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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曹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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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伏姬的女子, 正是那幾個家人們嘴裏說的, 荀尚新納的妾侍。各府中的八卦,自是各府中的仆婢最了解。我給一個荀府的廚婦算命的時候,她繪聲繪色地跟我說了此事。

與那夜見聞不差,她真的是在藏書閣裏住了下來。並且, 似乎還要住上一段日子。

荀尚的夫人鄧氏出身將門,一向不太好惹。伏姬荀尚一個舊部送來的,據說荀尚一見就甚是喜歡, 爽快地收下了。鄧氏雖不高興, 但太子監國以來,荀尚日日忙碌政務,甚少回家,倒也相安無事。但就在那日,荀尚突然讓人來府中, 要把伏姬接到宮裏去伺候。鄧氏勃然大怒,將來人罵了一頓, 趕打出去。又遷怒伏姬,要將她拿到人市上賣了。

荀尚一向懼內, 被鄧氏鬧了之後,沒有再派人來,卻吩咐兩個妾安撫鄧氏,將伏姬留住。二人夾在中間, 沒有辦法, 只得一邊勸鄧氏, 一邊將伏姬安置到遠離鄧氏院子的藏書閣裏,以待事情好轉。

我聽著這話,心中糾結萬般,只嘆前途曲折。

伏姬在那藏書閣中住下,便相當於這藏書閣夜裏也有了看守,接下來,我下手便又要費一番功夫了。

無名書中有藥部,乃是祖父最愛,翻閱最多。

而我帶出來的那幾本,正有藥部。我拿出來翻了翻,未幾,翻到了一劑迷煙的配方。此藥祖父也配過,乃是為了遇到危險時防身,效用確實不錯,能讓吸入者昏睡到第二日午時。我如果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去繼續偷書,便也只好用上此法了。

幸而當日午後,公子受太學博士崔珙之邀,去太學觀看新修繕的石經。我打定主意,中途借口為書齋治秋蟲買藥,到藥店裏把迷煙的藥方配齊。

天氣甚好,雖有陽光,卻幹爽不熱。車夫在門前備好了車,我隨公子出門,坐到車上。

馬車轔轔走起,離開桓府。

這附近都是宗室貴胄所居,無甚閑人,行人也少,街道甚為安靜。

所以,當我聽到有人叫賣桃子,甚覺突兀。

“脆桃一斤三錢,包甜包脆!郎君,來買些吧郎君!”

我聽到這聲音,一楞。

車外,隨行的家人不耐煩地驅趕:“走開走開!誰要桃子?到大市去賣!”

我忙撩開車幃一角,朝外面張望。

只見一人手裏挎著籃子,一邊賠著笑一邊走開,嘴裏繼續喊著:“槐樹裏曹三娘家脆桃,包甜包脆!”

“何事?”公子問道。

我放下車幃,坐回來,道:“無事。”

雖神色平靜,心中卻如有風浪在翻滾。

那是曹麟。

不想過了兩個月,他又回來了。

*****

我沒有去配藥,馬車又走了一會,我對公子說我腹痛,要回府去。

公子訝然,道:“如何痛法?要請醫麽?”

我皺著眉說:“無妨,只是有些不適,我自回去歇息便是。”

公子道:“我讓車夫轉頭,且送你回府。”

我忙道:“不必勞煩,此處不遠,我走回去便是,崔博士還在等候公子,去遲了失禮。”

公子不以為然:“不過區區路途,有甚耽誤。”說罷,吩咐車夫轉頭。

曹麟已經不見了蹤影。我下了車,與公子別過,回到府中。待公子的車馬走遠,我見無人註意,從一處偏門走了出去。

槐樹裏在西明門附近。

我到了之後,四處打聽賣桃的曹三娘,皆是無果。

“那位郎君。”忽然,路邊樹蔭下一個乘涼的閑人看著我,說,“你找賣桃的曹三娘?”

我說:“正是。”

他將我上下打量,片刻,起身道:“我知曉,隨我來。”

此人容貌全然陌生,我雖跟在後面,將信將疑。心想這人也不知什麽來路,曹麟不知又鼓搗些什麽名堂。

不過他此番的落腳之處倒是比上次的看著舒服多了,四周屋舍整潔,看著都是良家。那人帶著我走進一處巷子,在一間小院前停下,敲了敲門。

沒多久,門打開,而開門的人,正是曹麟。

那引路的人對他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曹麟將我讓進去,關上門之後,露出笑容:“我方才還與父親說,你何時會來。我說須得明日,父親卻說你今日便會來,果然被他言中。”

父親?

我訝然,朝堂上看去,一人正好踱步出來。

看到那熟悉的面容,我一楞,正是曹叔。

*****

七年未見,曹叔的模樣比分別時蒼老了幾分。

不過他看著我的時候,仍如往昔,笑了笑,文質彬彬的臉上滿是慈愛之色。

“霓生,”他端詳著我,感嘆道,“你都長這麽高了。”

這樣的話語,我也許久沒有聽到過。多年積攢的委屈和焦慮,突然翻湧而出。我鼻子酸了酸,走上前去,像上次分別的時候一樣,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哭起來。

“哭甚,莫哭了。”曹叔撫撫我的頭發,溫聲安慰道。

聽著他的話,我更是難過,哭得更兇。

自從祖父去世以來,我唯一能稱得上親人的,大概就是曹叔和曹麟。如果沒有後來族叔的事,我想我應該會不顧祖父的叮囑,去蜀中找他們。而進了桓府之後,我一度以為,我們大概再也不會見面了。

直到現在。

“你的事,阿麟都與我說了。”曹叔和聲道,“霓生,我此番來,就是要帶你回去。



我訝然,擡起頭來,擦了擦眼淚。

曹叔看著我,神色認真。

我心中一暖,道:“可我仍是奴婢。”

曹叔說:“此事不難,我帶了錢財來,足以為你贖身。”

我搖頭:“只怕他們不會放人。”

曹叔詫異:“為何?”

我將桓府當初買我的緣由說了一遍,道:“公子的母親是大長公主,篤信我可為公子擋災,當不會輕易放我離去。”

曹叔皺眉:“如此。可你總不能一直在桓府做奴婢。”

我說:“曹叔放心,此事我自有主張。公子待我甚好,暫且留在桓府無妨。將來就算桓府不放人,我要走,他們也攔不住。”

這話上次我跟曹麟也說過,曹叔看著我,沒有再多言。

“站著做甚,坐下喝茶。”這時,曹麟領著一個仆人,端了茶水和小食走上來,在案上擺得滿滿。

曹叔笑笑,招呼我在榻上坐下。

“這時你從前最愛的鹽水毛豆和醬肉。”他將兩只盤子推到我面前,“我等從蜀中出來時,特地為你帶的。”

我高興不已,各嘗了些,果然美味如昔。與曹叔父子寒暄著,我四下裏看了看,只見這屋舍雖簡樸,卻整潔大方,確是曹叔慣來的模樣。

曹叔給我添了些茶水,對我道:“聽阿麟說,你服侍的那位公子,便是桓皙桓公子?”

我說:“正是。曹叔也聽說過他?”

曹叔淡笑:“雒陽聲色犬馬之地,凡有人提起,怎會少得了他。”

我聽著,莫名的,心裏有些驕傲。

曹麟問:“霓生,我上次打聽了先生那些書的下落之後,便托人給你傳了信,你收到不曾?”

我說:“收到了。我去荀府打探過,確在其中。”

曹麟問:“而後呢?你有何打算?”

我說:“自是要取回。”

曹麟了然,道:“可有了主意?”

“有是有,只是有些麻煩。”說到正事,我也沒了吃東西的心思,端坐起來,將我去荀府偷書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他們。

曹叔聽完,沈吟片刻,道:“那些書乃雲氏家傳,先生視為珍寶,是該取回。不過這偷書之法過於繁瑣,一次取走方為上策。”

我說:“我也是此想,但苦於無人幫手。”

曹麟笑道:“霓生,如今你可不愁幫手。父親聽我說起此事時,就說我等定要來雒陽。”

我也笑笑,心中寬慰。

從看到曹麟的時候起,我就有預感他會幫上大忙。而看到曹叔也在,我心中猶如巨石落地,已是全然踏實。

“可那些箱子加起來有千斤之重,我等三人,恐怕還是不夠。”我說。

曹麟道:“誰說我等只有三人?”

曹叔擺了擺手:“人手之事,你不必操心。只是荀尚乃太傅,荀府高墻深院,若要大動幹戈去取,只怕仍是艱難。”

我莞爾,道:“曹叔亦不必操心,此事不難,若論時機,已是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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