夫人的寢殿、陛下是夫人的夫君,兩個人在這裏柔情蜜意一下怎麽了?

就算是覺得不好意思,也該是她們這些宮人退出去才是啊,夫人怎麽就……怎麽就簡單直接地把陛下推開了呢?

惠妃坐到榻邊,回思著方才的事靜了好一會兒神。目光下挪,掃見榻上他方才躺出來的褶皺,稍稍一喟,傳宮女備水來服侍盥洗。

她多去想皇帝是不是生氣了也是沒用的,還必須要早點睡才好,明日一早嬪妃還要來晨省,她總不能沒精打采的。

臥房裏,雪梨躺在榻上翻來滾去地睡不著。

豆沙聽到動靜已過來看了兩次,雪梨只好再推她回去催她快睡。

也不知是太緊張了還是太激動了,反正一根心弦到現在都松不下來。閉上眼也感覺神思浮著,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過今天晚宴時的畫面。

畫面攔都攔不住,然後就弄得她越來越清醒。

最讓她出冷汗的一段過得最厲害。她越想越覺得上那碟苦瓜的時候,自己那句話說得太過分了,何止“不恭不敬”啊,事後想起來簡直覺得自己那會兒被什麽不怕死的冤魂附體了。

皇帝還特意留了話,讓她明天再回行館……

可是,其他被差去行館侍奉的宮人,在宴席散後就已經都回去了,連子嫻汀賢她們都沒一起留下。

她越想越是忍不住一驚一乍地擔心是不是因為自己宴席上說錯了話所以皇帝不想讓她再去行館了——那說明他生氣了啊!

啊啊啊啊好可怕!雪梨抱著被子的一角打了個滾把自己卷起來,悶在裏頭哪都不看,理智在跟自己念叨說“沒關系,就算陛下生氣了但也沒發落了你不是?不必擔心太過”,可還是耐不住心底特別慌!

上午,豆沙左等右等不見她起來,挑簾進去一看,就見她趴在榻上讓被子裹得緊緊的“雪梨卷”。

“……姐姐?”她喚了一聲,沒有動靜。走過去推了推她的肩頭,又叫了聲,“梨姐姐!”

雪梨昏昏沈沈地蘇醒過來,登時覺得自己被裹出了一身汗。

掙開被子坐起身揉揉眼睛,她問豆沙什麽時辰了,豆沙回說快午時了。

“這麽晚了?!”雪梨驀地清醒,豆沙道:“是……剛才禦前那邊來撤早膳,看午膳的單子還沒劃,還問我姐姐怎麽了。”

壞了壞了,禦前的這麽一打聽,陛下多半也知道她現在還沒準備去行館了。

雪梨梳洗過後推門就走了,踟躕再三還是決定先去紫宸殿“報到”再往行館去。

皇帝恰和衛忱商量下一步怎麽壓使節團合適呢,衛忱一擡眼,就看到她溜著邊進殿。

“雪梨?”他一叫,皇帝也看過去,原打算跟陳冀江打個招呼就開溜的雪梨就傻眼了。

“陛、陛下……”這個稱呼剛一說出口,縈繞了一夜的後怕就又在腦中撞破了,“昨天宴上那個話,奴婢瞎說的!使節大人他、他……”

謝昭想了一瞬才明白她在說什麽,明白過來就想笑了。

“還以為你突然長進了。”他嗤笑出聲,看看她發烏的眼圈,“合著是表面硬氣,回去之後自己瞎害怕了一夜?”

可不就是……

她低頭沒聲,謝昭又道:“朕不都說了你那是實話?”

“是,但是使節大人……”使節大人他不是當場怒了麽?雪梨就順著往下想啊,使節如果非要爭這口氣怎麽辦?皇帝不讓她去行館跟這個有關系沒有?

她這在外人面前撞著膽子硬氣完回來回來松下勁就膽怯畢露的樣子看得衛忱都想笑,他清清嗓子,神情肅然:“戚柯是氣得夠嗆,我們正商量怎麽辦你呢。”

一句話就嚇得雪梨“撲通”跪下了。

皇帝大有不滿地脧了衛忱一眼,“到底不是親妹妹,是吧?”

她膽子比梨核都小,你再嚇死她!

他一邊腹誹,一邊起身去扶雪梨。走過案幾時順手一抄案上的絲帛卷軸,待她起身就塞到了她手裏:“喏。”

雪梨伸手一接,定睛看清是聖旨就又跪回去了——沒有站著接旨的。

“……”謝昭輕輕一咳,正色道,“行了,看完趕緊起來,這些日子行館那邊備膳要用什麽,你直接差人來尚食局調。”

他說著遞了一個小方盒子給她,雪梨楞了楞打開盒蓋,裏面躺著一枚拇指大的小印。

雕刻精致,整體是一顆栩栩如生的……

小、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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