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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吳潛松開手，睜開眼來望了一眼袁飛揚，轉開視線，“這話，該對別人說。”
袁飛揚一楞，“別人？”
吳潛道，“再怎麽喜歡一個人，都不該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
袁飛揚聽得一頭霧水。
吳潛頓了頓，“出去。”
袁飛揚疑惑道，“……是。”
體檢基本完畢。
副官呈上醫務室開具的報告，全體人員均無可疑槍傷。
吳潛將報告放在桌上，沈吟不語。
有句話，副官不敢說。‘那內奸或許並未中槍’。
吳潛也想到了這個可能，然而他對自己的槍法頗為自負，翻了翻報告，“怎麽少了七個。”
副官道，“這兩個正在外勤還沒回來。這四個輪流看守前後門，稍後便去體檢。還有袁飛揚。”
吳潛擡手，“全部檢查之後，再來回報。”
傍晚時分，副官匆匆進門，“處座！”
他快步走到吳潛的桌前，壓低聲音道，“出事了。”
吳潛一皺眉。
那兩名外勤人員遭遇不明人士槍擊，負傷而歸。
舞廳內，樂聲靡靡。
蔣勁夫指著袁飛揚，“肯定是你和老馮串通一氣，不然我的手氣何至於如此糟糕。”
袁飛揚但笑不語。
同事道，“勁夫，願賭服輸。別輸了牌又輸了牌品。”
蔣勁夫道，“老馮，你說，是不是和袁飛揚擡轎子給我坐。”
袁飛揚道，“今晚上去我家裏再開一桌，讓你翻本如何。”
蔣勁夫道，“萬一你們又設了圈套讓我往裏跳。”
袁飛揚攤手道，“那你要如何。”
蔣勁夫倒了滿滿一杯酒遞過去，“罰酒三杯。”
袁飛揚接過，酒杯卻半道被人拿走，“我幫他喝。”
蔣勁夫笑道，“玉檀小姐來英雄救美。”
玉檀一飲而盡，拖起袁飛揚，微笑道，“借他片刻。”
總務處一幫人起哄，“拿去拿去，不還也可。”
玉檀挽著袁飛揚走到陽臺，低聲道，“你的傷還沒好。”
袁飛揚道，“替我謝謝韓梁。”
玉檀道，“嗯？”
袁飛揚道，“那兩個外勤。”
玉檀微微一笑，“為什麽要謝他。”
袁飛揚恍然，“是你？”
玉檀點頭。
袁飛揚抱拳，笑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玉檀笑道，“也是你的運氣好。韓梁說你一向有化險為夷的本事，看來不是誇大。”
袁飛揚苦笑，“只怕這一次……”
玉檀愕然，“不是過關了嗎。”
袁飛揚道，“我這傷一日未好，一日是個隱患。”
玉檀看著袁飛揚的胳膊，擔憂道，“總要兩三個月，即使好了也有傷疤，怎麽遮掩。”
袁飛揚陷入沈思。
舞廳內傳來喧嘩聲，玉檀回頭一看，皺了皺眉，“又是他們。”
袁飛揚轉頭看去，見是保密局的人。
保密局的人一來點名玉檀。聽說袁飛揚捷足先登，心中不快，再加上看見蔣勁夫等人，言語之間起了沖突。
袁飛揚計上心頭，拍了拍玉檀的胳膊，“有辦法。”
急救室門外，蔣勁夫等人神情焦急，玉檀低頭小聲啜泣。
醫生出來，蔣勁夫等人立刻圍上，“醫生，他的傷怎麽樣。”
醫生道，“不妨。沒有傷到骨頭。”
蔣勁夫松了口氣，走進急救室。
袁飛揚正坐在病床上。蔣勁夫連忙道，“別動別動，我來。”
袁飛揚笑道，“不過一點兒小傷。”
蔣勁夫愧疚道，“都是我不好。”
袁飛揚道，“當然是你，若不是你攔著我，這時候吃槍子兒的就是他們。”
蔣勁夫嘆道，“哪兒會想到他們如此猖狂，居然真在大庭廣眾之下開槍。”
袁飛揚左胳膊上纏著厚厚繃帶，右手撈起外套，嘆道，“我擔心明兒怎麽跟處長交代。”
蔣勁夫道，“這事兒我們所有人都能見證，倘若處長要罰，我與你一道兒！”
袁飛揚想拍拍蔣勁夫示意，一動胳膊，呲牙咧嘴的嗳喲一聲。
蔣勁夫上前攙扶，“你就別亂動了，我送你回家。”
總務處處長聽說了袁飛揚又和保密局起沖突，甚而是當眾鳴槍大鬧夜巴黎。那一張臉跟菜園子似的，茄子紫番茄紅倭瓜綠跑馬燈似的走了一遍，指住袁飛揚哆哆嗦嗦氣得說不出話來。
蔣勁夫想從旁辯解，袁飛揚悄悄擺了擺手。
辦公桌電話響起。處長接起，答應幾聲，板著臉道，“袁飛揚，去樓上。”
袁飛揚前腳邁出門，蔣勁夫後腳追上，“袁飛揚，我跟您一起去。”
袁飛揚道，“你去幹嗎？”
蔣勁夫一臉憤慨，“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袁飛揚用好的那只胳膊用力的拍了拍蔣勁夫的背，“夠哥們兒！”
蔣勁夫道，“那當然！”
袁飛揚道，“我是去行動處。”
蔣勁夫腳步一慢。
袁飛揚道，“行動處小霹靂傳召。”
蔣勁夫腳下一停。
袁飛揚感嘆，“原先一個人確實不敢，既然你跟我一道，那是再好不過。”
蔣勁夫咳了一聲，“我還有件事沒辦，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袁飛揚道，“好，你可快點。”
蔣勁夫點頭，“一定一定。”
袁飛揚轉身上樓，一路悶笑。
踏入行動處處長的辦公室，袁飛揚清了清嗓子，“處座。”
吳潛擡頭看了一眼袁飛揚，“受傷是件高興事？”
袁飛揚道，“報告處座。不是。”
吳潛道，“那你笑什麽。”
袁飛揚下意識摸了摸嘴角。
吳潛道，“坐吧。”
袁飛揚道，“不敢。”
吳潛道，“讓你坐……”
話只說了半截，袁飛揚立刻坐下。
吳潛好氣又好笑，“昨天晚上。”
袁飛揚接口，將昨晚的事詳詳細細敘述一遍，最後道，“卑職錯了。”
吳潛問，“錯在哪兒。”
袁飛揚道，“不該動手。”
吳潛淡淡一笑。
袁飛揚斟酌道，“……不該大庭廣眾之下動手？”
吳潛輕輕一叩桌面，“是不該輸了。”
袁飛揚道，“他們有槍，勝之不武。”
吳潛的視線落在袁飛揚的胳膊上，“你的傷怎麽樣。”
袁飛揚道，“皮外傷。”
吳潛道，“給你兩天假，好好休息。”
袁飛揚道，“多謝處座。”
吳潛道，“這兩天的假是讓你養傷的。少去是非之地。”
袁飛揚低頭，一副懺悔的模樣，“卑職明白。”
吳潛道，“下去吧。”
袁飛揚起身，行禮告退。片刻之後，副官進門。
吳潛的神色冷然，“真如他所說？”
副官點頭，“確實如此。”
吳潛道，“他的傷呢。”
副官道，“是對方先拔槍。奪槍之時，誤傷所致。”
吳潛道，“你確定？”
副官道，“卑職謹照命令，監視袁飛揚，始終未離寸步。”
吳潛不語。
副官等了一會，吳潛擡手揮了一揮，副官退出辦公室。
吳潛雙手交疊擱在膝上，仰起頭來靠住椅背，長長的出了口氣。
幸好，不是袁飛揚。
袁飛揚因禍得福拿到假期，頭一天就在家裏睡到日上三竿。
肚子咕咕響，袁飛揚坐起身，滿臉困意，撓了撓頭，一時不想出門。
這槍傷雖如醫生所說並不嚴重，然而短短時間之內連遭兩創，調養起來很是麻煩，行動也極為不便，受傷的第一天光是換制服，系皮帶，扣襟扣兒，就花了比以往多一倍的時間。
而今休息在家，樂得邋遢。
房門被人敲響。
袁飛揚道，“誰？”
玉檀道，“是我。”
袁飛揚找來一條長褲套上，過去開門。
玉檀見袁飛揚睡得頭發亂翹，一身背心長褲，笑道，“還在睡？”
袁飛揚道，“午覺。”
玉檀進門，“我看是剛起吧。”
袁飛揚關上門。玉檀將一籃東西放在桌上，袁飛揚一看，盡是糕點面食。
玉檀道，“韓梁最近不方便出門，囑咐你好好休息。”
袁飛揚嘆道，“可憐我為國捐胳臂兒，只能吃這些沒滋沒味，冷冷冰冰的。”
玉檀笑道，“長官想吃什麽。”
袁飛揚想了想，“咱們去樓下吃碗面。”
玉檀道，“我來吧。”
袁飛揚訝然，“你做？”
玉檀道，“怎麽，你不放心嗎。”
袁飛揚道，“我是怕韓梁知道了心疼。”
玉檀一笑，轉去廚房。
袁飛揚不是在家開夥的人，所存食材少得可憐，玉檀挑挑揀揀了一會，無奈道，“附近哪有菜場。”
袁飛揚笑道，“別麻煩了，還是去樓下吃現成的。”
玉檀道，“你休息，我去買。”
袁飛揚將玉檀送到門口，將門一開，一人正欲擡手敲門。
玉檀暗自心驚。
袁飛揚錯愕好一會，“處座？”
吳潛收回手，看了看玉檀，又看了看袁飛揚，神情淡淡，“你有客人？”
玉檀暗暗著急，見袁飛揚平常多麽機靈一人，當下卻結結巴巴。“既然吳處長來了，袁先生不必再送。”
袁飛揚回過神來，也道，“恕我失禮，玉小姐一路小心。”
玉檀向吳潛點頭微笑，翩然而去。
吳潛站在門前。既不進來，也不離開。
袁飛揚側身讓道，“處座，請進。”
吳潛踏入房間，一眼看見桌上的竹籃。
袁飛揚註意到吳潛的視線，便道，“呃，朋友送的。”
吳潛道，“哪個朋友。”
袁飛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吳潛道，“你為她挨了一槍的朋友。”
袁飛揚心知此事無法隱瞞，便承認道，“是。”
吳潛一言不發，唇薄眸黑，神情極淡。
偏偏是這樣的神情，讓袁飛揚覺得自己說錯了，做錯了。
吳潛終於出聲，“原以為你在家養傷有所不便，看來是我多慮。你好好休息。”
吳潛轉身要走，袁飛揚攔在門前。
吳潛道，“讓開。”
袁飛揚道，“處座對我有誤會。”
吳潛唇角浮現冷笑，“誤會？”
袁飛揚直視吳潛，“是。”
吳潛的視線落在袁飛揚的臉上。一瞬間，袁飛揚仿佛看見一處深不見底的寒潭。
吳潛道，“袁飛揚，你到底是什麽人。”
袁飛揚的心猛然一沈。
吳潛卻道，“每一次，你都讓我覺得，我看錯了人。”
袁飛揚雖然不懂這句話所指，但也聽得出來話語中濃濃失望之情。他心中滿是委屈。
吳潛嘆了口氣，“讓開。”
袁飛揚道，“不讓。”
吳潛道，“我命你讓開。”
袁飛揚道，“就是不讓。”
吳潛錯愕，但見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年輕人的臉上。這樣的眉目與眼神，心頭不由得一軟，“你敢違抗軍令。”
袁飛揚道，“你軍法處置我吧。”
吳潛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眼神柔和，嘴角含著欲綻未綻的微笑，“八局哪來這樣的無賴。”
袁飛揚低聲道，“是處座冤枉我。”
那份兒柔和來得快，消失得也快。吳潛冷冷道，“冤枉？藥是你親口承認的。”
袁飛揚低頭，咬得嘴唇發白。
吳潛想責怪，卻不忍。欲怒，更苦，“既然喜歡一個人都可以用上這種手段。為什麽又不從一而終。”
袁飛揚越聽越糊塗，這種如墜五裏霧中的感覺自從上次延續至今，必得問個清楚，“這話從何說來。”
吳潛沒想到親眼所見，袁飛揚還裝不知，便道，“那位玉小姐和漫漫，你到底屬意何人。”
袁飛揚愕然至極，“她們倆？”
吳潛不禁冷笑，“不要告訴我，一個都不是你的心上人。”
袁飛揚道，“是啊。”
吳潛氣至胸悶，“既然不喜歡，何必用藥！”
袁飛揚叫屈，“那藥又不是給她的！”
吳潛怒道，“那是給誰！”
袁飛揚脫口而出，“你……！”
吳潛楞住。
袁飛揚捂住額頭，心內哀嘆，此番，禍事也。
夜巴黎的燈牌霓虹如常閃爍。
舞池附近座位坐滿衣冠楚楚的紳士與嬌容明艷的麗人，他們好像聽不見近在城池的隆隆炮火，又或者聽見了卻裝作不知，沈溺於這一時的虛幻快活之中。
玉檀對鏡檢視妝容，“後來怎麽樣。”
袁飛揚靠在桌旁，一頓，“沒事。”
玉檀望著鏡中的袁飛揚的背影，投去擔憂目光，“真的？”
袁飛揚笑道，“只是來探望。”
玉檀一笑，轉身而起，“沒事就好，有人怪我不該貿然去看你。”
袁飛揚攤手道，“我就說，他必然吃醋。”
玉檀笑道，“少胡說。”
經理撩起門簾，“玉檀？”
玉檀點頭，“我來了。”
兩人並肩走出後臺，玉檀提起裙擺，上臺之前，回頭嫣然一笑，“靠你了。”
袁飛揚極瀟灑的握住玉檀的手，裝作親吻手背，笑道，“甘為美人驅馳。”
玉檀指的是有不少登徒浪子追蜂逐蝶。這時，袁飛揚就派上了用場。
除了保密局故意尋釁之外，沒有人願意為了玉檀與袁飛揚起沖突。一來，袁飛揚是八局的人，二來，袁飛揚的名聲還真不是很好。
歌聲彌漫，舞裙隨著樂曲腰肢輕擺，亮片貼服曲線，一閃一爍，迷惑人眼。
玉檀摘下話筒，一手牽裙，緩步下臺，繞過一張張臺桌。她的眼神如絲，全往袁飛揚而去。明眼人一看即知，這青年軍官獨占佳人芳心。
袁飛揚獨坐桌旁，翹著腿，兩手交握，極為悠閑的擱在膝頭。
玉檀走到袁飛揚跟前，伸出點綴雪白蕾絲的纖細手臂，意思是要托起那年輕人的下巴。
袁飛揚微微一笑，眼前陡然一黑。
不是暈，更不是厥，是有人遮住了他的眼睛。
軍裝大氅兀自微蕩。
玉檀楞得連歌都停了。
吳潛將視線從年輕人的身上挪開，擡起眼來，瞧著玉檀，冷冷一笑。
車子行駛在夜色之中。
袁飛揚坐在後座，緊緊挨著另一邊的車門，中間空出極明顯的一塊。
吳潛望著窗外，神態平靜。
沈默許久，袁飛揚道，“處座有什麽吩咐。”
吳潛道，“沒有。”
袁飛揚尷尬，清了清嗓子，“今天其實是。”
吳潛淡淡道，“其實什麽。”
袁飛揚道，“是蔣勁夫約的我。他臨時有事來不了。”袁飛揚聲音越來越小，“卑職絕無半分虛言。”
“甘為美人驅馳。”吳潛忽然說了這句話，轉頭瞧著袁飛揚，似笑非笑，“嗯？”
袁飛揚一楞，隨即心驚。所幸他和玉檀所談並無要事。
吳潛道，“之前種種，我不計較。這種地方，從此不準再來。”
袁飛揚心亂如麻。一時沒有回答。
吳潛當他默認，心情大好，嘴角微微一翹。
袁飛揚回到家中，反覆思量，越想越是眉有難解之愁，心有不安之事。然而靈光一閃，暗定一計。
次日，蔣勁夫推門進入總務處，見自己是第一個，便從包裏掏出韭菜餅。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蔣勁夫嚇了一跳。
袁飛揚笑道，“好啊，原來是你小子幹的。倒讓我背了黑鍋。”
蔣勁夫松口氣，“分你一半？”
袁飛揚笑道，“今晚上有沒有安排。”
蔣勁夫搖頭，“怎麽？”
袁飛揚道，“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
蔣勁夫笑道，“是你又有虧空，從我這兒找錢來了吧。”
袁飛揚笑道，“你來不來？”
蔣勁夫咬一口韭菜餅，含糊道，“來！”
總務處的同事們不是成家就是有人同住，袁飛揚這兒房間又大，又是獨身，向來是聚會的好場所。連開兩桌麻將，其間當然有人抽煙喝茶，茶葉管夠，煙卻沒了。
袁飛揚離席，我去買煙。
其他三家打得手風正順，如何肯放袁飛揚。
下家道，打發樓下看門跑一趟就是了。
袁飛揚道，那還得給人跑腿錢。
其餘三家笑道，得了，還差那一點？
袁飛揚走到走廊，喚來看門人，囑咐幾句。
看門的看了看手裏的錢，又看了一眼袁飛揚。
袁飛揚道，千萬不要買錯。
那人道，袁先生放心。
同事催促道，袁飛揚，你交代完了沒有。
袁飛揚回頭，笑道，來了。
回座不久，房門敲響。
同事笑道，大晚上的你還有客人？
蔣勁夫在另一桌，笑道，糟了，莫不是玉檀小姐查崗。
袁飛揚也想是玉檀，便道，我怕手氣背，預先備好援兵。
蔣勁夫站起，攔住袁飛揚，你的日子夠愜意，還有紅袖添香夜築城。
袁飛揚笑道，既然知道，別讓佳人久候。
蔣勁夫便往門口走，誒，這迎接佳人的活兒就交給我。
他帶著笑，打開門，一聲玉檀小姐嗆在喉嚨裏。
兩桌人紛紛站起，“處、處座！”
吳潛立在門口，一眼掃過，眾人皆感寒意凜凜。
吳潛的視線停在袁飛揚身上。
蔣勁夫看出不對，為免觸及機密，訕訕道，“袁飛揚，我們先走了。”
袁飛揚想說話，但被吳潛盯住。等人全數退盡，袁飛揚將兩桌麻將收起來，牌響得淅裏嘩啦。
吳潛一言不發。
袁飛揚將麻將盒用力關上。
吳潛道，“我只是路過，上來看看你。”
袁飛揚拿住一張遺漏在桌上的麻將，無意識摩挲。
吳潛聲音低沈，“你就不能做點正經事。”
“正經事？”袁飛揚重覆，笑了一聲，“處座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應該知道我就是這種人。”
吳潛道，“你不是。”
袁飛揚道，“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吳潛道，“那你告訴我。你是哪種人。”
袁飛揚避開視線。
吳潛長長的嘆了口氣，“你心裏不快活。”
袁飛揚轉身走到沙發坐下，悶聲道，“沒有。”
吳潛走到袁飛揚跟前，“那就是有事瞞著我。”
袁飛揚默認。
吳潛低聲道，“是什麽事。”
袁飛揚擡起頭，看著吳潛，“處座，”他咬了咬嘴唇，“那一天的事，請處座忘了。”
吳潛註視袁飛揚，這個世界上，能聽到軍情八局行動處處長嘆氣的人，屈指可數。而讓行動處處長能以如此溫柔目光凝視的，大約只有一個。
越是溫柔，袁飛揚內心的折磨越深一分。
他可以承受身體的痛苦，卻不能承受這樣的眼神。
吳潛蹲下去，握住袁飛揚的手，“為什麽。”
袁飛揚低聲道，“你是好人。”
吳潛失笑，“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
袁飛揚道，“該找個好人。在一起。”
吳潛問，“你不是嗎。”
袁飛揚幾乎想也不想，“我不是。”
吳潛微笑道，“你如果不是，全天下就沒有好人。”
袁飛揚滿心苦澀，“我真的不是。”
吳潛嘆道，“好吧，不是就不是。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正是同路。”
袁飛揚搖頭，過了一會，又搖了一搖。
吳潛撫住年輕人的面頰。手感不錯。他大感有趣，朝裏一按，年輕人的腮幫子咕嘟出來。
吳潛噗嗤一笑。
袁飛揚不樂意，試圖掰開吳潛的手。
吳潛低聲道，“我不要別人。”
袁飛揚的手頓住。
吳潛註視著那微微撅起，乞求親吻似的嘴唇，俯身向前，輕輕吻住。
月光照在黃浦江上，江面水光粼粼，安寧無聲的流過這座城市。
☆、第 6 章
吳潛親吻之後分開，松開手站起身，“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袁飛揚一怔，“處座還要去哪兒？”
吳潛道，“有事要辦，確實經過。”他望著袁飛揚微微笑了一笑，“你想我留下？”
袁飛揚說‘想’不對，說‘不想’也不妥。
吳潛看出袁飛揚局促，沒有再問下去。
袁飛揚送走吳潛，走到窗前，只見樓下停著的黑色瓜頭車發動駛離。
袁飛揚目送車子遠去，對面巷中卻有火光一閃。
火光閃動四次。袁飛揚掏出打火機來給予回應。
片刻之後，葉新走進房間，擔憂道，“剛才來的是吳潛？沒出事吧。”
袁飛揚下意識摸了摸嘴唇，道，“他只是路過。”
葉新拿出一包哈德門。這是一個警示信號，一旦無法主動聯絡同志卻有消息需要傳遞，袁飛揚就會讓門房去買一包藍殼兒哈德門。
葉新將煙放在桌上，“出什麽事了。”
袁飛揚道，“我最近不便跟玉檀接觸，需要再想其他辦法。”
葉新道，“吳潛盯上你？”
袁飛揚含糊點頭。
葉新想了想，“那麽讓漫漫出面。”
袁飛揚略一沈吟。
葉新詫異道，“漫漫也不行？”
袁飛揚道，“換個生面孔。”
葉新道，“沒有人手。”
袁飛揚詫異，“怎麽會？”
葉新說明原委，前段時間韓梁離開上海，一則是避避風頭，二則是將那半份名單送到西湖佘山會館，那兒表面是杭州師範學院附屬文學社，實際也是□□地下組織機構之一，會館有人當年參與過名單擬定，破譯出的部分與原始資料比對，肯定並非偽造。組織決定將名單上的人員陸續轉移。
袁飛揚皺眉，“全部轉移？”
這意味著之前耗費的心力人力全數泡湯。
葉新明白袁飛揚的擔憂，“重慶方面也在破譯另一半名單，一旦破譯出來，就是一場大清洗。”
袁飛揚心中一寒。
誰也不能保證另一半名單上的人員一個都不會變節，萬一其中有人掌握其他人員資料，造成的損失無法估量。
葉新道，“你也一樣。”
袁飛揚道，“我？”
葉新道，“我聽韓梁的意思，撤離的名單裏面也有你。”
袁飛揚道，“我還夠不上撤離的級別。”
葉新道，“可你是八局的人，如果讓八局知道眼皮子底下就有一個地下黨，”葉新皺眉搖頭，“我想想都覺得滲得慌。”
總務處內。
蔣勁夫將陶瓷綠蘑菇罩臺燈擰熄，詫異道，“怎麽大白天還開著燈。”
袁飛揚把玩鋼筆，心不在焉道，“我下回註意。”
蔣勁夫俯下身，低聲道，“昨晚上吳處為了什麽事找你。”
袁飛揚道，“機密。”
蔣勁夫直起身，“我想也是。那就不打聽了，免得犯錯誤。”
袁飛揚忽然道，“今晚上什麽節目。”
蔣勁夫連連擺手，“等你的機密任務完成了再說。”
袁飛揚笑了笑，“完成了。”
蔣勁夫詫異，“這麽快？”
袁飛揚道，“快與不快，也就是一念之間。”
蔣勁夫一頭霧水。袁飛揚看了看蔣勁夫，笑道，“節目我來安排，你叫上人，越多越好，越熱鬧越好。”
袁飛揚包下夜巴黎舞池，燈影滿地，酒香四溢。
袁飛揚一手摟著玉檀的纖細腰肢，一手拿著紅酒，見人碰杯，一飲即幹。
樂隊奏響舞曲，不時有人下場翩翩起舞。
袁飛揚拉著玉檀，笑道，“咱們倆也來一個。”
玉檀按住，“你喝醉了。”
袁飛揚道，“胡說，誰不知道我是八局的第一海量，蔣勁夫你說是不是。誒蔣勁夫？”
袁飛揚轉頭，找尋同事。
玉檀拉住袁飛揚，一路拉進後臺，旁人見是他們二人，紛紛識趣離開。
玉檀查看四下無人，便壓低聲音道，“這是怎麽了。葉新剛剛還跟我說，你不方便跟我聯系。”
袁飛揚倒在沙發上，“你最近小心。”
玉檀詫異，“小心什麽。”
袁飛揚道，“八局有人盯著你。”
玉檀一驚。
袁飛揚道，“是因為別的事。”
玉檀道，“什麽事？”
袁飛揚擡起頭靠住椅背兒，忽然道，“我的錯。”
年輕人苦笑，“都是我的錯。”
夜巴黎大門敞開，年輕男女們陸續走出，寂靜的街道上灑落喧鬧人聲。
蔣勁夫招了輛黃包車，轉身問袁飛揚，“送你一段。”
袁飛揚擺了擺手，“你先去吧。”
蔣勁夫料想袁飛揚和玉檀還有約。
袁飛揚註視那輛停在路對面的車，走了過去。
吳潛坐在駕駛座，袁飛揚繞到另一側，坐進副駕駛座。
吳潛平靜道，“袁飛揚，你怎麽了。”
袁飛揚聞見自己身上一陣又一陣的酒氣，“就是您看見的這樣，我想改可是改不了。”
吳潛道，“昨晚，還好好的。”
袁飛揚笑道，“好好的？我跟您說實話吧。那回下藥，是我記恨處座讓我丟了面子，我想讓您也丟個面子。”
吳潛道，“當初為什麽不說。”
袁飛揚道，“不敢。”
吳潛又問，“現在為什麽說。”
袁飛揚沈默半晌，“我害怕。”
吳潛道，“怕什麽。”
袁飛揚抿緊了嘴唇。
吳潛伸手握住袁飛揚的手。
袁飛揚想抽，抽不出來，“我對您跟您對我那不一樣。”
吳潛道，“哦？我對你什麽樣？”
袁飛揚低聲道，“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吳潛垂下眼，看著年輕人的手。
袁飛揚的手指相當修長漂亮，吳潛忽然問，“剛才跳舞了？”
袁飛揚不明其意，“嗯。”
吳潛道，“下回再有。指頭一根根撅了。”
袁飛揚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道，“處，處座……”
吳潛輕描淡寫道，“對方的。”
袁飛揚反應不過來，睜大眼睛抿緊嘴唇。
吳潛俯身過去，袁飛揚躲開。吳潛改方向，袁飛揚又躲開。
聲東擊西，指南打北了幾個回合，吳潛停下，滿臉不樂意的神情，“不是怕嗎，還敢躲。”
這樣的軍情八局行動處處長小霹靂看上去有點生氣有點委屈，還有一點點，可愛。
袁飛揚忍住笑，“就是怕，才躲的。”
吳潛道，“怕也晚了。”
袁飛揚心思有所觸動，“不算太晚。”
吳潛湊過去，低聲道，“晚了。”
明亮陽光鋪滿走廊，八局一如往常處於忙碌而有序的狀態。
袁飛揚快步走上四樓，徑直走到處長辦公室門口，問副官，“在嗎。”
副官點頭。
袁飛揚擡手要敲門。
副官低聲道，“誒，聚會那事怎麽樣了。”
袁飛揚喲的一聲，擡起眉，“你不是說沒興趣。”
副官尷尬咳嗽，“閑著也是閑著。”
袁飛揚拍了拍肩，一臉‘我理解’，“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袁飛揚敲門進去。
吳潛低頭看文件，指了指沙發。
袁飛揚落座。
吳潛將文件一合，“什麽事。”
袁飛揚道，“卑職看見了通告。”
吳潛道，“三天之內來報道。”
袁飛揚道，“卑職還是適合總務處。”
吳潛道，“何以見得。”
袁飛揚道，“卑職資質駑鈍。”
吳潛道，“我只要個跑腿。”
袁飛揚頓了頓，“卑職四肢不勤。”
吳潛淡淡一笑，“未必，昨晚跑得就很快。”
昨晚上，情濃正好，袁飛揚一激靈，醒過神來，推又推不開，擋又擋不牢，情急之下，反手打開車門，一骨碌摔在地下。這下摔得不輕，他揉著腰扶著車門，呲牙咧嘴狼狽不堪的站起身。
吳潛一身軍裝衣衫不整，該解的扣子解了，該拉的拉鏈也拉了，怔怔的看著袁飛揚，袁飛揚也楞楞的看著吳潛，忽然滿臉通紅，拔腿就跑。沒跑幾步，吧唧摔一跤，袁飛揚尷尬得恨不得鉆地洞裏頭。
吳潛拉開抽屜，將一圈皮帶遞過去，“你落下的。”
袁飛揚支支吾吾道，“卑職領了新的。”
辦公室門敲響。
副官推門進來，“處座，治安所馮所長求見。”
吳潛的笑意倏然消失，對袁飛揚道，“你先回去。”
袁飛揚退出辦公室。在走廊上與那位治安所馮所長擦肩而過。
這段期間，保密局發現監控之下的幾名赤色嫌疑人神秘消失。
吳潛道，“保密局的人丟了，馮所長到我這兒來要人？”
馮所長道，“吳處是明白人。這幾人失蹤必然跟名單有關。”
吳潛道，“什麽名單。”
馮所長皮笑肉不笑，“名單是在八局丟的，重慶若是問下來。”
吳潛淡淡道，“我自會交代，不勞費心。”
出了八局大門，馮所長上車，保密局的人等在車內，“吳潛怎麽說。”
馮所長悻然道，“丟了名單，他還挺有理。”
保密局的人道，“吳潛就這幅德行，不必跟他計較。”
馮所長道，“你們到底什麽意思。”
保密局的道，“這八局上下固若金湯，□□也沒長了翅膀，能從吳潛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你猜猜是怎麽回事。”
馮所長了然，“八局有鬼。”他一皺眉道，“咱們想得到，吳潛也能想到。”
保密局的道，“這麽些天過去了，八局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馮所長沈吟。
保密局的冷笑，“這是吳潛的作派嗎。”
馮所長想到一種可能，便是他這樣的老江湖，也不由得一驚，“你的意思是吳潛……”
保密局的伸出手指來搖了一搖。
馮所長壓低聲音道，“不可能吧。”
保密局的道，“即使不是，也脫不了勾結幹系。”
馮所長皺眉道，“這事難辦，若是別人，拘到所裏，不出三天我就能讓他乖乖招供，可是吳潛……”
保密局的冷笑道，“盡可放心。”
馮所長滿腹疑惑。
保密局的伸手拍了拍肩，“老馮，屆時有你施展身手的時候。”
近日，法租界知名的買辦唐納德六十大壽，廣發請帖，各界紛紛出席。
這唐納德也不是尋常人物。前線急需的阿司匹林等緊俏物資的百分之三十都源自其手，是以政界極為重視，八局原定人選臨時有任務，由吳潛接替出席。
壽宴設在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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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潛松開手，睜開眼來望了一眼袁飛揚，轉開視線，“這話，該對別人說。”
袁飛揚一楞，“別人？”
吳潛道，“再怎麽喜歡一個人，都不該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
袁飛揚聽得一頭霧水。
吳潛頓了頓，“出去。”
袁飛揚疑惑道，“……是。”
體檢基本完畢。
副官呈上醫務室開具的報告，全體人員均無可疑槍傷。
吳潛將報告放在桌上，沈吟不語。
有句話，副官不敢說。‘那內奸或許並未中槍’。
吳潛也想到了這個可能，然而他對自己的槍法頗為自負，翻了翻報告，“怎麽少了七個。”
副官道，“這兩個正在外勤還沒回來。這四個輪流看守前後門，稍後便去體檢。還有袁飛揚。”
吳潛擡手，“全部檢查之後，再來回報。”
傍晚時分，副官匆匆進門，“處座！”
他快步走到吳潛的桌前，壓低聲音道，“出事了。”
吳潛一皺眉。
那兩名外勤人員遭遇不明人士槍擊，負傷而歸。
舞廳內，樂聲靡靡。
蔣勁夫指著袁飛揚，“肯定是你和老馮串通一氣，不然我的手氣何至於如此糟糕。”
袁飛揚但笑不語。
同事道，“勁夫，願賭服輸。別輸了牌又輸了牌品。”
蔣勁夫道，“老馮，你說，是不是和袁飛揚擡轎子給我坐。”
袁飛揚道，“今晚上去我家裏再開一桌，讓你翻本如何。”
蔣勁夫道，“萬一你們又設了圈套讓我往裏跳。”
袁飛揚攤手道，“那你要如何。”
蔣勁夫倒了滿滿一杯酒遞過去，“罰酒三杯。”
袁飛揚接過，酒杯卻半道被人拿走，“我幫他喝。”
蔣勁夫笑道，“玉檀小姐來英雄救美。”
玉檀一飲而盡，拖起袁飛揚，微笑道，“借他片刻。”
總務處一幫人起哄，“拿去拿去，不還也可。”
玉檀挽著袁飛揚走到陽臺，低聲道，“你的傷還沒好。”
袁飛揚道，“替我謝謝韓梁。”
玉檀道，“嗯？”
袁飛揚道，“那兩個外勤。”
玉檀微微一笑，“為什麽要謝他。”
袁飛揚恍然，“是你？”
玉檀點頭。
袁飛揚抱拳，笑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玉檀笑道，“也是你的運氣好。韓梁說你一向有化險為夷的本事，看來不是誇大。”
袁飛揚苦笑，“只怕這一次……”
玉檀愕然，“不是過關了嗎。”
袁飛揚道，“我這傷一日未好，一日是個隱患。”
玉檀看著袁飛揚的胳膊，擔憂道，“總要兩三個月，即使好了也有傷疤，怎麽遮掩。”
袁飛揚陷入沈思。
舞廳內傳來喧嘩聲，玉檀回頭一看，皺了皺眉，“又是他們。”
袁飛揚轉頭看去，見是保密局的人。
保密局的人一來點名玉檀。聽說袁飛揚捷足先登，心中不快，再加上看見蔣勁夫等人，言語之間起了沖突。
袁飛揚計上心頭，拍了拍玉檀的胳膊，“有辦法。”
急救室門外，蔣勁夫等人神情焦急，玉檀低頭小聲啜泣。
醫生出來，蔣勁夫等人立刻圍上，“醫生，他的傷怎麽樣。”
醫生道，“不妨。沒有傷到骨頭。”
蔣勁夫松了口氣，走進急救室。
袁飛揚正坐在病床上。蔣勁夫連忙道，“別動別動，我來。”
袁飛揚笑道，“不過一點兒小傷。”
蔣勁夫愧疚道，“都是我不好。”
袁飛揚道，“當然是你，若不是你攔著我，這時候吃槍子兒的就是他們。”
蔣勁夫嘆道，“哪兒會想到他們如此猖狂，居然真在大庭廣眾之下開槍。”
袁飛揚左胳膊上纏著厚厚繃帶，右手撈起外套，嘆道，“我擔心明兒怎麽跟處長交代。”
蔣勁夫道，“這事兒我們所有人都能見證，倘若處長要罰，我與你一道兒！”
袁飛揚想拍拍蔣勁夫示意，一動胳膊，呲牙咧嘴的嗳喲一聲。
蔣勁夫上前攙扶，“你就別亂動了，我送你回家。”
總務處處長聽說了袁飛揚又和保密局起沖突，甚而是當眾鳴槍大鬧夜巴黎。那一張臉跟菜園子似的，茄子紫番茄紅倭瓜綠跑馬燈似的走了一遍，指住袁飛揚哆哆嗦嗦氣得說不出話來。
蔣勁夫想從旁辯解，袁飛揚悄悄擺了擺手。
辦公桌電話響起。處長接起，答應幾聲，板著臉道，“袁飛揚，去樓上。”
袁飛揚前腳邁出門，蔣勁夫後腳追上，“袁飛揚，我跟您一起去。”
袁飛揚道，“你去幹嗎？”
蔣勁夫一臉憤慨，“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袁飛揚用好的那只胳膊用力的拍了拍蔣勁夫的背，“夠哥們兒！”
蔣勁夫道，“那當然！”
袁飛揚道，“我是去行動處。”
蔣勁夫腳步一慢。
袁飛揚道，“行動處小霹靂傳召。”
蔣勁夫腳下一停。
袁飛揚感嘆，“原先一個人確實不敢，既然你跟我一道，那是再好不過。”
蔣勁夫咳了一聲，“我還有件事沒辦，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袁飛揚道，“好，你可快點。”
蔣勁夫點頭，“一定一定。”
袁飛揚轉身上樓，一路悶笑。
踏入行動處處長的辦公室，袁飛揚清了清嗓子，“處座。”
吳潛擡頭看了一眼袁飛揚，“受傷是件高興事？”
袁飛揚道，“報告處座。不是。”
吳潛道，“那你笑什麽。”
袁飛揚下意識摸了摸嘴角。
吳潛道，“坐吧。”
袁飛揚道，“不敢。”
吳潛道，“讓你坐……”
話只說了半截，袁飛揚立刻坐下。
吳潛好氣又好笑，“昨天晚上。”
袁飛揚接口，將昨晚的事詳詳細細敘述一遍，最後道，“卑職錯了。”
吳潛問，“錯在哪兒。”
袁飛揚道，“不該動手。”
吳潛淡淡一笑。
袁飛揚斟酌道，“……不該大庭廣眾之下動手？”
吳潛輕輕一叩桌面，“是不該輸了。”
袁飛揚道，“他們有槍，勝之不武。”
吳潛的視線落在袁飛揚的胳膊上，“你的傷怎麽樣。”
袁飛揚道，“皮外傷。”
吳潛道，“給你兩天假，好好休息。”
袁飛揚道，“多謝處座。”
吳潛道，“這兩天的假是讓你養傷的。少去是非之地。”
袁飛揚低頭，一副懺悔的模樣，“卑職明白。”
吳潛道，“下去吧。”
袁飛揚起身，行禮告退。片刻之後，副官進門。
吳潛的神色冷然，“真如他所說？”
副官點頭，“確實如此。”
吳潛道，“他的傷呢。”
副官道，“是對方先拔槍。奪槍之時，誤傷所致。”
吳潛道，“你確定？”
副官道，“卑職謹照命令，監視袁飛揚，始終未離寸步。”
吳潛不語。
副官等了一會，吳潛擡手揮了一揮，副官退出辦公室。
吳潛雙手交疊擱在膝上，仰起頭來靠住椅背，長長的出了口氣。
幸好，不是袁飛揚。
袁飛揚因禍得福拿到假期，頭一天就在家裏睡到日上三竿。
肚子咕咕響，袁飛揚坐起身，滿臉困意，撓了撓頭，一時不想出門。
這槍傷雖如醫生所說並不嚴重，然而短短時間之內連遭兩創，調養起來很是麻煩，行動也極為不便，受傷的第一天光是換制服，系皮帶，扣襟扣兒，就花了比以往多一倍的時間。
而今休息在家，樂得邋遢。
房門被人敲響。
袁飛揚道，“誰？”
玉檀道，“是我。”
袁飛揚找來一條長褲套上，過去開門。
玉檀見袁飛揚睡得頭發亂翹，一身背心長褲，笑道，“還在睡？”
袁飛揚道，“午覺。”
玉檀進門，“我看是剛起吧。”
袁飛揚關上門。玉檀將一籃東西放在桌上，袁飛揚一看，盡是糕點面食。
玉檀道，“韓梁最近不方便出門，囑咐你好好休息。”
袁飛揚嘆道，“可憐我為國捐胳臂兒，只能吃這些沒滋沒味，冷冷冰冰的。”
玉檀笑道，“長官想吃什麽。”
袁飛揚想了想，“咱們去樓下吃碗面。”
玉檀道，“我來吧。”
袁飛揚訝然，“你做？”
玉檀道，“怎麽，你不放心嗎。”
袁飛揚道，“我是怕韓梁知道了心疼。”
玉檀一笑，轉去廚房。
袁飛揚不是在家開夥的人，所存食材少得可憐，玉檀挑挑揀揀了一會，無奈道，“附近哪有菜場。”
袁飛揚笑道，“別麻煩了，還是去樓下吃現成的。”
玉檀道，“你休息，我去買。”
袁飛揚將玉檀送到門口，將門一開，一人正欲擡手敲門。
玉檀暗自心驚。
袁飛揚錯愕好一會，“處座？”
吳潛收回手，看了看玉檀，又看了看袁飛揚，神情淡淡，“你有客人？”
玉檀暗暗著急，見袁飛揚平常多麽機靈一人，當下卻結結巴巴。“既然吳處長來了，袁先生不必再送。”
袁飛揚回過神來，也道，“恕我失禮，玉小姐一路小心。”
玉檀向吳潛點頭微笑，翩然而去。
吳潛站在門前。既不進來，也不離開。
袁飛揚側身讓道，“處座，請進。”
吳潛踏入房間，一眼看見桌上的竹籃。
袁飛揚註意到吳潛的視線，便道，“呃，朋友送的。”
吳潛道，“哪個朋友。”
袁飛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吳潛道，“你為她挨了一槍的朋友。”
袁飛揚心知此事無法隱瞞，便承認道，“是。”
吳潛一言不發，唇薄眸黑，神情極淡。
偏偏是這樣的神情，讓袁飛揚覺得自己說錯了，做錯了。
吳潛終於出聲，“原以為你在家養傷有所不便，看來是我多慮。你好好休息。”
吳潛轉身要走，袁飛揚攔在門前。
吳潛道，“讓開。”
袁飛揚道，“處座對我有誤會。”
吳潛唇角浮現冷笑，“誤會？”
袁飛揚直視吳潛，“是。”
吳潛的視線落在袁飛揚的臉上。一瞬間，袁飛揚仿佛看見一處深不見底的寒潭。
吳潛道，“袁飛揚，你到底是什麽人。”
袁飛揚的心猛然一沈。
吳潛卻道，“每一次，你都讓我覺得，我看錯了人。”
袁飛揚雖然不懂這句話所指，但也聽得出來話語中濃濃失望之情。他心中滿是委屈。
吳潛嘆了口氣，“讓開。”
袁飛揚道，“不讓。”
吳潛道，“我命你讓開。”
袁飛揚道，“就是不讓。”
吳潛錯愕，但見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年輕人的臉上。這樣的眉目與眼神，心頭不由得一軟，“你敢違抗軍令。”
袁飛揚道，“你軍法處置我吧。”
吳潛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眼神柔和，嘴角含著欲綻未綻的微笑，“八局哪來這樣的無賴。”
袁飛揚低聲道，“是處座冤枉我。”
那份兒柔和來得快，消失得也快。吳潛冷冷道，“冤枉？藥是你親口承認的。”
袁飛揚低頭，咬得嘴唇發白。
吳潛想責怪，卻不忍。欲怒，更苦，“既然喜歡一個人都可以用上這種手段。為什麽又不從一而終。”
袁飛揚越聽越糊塗，這種如墜五裏霧中的感覺自從上次延續至今，必得問個清楚，“這話從何說來。”
吳潛沒想到親眼所見，袁飛揚還裝不知，便道，“那位玉小姐和漫漫，你到底屬意何人。”
袁飛揚愕然至極，“她們倆？”
吳潛不禁冷笑，“不要告訴我，一個都不是你的心上人。”
袁飛揚道，“是啊。”
吳潛氣至胸悶，“既然不喜歡，何必用藥！”
袁飛揚叫屈，“那藥又不是給她的！”
吳潛怒道，“那是給誰！”
袁飛揚脫口而出，“你……！”
吳潛楞住。
袁飛揚捂住額頭，心內哀嘆，此番，禍事也。
夜巴黎的燈牌霓虹如常閃爍。
舞池附近座位坐滿衣冠楚楚的紳士與嬌容明艷的麗人，他們好像聽不見近在城池的隆隆炮火，又或者聽見了卻裝作不知，沈溺於這一時的虛幻快活之中。
玉檀對鏡檢視妝容，“後來怎麽樣。”
袁飛揚靠在桌旁，一頓，“沒事。”
玉檀望著鏡中的袁飛揚的背影，投去擔憂目光，“真的？”
袁飛揚笑道，“只是來探望。”
玉檀一笑，轉身而起，“沒事就好，有人怪我不該貿然去看你。”
袁飛揚攤手道，“我就說，他必然吃醋。”
玉檀笑道，“少胡說。”
經理撩起門簾，“玉檀？”
玉檀點頭，“我來了。”
兩人並肩走出後臺，玉檀提起裙擺，上臺之前，回頭嫣然一笑，“靠你了。”
袁飛揚極瀟灑的握住玉檀的手，裝作親吻手背，笑道，“甘為美人驅馳。”
玉檀指的是有不少登徒浪子追蜂逐蝶。這時，袁飛揚就派上了用場。
除了保密局故意尋釁之外，沒有人願意為了玉檀與袁飛揚起沖突。一來，袁飛揚是八局的人，二來，袁飛揚的名聲還真不是很好。
歌聲彌漫，舞裙隨著樂曲腰肢輕擺，亮片貼服曲線，一閃一爍，迷惑人眼。
玉檀摘下話筒，一手牽裙，緩步下臺，繞過一張張臺桌。她的眼神如絲，全往袁飛揚而去。明眼人一看即知，這青年軍官獨占佳人芳心。
袁飛揚獨坐桌旁，翹著腿，兩手交握，極為悠閑的擱在膝頭。
玉檀走到袁飛揚跟前，伸出點綴雪白蕾絲的纖細手臂，意思是要托起那年輕人的下巴。
袁飛揚微微一笑，眼前陡然一黑。
不是暈，更不是厥，是有人遮住了他的眼睛。
軍裝大氅兀自微蕩。
玉檀楞得連歌都停了。
吳潛將視線從年輕人的身上挪開，擡起眼來，瞧著玉檀，冷冷一笑。
車子行駛在夜色之中。
袁飛揚坐在後座，緊緊挨著另一邊的車門，中間空出極明顯的一塊。
吳潛望著窗外，神態平靜。
沈默許久，袁飛揚道，“處座有什麽吩咐。”
吳潛道，“沒有。”
袁飛揚尷尬，清了清嗓子，“今天其實是。”
吳潛淡淡道，“其實什麽。”
袁飛揚道，“是蔣勁夫約的我。他臨時有事來不了。”袁飛揚聲音越來越小，“卑職絕無半分虛言。”
“甘為美人驅馳。”吳潛忽然說了這句話，轉頭瞧著袁飛揚，似笑非笑，“嗯？”
袁飛揚一楞，隨即心驚。所幸他和玉檀所談並無要事。
吳潛道，“之前種種，我不計較。這種地方，從此不準再來。”
袁飛揚心亂如麻。一時沒有回答。
吳潛當他默認，心情大好，嘴角微微一翹。
袁飛揚回到家中，反覆思量，越想越是眉有難解之愁，心有不安之事。然而靈光一閃，暗定一計。
次日，蔣勁夫推門進入總務處，見自己是第一個，便從包裏掏出韭菜餅。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蔣勁夫嚇了一跳。
袁飛揚笑道，“好啊，原來是你小子幹的。倒讓我背了黑鍋。”
蔣勁夫松口氣，“分你一半？”
袁飛揚笑道，“今晚上有沒有安排。”
蔣勁夫搖頭，“怎麽？”
袁飛揚道，“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
蔣勁夫笑道，“是你又有虧空，從我這兒找錢來了吧。”
袁飛揚笑道，“你來不來？”
蔣勁夫咬一口韭菜餅，含糊道，“來！”
總務處的同事們不是成家就是有人同住，袁飛揚這兒房間又大，又是獨身，向來是聚會的好場所。連開兩桌麻將，其間當然有人抽煙喝茶，茶葉管夠，煙卻沒了。
袁飛揚離席，我去買煙。
其他三家打得手風正順，如何肯放袁飛揚。
下家道，打發樓下看門跑一趟就是了。
袁飛揚道，那還得給人跑腿錢。
其餘三家笑道，得了，還差那一點？
袁飛揚走到走廊，喚來看門人，囑咐幾句。
看門的看了看手裏的錢，又看了一眼袁飛揚。
袁飛揚道，千萬不要買錯。
那人道，袁先生放心。
同事催促道，袁飛揚，你交代完了沒有。
袁飛揚回頭，笑道，來了。
回座不久，房門敲響。
同事笑道，大晚上的你還有客人？
蔣勁夫在另一桌，笑道，糟了，莫不是玉檀小姐查崗。
袁飛揚也想是玉檀，便道，我怕手氣背，預先備好援兵。
蔣勁夫站起，攔住袁飛揚，你的日子夠愜意，還有紅袖添香夜築城。
袁飛揚笑道，既然知道，別讓佳人久候。
蔣勁夫便往門口走，誒，這迎接佳人的活兒就交給我。
他帶著笑，打開門，一聲玉檀小姐嗆在喉嚨裏。
兩桌人紛紛站起，“處、處座！”
吳潛立在門口，一眼掃過，眾人皆感寒意凜凜。
吳潛的視線停在袁飛揚身上。
蔣勁夫看出不對，為免觸及機密，訕訕道，“袁飛揚，我們先走了。”
袁飛揚想說話，但被吳潛盯住。等人全數退盡，袁飛揚將兩桌麻將收起來，牌響得淅裏嘩啦。
吳潛一言不發。
袁飛揚將麻將盒用力關上。
吳潛道，“我只是路過，上來看看你。”
袁飛揚拿住一張遺漏在桌上的麻將，無意識摩挲。
吳潛聲音低沈，“你就不能做點正經事。”
“正經事？”袁飛揚重覆，笑了一聲，“處座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應該知道我就是這種人。”
吳潛道，“你不是。”
袁飛揚道，“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吳潛道，“那你告訴我。你是哪種人。”
袁飛揚避開視線。
吳潛長長的嘆了口氣，“你心裏不快活。”
袁飛揚轉身走到沙發坐下，悶聲道，“沒有。”
吳潛走到袁飛揚跟前，“那就是有事瞞著我。”
袁飛揚默認。
吳潛低聲道，“是什麽事。”
袁飛揚擡起頭，看著吳潛，“處座，”他咬了咬嘴唇，“那一天的事，請處座忘了。”
吳潛註視袁飛揚，這個世界上，能聽到軍情八局行動處處長嘆氣的人，屈指可數。而讓行動處處長能以如此溫柔目光凝視的，大約只有一個。
越是溫柔，袁飛揚內心的折磨越深一分。
他可以承受身體的痛苦，卻不能承受這樣的眼神。
吳潛蹲下去，握住袁飛揚的手，“為什麽。”
袁飛揚低聲道，“你是好人。”
吳潛失笑，“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
袁飛揚道，“該找個好人。在一起。”
吳潛問，“你不是嗎。”
袁飛揚幾乎想也不想，“我不是。”
吳潛微笑道，“你如果不是，全天下就沒有好人。”
袁飛揚滿心苦澀，“我真的不是。”
吳潛嘆道，“好吧，不是就不是。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正是同路。”
袁飛揚搖頭，過了一會，又搖了一搖。
吳潛撫住年輕人的面頰。手感不錯。他大感有趣，朝裏一按，年輕人的腮幫子咕嘟出來。
吳潛噗嗤一笑。
袁飛揚不樂意，試圖掰開吳潛的手。
吳潛低聲道，“我不要別人。”
袁飛揚的手頓住。
吳潛註視著那微微撅起，乞求親吻似的嘴唇，俯身向前，輕輕吻住。
月光照在黃浦江上，江面水光粼粼，安寧無聲的流過這座城市。
☆、第 6 章
吳潛親吻之後分開，松開手站起身，“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袁飛揚一怔，“處座還要去哪兒？”
吳潛道，“有事要辦，確實經過。”他望著袁飛揚微微笑了一笑，“你想我留下？”
袁飛揚說‘想’不對，說‘不想’也不妥。
吳潛看出袁飛揚局促，沒有再問下去。
袁飛揚送走吳潛，走到窗前，只見樓下停著的黑色瓜頭車發動駛離。
袁飛揚目送車子遠去，對面巷中卻有火光一閃。
火光閃動四次。袁飛揚掏出打火機來給予回應。
片刻之後，葉新走進房間，擔憂道，“剛才來的是吳潛？沒出事吧。”
袁飛揚下意識摸了摸嘴唇，道，“他只是路過。”
葉新拿出一包哈德門。這是一個警示信號，一旦無法主動聯絡同志卻有消息需要傳遞，袁飛揚就會讓門房去買一包藍殼兒哈德門。
葉新將煙放在桌上，“出什麽事了。”
袁飛揚道，“我最近不便跟玉檀接觸，需要再想其他辦法。”
葉新道，“吳潛盯上你？”
袁飛揚含糊點頭。
葉新想了想，“那麽讓漫漫出面。”
袁飛揚略一沈吟。
葉新詫異道，“漫漫也不行？”
袁飛揚道，“換個生面孔。”
葉新道，“沒有人手。”
袁飛揚詫異，“怎麽會？”
葉新說明原委，前段時間韓梁離開上海，一則是避避風頭，二則是將那半份名單送到西湖佘山會館，那兒表面是杭州師範學院附屬文學社，實際也是□□地下組織機構之一，會館有人當年參與過名單擬定，破譯出的部分與原始資料比對，肯定並非偽造。組織決定將名單上的人員陸續轉移。
袁飛揚皺眉，“全部轉移？”
這意味著之前耗費的心力人力全數泡湯。
葉新明白袁飛揚的擔憂，“重慶方面也在破譯另一半名單，一旦破譯出來，就是一場大清洗。”
袁飛揚心中一寒。
誰也不能保證另一半名單上的人員一個都不會變節，萬一其中有人掌握其他人員資料，造成的損失無法估量。
葉新道，“你也一樣。”
袁飛揚道，“我？”
葉新道，“我聽韓梁的意思，撤離的名單裏面也有你。”
袁飛揚道，“我還夠不上撤離的級別。”
葉新道，“可你是八局的人，如果讓八局知道眼皮子底下就有一個地下黨，”葉新皺眉搖頭，“我想想都覺得滲得慌。”
總務處內。
蔣勁夫將陶瓷綠蘑菇罩臺燈擰熄，詫異道，“怎麽大白天還開著燈。”
袁飛揚把玩鋼筆，心不在焉道，“我下回註意。”
蔣勁夫俯下身，低聲道，“昨晚上吳處為了什麽事找你。”
袁飛揚道，“機密。”
蔣勁夫直起身，“我想也是。那就不打聽了，免得犯錯誤。”
袁飛揚忽然道，“今晚上什麽節目。”
蔣勁夫連連擺手，“等你的機密任務完成了再說。”
袁飛揚笑了笑，“完成了。”
蔣勁夫詫異，“這麽快？”
袁飛揚道，“快與不快，也就是一念之間。”
蔣勁夫一頭霧水。袁飛揚看了看蔣勁夫，笑道，“節目我來安排，你叫上人，越多越好，越熱鬧越好。”
袁飛揚包下夜巴黎舞池，燈影滿地，酒香四溢。
袁飛揚一手摟著玉檀的纖細腰肢，一手拿著紅酒，見人碰杯，一飲即幹。
樂隊奏響舞曲，不時有人下場翩翩起舞。
袁飛揚拉著玉檀，笑道，“咱們倆也來一個。”
玉檀按住，“你喝醉了。”
袁飛揚道，“胡說，誰不知道我是八局的第一海量，蔣勁夫你說是不是。誒蔣勁夫？”
袁飛揚轉頭，找尋同事。
玉檀拉住袁飛揚，一路拉進後臺，旁人見是他們二人，紛紛識趣離開。
玉檀查看四下無人，便壓低聲音道，“這是怎麽了。葉新剛剛還跟我說，你不方便跟我聯系。”
袁飛揚倒在沙發上，“你最近小心。”
玉檀詫異，“小心什麽。”
袁飛揚道，“八局有人盯著你。”
玉檀一驚。
袁飛揚道，“是因為別的事。”
玉檀道，“什麽事？”
袁飛揚擡起頭靠住椅背兒，忽然道，“我的錯。”
年輕人苦笑，“都是我的錯。”
夜巴黎大門敞開，年輕男女們陸續走出，寂靜的街道上灑落喧鬧人聲。
蔣勁夫招了輛黃包車，轉身問袁飛揚，“送你一段。”
袁飛揚擺了擺手，“你先去吧。”
蔣勁夫料想袁飛揚和玉檀還有約。
袁飛揚註視那輛停在路對面的車，走了過去。
吳潛坐在駕駛座，袁飛揚繞到另一側，坐進副駕駛座。
吳潛平靜道，“袁飛揚，你怎麽了。”
袁飛揚聞見自己身上一陣又一陣的酒氣，“就是您看見的這樣，我想改可是改不了。”
吳潛道，“昨晚，還好好的。”
袁飛揚笑道，“好好的？我跟您說實話吧。那回下藥，是我記恨處座讓我丟了面子，我想讓您也丟個面子。”
吳潛道，“當初為什麽不說。”
袁飛揚道，“不敢。”
吳潛又問，“現在為什麽說。”
袁飛揚沈默半晌，“我害怕。”
吳潛道，“怕什麽。”
袁飛揚抿緊了嘴唇。
吳潛伸手握住袁飛揚的手。
袁飛揚想抽，抽不出來，“我對您跟您對我那不一樣。”
吳潛道，“哦？我對你什麽樣？”
袁飛揚低聲道，“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吳潛垂下眼，看著年輕人的手。
袁飛揚的手指相當修長漂亮，吳潛忽然問，“剛才跳舞了？”
袁飛揚不明其意，“嗯。”
吳潛道，“下回再有。指頭一根根撅了。”
袁飛揚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道，“處，處座……”
吳潛輕描淡寫道，“對方的。”
袁飛揚反應不過來，睜大眼睛抿緊嘴唇。
吳潛俯身過去，袁飛揚躲開。吳潛改方向，袁飛揚又躲開。
聲東擊西，指南打北了幾個回合，吳潛停下，滿臉不樂意的神情，“不是怕嗎，還敢躲。”
這樣的軍情八局行動處處長小霹靂看上去有點生氣有點委屈，還有一點點，可愛。
袁飛揚忍住笑，“就是怕，才躲的。”
吳潛道，“怕也晚了。”
袁飛揚心思有所觸動，“不算太晚。”
吳潛湊過去，低聲道，“晚了。”
明亮陽光鋪滿走廊，八局一如往常處於忙碌而有序的狀態。
袁飛揚快步走上四樓，徑直走到處長辦公室門口，問副官，“在嗎。”
副官點頭。
袁飛揚擡手要敲門。
副官低聲道，“誒，聚會那事怎麽樣了。”
袁飛揚喲的一聲，擡起眉，“你不是說沒興趣。”
副官尷尬咳嗽，“閑著也是閑著。”
袁飛揚拍了拍肩，一臉‘我理解’，“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袁飛揚敲門進去。
吳潛低頭看文件，指了指沙發。
袁飛揚落座。
吳潛將文件一合，“什麽事。”
袁飛揚道，“卑職看見了通告。”
吳潛道，“三天之內來報道。”
袁飛揚道，“卑職還是適合總務處。”
吳潛道，“何以見得。”
袁飛揚道，“卑職資質駑鈍。”
吳潛道，“我只要個跑腿。”
袁飛揚頓了頓，“卑職四肢不勤。”
吳潛淡淡一笑，“未必，昨晚跑得就很快。”
昨晚上，情濃正好，袁飛揚一激靈，醒過神來，推又推不開，擋又擋不牢，情急之下，反手打開車門，一骨碌摔在地下。這下摔得不輕，他揉著腰扶著車門，呲牙咧嘴狼狽不堪的站起身。
吳潛一身軍裝衣衫不整，該解的扣子解了，該拉的拉鏈也拉了，怔怔的看著袁飛揚，袁飛揚也楞楞的看著吳潛，忽然滿臉通紅，拔腿就跑。沒跑幾步，吧唧摔一跤，袁飛揚尷尬得恨不得鉆地洞裏頭。
吳潛拉開抽屜，將一圈皮帶遞過去，“你落下的。”
袁飛揚支支吾吾道，“卑職領了新的。”
辦公室門敲響。
副官推門進來，“處座，治安所馮所長求見。”
吳潛的笑意倏然消失，對袁飛揚道，“你先回去。”
袁飛揚退出辦公室。在走廊上與那位治安所馮所長擦肩而過。
這段期間，保密局發現監控之下的幾名赤色嫌疑人神秘消失。
吳潛道，“保密局的人丟了，馮所長到我這兒來要人？”
馮所長道，“吳處是明白人。這幾人失蹤必然跟名單有關。”
吳潛道，“什麽名單。”
馮所長皮笑肉不笑，“名單是在八局丟的，重慶若是問下來。”
吳潛淡淡道，“我自會交代，不勞費心。”
出了八局大門，馮所長上車，保密局的人等在車內，“吳潛怎麽說。”
馮所長悻然道，“丟了名單，他還挺有理。”
保密局的人道，“吳潛就這幅德行，不必跟他計較。”
馮所長道，“你們到底什麽意思。”
保密局的道，“這八局上下固若金湯，□□也沒長了翅膀，能從吳潛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你猜猜是怎麽回事。”
馮所長了然，“八局有鬼。”他一皺眉道，“咱們想得到，吳潛也能想到。”
保密局的道，“這麽些天過去了，八局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馮所長沈吟。
保密局的冷笑，“這是吳潛的作派嗎。”
馮所長想到一種可能，便是他這樣的老江湖，也不由得一驚，“你的意思是吳潛……”
保密局的伸出手指來搖了一搖。
馮所長壓低聲音道，“不可能吧。”
保密局的道，“即使不是，也脫不了勾結幹系。”
馮所長皺眉道，“這事難辦，若是別人，拘到所裏，不出三天我就能讓他乖乖招供，可是吳潛……”
保密局的冷笑道，“盡可放心。”
馮所長滿腹疑惑。
保密局的伸手拍了拍肩，“老馮，屆時有你施展身手的時候。”
近日，法租界知名的買辦唐納德六十大壽，廣發請帖，各界紛紛出席。
這唐納德也不是尋常人物。前線急需的阿司匹林等緊俏物資的百分之三十都源自其手，是以政界極為重視，八局原定人選臨時有任務，由吳潛接替出席。
壽宴設在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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