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3)
關燈
小
中
大
夫人開舞，舞池人影漸多。
吳潛沒主動邀請任何人，旁人不敢貿然上前。
袁飛揚道，“處座，您不下場？”
吳潛搖頭。
袁飛揚再道，“咱們代表八局，總得有點表示。”
吳潛不為所動，“捐過款。”
不遠處，一位身著淡綠色連衣裙的少女走來，不是漫漫還會有誰。走到近前，漫漫笑道，“吳處長原來也來了。”
吳潛難得笑了一笑，“漫漫小姐盛情邀約，不敢拂逆。”
漫漫笑道，“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和吳處長共舞一曲？”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便伸手握住漫漫的纖細手掌。
吳潛一身軍裝，立領肩章，黃銅徽紋隱隱閃光，馬褲長靴，更顯得肩端腿長，兩人身量兒合襯，配合極好，引得周圍人一陣低低讚嘆，
一曲舞畢，吳潛護著漫漫離開舞池，便走回到袁飛揚的身邊。
袁飛揚沒吭聲。
吳潛看著舞池，卻道，“怎麽不高興。”
袁飛揚道，“誰不高興。”
吳潛道，“你。”
袁飛揚沈默了一會兒，哼道，“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
吳潛一手背在身後，背脊極挺，含笑道，“你不服氣，可以請漫漫小姐共舞一曲。”
袁飛揚嘟囔道，“又不是不服氣這個。”
一名侍應生托著酒盤經過袁飛揚身邊，袁飛揚順手拿了兩杯高腳香檳，一杯遞給吳潛，卻被人一撞，另一杯傾翻胸前。
袁飛揚低聲道，我去收拾一下。
吳潛點頭。
袁飛揚離開走出會場，沿著樓梯上樓，來到事先定好的房間。
玉檀和漫漫都在房內。過了一會兒，那位托著香檳的侍應生，也就是葉新，走進房間。
袁飛揚對葉新道，“出了什麽事。”
葉新道，“漫漫說吧。”
漫漫道，“密碼在吳潛的身上。”
袁飛揚一怔，“你確定？”
漫漫道，“跳舞的時候，我幾次裝作無意碰過他的胸前口袋。他護得極嚴。”
葉新道，“你們初進門，我要接過披風，他也是如此。”
袁飛揚沈思不語。
葉新又道，“韓梁剛剛傳來消息。八局和吳潛的家都找不到密碼。”
袁飛揚苦笑，“你們打算怎麽辦，找個麻袋罩起來給一悶棍，揍暈了，再搜個徹底？”
玉檀咬住嘴唇。
袁飛揚道，“我看還是等韓梁回來，再從長計議。”
袁飛揚擔心出來太久引起吳潛懷疑，便先回會場。
漫漫看著玉檀，“怎麽辦？”
葉新猶豫道，“我覺得袁飛揚說的也有道理。”
玉檀斷然搖頭，“不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倘若密碼明天換了地方，我們又去哪裏找？”
漫漫道，“真跟袁飛揚說的，揍暈了？”
玉檀看著葉新。
葉新倒退一步，伸出兩只胳膊來，“我就是想揍……也打不過啊。”
玉檀道，“還有個辦法。”
袁飛揚陪著吳潛拜會各路人物，又被無數人拜會，一時間搞得頭昏腦脹，趁吳潛不註意，悄悄退出人群。
葉新托盤經過，袁飛揚叫住，看了一遍飲品，“有不帶酒的嗎？”
葉新將其中一杯略撥向前，“長官試試這杯。”
袁飛揚掌中多了一個小小的紙包。
葉新低聲道，“讓他吃下去。一時三刻必然昏迷。”
袁飛揚道，“哪兒弄來的。”
葉新難以啟齒。
袁飛揚暗暗奇怪，“不說實話，我不用。”
葉新看了看四周，和盤托出，“找了介紹我進這酒店的哥們兒，他吧……他這人吧……”
袁飛揚道，“跳過，說正題。”
葉新把心一橫，“我就說看上一個姑娘。他給了這藥，一包下去，絕對老老實實服服帖帖。”
袁飛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想發火，“你都認識的什麽人。”
葉新道，“我這不是權宜之計嗎。”
袁飛揚作勢要扔，“我不幹。”
葉新著急道，“又不是真給姑娘用。”
袁飛揚手一頓。
葉新低聲道，“他過來了。”
袁飛揚將紙包塞進袖口。吳潛走到身邊，“走吧。”
袁飛揚道，“這麽快？”
吳潛道，“你的熱鬧還沒看夠？”
葉新早已轉身，隱在一眾賓客之中。
袁飛揚只得道，“夠了。”
吳潛靠在後座，這一場應酬甚感疲倦，一路閉目養神，“你要去哪裏，跟司機說。”
袁飛揚道，“我先送處座回去。”
吳潛似有淡淡笑意。
司機將車停下。
吳潛孤身來上海赴任，住處由八局安排設在一家飯店。這飯店也是軍情局的分部機構之一。
吳潛先行步入大廳，袁飛揚想了想，便對司機道，“你走吧。”
司機道，“可是……”
袁飛揚道，“我自己會回去。”
袁飛揚跟著吳潛搭乘電梯，來到房間。
吳潛打開燈，屋內明亮，陳設一如尋常飯店客房。袁飛揚留神吳潛的反應，看來韓梁並沒有留下破綻。吳潛要說話，袁飛揚搶在前頭道，“處座，我給您倒茶。廚房在哪兒。”
吳潛道，“沒有廚房。”
袁飛揚一楞，“那，熱水瓶？”
吳潛示意客廳一角，
袁飛揚找出兩個玻璃杯，背對吳潛，倒上熱水，打開紙包，悉數倒入淡黃色粉末。
粉末遇水即化，無色無臭。
袁飛揚調整呼吸，轉過身便是神色如常，將摻藥的一杯遞給吳潛，轉身打量房間，“住在飯店還是不方便，處座沒考慮換個地方？”
吳潛不疑有他，喝茶道，“換哪兒？”
袁飛揚道，“看處座喜歡什麽樣的，帶院子還是高間，願意熱鬧還是獨門獨戶。”
吳潛笑道，“哪有時間去找。”
袁飛揚道，“我來找。”
吳潛道，“當真？”
袁飛揚笑道，“卑職願為處座效犬馬之勞。”
吳潛一笑，神情一變。
袁飛揚心知藥性發作。
吳潛想站起，卻又跌回沙發，“我怎麽……”
袁飛揚輕聲道，“處座？”
吳潛摁住眉頭，滿臉困惑。
袁飛揚屏息，“處座？你怎麽了？”
吳潛毫無回應，似是沈沈昏睡。
袁飛揚放輕腳步，走到跟前，正要拉開制服前襟。卻見吳潛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昏睡之中也是眉頭緊皺。他不由得伸手摸了一摸吳潛的額頭，猶如火石滾燙。
袁飛揚當下心慌，葉新這到底是什麽藥。
吳潛猛然睜開雙眼。
袁飛揚大吃一驚，一時忘了收手。
吳潛扣住袁飛揚的手腕，手勁極大，攥得陣陣發疼。忽然松開手，扭開頭，脖頸青筋清晰浮現，咬出一個字，“……走。”
袁飛揚驚疑不定，“處座？”
吳潛捏緊拳頭，關節森森發白，“走！”
袁飛揚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起身退後兩步，轉身走到門口。
年輕人的手剛剛握上門把。
背後，有人伸手過來，碰的一聲，按住門板。
年輕人愕然轉身。
房間的燈明亮徹夜，直到曙光亮起，內外光線漸漸交融。
吳潛撐住額頭，閉目皺眉，極不愉快的呻吟一聲。
昨夜陷入一場極其荒誕，難以形容，不可告人的詭譎夢魘。
吳潛緩緩挪開手，神情陡變，猛地翻身坐起。
房內再無旁人，然而床單之上紅跡濁痕交錯，極為刺目。
袁飛揚關掉水龍頭，邁出浴缸。
鏡子蒙了一層水汽，袁飛揚擦了擦，擡手將濕漉漉的頭發理到腦後，露出額頭，側過臉察看眉骨淤青，摸了摸嘴角裂開的傷口，他看著鏡中淒慘面容，露出苦笑。
嘴角苦澀的弧度慢慢消失。年輕人貼住浴室瓷磚墻壁，後腦勺靠住墻，一動不動，沈默許久，才發出一聲長長的，難以言喻的嘆息。
天色大亮，韓梁一行人等在醬鋪隔壁的暗室，遲遲不見袁飛揚前來匯合。
韓梁站起身，玉檀也站起，“我跟你一起去。”
韓梁搖頭，“人多紮眼，你們留在這兒等我的消息。”
玉檀咬了咬嘴唇。
韓梁走出暗室，換上一身尋常長衫，拿起一頂軟呢窄邊帽，走出房門。
玉檀追出來，“韓梁。”
韓梁轉身，皺眉，“快進去。”
玉檀低聲道，“都是我的錯。”
韓梁嘆氣，“我知道，你也是為了大局。”
玉檀道，“我怕袁飛揚出事。”
韓梁笑道，“不會的。你還不清楚嗎，他這個人向來有逢兇化吉的本事。”
雖然如此安慰玉檀，韓梁心中仍是不安。袁飛揚看似是玩世不恭，實則行事謹慎，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回一點消息。
穿街過巷，韓梁來到袁飛揚居處樓下，正要上前，卻見八局的車遠遠駛來，他連忙閃身避在墻後，探出頭。只見行動處處長下車，留下副官，
一人走進小樓。
韓梁擡起頭來，望著袁飛揚居處的那一扇窗戶。
袁飛揚聽見敲門聲，走過去開了門。
門裏門外，兩人皆是沈默。
袁飛揚低聲道，“請進。”
吳潛頓了一頓，邁進屋子。
袁飛揚走進廚房，“處座喝什麽，我這兒有杭菊，普洱。等我看看擱哪兒……”
吳潛道，“袁飛揚。”
袁飛揚站住。
“你今天沒來局裏，”吳潛低聲道，“傷得重不重。”
袁飛揚下意識扶住一邊兒胳膊，“沒事。”
吳潛望著年輕人的背影，心中萬千言語，情緒激蕩，“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我被下了藥。”
袁飛揚苦笑。
提起此事，吳潛的聲音森森發寒，“就在銀都。”
袁飛揚愕然。
吳潛道，“我已派人去查。”
袁飛揚猛然轉身，“什麽？”
吳潛這時方才看清袁飛揚面容傷痕，心頭一痛，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袁飛揚往後一退。吳潛的手指落空，緩緩收回。
袁飛揚道，“處座查到了什麽。”
吳潛道，“是銀都的一個服務生所為。這事，我自會解決。你這幾天好好休息。”
“不用查了。”
袁飛揚避開吳潛的視線，低聲道，“是我讓他去辦的。”
吳潛怔住。
“……藥，從銀都酒店的另一個人手中購得。”
吳潛不敢置信，這些細節並沒有告訴袁飛揚。袁飛揚如何得知。
袁飛揚一心只想掩護葉新，然而一時之間哪裏找合情合理的說法。
吳潛想到了一件事，足以寒徹心肺，“這藥，原不是給我的。”
袁飛揚一時沒有明白。
吳潛握緊拳，“是不是。”
袁飛揚含糊其辭，心中卻是詫異至極。
吳潛盯住袁飛揚，漆黑的一雙眼睛猶如深潭，極深之處，波光暗湧。
袁飛揚下意識道，“處座……”
吳潛轉身便走，袁飛揚追出門，“處座？”
吳潛快步走下樓梯，頭也不回。
袁飛揚立在走廊，一道影子，拉得極長。
韓梁待吳潛等人離開，方才上樓。見到袁飛揚面容傷痕，愕然道，“怎麽了？”
袁飛揚苦笑，“密碼不在他的身上。”
韓梁不放心，“吳潛發現了？”
袁飛揚搖了搖頭。
韓梁滿心疑惑。
袁飛揚道，“那密碼到底是什麽。”
韓梁不語。
袁飛揚道，“不能說就算了。”
韓梁看見袁飛揚唇角傷口殷殷，嘆氣道，“是一份名單。”
按照規定，潛伏人員采取單線聯系，為的就是一旦有人變節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其他同志。
在上海，只有一個人擁有全體人員的名單。而吳潛抓到了這個人。軟硬兼施之下，中共組織最不希望見到的一幕發生。
好在此人生性多疑，堅持要軍情八局準備好自己的後路才肯交出名單。
就在交接之時，此人神秘消失。八局懷疑是中共下手，而中共方面則懷疑八局故布疑陣。
姑且不論真相為何，人雖然沒了，名單卻浮出水面。
雙方人馬都要搶在對方前頭破譯密碼，組織為的是將名單上的人員安全撤出上海，八局則為的是斬草除根徹底肅清，一個不留！
袁飛揚沒想到事態如此嚴重，半晌說不出話來。
韓梁安慰道，“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袁飛揚交叉手指，握緊成拳。
第二天，袁飛揚銷假回崗。
四樓走廊口把著兩名士兵，見袁飛揚走近，便伸手阻攔。
袁飛揚一楞，見兩人面生，便道，“總務處袁飛揚。”
兵士道，“處座有令，未得許可，不得入內。”
袁飛揚無奈道，“我就是八局的。”
兵士不動。
袁飛揚道，“請代為通傳。”
兩名兵士對看一眼，其中一人轉身。
吳潛的副官正好出來，喊住道，“不必通傳，處座說過一律不見。”
袁飛揚詫異道，“怎麽回事。”
副官走到袁飛揚身邊，壓低聲，“我還要問你。處長昨兒一回來就特別點明各處不得無故離崗串崗。尤其是總務處。”
副官納悶道，“這是怎麽了？”
袁飛揚苦笑。
八局這段時間各項內務抓得極緊，總務處忙得雞飛狗跳。
葉新在飯店蹲守幾天，吳潛壓根沒有出現，後來想了個法子混進去，才發現吳潛已經搬離原處。
袁飛揚坐在夜巴黎的舞池邊上，忽紅忽綠的燈光滑過年輕人的額角。
蔣勁夫等人交談了一陣，叫侍應生傳話給了玉檀。
玉檀獻唱完畢，便下臺而來。
蔣勁夫等識趣避開。
玉檀挨著袁飛揚座位的扶手坐下。
袁飛揚撥弄手指之間的火柴盒，笑了笑，“你怎麽過來了。”
玉檀道，“那幾位同事擔心你。”
袁飛揚笑道，“我沒事。”
玉檀撫了撫袁飛揚的嘴角，“到底出什麽事了。”
袁飛揚握住她的手，輕輕挪開，“說了沒事。韓梁呢。”
玉檀嘆氣，“前兩天走了。”
袁飛揚詫異，“去哪？”
玉檀道，“他不肯說。我想，應該就是為了密碼。”
袁飛揚神色黯然。
玉檀安慰道，“不要緊，一定還有辦法。”
袁飛揚和玉檀心裏都清楚，還能有什麽辦法。
八局總務處接到一項任務。重慶特派員即將抵滬，務必做好接待工作。
這道通知發向總務處和行動處，給行動處的那條多了一行字，‘允爾處申請’。
清晨，軍情八局一幹人等等候在車站。
袁飛揚和蔣勁夫作為總務處代表，同樣身處其列。
蔣勁夫道，“誒，你知不知道這個特派員什麽來頭。”
袁飛揚望著不遠處的吳潛，但見那年輕軍官低垂雙眼，掩住漆黑雙眸，面無表情，心意難測。
蔣勁夫道，“袁飛揚？”
袁飛揚回過神，“什麽來頭？”
蔣勁夫道，“我問你啊。”
袁飛揚一笑，“我怎麽知道。”
蔣勁夫道，“你不是和吳處關系挺好，難道沒一點消息。”
袁飛揚將視線轉向鐵道延伸處，“來了。”
火車隆隆，駛入車站。
行動處眾人荷槍實彈，拉出一圈安全範圍。頭等車廂車門打開，一位身著西裝的男子踏上車站。
袁飛揚眼底稍縱即逝一抹震驚。
吳潛伸出手，“韓先生？”
韓梁回握，“這位一定是吳處。”
蔣勁夫拽了一把袁飛揚，二人上前接過行李。
簡單寒暄之後，吳潛引著韓梁上車。袁飛揚提著行李箱，坐在副駕駛座。
一路上，吳潛和韓梁所談皆是應酬話題，吳潛問起重慶諸位同袍舊友，韓梁應對極其自然，毫無破綻。
韓梁下榻吳潛之前所住的飯店。
吳潛陪著韓梁進屋，“韓先生旅途勞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再做詳談。”
韓梁客氣道，“聽憑吳處安排。”
吳潛告辭離去。
過了一會，房門敲響，韓梁道，“進來。”
袁飛揚推門，“韓先生，行李放在哪兒。”
韓梁道，“那邊。”
袁飛揚拿出紙筆，寫下一行，‘怎麽回事？’
韓梁寫道，‘貍貓換太子。’
袁飛揚道，‘真的特派員？’
韓梁道，‘萬無一失之處。’
袁飛揚道，‘所來何事。’
韓梁寫下兩個字，‘解密。’
袁飛揚一震，擡頭看著韓梁，韓梁點了點頭，
袁飛揚道，“韓先生有何需求，盡可吩咐卑職。”
韓梁道，“好。”
袁飛揚寫道，‘告訴玉檀？’
韓梁略一遲疑，點頭。同時道，“這兒沒你的事，下去吧。”
袁飛揚道，“是。”
車子駛向軍情八局。
吳潛問，“有沒有跟重慶核實過。”
副官道，“核實過了，確實是此人不錯。”
吳潛又問，“誰跟著他。”
副官道，“總務處派了袁飛揚。”
吳潛不語。
副官揣測心意，“要不要換別人？”
吳潛望向窗外，良久道，“不必。”
玉檀得知韓梁假扮解密專家混進軍情八局，大為緊張，“這怎麽行。”
袁飛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玉檀道，“那地方豈止是虎穴。這太危險也太魯莽了。”
袁飛揚嘆氣，“聽聽，”他沖著葉新與漫漫道，“你們聽聽，我在那地方呆了幾年，韓梁不過剛進去，她就著急成這樣。”
玉檀道，“你們倆又不一樣。”
袁飛揚拉過凳子，反向而坐，將胳膊靠在椅背上，笑道，“你跟我解釋解釋，怎麽個不一樣。”
玉檀道，“韓梁是跟那個吳潛朝夕相處，那是何等的危險。”
袁飛揚垂下眼來，微微一笑。
玉檀道，“我說的不對嗎。”
袁飛揚道，“不不，很對。”
玉檀氣道，“你敷衍我。”
袁飛揚勸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擔心。韓梁一拿到密碼就想辦法脫身。”
葉新也從旁勸解，“是啊玉檀，何況還有袁飛揚在。”
玉檀道，“他在能幹什麽？”
袁飛揚笑道，“大不了我以身飼虎。換得韓梁平安。”
玉檀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便伸手按住了袁飛揚的胳膊，歉意道，“袁飛揚，我不是那個意思。”
袁飛揚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知道，你關心則亂。”
商議完畢，眾人離開暗室。
時近黃昏，天暗雨微。
葉新回到隔壁醬鋪，玉檀叫了輛車，趕回夜巴黎。
漫漫見袁飛揚沒有帶傘，便道，“我送你回去。”
袁飛揚笑道，“哪兒有讓姑娘送的道理。”
漫漫笑道，“那你怎麽辦。”
袁飛揚道，“我送你回學校，你呢再把傘借給我。”
漫漫道，“就你的事兒多。”
兩人共撐一傘，雨中漫步。
行人匆匆，一輛車疾馳而過，濺起水花。袁飛揚將漫漫拉過，兩人對視一笑。
韓梁被吳潛的副官接到軍情八局，此時已是下班，整棟大樓間間辦公室門緊閉，長廊亮燈，寂靜無聲。
韓梁等了片刻，聽見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極其沈穩，引得陣陣回音。
吳潛進門，將軍帽摘下，遞給副官。
韓梁見吳潛兩肩微濕，便問，“下雨了？”
吳潛一頓，“小雨。”
韓梁道，“不知道處座要我來，所為何事？”
吳潛走到辦公桌前，輕輕敲了敲桌面，似是思索。轉身道，“韓先生想必知道八局拿到了一份名單。”
韓梁心頭一跳，面色如常，“是。”
吳潛道，“倘若成功破譯此份名單，中共在上海之勢力即刻土崩瓦解。”
韓梁道，“吳處不愧雷霆手段霹靂行事，我在重慶素有耳聞，如今一見，果然所傳不虛。”
吳潛毫無笑意的一牽唇角，“言過其實。我若真有這份本領，何必勞煩韓先生跑這一趟。”
韓梁道，“不知道密碼現在何處。”
吳潛看一眼副官。
副官退出，關上房門。
吳潛自懷中取出一封平平無奇的信封。
韓梁立即明白吳潛剛剛就是去拿密碼，他暗暗懊悔不該撤了葉新的盯梢。
韓梁伸手去接。吳潛卻不遞過來。
韓梁詫異道，“處座？”
吳潛神情極冷，“韓梁。”
吳潛道，“我跟重慶通了電話。”
韓梁道，“哦？”
吳潛道，“說來奇怪，重慶方面確實有一位解密專家，卻不姓韓。”
韓梁想了一想，“處座，容我與重慶方面聯系，其中必有誤會。”
吳潛將辦公桌電話挪到跟前，撥通外線，等了片刻，將話筒遞給韓梁。
韓梁上前，走得不快不慢，心頭卻是亂跳。接過話筒，餵了一聲，只聽嘟嘟忙音。
韓梁愕然。
吳潛道，“此事重大，不得不防，還請韓先生見諒。”
韓梁如釋重負，做出理解的神情來，“處座行事縝密，令人佩服。”
吳潛打開信封，取出一張疊成四方的薄紙。
韓梁接過，如有千鈞，他將紙展開，細細看了一看，“匪夷所思，規律難以捉摸。”
吳潛道，“密碼不能離開八局。我已令人將韓先生的行李搬來，破譯之前，還請韓先生在此委屈幾日。”
韓梁道，“應該的。”
吳潛道，“來人。”
副官推門進來。
吳潛道，“帶韓先生去休息。”
副官領命。
韓梁極力克制激動心情，走向門外。
“對了，”吳潛道，“這東西分成兩份。待韓先生研究透徹，咱們再將全本參詳。”
韓梁怔住，“這……只怕有礙。”
吳潛淡淡一笑，“韓先生只管一試。”
副官將韓梁帶到四樓走廊盡頭。看來是剛剛騰出來的辦公室，設了一床一桌。
副官行禮，退出房間，關上門。
韓梁立了一會，頹然坐倒。
袁飛揚發覺韓梁被搬到了八局，心中暗驚。苦於無法接觸，也不敢告知玉檀等人。
吳潛隨時視察破譯進展。韓梁連續幾日拖延，雖見吳潛態度平靜，卻怕此人心機深重，已然起了疑心。
深夜，門縫悄無聲息的彌漫煙氣。
拍門聲猛然響起。守在門外的行動處人員大吃一驚。
韓梁在門內嗆咳道，“快開門，有人……！”
那人立即打開房門，卻見一道黑影劈面而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那道黑影行動如風，一路奔向樓梯。誰知樓下傳來重重腳步聲，猶如疾雨撲打。
韓梁心知中計，轉頭跑向走廊另一側，正欲跳窗，卻見樓層甚高。
韓梁一咬牙，踩上窗臺。
有人一把拉住，“跟我來！”
那人一腳踹開走廊盡頭的拱形立窗，窗臺銜接一段消防梯，早已棄用，梯階只到二樓窗檐。
兩人翻出窗戶，沿梯而下。
副官帶人追上四樓，一見立窗大開，立刻道，“追！”
那人攀在梯上，甩出一道長索，扣住圍墻鐵欄箭形桿尖。緊了一緊鎖扣，示意韓梁先行。韓梁顧不得許多，空手抓住繩索，飛身而下，落在墻外，擡手一看，掌心磨出兩道血痕。
副官見走脫一人，急道，“快攔住他們！”
吳潛趕到，推開副官，擡手便是一槍。
那人滑行半空，身形一歪，跌落地面。韓梁心頭一緊，那人卻就地一滾，毫不猶豫奔向圍墻，一腳蹬上鐵欄，借力躍出圍墻。
副官發急，催促部下，“還不追！”
吳潛垂下握住佩槍的手，冷冷道，“不必。”
副官並足行禮，自責道，“卑職辦事不利！”
吳潛道，“不關你的事。”他望著茫茫夜色之中，二人消失之處，目光森冷，“是有內奸。”
☆、第 5 章
醬鋪隔壁的暗間，一盞小燈，燈火如螢。
韓梁來回踱步，忍不住道，“弄盞亮的。”
葉新道，“統共就這麽丁點地方，再點大燈，能悶死我們仨。”
韓梁一急，袁飛揚道，“沒事。”
葉新道，“我剪了？”
袁飛揚點頭。
葉新小心剪開被血染紅的袖子。
袁飛揚胳膊血跡斑斑，看不清傷口。
葉新道，“你忍著點。”
袁飛揚點頭。
葉新用消毒藥棉一點點擦去血跡，細細查看，松了口氣，“還好，沒傷到骨頭。”
韓梁湊過來查看，葉新不耐煩道，“過去點，擋著光了。”
韓梁見子彈擦過袁飛揚的胳膊，留下燒灼似的半圓形創口，創口紅黑相間，紅的是肌理，黑的是火藥殘留，憂心道，“得去醫院。”
袁飛揚道，“只是皮外傷。”
葉新一邊往傷口灑抗生素，一邊道，“韓梁，我倒是擔心你。這一下露了餡，他們肯定是翻遍整個上海也要把你找出來。”
韓梁懊惱，“我以為瞞騙過去，還是中了吳潛的計。”
袁飛揚問，“密碼呢。”
韓梁道，“在我身上。只有半份。而且不知是真是假。”
韓梁將其中經過一說。
葉新極不讚成，“你看你，平常都跟我說要冷靜要忍耐。這可好，千辛萬苦的混進去，就換了份假的出來。”
袁飛揚沈思，“八局是要騙得韓梁放松警惕，況且他們不知道韓梁見沒見過這份名單。我想，這份兒應該是真的。”
韓梁嘆道，“當真如此，你也不算白挨了這一槍。”
葉新不滿道，“嘿怎麽說話的。合轍這一槍沒打在你身上。”
袁飛揚見傷口包紮得差不多，便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韓梁葉新一楞，“去哪兒？”
袁飛揚道，“今天晚上鬧一場，明天局裏肯定要內查。我不能不在。”
葉新擔心道，“可是你的傷。”
袁飛揚笑道，“放心吧。這點小傷，還遮掩得過去。”
韓梁憂心忡忡道，“袁飛揚，萬事小心。”
袁飛揚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八局一如往常。蔣勁夫推門走進總務處，瞧見袁飛揚啃著大肉包子，便走過去開了窗，“也不知道散散味，上回那韭菜煎餅被處長訓得還不夠。”
袁飛揚吃得腮幫子鼓鼓的，“我不忍心吃獨食，讓你們也聞聞。”
蔣勁夫笑道，“得了吧你。”
袁飛揚三兩口吃光包子，伸個懶腰，“剛才進門，聽說昨晚出事了？”
蔣勁夫道，“你不知道？”
袁飛揚道，“知道什麽？”
蔣勁夫道，“上回，咱們倆一起接的那個重慶特派員是共黨。”
袁飛揚瞪大眼睛，“不會吧？”
蔣勁夫道，“據說昨晚上大鬧行動處。”
袁飛揚道，“今兒看見霹靂處長記得繞道。”
蔣勁夫噓了一聲，“處長來了。”
總務處處長照慣例，夾著份兒報紙走進辦公室，眉頭一皺，“袁飛揚，你是不是吃包子了。”
袁飛揚笑道，“報告，沒有。不信您問蔣勁夫。”
總務處處長皺眉道，“你們倆沆瀣一氣。記住，下回不許。”
袁飛揚側過頭，對坐在隔壁桌的蔣勁夫笑道，“以後啊，要接人就帶咱們處長去，是不是共黨，一聞就知道。”
蔣勁夫悄悄笑道，“小心被聽見。”
一上午平安無事，仿佛昨夜的騷動沒有發生。
吃過午飯，袁飛揚和蔣勁夫閑聊走出大樓，打算去附近買包煙。
“袁飛揚蔣勁夫。”
兩人回頭，“處長？”
總務處處長透過窗戶招呼兩人，“過來。”
兩人折返回去，總務處處長拿出告示，“貼宣傳欄。”
蔣勁夫一看，“體檢？什麽時候？”
處長道，“下午。”
蔣勁夫愕然，“這麽突然？”
處長道，“臨時通知。全體參加。”
蔣勁夫拿著告示走回大樓。一回頭，“袁飛揚？”
袁飛揚立在原地，笑道，“你去吧，我買煙。”
蔣勁夫道，“行。”
袁飛揚轉身，不急不慢的走到大門口。兩名兵士攔住，雙方都是八局的人，對方道，“不好意思。行動處下了死令，下班之前，誰都不能出去。”
袁飛揚笑一笑道，“糟糕，我煙癮犯了。”
其中一人道，“我這還有半包。”
袁飛揚擺擺手，“不用不用，也就熬到下班。”
袁飛揚慢慢踱回大樓。各科室陸續有人前往醫務室體檢。
蔣勁夫最怕排隊，小步跑來招呼袁飛揚，“趕緊，我說好了，咱們加個塞。早查早完。”
袁飛揚擺了擺手，“你先過去，我還有點事。”
蔣勁夫道，“誒，我可留不住你的號啊。”
袁飛揚再揮了揮手，“去吧。”
蔣勁夫轉身跑走。
袁飛揚回到總務處，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槍傷隱隱作疼，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胳膊，血跡並未滲出。
蔣勁夫回來，“袁飛揚你怎麽還沒去？”
袁飛揚笑道，“我暈血，再醞釀一會兒。”
蔣勁夫道，“這回沒驗血。就是量個血壓。去吧，都查的差不多了。不用等。”
袁飛揚答應一聲，起身離開總務處。並沒有去醫務室，而是走上四樓。
原本把守的兵士可能也去體檢。袁飛揚徑直走到那間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
吳潛的聲音響起，“進來。”
袁飛揚略一躊躇，推門進去。
吳潛批閱文件，見來人沒有動靜，便擡起頭。神情立時一變。
袁飛揚道，“處座。”
吳潛道，“什麽事。”
袁飛揚咬了咬嘴唇，“能不能……我能不能不體檢。”
吳潛道，“為什麽。”
袁飛揚沈默一會兒，“印子還在，”他低低道，“那晚上的。”
吳潛的手指微微一顫。
繚亂顛倒的夜晚。喘息響在耳邊，隨著每一次挺入，年輕人的顫抖，掙紮與逃避，疼痛引起的收縮……
吳潛握拳，“我會交代他們。”
袁飛揚低聲道，“多謝處座。”
吳潛再不說話。
袁飛揚道，“卑職告退。”
他走到門前，扶住門把，回過頭。
吳潛一手摁住眉心，神情極其疲倦。
袁飛揚張了張口，低聲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吳潛沒主動邀請任何人，旁人不敢貿然上前。
袁飛揚道，“處座，您不下場？”
吳潛搖頭。
袁飛揚再道，“咱們代表八局，總得有點表示。”
吳潛不為所動，“捐過款。”
不遠處，一位身著淡綠色連衣裙的少女走來，不是漫漫還會有誰。走到近前，漫漫笑道，“吳處長原來也來了。”
吳潛難得笑了一笑，“漫漫小姐盛情邀約，不敢拂逆。”
漫漫笑道，“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和吳處長共舞一曲？”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便伸手握住漫漫的纖細手掌。
吳潛一身軍裝，立領肩章，黃銅徽紋隱隱閃光，馬褲長靴，更顯得肩端腿長，兩人身量兒合襯，配合極好，引得周圍人一陣低低讚嘆，
一曲舞畢，吳潛護著漫漫離開舞池，便走回到袁飛揚的身邊。
袁飛揚沒吭聲。
吳潛看著舞池，卻道，“怎麽不高興。”
袁飛揚道，“誰不高興。”
吳潛道，“你。”
袁飛揚沈默了一會兒，哼道，“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
吳潛一手背在身後，背脊極挺，含笑道，“你不服氣，可以請漫漫小姐共舞一曲。”
袁飛揚嘟囔道，“又不是不服氣這個。”
一名侍應生托著酒盤經過袁飛揚身邊，袁飛揚順手拿了兩杯高腳香檳，一杯遞給吳潛，卻被人一撞，另一杯傾翻胸前。
袁飛揚低聲道，我去收拾一下。
吳潛點頭。
袁飛揚離開走出會場，沿著樓梯上樓，來到事先定好的房間。
玉檀和漫漫都在房內。過了一會兒，那位托著香檳的侍應生，也就是葉新，走進房間。
袁飛揚對葉新道，“出了什麽事。”
葉新道，“漫漫說吧。”
漫漫道，“密碼在吳潛的身上。”
袁飛揚一怔，“你確定？”
漫漫道，“跳舞的時候，我幾次裝作無意碰過他的胸前口袋。他護得極嚴。”
葉新道，“你們初進門，我要接過披風，他也是如此。”
袁飛揚沈思不語。
葉新又道，“韓梁剛剛傳來消息。八局和吳潛的家都找不到密碼。”
袁飛揚苦笑，“你們打算怎麽辦，找個麻袋罩起來給一悶棍，揍暈了，再搜個徹底？”
玉檀咬住嘴唇。
袁飛揚道，“我看還是等韓梁回來，再從長計議。”
袁飛揚擔心出來太久引起吳潛懷疑，便先回會場。
漫漫看著玉檀，“怎麽辦？”
葉新猶豫道，“我覺得袁飛揚說的也有道理。”
玉檀斷然搖頭，“不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倘若密碼明天換了地方，我們又去哪裏找？”
漫漫道，“真跟袁飛揚說的，揍暈了？”
玉檀看著葉新。
葉新倒退一步，伸出兩只胳膊來，“我就是想揍……也打不過啊。”
玉檀道，“還有個辦法。”
袁飛揚陪著吳潛拜會各路人物，又被無數人拜會，一時間搞得頭昏腦脹，趁吳潛不註意，悄悄退出人群。
葉新托盤經過，袁飛揚叫住，看了一遍飲品，“有不帶酒的嗎？”
葉新將其中一杯略撥向前，“長官試試這杯。”
袁飛揚掌中多了一個小小的紙包。
葉新低聲道，“讓他吃下去。一時三刻必然昏迷。”
袁飛揚道，“哪兒弄來的。”
葉新難以啟齒。
袁飛揚暗暗奇怪，“不說實話，我不用。”
葉新看了看四周，和盤托出，“找了介紹我進這酒店的哥們兒，他吧……他這人吧……”
袁飛揚道，“跳過，說正題。”
葉新把心一橫，“我就說看上一個姑娘。他給了這藥，一包下去，絕對老老實實服服帖帖。”
袁飛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想發火，“你都認識的什麽人。”
葉新道，“我這不是權宜之計嗎。”
袁飛揚作勢要扔，“我不幹。”
葉新著急道，“又不是真給姑娘用。”
袁飛揚手一頓。
葉新低聲道，“他過來了。”
袁飛揚將紙包塞進袖口。吳潛走到身邊，“走吧。”
袁飛揚道，“這麽快？”
吳潛道，“你的熱鬧還沒看夠？”
葉新早已轉身，隱在一眾賓客之中。
袁飛揚只得道，“夠了。”
吳潛靠在後座，這一場應酬甚感疲倦，一路閉目養神，“你要去哪裏，跟司機說。”
袁飛揚道，“我先送處座回去。”
吳潛似有淡淡笑意。
司機將車停下。
吳潛孤身來上海赴任，住處由八局安排設在一家飯店。這飯店也是軍情局的分部機構之一。
吳潛先行步入大廳，袁飛揚想了想，便對司機道，“你走吧。”
司機道，“可是……”
袁飛揚道，“我自己會回去。”
袁飛揚跟著吳潛搭乘電梯，來到房間。
吳潛打開燈，屋內明亮，陳設一如尋常飯店客房。袁飛揚留神吳潛的反應，看來韓梁並沒有留下破綻。吳潛要說話，袁飛揚搶在前頭道，“處座，我給您倒茶。廚房在哪兒。”
吳潛道，“沒有廚房。”
袁飛揚一楞，“那，熱水瓶？”
吳潛示意客廳一角，
袁飛揚找出兩個玻璃杯，背對吳潛，倒上熱水，打開紙包，悉數倒入淡黃色粉末。
粉末遇水即化，無色無臭。
袁飛揚調整呼吸，轉過身便是神色如常，將摻藥的一杯遞給吳潛，轉身打量房間，“住在飯店還是不方便，處座沒考慮換個地方？”
吳潛不疑有他，喝茶道，“換哪兒？”
袁飛揚道，“看處座喜歡什麽樣的，帶院子還是高間，願意熱鬧還是獨門獨戶。”
吳潛笑道，“哪有時間去找。”
袁飛揚道，“我來找。”
吳潛道，“當真？”
袁飛揚笑道，“卑職願為處座效犬馬之勞。”
吳潛一笑，神情一變。
袁飛揚心知藥性發作。
吳潛想站起，卻又跌回沙發，“我怎麽……”
袁飛揚輕聲道，“處座？”
吳潛摁住眉頭，滿臉困惑。
袁飛揚屏息，“處座？你怎麽了？”
吳潛毫無回應，似是沈沈昏睡。
袁飛揚放輕腳步，走到跟前，正要拉開制服前襟。卻見吳潛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昏睡之中也是眉頭緊皺。他不由得伸手摸了一摸吳潛的額頭，猶如火石滾燙。
袁飛揚當下心慌，葉新這到底是什麽藥。
吳潛猛然睜開雙眼。
袁飛揚大吃一驚，一時忘了收手。
吳潛扣住袁飛揚的手腕，手勁極大，攥得陣陣發疼。忽然松開手，扭開頭，脖頸青筋清晰浮現，咬出一個字，“……走。”
袁飛揚驚疑不定，“處座？”
吳潛捏緊拳頭，關節森森發白，“走！”
袁飛揚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起身退後兩步，轉身走到門口。
年輕人的手剛剛握上門把。
背後，有人伸手過來，碰的一聲，按住門板。
年輕人愕然轉身。
房間的燈明亮徹夜，直到曙光亮起，內外光線漸漸交融。
吳潛撐住額頭，閉目皺眉，極不愉快的呻吟一聲。
昨夜陷入一場極其荒誕，難以形容，不可告人的詭譎夢魘。
吳潛緩緩挪開手，神情陡變，猛地翻身坐起。
房內再無旁人，然而床單之上紅跡濁痕交錯，極為刺目。
袁飛揚關掉水龍頭，邁出浴缸。
鏡子蒙了一層水汽，袁飛揚擦了擦，擡手將濕漉漉的頭發理到腦後，露出額頭，側過臉察看眉骨淤青，摸了摸嘴角裂開的傷口，他看著鏡中淒慘面容，露出苦笑。
嘴角苦澀的弧度慢慢消失。年輕人貼住浴室瓷磚墻壁，後腦勺靠住墻，一動不動，沈默許久，才發出一聲長長的，難以言喻的嘆息。
天色大亮，韓梁一行人等在醬鋪隔壁的暗室，遲遲不見袁飛揚前來匯合。
韓梁站起身，玉檀也站起，“我跟你一起去。”
韓梁搖頭，“人多紮眼，你們留在這兒等我的消息。”
玉檀咬了咬嘴唇。
韓梁走出暗室，換上一身尋常長衫，拿起一頂軟呢窄邊帽，走出房門。
玉檀追出來，“韓梁。”
韓梁轉身，皺眉，“快進去。”
玉檀低聲道，“都是我的錯。”
韓梁嘆氣，“我知道，你也是為了大局。”
玉檀道，“我怕袁飛揚出事。”
韓梁笑道，“不會的。你還不清楚嗎，他這個人向來有逢兇化吉的本事。”
雖然如此安慰玉檀，韓梁心中仍是不安。袁飛揚看似是玩世不恭，實則行事謹慎，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回一點消息。
穿街過巷，韓梁來到袁飛揚居處樓下，正要上前，卻見八局的車遠遠駛來，他連忙閃身避在墻後，探出頭。只見行動處處長下車，留下副官，
一人走進小樓。
韓梁擡起頭來，望著袁飛揚居處的那一扇窗戶。
袁飛揚聽見敲門聲，走過去開了門。
門裏門外，兩人皆是沈默。
袁飛揚低聲道，“請進。”
吳潛頓了一頓，邁進屋子。
袁飛揚走進廚房，“處座喝什麽，我這兒有杭菊，普洱。等我看看擱哪兒……”
吳潛道，“袁飛揚。”
袁飛揚站住。
“你今天沒來局裏，”吳潛低聲道，“傷得重不重。”
袁飛揚下意識扶住一邊兒胳膊，“沒事。”
吳潛望著年輕人的背影，心中萬千言語，情緒激蕩，“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我被下了藥。”
袁飛揚苦笑。
提起此事，吳潛的聲音森森發寒，“就在銀都。”
袁飛揚愕然。
吳潛道，“我已派人去查。”
袁飛揚猛然轉身，“什麽？”
吳潛這時方才看清袁飛揚面容傷痕，心頭一痛，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袁飛揚往後一退。吳潛的手指落空，緩緩收回。
袁飛揚道，“處座查到了什麽。”
吳潛道，“是銀都的一個服務生所為。這事，我自會解決。你這幾天好好休息。”
“不用查了。”
袁飛揚避開吳潛的視線，低聲道，“是我讓他去辦的。”
吳潛怔住。
“……藥，從銀都酒店的另一個人手中購得。”
吳潛不敢置信，這些細節並沒有告訴袁飛揚。袁飛揚如何得知。
袁飛揚一心只想掩護葉新，然而一時之間哪裏找合情合理的說法。
吳潛想到了一件事，足以寒徹心肺，“這藥，原不是給我的。”
袁飛揚一時沒有明白。
吳潛握緊拳，“是不是。”
袁飛揚含糊其辭，心中卻是詫異至極。
吳潛盯住袁飛揚，漆黑的一雙眼睛猶如深潭，極深之處，波光暗湧。
袁飛揚下意識道，“處座……”
吳潛轉身便走，袁飛揚追出門，“處座？”
吳潛快步走下樓梯，頭也不回。
袁飛揚立在走廊，一道影子，拉得極長。
韓梁待吳潛等人離開，方才上樓。見到袁飛揚面容傷痕，愕然道，“怎麽了？”
袁飛揚苦笑，“密碼不在他的身上。”
韓梁不放心，“吳潛發現了？”
袁飛揚搖了搖頭。
韓梁滿心疑惑。
袁飛揚道，“那密碼到底是什麽。”
韓梁不語。
袁飛揚道，“不能說就算了。”
韓梁看見袁飛揚唇角傷口殷殷，嘆氣道，“是一份名單。”
按照規定，潛伏人員采取單線聯系，為的就是一旦有人變節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其他同志。
在上海，只有一個人擁有全體人員的名單。而吳潛抓到了這個人。軟硬兼施之下，中共組織最不希望見到的一幕發生。
好在此人生性多疑，堅持要軍情八局準備好自己的後路才肯交出名單。
就在交接之時，此人神秘消失。八局懷疑是中共下手，而中共方面則懷疑八局故布疑陣。
姑且不論真相為何，人雖然沒了，名單卻浮出水面。
雙方人馬都要搶在對方前頭破譯密碼，組織為的是將名單上的人員安全撤出上海，八局則為的是斬草除根徹底肅清，一個不留！
袁飛揚沒想到事態如此嚴重，半晌說不出話來。
韓梁安慰道，“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袁飛揚交叉手指，握緊成拳。
第二天，袁飛揚銷假回崗。
四樓走廊口把著兩名士兵，見袁飛揚走近，便伸手阻攔。
袁飛揚一楞，見兩人面生，便道，“總務處袁飛揚。”
兵士道，“處座有令，未得許可，不得入內。”
袁飛揚無奈道，“我就是八局的。”
兵士不動。
袁飛揚道，“請代為通傳。”
兩名兵士對看一眼，其中一人轉身。
吳潛的副官正好出來，喊住道，“不必通傳，處座說過一律不見。”
袁飛揚詫異道，“怎麽回事。”
副官走到袁飛揚身邊，壓低聲，“我還要問你。處長昨兒一回來就特別點明各處不得無故離崗串崗。尤其是總務處。”
副官納悶道，“這是怎麽了？”
袁飛揚苦笑。
八局這段時間各項內務抓得極緊，總務處忙得雞飛狗跳。
葉新在飯店蹲守幾天，吳潛壓根沒有出現，後來想了個法子混進去，才發現吳潛已經搬離原處。
袁飛揚坐在夜巴黎的舞池邊上，忽紅忽綠的燈光滑過年輕人的額角。
蔣勁夫等人交談了一陣，叫侍應生傳話給了玉檀。
玉檀獻唱完畢，便下臺而來。
蔣勁夫等識趣避開。
玉檀挨著袁飛揚座位的扶手坐下。
袁飛揚撥弄手指之間的火柴盒，笑了笑，“你怎麽過來了。”
玉檀道，“那幾位同事擔心你。”
袁飛揚笑道，“我沒事。”
玉檀撫了撫袁飛揚的嘴角，“到底出什麽事了。”
袁飛揚握住她的手，輕輕挪開，“說了沒事。韓梁呢。”
玉檀嘆氣，“前兩天走了。”
袁飛揚詫異，“去哪？”
玉檀道，“他不肯說。我想，應該就是為了密碼。”
袁飛揚神色黯然。
玉檀安慰道，“不要緊，一定還有辦法。”
袁飛揚和玉檀心裏都清楚，還能有什麽辦法。
八局總務處接到一項任務。重慶特派員即將抵滬，務必做好接待工作。
這道通知發向總務處和行動處，給行動處的那條多了一行字，‘允爾處申請’。
清晨，軍情八局一幹人等等候在車站。
袁飛揚和蔣勁夫作為總務處代表，同樣身處其列。
蔣勁夫道，“誒，你知不知道這個特派員什麽來頭。”
袁飛揚望著不遠處的吳潛，但見那年輕軍官低垂雙眼，掩住漆黑雙眸，面無表情，心意難測。
蔣勁夫道，“袁飛揚？”
袁飛揚回過神，“什麽來頭？”
蔣勁夫道，“我問你啊。”
袁飛揚一笑，“我怎麽知道。”
蔣勁夫道，“你不是和吳處關系挺好，難道沒一點消息。”
袁飛揚將視線轉向鐵道延伸處，“來了。”
火車隆隆，駛入車站。
行動處眾人荷槍實彈，拉出一圈安全範圍。頭等車廂車門打開，一位身著西裝的男子踏上車站。
袁飛揚眼底稍縱即逝一抹震驚。
吳潛伸出手，“韓先生？”
韓梁回握，“這位一定是吳處。”
蔣勁夫拽了一把袁飛揚，二人上前接過行李。
簡單寒暄之後，吳潛引著韓梁上車。袁飛揚提著行李箱，坐在副駕駛座。
一路上，吳潛和韓梁所談皆是應酬話題，吳潛問起重慶諸位同袍舊友，韓梁應對極其自然，毫無破綻。
韓梁下榻吳潛之前所住的飯店。
吳潛陪著韓梁進屋，“韓先生旅途勞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再做詳談。”
韓梁客氣道，“聽憑吳處安排。”
吳潛告辭離去。
過了一會，房門敲響，韓梁道，“進來。”
袁飛揚推門，“韓先生，行李放在哪兒。”
韓梁道，“那邊。”
袁飛揚拿出紙筆，寫下一行，‘怎麽回事？’
韓梁寫道，‘貍貓換太子。’
袁飛揚道，‘真的特派員？’
韓梁道，‘萬無一失之處。’
袁飛揚道，‘所來何事。’
韓梁寫下兩個字，‘解密。’
袁飛揚一震，擡頭看著韓梁，韓梁點了點頭，
袁飛揚道，“韓先生有何需求，盡可吩咐卑職。”
韓梁道，“好。”
袁飛揚寫道，‘告訴玉檀？’
韓梁略一遲疑，點頭。同時道，“這兒沒你的事，下去吧。”
袁飛揚道，“是。”
車子駛向軍情八局。
吳潛問，“有沒有跟重慶核實過。”
副官道，“核實過了，確實是此人不錯。”
吳潛又問，“誰跟著他。”
副官道，“總務處派了袁飛揚。”
吳潛不語。
副官揣測心意，“要不要換別人？”
吳潛望向窗外，良久道，“不必。”
玉檀得知韓梁假扮解密專家混進軍情八局，大為緊張，“這怎麽行。”
袁飛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玉檀道，“那地方豈止是虎穴。這太危險也太魯莽了。”
袁飛揚嘆氣，“聽聽，”他沖著葉新與漫漫道，“你們聽聽，我在那地方呆了幾年，韓梁不過剛進去，她就著急成這樣。”
玉檀道，“你們倆又不一樣。”
袁飛揚拉過凳子，反向而坐，將胳膊靠在椅背上，笑道，“你跟我解釋解釋，怎麽個不一樣。”
玉檀道，“韓梁是跟那個吳潛朝夕相處，那是何等的危險。”
袁飛揚垂下眼來，微微一笑。
玉檀道，“我說的不對嗎。”
袁飛揚道，“不不，很對。”
玉檀氣道，“你敷衍我。”
袁飛揚勸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擔心。韓梁一拿到密碼就想辦法脫身。”
葉新也從旁勸解，“是啊玉檀，何況還有袁飛揚在。”
玉檀道，“他在能幹什麽？”
袁飛揚笑道，“大不了我以身飼虎。換得韓梁平安。”
玉檀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便伸手按住了袁飛揚的胳膊，歉意道，“袁飛揚，我不是那個意思。”
袁飛揚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知道，你關心則亂。”
商議完畢，眾人離開暗室。
時近黃昏，天暗雨微。
葉新回到隔壁醬鋪，玉檀叫了輛車，趕回夜巴黎。
漫漫見袁飛揚沒有帶傘，便道，“我送你回去。”
袁飛揚笑道，“哪兒有讓姑娘送的道理。”
漫漫笑道，“那你怎麽辦。”
袁飛揚道，“我送你回學校，你呢再把傘借給我。”
漫漫道，“就你的事兒多。”
兩人共撐一傘，雨中漫步。
行人匆匆，一輛車疾馳而過，濺起水花。袁飛揚將漫漫拉過，兩人對視一笑。
韓梁被吳潛的副官接到軍情八局，此時已是下班，整棟大樓間間辦公室門緊閉，長廊亮燈，寂靜無聲。
韓梁等了片刻，聽見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極其沈穩，引得陣陣回音。
吳潛進門，將軍帽摘下，遞給副官。
韓梁見吳潛兩肩微濕，便問，“下雨了？”
吳潛一頓，“小雨。”
韓梁道，“不知道處座要我來，所為何事？”
吳潛走到辦公桌前，輕輕敲了敲桌面，似是思索。轉身道，“韓先生想必知道八局拿到了一份名單。”
韓梁心頭一跳，面色如常，“是。”
吳潛道，“倘若成功破譯此份名單，中共在上海之勢力即刻土崩瓦解。”
韓梁道，“吳處不愧雷霆手段霹靂行事，我在重慶素有耳聞，如今一見，果然所傳不虛。”
吳潛毫無笑意的一牽唇角，“言過其實。我若真有這份本領，何必勞煩韓先生跑這一趟。”
韓梁道，“不知道密碼現在何處。”
吳潛看一眼副官。
副官退出，關上房門。
吳潛自懷中取出一封平平無奇的信封。
韓梁立即明白吳潛剛剛就是去拿密碼，他暗暗懊悔不該撤了葉新的盯梢。
韓梁伸手去接。吳潛卻不遞過來。
韓梁詫異道，“處座？”
吳潛神情極冷，“韓梁。”
吳潛道，“我跟重慶通了電話。”
韓梁道，“哦？”
吳潛道，“說來奇怪，重慶方面確實有一位解密專家，卻不姓韓。”
韓梁想了一想，“處座，容我與重慶方面聯系，其中必有誤會。”
吳潛將辦公桌電話挪到跟前，撥通外線，等了片刻，將話筒遞給韓梁。
韓梁上前，走得不快不慢，心頭卻是亂跳。接過話筒，餵了一聲，只聽嘟嘟忙音。
韓梁愕然。
吳潛道，“此事重大，不得不防，還請韓先生見諒。”
韓梁如釋重負，做出理解的神情來，“處座行事縝密，令人佩服。”
吳潛打開信封，取出一張疊成四方的薄紙。
韓梁接過，如有千鈞，他將紙展開，細細看了一看，“匪夷所思，規律難以捉摸。”
吳潛道，“密碼不能離開八局。我已令人將韓先生的行李搬來，破譯之前，還請韓先生在此委屈幾日。”
韓梁道，“應該的。”
吳潛道，“來人。”
副官推門進來。
吳潛道，“帶韓先生去休息。”
副官領命。
韓梁極力克制激動心情，走向門外。
“對了，”吳潛道，“這東西分成兩份。待韓先生研究透徹，咱們再將全本參詳。”
韓梁怔住，“這……只怕有礙。”
吳潛淡淡一笑，“韓先生只管一試。”
副官將韓梁帶到四樓走廊盡頭。看來是剛剛騰出來的辦公室，設了一床一桌。
副官行禮，退出房間，關上門。
韓梁立了一會，頹然坐倒。
袁飛揚發覺韓梁被搬到了八局，心中暗驚。苦於無法接觸，也不敢告知玉檀等人。
吳潛隨時視察破譯進展。韓梁連續幾日拖延，雖見吳潛態度平靜，卻怕此人心機深重，已然起了疑心。
深夜，門縫悄無聲息的彌漫煙氣。
拍門聲猛然響起。守在門外的行動處人員大吃一驚。
韓梁在門內嗆咳道，“快開門，有人……！”
那人立即打開房門，卻見一道黑影劈面而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那道黑影行動如風，一路奔向樓梯。誰知樓下傳來重重腳步聲，猶如疾雨撲打。
韓梁心知中計，轉頭跑向走廊另一側，正欲跳窗，卻見樓層甚高。
韓梁一咬牙，踩上窗臺。
有人一把拉住，“跟我來！”
那人一腳踹開走廊盡頭的拱形立窗，窗臺銜接一段消防梯，早已棄用，梯階只到二樓窗檐。
兩人翻出窗戶，沿梯而下。
副官帶人追上四樓，一見立窗大開，立刻道，“追！”
那人攀在梯上，甩出一道長索，扣住圍墻鐵欄箭形桿尖。緊了一緊鎖扣，示意韓梁先行。韓梁顧不得許多，空手抓住繩索，飛身而下，落在墻外，擡手一看，掌心磨出兩道血痕。
副官見走脫一人，急道，“快攔住他們！”
吳潛趕到，推開副官，擡手便是一槍。
那人滑行半空，身形一歪，跌落地面。韓梁心頭一緊，那人卻就地一滾，毫不猶豫奔向圍墻，一腳蹬上鐵欄，借力躍出圍墻。
副官發急，催促部下，“還不追！”
吳潛垂下握住佩槍的手，冷冷道，“不必。”
副官並足行禮，自責道，“卑職辦事不利！”
吳潛道，“不關你的事。”他望著茫茫夜色之中，二人消失之處，目光森冷，“是有內奸。”
☆、第 5 章
醬鋪隔壁的暗間，一盞小燈，燈火如螢。
韓梁來回踱步，忍不住道，“弄盞亮的。”
葉新道，“統共就這麽丁點地方，再點大燈，能悶死我們仨。”
韓梁一急，袁飛揚道，“沒事。”
葉新道，“我剪了？”
袁飛揚點頭。
葉新小心剪開被血染紅的袖子。
袁飛揚胳膊血跡斑斑，看不清傷口。
葉新道，“你忍著點。”
袁飛揚點頭。
葉新用消毒藥棉一點點擦去血跡，細細查看，松了口氣，“還好，沒傷到骨頭。”
韓梁湊過來查看，葉新不耐煩道，“過去點，擋著光了。”
韓梁見子彈擦過袁飛揚的胳膊，留下燒灼似的半圓形創口，創口紅黑相間，紅的是肌理，黑的是火藥殘留，憂心道，“得去醫院。”
袁飛揚道，“只是皮外傷。”
葉新一邊往傷口灑抗生素，一邊道，“韓梁，我倒是擔心你。這一下露了餡，他們肯定是翻遍整個上海也要把你找出來。”
韓梁懊惱，“我以為瞞騙過去，還是中了吳潛的計。”
袁飛揚問，“密碼呢。”
韓梁道，“在我身上。只有半份。而且不知是真是假。”
韓梁將其中經過一說。
葉新極不讚成，“你看你，平常都跟我說要冷靜要忍耐。這可好，千辛萬苦的混進去，就換了份假的出來。”
袁飛揚沈思，“八局是要騙得韓梁放松警惕，況且他們不知道韓梁見沒見過這份名單。我想，這份兒應該是真的。”
韓梁嘆道，“當真如此，你也不算白挨了這一槍。”
葉新不滿道，“嘿怎麽說話的。合轍這一槍沒打在你身上。”
袁飛揚見傷口包紮得差不多，便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韓梁葉新一楞，“去哪兒？”
袁飛揚道，“今天晚上鬧一場，明天局裏肯定要內查。我不能不在。”
葉新擔心道，“可是你的傷。”
袁飛揚笑道，“放心吧。這點小傷，還遮掩得過去。”
韓梁憂心忡忡道，“袁飛揚，萬事小心。”
袁飛揚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八局一如往常。蔣勁夫推門走進總務處，瞧見袁飛揚啃著大肉包子，便走過去開了窗，“也不知道散散味，上回那韭菜煎餅被處長訓得還不夠。”
袁飛揚吃得腮幫子鼓鼓的，“我不忍心吃獨食，讓你們也聞聞。”
蔣勁夫笑道，“得了吧你。”
袁飛揚三兩口吃光包子，伸個懶腰，“剛才進門，聽說昨晚出事了？”
蔣勁夫道，“你不知道？”
袁飛揚道，“知道什麽？”
蔣勁夫道，“上回，咱們倆一起接的那個重慶特派員是共黨。”
袁飛揚瞪大眼睛，“不會吧？”
蔣勁夫道，“據說昨晚上大鬧行動處。”
袁飛揚道，“今兒看見霹靂處長記得繞道。”
蔣勁夫噓了一聲，“處長來了。”
總務處處長照慣例，夾著份兒報紙走進辦公室，眉頭一皺，“袁飛揚，你是不是吃包子了。”
袁飛揚笑道，“報告，沒有。不信您問蔣勁夫。”
總務處處長皺眉道，“你們倆沆瀣一氣。記住，下回不許。”
袁飛揚側過頭，對坐在隔壁桌的蔣勁夫笑道，“以後啊，要接人就帶咱們處長去，是不是共黨，一聞就知道。”
蔣勁夫悄悄笑道，“小心被聽見。”
一上午平安無事，仿佛昨夜的騷動沒有發生。
吃過午飯，袁飛揚和蔣勁夫閑聊走出大樓，打算去附近買包煙。
“袁飛揚蔣勁夫。”
兩人回頭，“處長？”
總務處處長透過窗戶招呼兩人，“過來。”
兩人折返回去，總務處處長拿出告示，“貼宣傳欄。”
蔣勁夫一看，“體檢？什麽時候？”
處長道，“下午。”
蔣勁夫愕然，“這麽突然？”
處長道，“臨時通知。全體參加。”
蔣勁夫拿著告示走回大樓。一回頭，“袁飛揚？”
袁飛揚立在原地，笑道，“你去吧，我買煙。”
蔣勁夫道，“行。”
袁飛揚轉身，不急不慢的走到大門口。兩名兵士攔住，雙方都是八局的人，對方道，“不好意思。行動處下了死令，下班之前，誰都不能出去。”
袁飛揚笑一笑道，“糟糕，我煙癮犯了。”
其中一人道，“我這還有半包。”
袁飛揚擺擺手，“不用不用，也就熬到下班。”
袁飛揚慢慢踱回大樓。各科室陸續有人前往醫務室體檢。
蔣勁夫最怕排隊，小步跑來招呼袁飛揚，“趕緊，我說好了，咱們加個塞。早查早完。”
袁飛揚擺了擺手，“你先過去，我還有點事。”
蔣勁夫道，“誒，我可留不住你的號啊。”
袁飛揚再揮了揮手，“去吧。”
蔣勁夫轉身跑走。
袁飛揚回到總務處，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槍傷隱隱作疼，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胳膊，血跡並未滲出。
蔣勁夫回來，“袁飛揚你怎麽還沒去？”
袁飛揚笑道，“我暈血，再醞釀一會兒。”
蔣勁夫道，“這回沒驗血。就是量個血壓。去吧，都查的差不多了。不用等。”
袁飛揚答應一聲，起身離開總務處。並沒有去醫務室，而是走上四樓。
原本把守的兵士可能也去體檢。袁飛揚徑直走到那間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
吳潛的聲音響起，“進來。”
袁飛揚略一躊躇，推門進去。
吳潛批閱文件，見來人沒有動靜，便擡起頭。神情立時一變。
袁飛揚道，“處座。”
吳潛道，“什麽事。”
袁飛揚咬了咬嘴唇，“能不能……我能不能不體檢。”
吳潛道，“為什麽。”
袁飛揚沈默一會兒，“印子還在，”他低低道，“那晚上的。”
吳潛的手指微微一顫。
繚亂顛倒的夜晚。喘息響在耳邊，隨著每一次挺入，年輕人的顫抖，掙紮與逃避，疼痛引起的收縮……
吳潛握拳，“我會交代他們。”
袁飛揚低聲道，“多謝處座。”
吳潛再不說話。
袁飛揚道，“卑職告退。”
他走到門前，扶住門把，回過頭。
吳潛一手摁住眉心，神情極其疲倦。
袁飛揚張了張口，低聲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