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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節課一眨眼過去。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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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的地方。”

謝一航目光一閃,竟有十分歡喜之愉悅。

吳潛微微覺得詫異。

謝一航見床上滿是文件,不敢輕易過來。

吳潛收攏起來,放進抽屜。

謝一航這才過來,“處座也該註意自己的身體。”

吳潛笑道,“別人都可以說這句話,謝先生不行。”

謝一航詫異,吳潛道,“這裏邊兒有謝先生要的通行證,等我簽過字,下午拿去給海務局敲個章,你的船就能走了。”

謝一航沈默。

吳潛頓了一頓,“謝先生有句話說得對,上海並非久留之地。”

謝一航欲言又止。

吳潛並未察覺,看著謝一航微微一笑,“謝先生走的那天,只怕我是不能送行了,在此先祝一路順風。”

謝一航忽然低聲道,“我不走。”

吳潛沒有聽清,待要詢問,門被人輕輕敲了一敲,韓雪笑道,“吳處長有客人?”

吳潛道,“謝先生是來問我通行證的事。”

這個時候,與公與私,謝一航知道自己都該離開。

他的神情之僵硬,已經連吳潛都註意到了。

吳潛詫異道,“謝……”

“一航,”韓雪道,“我帶了花,能幫我去找個瓶子麽。”

韓雪懷中,果然有一大束雪白玫瑰。

謝一航盯著韓雪,慢慢道,“好。”

謝一航拿著花瓶回到病房,時間雖短,已經足夠發生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韓雪道,“我先告辭了,吳處長好好休息。”

吳潛點頭,“有勞韓小姐。”

韓雪道,“應該的。”

她轉頭看向謝一航,笑道,“一航,你回酒店麽。不如我們一起?”

兩人步出住院大樓。

燦爛陽光穿過樹梢,落得人一身斑駁。

韓雪道,“你最近來的很勤。”

袁飛揚道,“你也是。”

“我是為了任務。”

“我也是。”

韓雪微微詫異,“你?什麽任務?”

袁飛揚道,“你呢。”

韓雪側過頭來看著袁飛揚,“你是怎麽了。”

袁飛揚止住腳步,“我有話跟你說。”

涼亭亭頂藤花正盛開,一嘟嚕一嘟嚕垂下來的紫色花穗如雨似霧垂在亭子四角。既能透過花枝間隙看見外面,外面又聽不清裏面的交談。

韓雪道,“你想說什麽。”

袁飛揚道,“吳潛是假意投共。”

韓雪道,“是嗎。”

袁飛揚道,“你們一早就知道。”

韓雪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不妨直說,這的確是組織的意思,讓我們將計就計。”

袁飛揚道,“可這不是你來上海的目的。”

韓雪目光一閃。

袁飛揚道,“你說過一開始找的是湯恩伯。那是因為你以為你要的東西在他身上。後來,你發現自己弄錯了。”他轉回身,盯住韓雪,“假意投共的計劃沈睡了一年多,組織上想必也以為八局已經放棄了,八局臨時喚醒計劃,而你是一早有備而來。韓雪,你們到底要的是什麽,重慶方面要的到底是什麽。”

韓雪走開兩步,望著廳外。藤花在她的臉上留下紫陰陰的影子。

“袁飛揚,你是個聰明人,”韓雪慢慢道,“聰明人應該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袁飛揚道,“那份假意投共的情報,是我交上去的。”

韓雪不是很詫異。

然而袁飛揚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吃了一驚。

“情報並不完全。”

韓雪偏過頭來,餘光瞥著袁飛揚。

袁飛揚走到她的身邊。

若是此時有人路過亭外,見到男的長身玉立,女的柔美婉約,必然是以為一對情人。

韓雪道,“你隱瞞了什麽與我們沒有關系。就像你說的,我們關心的並不是這個行動。”

袁飛揚淡淡道,“我隱瞞的恰恰與吳潛有關。你就不怕,我隱瞞的那一點剛好關乎你們真正關心的東西麽。”

韓雪笑起來,“袁飛揚,我簡直要懷疑你是我們的人,還是八局的人。”

袁飛揚神色不動,握在背後的手卻慢慢握緊,“我只是不喜歡被人瞞著。”

韓雪沈默片刻,似乎在揣度袁飛揚的話的分量,最終道,“這件事,韓梁也知道,你不如去問他。”

袁飛揚錯愕。

韓雪翩然離開,他沒有再阻攔。

韓梁扮著雜貨鋪老板,正與客人討價還價不亦樂乎,眼角瞥見袁飛揚。

韓梁松了口,賣出貨物。拿起賬本回到後屋。

袁飛揚跟了進來。

韓梁皺眉大,“你怎麽就這麽進來了。”

袁飛揚的面色看起來並不好,“為什麽你知道而我不知道。”

韓梁詫異,隨即心底明白了幾分,故作不解,“你在說什麽。”

袁飛揚道,“韓雪此行的真正目的。”

韓梁轉身將賬本放回書架,“這有什麽可奇怪的。保密條例規定……”

袁飛揚搶步而來,一巴掌拍住書架,咬牙道,“什麽時候我的級別比你低了!”

韓梁閉上嘴。一副沈默到底的模樣。

袁飛揚道,“韓梁!”

他又驚又氣,驚的是韓雪說的居然是真的,氣的是韓梁真的隱瞞了自己,“我們是什麽樣的交情,即便不提交情,我做錯了什麽,讓你們這麽不信任我?!”

韓梁的聲音也高了一高,“你自己心裏清楚!”

袁飛揚怒道,“我清楚什麽!”

韓梁轉頭,盯著袁飛揚,“你跟吳潛的關系!”

袁飛揚悚然一驚。

屋內一時寂靜無聲。

袁飛揚幹澀嗓子道,“什麽意思。”

韓梁道,“前兩天吳潛中槍,我們仔細調查過,確然是軍統報覆,而且有理有據,當真是滴水不漏,若非是你事先交過報告,我們真當以為他是誠心棄暗投明。”

袁飛揚一楞,他還當是事先設局,若如韓梁所言,那便奇怪,即使八局與軍統有所齟齬,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發難。

韓梁看出了袁飛揚的疑惑,“當日我們查到軍統有人勾結漕幫在碼頭販賣軍火,你借此機會,假死遁逃。”

袁飛揚錯愕,不明白韓梁何以忽然說回了這件事。

韓梁欲言又止,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碼頭,八局,軍統。

那一晚,六角塔面,燈光大放,黑夜亮如白晝。

袁飛揚忽然明白,心情激蕩之下,竟不由得撐住桌面方才站穩。

韓梁低聲道,“凡是跟你的‘死’有一星半點關系的人,沒有一個活著走出八局。”

袁飛揚一震!

韓梁看著袁飛揚,他和袁飛揚不但是同一陣線更是相交數年的好友,這一番話發自肺腑,“吳潛敢對軍統動手固然是為了鋪路,但是他真心對你,旁人看的一清二楚,我尚且不免動容,袁飛揚,你敢說你沒有一絲動搖?”

袁飛揚緊緊咬住嘴唇。

韓梁握住袁飛揚肩頭,“我明白你心中不好受。畢竟你在八局待了那麽長時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然而你要清楚這一切都是任務,吳潛拿你當知己,但你不能回報以同樣的感情。”

袁飛揚沈默許久,再度開口,聲音嘶啞至極,“以你看,我應當怎麽做。”

韓梁沈默。

窗外,陰雲密布,遠處有雷聲隱隱。這個城市,即將迎來梅雨季。

“離開上海。”韓梁盯著袁飛揚的眼睛,“越快越好。”

吳潛坐在病床床沿,病服褪在臂間,護士正在換繃帶。

他擡頭,見到謝一航站在門外,“謝先生?”

謝一航走進病房。等到護士拿著換下的繃帶走出病房,方才道,“疼嗎。”

吳潛微感詫異,笑道,“小傷。”

謝一航沒有接話。

吳潛穿上病服襯衫,詫異道,“謝先生有事?”

謝一航沈默了一會兒,“有兩件事。一件,多謝處座幫手,出港許可證拿到了。”

吳潛笑了笑,“謝先生客氣。”

謝一航道,“第二件是我們要走了,臨走之前,來向處座辭行。”

吳潛的手頓了一頓,“是嗎。沒辦法給謝先生踐行,真是可惜。”

謝一航將手中的紙包放在櫃子上,“這是一點心意。”

吳潛剛要推辭,謝一航卻仿佛預料到似的先開口,“請處座收下。”

吳潛只得道,“那就卻之不恭。”

謝一航道,“不打擾處座休息,我告辭了。”

吳潛沒有挽留。

謝一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吳潛躺會床上,看見了紙包,便拿過來看了一看。

他楞住。

紙包上印著綠柳居。

吳潛披衣而起,走到窗口。

這時節臨近梅雨,天氣迷蒙,似雨非雨,似霧非霧。一旦站得久了,肩頭便落下一層毛絨絨的水珠兒。

謝一航隨手抹了抹肩,擡起頭,卻見一方淡青窗框,站著吳潛。

一副遙遠的,不可觸摸的畫。

吳潛擡手,示意謝一航不要動。

謝一航不明所以,唯有站著。

片刻之後,便見吳潛從住院樓出來。

謝一航道,“處座?”

吳潛道,“我想來想去,還是應當給謝船長踐行。”

謝一航一楞,頗為手足無措,“那麽,那麽咱們去食堂吃點兒?”

吳潛失笑。

謝一航見吳潛笑了,也不知不覺的笑起來,臉頰泛起柔軟酒窩,“那處座說上哪兒,咱們就上哪兒。”

吳潛還沒說話,只見副官匆匆而來,“處座您怎麽出來了。哎,謝先生。”

吳潛道,“我跟謝先生出去吃飯。”

副官道,“那怎麽行!您的傷還沒好!醫生囑咐過要飲食清淡。”

吳潛皺了皺眉。

謝一航咳一聲,“說的也是,還是不出去吃了罷,我就陪處座散散步。”

吳潛看了謝一航一眼。

謝一航道,“就是這天氣有些涼……”

副官道,“我去拿外套。”

謝一航點了點頭,“好,快拿來。”

見副官轉身快步離開,謝一航拽住吳潛的袖子,飛快道,“快跑!”

吳潛一怔,隨即明白,兩人裝作若無其事,走的卻快。

副官拿著外套跑回來,四下張望,茫然道,“處座?處座?”

謝一航攔下一輛黃包車,催促車夫快走。

兩人相識,不禁一笑。

謝一航笑道,“處座想去哪兒。”

吳潛道,“綠柳居。”

到了綠柳居,或許是天氣不佳,只坐了三成滿。

吳潛選了二樓窗邊的位置。

謝一航也坐下,“聽說處座愛吃這兒的點心,所以今天買了一點。”

吳潛道,“謝先生的消息倒很靈通。”

謝一航笑道,“消息不靈通,怎麽做生意。”

跑堂過來斟茶倒水,等菜之際,兩人望著窗外。

雖然沒有交談,卻不覺得沈悶。

雨雲堆積,空中濕度極其飽和,若有似乎的雨絲聚攏,又被風吹散。

吳潛問,“謝先生回廈門嗎。”

謝一航道,“可能是,可能不是,我們這份行當,今天睡下了,明天睜眼不知道在哪兒。”

吳潛道,“無論如何,往南邊去好。”

謝一航看著吳潛,“上海不好麽。”

吳潛看了一眼謝一航,這一眼卻沒有太多苛刻之意,反倒柔和得多,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謝一航低聲道,“處座是留在上海了。”

吳潛道,“不必為我擔心。”

謝一航一楞,結結巴巴道,“我、我沒有!誰,誰說我擔、擔心……”

夥計端上點心。謝一航如見救兵,立刻舀起餛飩來,卻一口燙得狠,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吳潛忍笑。笑意又漸漸淡下去,“謝先生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謝一航終於吞下了那顆餛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袁飛揚嗎。”

吳潛一楞,見謝一航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看著自己。

仿佛,是那個年輕人坐在對面,看著自己。

“是。”

謝一航道,“很像嗎。”

吳潛又道,“是。”

謝一航道,“那位袁飛揚,想必是處座很好的朋友。”

吳潛望著窗外。

水汽濛濛,遠處高樓模模糊糊,猶如海市蜃樓。

謝一航輕輕道,“處座以為,上海的明天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吳潛平靜道,“縱有赤雲壓城,上海亦不會亡。總有雨霽雲銷之日,到時四方平定,”吳潛看著謝一航,微微一笑,“謝先生再來,我一定為謝先生接風洗塵。”

謝一航再吃了一口餛飩。

舌尖泛苦,勝過黃連千倍。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2 章

謝一航送吳潛回到醫院,踏上走廊便見副官怒氣沖沖而來,謝一航腳底抹油溜得快。

進了病房,副官倒了杯熱茶,恭恭敬敬呈上來。

吳潛坐上病床,接過喝了一口,“有話想說?”

副官悶悶道,“不敢。”

吳潛一笑,解釋道,“謝一航的船要走了,我這頓飯是踐行。”

副官一楞,“他要走了?”

吳潛點頭。

副官猶豫,“要不要卑職……”

吳潛道,“不必。通行證是我簽的。”

副官在心底嘆氣。

吳潛道,“你過來總不至於真是監督我在醫院吃飯。出什麽事了。”

副官神色一肅,“局長今天下了通知,說……”他咬了一咬牙,“說處座身體不適,不宜工作,留職療養,覆期未定。”

吳潛將茶杯放到一邊,“是麽。”

副官欲言又止。

吳潛道,“想說什麽,就說。”

副官憤然握拳,“如今在八局之內有一些針對處座的謠言,不盡不實,著實可恨!”

吳潛道,“什麽謠言。”

副官道,“他們說……說您勾結赤匪!”

吳潛看著副官,“你信麽?”

副官怒道,“卑職絕不相信!”

吳潛一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副官急道,“可是!”

吳潛道,“你還打算替我演講辯駁不成。”

副官的聲音低了一低,“卑職沒有這個意思,可是怎麽能連局長也……”

吳潛語帶安撫,“等出院,我自會對局長有個交代。”

夜裏,護士查過房。

吳潛又看了一會兒書,這段日子借口養病,倒也難得享了幾天清靜。關燈睡下,竟想起了謝一航。

明日此時,想必謝一航已在海上駛向遠方,從此天地廣大,江湖遙遙。

一大清早,韓雪便來探病,坐到床邊,殷切問,“處長的傷如何了。”

吳潛淡淡道,“槍傷好得差不多。”

韓雪咦了一聲,“還有別處的傷?”

吳潛道,“韓小姐想必收到了風聲。”

韓雪道,“處長指的是?”

吳潛道,“這聲處長,我受之有愧。”

韓雪道,“處長說的話,我越發聽不懂。”

吳潛道,“八局要撤了我的職。這聲處長,下次再見面,韓小姐便不必叫了。”

韓雪笑道,“怎麽會呢,處長這樣的人才……”

吳潛打斷,“韓小姐,你我時間寶貴,何必這樣兜來兜去。”

韓雪站起身,走到花瓶之前,擡手整了一整含苞欲放的花蕾。

吳潛下了病床,想必是早知道韓雪會來,因此一身穿的極齊整,即便是病服,也穿出了玉樹英姿。

“良禽擇木而棲。”吳潛道,“我自視這些年來對黨國不可不說是鞠躬盡瘁。然而狡兔未死,走狗已烹。”

韓雪笑了笑,“即便我認下來自己是狡兔,也不能委屈處長。”

吳潛說出真正要緊的一句,“我今日還在這個位置。再過幾日,韓小姐要的東西,只怕我便無力取得。屆時,於我,於韓小姐都是損失。”

韓雪的手從花上收回來,回頭看著吳潛,“處長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吳潛道,“不管韓小姐要的是什麽,八局行動處處長的頭銜總能派一點用處。但是,”吳潛,“我要的東西,韓小姐不一定能給。”

韓雪收起了笑容,“吳處長要什麽。”

吳潛道,“恕我直言,韓小姐不夠分量。”

韓雪道,“那麽處長的意思是?”

吳潛道,“我要見能夠答應的人。”

韓雪道,“吳處長不妨先說說看條件。”

吳潛略微擡起下巴,眉鋒眼梢盡是譏屑,“不必。”

韓雪並不生氣。她也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吳潛既然能這麽說,這個條件真是自己允諾不起的,沈默片刻,“此事,我需要回去商量。”

吳潛道,“敬候佳音。”

韓雪走出醫院,坐上黃包車。

車夫拉動車子,低聲道,“怎麽樣。”

韓雪平靜無波的臉上忽然泛起一絲冷笑,紅唇若翹,“成了。”

袁飛揚拿到通行證,又停了兩日。這兩天的時間,他始終留在船上,沒有上岸。第三天,下令拔錨起航。

出航的日子通知了韓梁等人。來送行的卻只有葉新。

葉新忙不疊解釋,“漫漫有個任務,先走了。韓梁他們也有重要的事,沒辦法過來。”

袁飛揚笑了笑,“我知道。”

葉新想了一想,“袁飛揚,你是不是跟老韓有誤會。”

袁飛揚道,“沒有。”

葉新撓了撓頭,“這段時間,老韓火氣大得很,你也別往心裏去。”

二副在船舷上喊,“船長,到時間了。”

袁飛揚回頭示意,再轉頭過來對葉新道,“我走了。”

葉新伸出手來,袁飛揚握了一握。

葉新嘆道,“不知道下次見面又是什麽時候。”

袁飛揚頓了一頓,“葉新。”

葉新道,“嗯?”

袁飛揚沈默片刻,“萬事小心。”

葉新笑道,“放心。”

袁飛揚松開手,戴上雪白的船長帽,轉身大步離開。

船笛長鳴,劃破蔚藍晴空。

碧波萬頃,海面底下,槳葉開始旋轉,攪動大量海水,即將出發。

葉新忽然聽到有人喊,“葉新!等一等!”

吳潛辦完出院手續,走出醫院大門。

韓雪已經在等他。

吳潛走上前,韓雪道,“他答應見你。”

吳潛眼神微微閃動。

韓雪側開身,路對面停著一輛平平無奇的黑色瓜頭車。

黑車駛過大街小巷。繞了幾個圈子,車速放慢。

韓雪伸手拉起車窗窗簾,又將一條黑色布帶遞給吳潛,“有勞處長自己動手。”

吳潛蒙住自己的眼睛。聽見車外人聲漸稠,似乎又回到了鬧市區。

約莫二十來分鐘之後,韓雪道,“到了。”

車門打開,有人扶著吳潛的手肘,帶出車。

吳潛感覺腳底下踩著路面堅硬,並不是荒郊野嶺。

穿過某個空曠房間,走進某處,只聽喀剌剌幾聲,腳下地面一顫,緩緩上升。原來是部電梯。

踏出電梯,沿著走廊走了一兩分鐘,扶進某個房間。

韓雪道,“可以了。”

吳潛摸索著摘下布帶,一時適應不了光線,微微瞇了瞇。

窗前逆光之中,站著一名男子。

待視線清晰,吳潛認出了這名男子,便是當日假扮重慶情報解讀專家的韓梁。

韓梁道,“吳處長,好久不見。”

吳潛瞬間明白了他們要的是什麽。

吳潛開出的條件是保護自己安全離開上海並且在組織內部安排不遜於現在的職位。這一切都必須白紙黑字,再蓋泥紅官印。

韓梁撫摸手指,並沒有即刻答覆,過了一會兒道,“吳處長真不客氣。”

吳潛站起身。

韓梁道,“吳處長去哪兒。”

“既然談不下去,自然是回去。”

韓梁笑道,“當然談得下去。”他示意,“吳處長請坐。”

韓雪將新泡的兩杯茉莉花茶遞上,朝吳潛溫柔一笑。

吳潛站得筆直,不為所動。

韓梁揉著太陽穴,想了一會,“這些都好說,只是我們要的東西,不知道處長……”

吳潛道,“那份名單。”

韓梁道,“正是。”

吳潛道,“只要我拿到了保證,自然就在貴方手中。”

韓梁下了決心,站起身,“好!”

韓梁草擬一份任命書,內容清清楚楚,交由吳潛過目認可,簽字,蓋章,一式兩份,一份放入信封再加火漆封口,囑人送去。

辦完一切,韓梁道,“處長可放心了。”

吳潛並不關心這些,已知道了共黨首腦的身份,並且八局局長親自調派的人員一路跟蹤自己,自然會追查那名送信人的去向,屆時一舉挖出上海赤孽,計劃不可不說成功。

便道,“多謝韓先生成全。”

韓梁道,“且慢,處長給我們的東西呢。”

韓雪出聲道,“我跟吳處長去拿。”

她看了一眼吳潛,笑道,“就我一個,帶多了人,只怕也不好。”

已是傍晚。

某一家在燒飯,油鍋爆炒聲清脆。又某一家在練琴,反反覆覆八個拍子。遠處夜空的月光,近處人家的燈火,一片和樂太平的景象。

踏進門,韓雪有些訝異,“就放在家裏?不愧是吳處長,膽大心細,果非常人。”

吳潛走進客廳,搬進來之後這兒的擺設一件沒動,保留袁飛揚住時候的樣子。

茶幾的墨綠玻璃臺面底下壓著去年時興的織花桌布,金色絲線勾出大波斯菊,花瓣垂流,花蕊蜷曲如須,顯得比一般布料來得厚實。吳潛搬開臺面,刺啦一聲撕開桌布,取出一張極薄極薄的象牙色硬紙。

韓雪接過,對著光看了一看,她的神色掩飾得再好,也禁不住喜形於色,低聲道,“沒錯。”

吳潛忽然皺了皺眉。韓雪如何肯定這份密碼是真的?

韓梁當初混進八局拿到了上半部分的密碼,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冒著風險留下,就是因為難以判斷密碼真偽。

能夠一眼確定真假的人,只有這份密碼的擁有者。

吳潛親手抓住那個人並且套取到了機密名單,當時,這也是一件顯赫大功。

現在想來,此事前前後後都透著蹊蹺,能保管密碼的人自然是共黨最機密之心腹,何至於被自己威逼利誘就乖乖雙手奉上,若說是為金錢所誘,那怎麽會在沒得到報酬的情況下神秘失蹤,若說是被共黨抓住滅口,也不像。

除非……

那人只是一個傀儡。

幕後,自有一雙神秘黑手操縱。那雙手的主人便是——

一雙細膩白皙的手握住槍。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吳潛。

韓雪說話的時候,唇角猶帶隱隱笑意,“抱歉了,吳處長。”

吳潛道,“這是要殺人滅口?”

韓雪道,“雖然難聽,不過確實如此。”

吳潛毫不驚慌,“韓小姐未免太低估我。”

韓雪道,“大名鼎鼎的八局行動處處長,我又豈敢低估。”

她打了一聲唿哨。

門外闖進四五名男子,個個手中有槍。

吳潛眼中鋒芒一閃,自從假意投工的行動實施以來,八局局長親點特別行動人員安插住處附近,怎麽會容人就這樣大大咧咧的混進來?

韓雪一笑,“吳處長……”

話音剛起,槍聲驟響。

韓雪警惕極高,即使占盡上風也時刻戒備,因此看見陽臺有人影閃過,立即側身避開。

辛副官翻進陽臺,持槍連連發難,急道,“處座!”

吳潛立即奔向陽臺,槍聲不絕於耳,子彈擦過發梢,片刻不敢停步,撐住陽臺一躍而下。

辛副官略微一滯,也跟著跳下。

誰知街道兩旁也有埋伏,這幫人一心置吳潛於死地,槍聲交織。

炒菜聲停了,彈琴聲也停了,各戶人家緊閉門窗,匆匆拉簾。

吳潛二人顧不得前路,沿著七歪八扭的小巷,只選荒僻之處竭力奔逃。

副官落後,失足絆了一跤。

吳潛急停回頭。

副官抓著膝蓋,鮮血濡濕了一大塊褲子。將槍塞給吳潛,忍痛道,“處座!快走!”

吳潛握住槍,四下一看,連踢帶拉的扯開一處堆得半人高的廢簍破櫃,露出一道黑黝黝的巷口。轉身拉起副官,架起胳膊,拉進小巷。

行不多久,兩人站住,竟是一條死巷。

沿原路折返,又聽見遠遠傳來的急促腳步聲。

吳潛將廢簍搬回重新堵住巷口,掩飾痕跡。將副官推到身後,他則貼墻守在入口,握住槍,定了定神,側耳細聽。

副官道,“不必管我,處座你先走……”

吳潛冷冷道,“閉嘴。”

副官抓住傷口,只恨自己拖累。

沈默兩三分鐘,吳潛道,“你怎麽會來。”

副官道,“處座今天出院,我本是想來接您,但是見您上了韓小姐的車,我覺得那位韓小姐有些古怪,怕您出事,所以就跟了過去。”

吳潛於此危急處境,竟還有心思笑了笑,“是怕我出事,還是怕我投共?”

副官語塞。

吳潛想起一事,“這一路上可有看見別人一樣跟著?”

副官仔細想了想,“我怕被發現,沒有跟得很緊。但是,並沒有看見處座所說的這種人。”

吳潛神色凝重,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忽然一聲槍響。

兩人齊齊警覺。

吳潛算了算子彈,還有三發。

回頭看了一眼副官,這時候若是讓他先走,只怕這小子一心想著引開追兵,反倒自投羅網。難道今日,真要死在此處?

浮雲移來,遮住月亮,一時之間眼前景物黯淡。唰唰聲輕輕響起,地面出現無數深色小圓點,此時此刻竟下起一場小雨。

吳潛精神一振,回頭對副官道,“撐住。”

副官撐住墻,一咬牙站起,“是。”

忽然,廢簍等物被推開。

吳潛電光火石之間便是一槍。

來人嗚呼一聲,踉蹌退步。

吳潛抓住副官胳膊,兩人奔出小巷。

雨勢加大,打得眼前茫茫一片,難辨方向。

只剩兩顆。

有人喊,“在這……”

吳潛循聲一槍,槍頭極準,那人永遠喊不出下半截話。

剩一顆。

副官一路沒有止血,實在支撐不住,再度摔倒,吳潛回身去扶,副官推開,嘶聲道,“處座!”

吳潛不發一語,扣緊副官手腕,一用力,再度架起。

人影突現,吳潛閃電一般拔槍對準,扳機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停住。

雨水猶如千萬條半透明的絲線,連接天地,織就沒有出口的灰色迷宮。

吳潛愕然道,“……是你?”

謝一航道,“跟我來。”

吳潛心中驚疑不定,“你怎麽在這兒。”

謝一航拉起副官,架在肩上,語調低而急促,“從這邊走。”

吳潛剛走了一步,聽得槍聲,躲閃已遲,悶哼一聲,捂住肩頭,手指縫隙滲出鮮血。

韓梁等人從後追來,有人端起槍來對準吳潛。

謝一航箭步擋在吳潛身前,厲聲道,“住手!”

距離幾步之遙,韓梁停下,不敢相信的瞪視謝一航。又是驚,又是氣,又是怒,喝道,

“讓開!袁飛揚!”

仿佛除了雨聲,天地之間再無其他聲音。又仿佛極遙遠的雲層之後驀然雷鳴,天地竟為之顫抖。

瞬間,眼前極亮,亮得幾乎刺穿雙目,又極暗,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謝一航’慢慢的轉回身,看著吳潛。

雨水流過面頰,流過肩頭,沖淡血跡,也仿佛帶走了吳潛面上的血色。他的嘴唇動了一動,聲音很輕,就像怕吵醒了自己。

“……袁飛揚?”

☆、第 13 章

韓梁來回踱步,神色難辨,一言不發。

韓雪嘆了口氣,韓梁站住了腳,仍未開口。

韓雪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韓梁望向她,“逼不得已?”

韓雪道,“吳潛一早就看穿了我們的計劃,幸好重慶的那幾位同事一路跟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韓梁皺了皺眉,“吳潛已經知道了?那麽密碼?”

韓雪苦笑,“怎麽可能拿到,我們反倒是進了他的圈套。而且……我心裏有個疑問,”韓雪看著韓梁的眼睛,“吳潛怎麽會知道我們的計劃。”

韓梁沒有答話。

韓雪道,“有誰知道我們今晚的行動。”

韓梁開口,“你懷疑袁飛揚。”

韓雪道,“我不願意懷疑任何一位同志。”

韓梁道,“不會是袁飛揚。若不是他,我們也不會知道吳潛假意投共的計劃。”

韓雪看著韓梁,目光灼灼,“荊軻也是拿著樊淤期的頭顱來騙取秦始皇的信任。”

韓梁沈默下來。

韓雪意味深長道,“以我這段時間看來,袁飛揚和吳潛的關系只怕,不那麽簡單。”

袁飛揚低聲道,“多謝。”

看守地下室的人為難道,“別待得太久。”

這棟建築的前身是前清時期上海漕幫的聚會點之一,建有極為厚實堅固的地下室,門窗俱有鐵條柵欄。

袁飛揚一步步走下樓梯。潮濕發黴的氣息撲面而來,地下室的內部構造漸漸出現在眼前,與之一起映入眼簾的還有一面漆黑鐵欄,以及鐵欄之後的男人。

吳潛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

地下室有張木桌,桌上一盞美孚油燈,燈芯搖晃,映得兩人的影子忽長忽短。

此時方知,何謂恍若隔世。

袁飛揚將手上的繃帶藥物放在桌上,盯著藥物,“我來給你包紮。”

吳潛道,“小辛呢。”

袁飛揚道,“他在別的房間,腿傷處理過了,並不要緊。”

吳潛道,“謝先生,多謝。”

袁飛揚猛然擡起頭來。

吳潛看著袁飛揚。

昏暗燈光之下,他的眼睛越發漆黑,偶爾閃動一絲壓抑至極的痛苦的光芒,仿佛割裂夜空的閃電,“還是應該稱呼袁飛揚?或者,這兩個名字都是假的。”

袁飛揚抓緊了繃帶。

吳潛往前一步,隔著鐵欄,看著袁飛揚,“從什麽時候開始。”

袁飛揚握拳極其用力,關節白如繃帶,“一開始就是。”

吳潛雖有準備,然而聽到袁飛揚親口證實的瞬間,仿佛一股巨大力量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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