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麻煩。”

袁飛揚嘀咕道，“好心辦壞事。”

吳潛道，“太晚了，回去吧。”

袁飛揚連忙道，“還沒清理好呢。”

“改過之心甚誠，”吳潛露出一絲笑意，“我和你們處長打聲招呼，這事兒就不追究了。回家吧。”

袁飛揚一想，既然吳潛既然看見了自己，今天晚上是萬萬不能行動，便道，“是。”

袁飛揚關了總務處的燈，鎖上門，與吳潛一前一後出了大樓。八局門口停著車，袁飛揚將吳潛送到車上，正要行禮退開。

吳潛道，“上車。我送你。”

袁飛揚心裏一咯噔，恭敬道，“那卑職卻之不恭。”

一路上，袁飛揚腦中閃現無數可能。軍情八局的行動處處長素來名聲赫赫，且不說這個名聲是好是壞是善是惡，對於組織來說，吳潛絕對是國民黨最鋒利的一枚獠牙。而自己只是八局總務處的閑職人員，吳潛與自己一再接觸，是不是……

袁飛揚越想越是心情沈重。

吳潛忽然道，“袁飛揚。”

袁飛揚立刻坐直，“是！”

吳潛淡淡道，“這不是在局裏，不必拘謹。”

袁飛揚目視前方，雙手擱在膝前，一板一眼道，“卑職不敢。”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便再沒說話。

袁飛揚前腳進了家門，後腳溜出去。

夜巴黎門口霓虹閃爍，黃包車沿路等客。袁飛揚順手買了束花，直奔後臺。

他這位歡場常客的名聲在外，旁人都以為又來捧哪位的場子，一路暢通無阻。

玉檀正在後臺梳化，見到袁飛揚，嫣然一笑。

袁飛揚將花遞上，喁喁細語，詳細敘述今晚經過。

玉檀滿面笑容，語氣嚴肅，“難道我這兒露出破綻？”

袁飛揚道，“你最好讓人回北平掃除痕跡，萬一有人去查，勢必要一一對得上。”

玉檀點頭，“我明白。你那邊打算怎麽辦。”

袁飛揚道，“我有分寸。”

玉檀擔憂道，“多加小心。”

晨光從走廊盡頭的拱形立窗射入，年輕人略低頭，似乎想著心事。一身制服筆挺熨帖，顯得肩挺背直。

吳潛走近。

年輕人聽見腳步聲，擡頭見是吳潛，連忙站直行禮。

吳潛道，“找我有事。”

年輕人微笑，“冒昧前來，感謝處長上次的一飯之恩。”

吳潛道，“就為這個？”

年輕人抿著嘴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處長什麽時候有空，容卑職回請，聊表謝意。”

吳潛向來不喜歡上下級間的應酬，這一次卻頓了一頓，道，“好。”

當晚，袁飛揚在銀都飯店設了一桌，所花甚巨，瓊漿珍饈流水一般。

餐桌上，袁飛揚大拍馬屁，諂媚之意溢於言表。吳潛的胃口卻是越來越差，席過一半便丟下餐巾，站起身。

袁飛揚慌忙站起，“處長？”

吳潛道，“我還有事。”

袁飛揚誠惶誠恐道，“是不是卑職招待不周？處長，誒處長……！”

目送吳潛走出餐廳，袁飛揚重新坐下，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葡萄酒酒杯，正要喝，卻停下，招過侍應生，認真問，“還沒上的菜全退了，能不能打折？”

吳潛快步走下銀都飯店的階梯，回到車上，碰的一聲甩上車門。

司機看出處長心情不好，不敢多言，發動車子。吳潛卻道，“等一等。”

沒多久，袁飛揚走出大門，原先筆挺的一身西裝甩在肩上，兩手插兜，滿臉輕松，腳步都跟蹦跶似的。

弄堂口有間包子鋪，剛才那一頓飯專心演技，壓根沒吃多少，袁飛揚當即買了兩個大肉包，就地吃起來。

路邊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挎著花籃，叫賣茉莉花苞串成的手鐲項鏈，另外有個五六歲的孩子揪住賣花女孩的衣角，咬著手指，眨也不眨的看著袁飛揚。

袁飛揚故意大大的咬一口，吃得吧唧吧唧響。

那小孩兒咕嘟咽一口口水。

袁飛揚再咬一口，那小孩兒又是咽口水。

袁飛揚買了數個肉包，拿紙包上，遞過去。

大一點兒的那個看來是姐姐，一臉警惕。

袁飛揚道，“不白給，跟你換。”

那女孩猶豫問，“長官換什麽。”

袁飛揚道，“你的花。”

女孩看了看花籃，又看了看袁飛揚。

小孩道，“姐姐，我餓。”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袁飛揚再往前遞了遞，女孩終於伸手接過包子，遞上五六串花苞手鐲。

淡青色的花苞欲綻未綻，吐露淡淡清香。袁飛揚低頭聞了聞，露出微笑。

路對面，吳潛收回視線，道，“開車。”

袁飛揚走進後臺，靠在梳化臺旁，笑道，“給你帶了個禮物，手給我。”

玉檀笑道，“你哪天不是帶著禮物來的。”

話是如此，她還是伸出手。

袁飛揚將一串茉莉手鐲套上，端詳道，“美人如花，多好看。”

玉檀一笑，低聲道，“這兩天是不是來的太勤了。”

袁飛揚道，“既然我們倆常常接觸，不如就做出樣子來。怎麽？”他笑道，“你不方便？”

玉檀笑道，“我是無礙，就怕你將來遇見了心儀的姑娘，不便追求。”

袁飛揚一笑，仿佛不信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保密局特派員無功而返，臨走之前極力敦促八局務必將清查電報列為首要任務。

吳潛口上答應，心中不以為然，中共在上海各界均有滲透，豈是一兩個電臺便能動搖根本，關鍵還是紫竹巷的那份電報。然而破譯工作進展極其緩慢，又有暗樁人員回報附近出現可疑人物。吳潛當即收回全本，同時請調重慶最出色的解密幹員來滬。

密碼破譯之日，便是將上海中共連根鏟除之時。

☆、第 3 章

蔣勁夫等人聽說袁飛揚迷上那位玉檀姑娘。總務處一幫人借了一名同事生日的由頭，拉著袁飛揚來到舞廳。

袁飛揚往包廂沙發一坐，“上海那麽多地方可去，何必總來這兒。”

蔣勁夫笑道，“地方多的是，玉檀小姐可只有一個。”

袁飛揚恍然，指著一幹人道，“我說老鄧分明是秋天過壽，怎麽就挪到春天了。合轍你們是串通一氣來蒙我。”

蔣勁夫等人笑道，“喝不了壽酒，喝你的喜酒也好。”

袁飛揚道，“別胡說，這話傳回八局，又扣我一個品德不端的帽子。”

蔣勁叫來侍應生，“把玉檀小姐請過來。”

侍應生過了一會兒回來，面有難色，“幾位少待，玉檀小姐稍後就來。”

袁飛揚看出不對，便問，“她在哪兒。”

侍應生支支吾吾。袁飛揚暗暗著急，催道，“問你就說！”

包廂門猛地被撞開，袁飛揚一見屋內不堪景象，心頭大怒，順手抄起酒瓶。

治保所內。

屋子兩邊各坐一排人，皆是怒目而視，彼此形容狼狽。

蔣勁夫道，“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馮所長，你看，不如……”

那位馮所長陰陽怪氣道，“可不敢當。八局幾位都是人中龍鳳，怎敢相提並論。”

強留玉檀欲行不軌的那夥人，說來也巧，正是保密局上海分部的人。

保密局和軍情局之間素有瑜亮情結，在其他分部，譬如保定、綏靖、北平等等，都是保密局更勝一籌。偏巧八局有一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行動處處長，上海保密局那是連連吃癟，被壓得灰頭土臉。

這位治保所馮所長與保密局過往甚秘，逮著了機會，自然多加刁難。

袁飛揚幾次忍不住，都被同事們拉回來。

蔣勁夫忍氣吞聲，“馮所長，不如大家各退一步，這件事鬧大了，誰都不好看。”

馮所長道，“八局一向自號紀律嚴明，想必是行得正坐得直，有什麽好怕？”

一人小步跑來，對馮所長附耳說了幾句。

馮所長面色略變，沖蔣勁夫連連冷笑。

蔣勁夫等人詫異，只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此人所行之處，旁人立即站定行禮。

八局眾人站起，紛紛道，“處長。”

吳潛不知是從什麽重大場合匆匆趕來。一身戎裝儼然，手拿雪白手套，烏黑披風，兩肩穗狀裝飾微微擺動。

吳潛摘下軍帽，副官上前一步，接在手中，恭敬退下。

馮所長道，“吳處長，好久不見。”

吳潛看了一眼馮所長伸過來的手，輕輕一握，“給馮所長添了許多麻煩。”

馮所長皮笑肉不笑，“都為黨國效力，哪來的麻煩不麻煩。”

吳潛道，“改日定當登門賠罪。”

馮所長道，“八局的人聚眾鬥毆，流連聲色場所，這麽一句話了結，說不過去吧。”

吳潛掃了一眼八局眾人，袁飛揚心虛，悄悄退到人後。

吳潛道，“八局內部自會懲處。”

馮所長道，“好一句自會懲處，八局也不是衙門，八局的規矩更不是王法。”

吳潛淡淡一笑，“照這麽說來，馮所長的意思就是王法了。”

馮所長語塞。

吳潛道，“現下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際，馮所長要扣八局的人，我無話可說。只是上頭如果問起清查行動為何遲遲拿不出結果，我該不該用人手不足四個字回上去？”

馮所長無話可答。見吳潛轉身要走，使個眼色，左右有人攔住袁飛揚。

吳潛站住腳。

馮所長道，“此人是聚眾鬥毆事件之禍首。我必要做個交代。少一個人想必也不會影響八局的大事。”

吳潛微微側首，“袁飛揚，過來。”

馮所長怒道，“吳潛！我念在黨國同袍的份上給你三分薄面。你別欺人太甚，八局也不能只手遮天！”

吳潛猛然轉身，大氅猶如烏雲翻卷，一雙眼銳利極黑，“我就是只手遮天。怎麽樣。”

馮所長一時怔住。

袁飛揚見攔住自己的人不敢妄動，便閃身繞過，走到吳潛的身邊。

馮所長眼見吳潛帶著八局一幹人揚長而去，面子下不來，“吳潛！你能保他們多久！”

吳潛冷冷道，“是我的人，我保一輩子。”

治保所門口。

蔣勁夫等人懷揣不安，行禮之後，各自散去。

“袁飛揚，”吳潛道，“你留下。”

袁飛揚心中哀嘆，乖乖的站住腳。

吳潛道，“轉過來。”

袁飛揚轉過身，眼觀鼻，鼻觀心。

吳潛道，“現在倒很老實。打人的那股氣焰哪去了。”

袁飛揚小聲道，“這事錯不在我們。”

吳潛道，“你還有理？”

袁飛揚頓了頓，閉上嘴。

吳潛道，“怎麽不說了。”

袁飛揚道，“不說是錯，說了也是錯。”

吳潛拿著手套輕輕拍了拍掌心，“這麽說你願意受罰。”

袁飛揚不甘不願道，“卑職願意。”

吳潛道，“那好。等明天的通知。”

吳潛轉身上車。眼見車子發動，袁飛揚喊了一聲，“處座。”

吳潛道，“還有什麽事。”

袁飛揚立在車窗外，囁嚅道，“除了扣工資，行嗎。”

吳潛看著年輕人，嘴角微微一翹，“可以。我一定幫你想一個，最適合你的處罰。”

八局的人進進出出，無不忍笑。

袁飛揚拿著刷子哼著歌，一本正經刷鐵欄圍墻。

處罰通知下來，袁飛揚也不抗辯，拎起油漆桶就奔外頭刷墻。

忙活一上午，胳膊酸得擡不起來，袁飛揚打算吃個午飯磨個洋工。反正沒定什麽時候刷好。

他一轉身，吳潛的副官站在身後。

副官關切問，“吃飯去？”

袁飛揚點頭。

副官道，“什麽時候刷好，什麽時候吃飯。”

袁飛揚詫異，“憑什麽？”

副官傳達這消息高興得很，“處座有令。”

袁飛揚把刷子往油漆桶一丟，不屑道，“我還就不信了。”

一進八局大樓，同事投來的戲謔目光更是明顯。

布告欄居然真的有蓋著行動處處長大印的通知，白紙黑字寫著‘外墻修繕完工之前，食堂針對部分人員關閉售賣，此期間，各部門同仁務必協助配合’。

這會兒剛到飯點，有人在食堂喝湯，看見袁飛揚，噗的一聲就噴出半口。

袁飛揚直奔食堂窗口，哪知大廚一見是他，連忙放下隔板。再奔隔壁，啪嗒一聲，第二扇窗口也落下。

蔣勁夫等總務處同事結伴走進食堂。只聽，“蔣勁夫！”

蔣勁夫等人立刻轉身。

袁飛揚氣道，“蔣勁夫，你跑什麽！”

蔣勁夫等人只作不聞，加快腳步。

副官原地等待，笑吟吟道，“回來了？”

袁飛揚恨恨道，“你不用吃飯嗎。”

副官笑道，“多謝關心，吃好了來的。”

袁飛揚蘸透刷子，一道刷下去，“就沒別的事可幹了？”

副官道，“處座命我恪盡監督之職。”

袁飛揚郁悶至極，“專橫，霸道，不可理喻，”他用力刷一道，咬牙切齒，“還幼稚！”

“誰。”

袁飛揚轉身道，“整個八局除了你們小霹靂還有誰幼……”

袁飛揚倒抽一口涼氣。

行動處處長負手而立，吩咐副官，“盯好了。若有差池。”

副官忍笑，“卑職提頭來見。”

行動處處長點頭。

天色擦黑，袁飛揚拖著疲憊的腳步走進夜巴黎後臺，趴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玉檀詫異道，“怎麽了？”

袁飛揚欲言又止，招手叫來打雜的，給了幾塊現洋，“一碗小排面，雙份兒，再帶兩個蔥油燒餅，剩下的都是你的。”

打雜的應了一聲便走。

玉檀聽著奇怪，“吃這麽多？”

袁飛揚悻悻然，“我一天就吃一頓。”

玉檀更奇怪了。此時，舞臺經理來請上臺。

玉檀唱了五支歌，又有客人另點了三支。回到後臺，袁飛揚剛好擱下筷子，心滿意足的揉了揉肚子。

玉檀看見偌大一只海碗點滴不剩，驚愕道，“你今天幹什麽去了？”

袁飛揚道，“提起來一腔辛酸淚。不說了，走吧。”

玉檀問，“去哪兒？”

袁飛揚道，“吃宵夜。”

玉檀好笑，“還吃？吃得下嗎。”

袁飛揚沒好氣道，“當然，我現在能生吞活人。”

袁飛揚將玉檀帶到一家西餐館。這餐館一樓門面極小，登上二樓方才眼前一亮。大堂是散座，一溜兒火車車廂似的包間挨著窗戶，風景好，私密性也好。

玉檀走進包間，解下大衣，袁飛揚接在手裏，掛上衣架。

玉檀落座，笑道，“怎麽被你找到這地方。”

袁飛揚道，“你忘了我在上海的工作任務之一就是四處尋歡作樂。”

玉檀望著窗外夜景，“帶我來這兒看風景？”

袁飛揚笑道，“是啊。”

玉檀瞥一眼袁飛揚，心知另有隱情。

過了幾分鐘，包間的門敲響。袁飛揚道，“進來。”

侍應生捧著菜牌進來，頓了一頓，“請點單。”

袁飛揚問，“你想吃什麽。”

玉檀一時說不出話來，漸漸的，眼中隱隱生出淚光。

袁飛揚低頭看菜牌，只當不知。

過了幾分鐘，玉檀收拾情緒，低聲道，“你點吧。”

袁飛揚道，“先來一杯咖啡，一杯果汁。”

侍應生收起菜牌離去，

等門關上，玉檀方才道，“你是故意的。”

袁飛揚握住玉檀的手，誠懇道，“別怪我自作主張。韓梁也很想你。”

玉檀沈默良久，低聲道，“謝謝。”

門忽然推開，有人道，“就是這間……”

門內門外的人打個照面，皆是愕然。

推門那人道，“誒喲弄錯了，抱歉，抱歉。”

門又合上。

袁飛揚松開玉檀的手，“……糟了。”

玉檀問道，“怎麽？”

袁飛揚躊躇，“剛才站在後邊那個，就是吳潛。”

玉檀大吃一驚。這個名字是□□上海地下組織全體成員揮之不去的夢魘。

玉檀握住雙手來克制指尖顫抖，“他怎麽會來這兒。”

袁飛揚道，“不清楚。”

玉檀道，“會不會是我們……”

袁飛揚道，“應該不是。”

玉檀猛然想起，“難道是韓梁？”

袁飛揚神色驟然凝重。

玉檀焦急道，“怎麽辦！”

袁飛揚思索幾秒，“我去拖住他，你通知韓梁立刻走。”

玉檀立即點頭。

包間氣氛極僵。

原本保密局找了位中間人說和請吳潛吃飯，將那事兒一筆勾銷。誰知吳潛來是來了，起先還好好的，一等落座便面如寒霜，從頭到尾答的話不超過三個字。

眼見保密局與馮所長的臉色是越來越不好，中間人心內焦急。只聽房門敲響，以為上菜，便道，“進來。”

進門的是個年輕人，恭恭敬敬的向在座其他人點頭示意，小聲道，“處座。”

吳潛端起咖啡杯來抿了一口。

年輕人又道，“處座？”

吳潛放下杯，“什麽事。”

年輕人道，“卑職有要事報告。”

中間人連忙道，“八局的正事要緊。吳處請便。”

吳潛站起身，走出包間。

袁飛揚引著吳潛走開幾步，問道，“處座，您怎麽跟他們來這兒了。”

吳潛道，“我跟什麽人去什麽地方要向總務處報備？”

袁飛揚解釋，“我是怕他們對您不利。”

吳潛道，“多慮。”

袁飛揚道，“倘若方便，容我跟您一道兒。”

吳潛道，“一道兒什麽。”

袁飛揚說得理所當然，“赴這場鴻門宴。”

吳潛頓了頓，“你的朋友呢。”

袁飛揚道，“我讓她回去了。”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皺起眉頭，“你對待朋友就是如此？”

袁飛揚一楞，“這……”

吳潛道，“這兒不用你擔心。回去吧。”

袁飛揚默不吭聲。

吳潛轉身回包間，身後響起腳步聲，袁飛揚追上來，跟在身後，低聲道，“對不起朋友就對不起。我管不了那麽多了。”

吳潛停了一停，嘴角泛起柔軟弧度。

八局總務處承擔各類瑣碎事項，例如辦公用具添補，科室器具修繕，還包括各處車輛調度。

袁飛揚留意到吳潛的座車有段時日未去徐家匯，這不是好兆頭。是不是韓梁的部署露出馬腳？

袁飛揚對外托詞全家遷離上海，自己一人賃屋而住，時常招待蔣勁夫等人開通宵麻將。

他走上臺階，掏出鑰匙開門。

門縫夾著的一小片紙屑落地，袁飛揚才走進門內。

一小片夕陽餘暉照著窗戶，房內昏暗，袁飛揚走到廚房倒了杯熱茶。

硬物抵住腰際。袁飛揚穩穩倒茶，“哪位？”

對方不答。

袁飛揚不動聲色，將熱水瓶放到一旁，猛然拿起茶水往身後一潑。

對方未料此變，下意識偏開頭。

袁飛揚瞬即轉身，手肘直擊對方面門。

那人道，“袁飛揚是我。”

袁飛揚堪堪頓住，無奈道，“我還以為只有葉新才胡鬧。”

韓梁撣了撣胸前水跡，笑道，“應變能力不錯。”

袁飛揚重新倒了杯茶，“承蒙誇獎。”

韓梁道，“只是不夠沈穩。”

袁飛揚道，“就知道你必有長篇大論。”

韓梁道，“前兩天你為玉檀打了一架？”

袁飛揚喝茶不語。

韓梁嘆氣，“眼下的境況，需要我們凡事謹慎。”

袁飛揚岔開話題，“說起來，我正要找你。”

韓梁道，“什麽事。”

袁飛揚正色道，“如果你派人去了徐家匯，務必小心。八局有所察覺。”

韓梁道，“他們有動作？”

袁飛揚道，“那倒沒有。只是吳潛去那兒的次數少了很多。”

韓梁沈吟片刻，“重慶方面破譯了一份電報，吳潛申請調用最高級別破譯專家來滬協助。”

袁飛揚擊掌，“密碼還沒被破譯！”

韓梁道，“重慶答應了吳潛的申請，這是最後的機會，一定要奪回密碼。”

袁飛揚皺眉，“談何容易。”

韓梁道，“自你上次說過之後，我們便對三條巷子進行排查，可以確定紫竹巷隱藏八局的解密分部，密碼應該就收藏在那兒。”

袁飛揚苦笑道，“而今打草驚蛇，只怕密碼已經轉移。”

韓梁拍了拍袁飛揚的肩，“靠你了。”

袁飛揚愕然，“你要我二十四小時監視？”

韓梁道，“當然不是。希望你從中牽線，讓漫漫接近他。”

袁飛揚轉身走出廚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一方茶幾壓著墨綠玻璃，玻璃底下是最時興的織花桌布，一朵朵金絲大波斯菊栩栩如生，在即將黯淡的天色中綻露最後一點光芒。

韓梁走了過來，“我知道，你一直不讚同。”

袁飛揚沈默片刻，喃喃道，“就沒別的辦法嗎。”

韓梁道，“除非知道密碼在哪兒。”

副官忍了又忍，畢竟沒有他們家處座那份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淡定。他擱下筷子，來到袁飛揚那一桌，小聲道，“袁飛揚你幹什麽。”

袁飛揚問，“什麽幹什麽？”

副官道，“自打我們處座一進食堂，你就盯著不放。怎麽，還記恨那刷墻的事？”

袁飛揚道，“我是那種小氣的人嗎。”

副官奇道，“那你盯著我們處座幹嘛？”

袁飛揚頓了頓，“仰慕。”

同一桌，總務處的同事竭力忍笑。

副官看了一會兒袁飛揚，起身離去，回到那一桌，對吳潛說了幾句。

吳潛擡頭看來。

袁飛揚立刻低頭扒飯，心中卻有了盤算。

夜幕低垂，上海灘的霓虹燈逐一亮起。

整棟八局大樓除了幾間辦公室還亮著燈，其餘皆是漆黑。

袁飛揚懷抱一絲僥幸，來到行動處處長辦公室門口，磨砂玻璃窗透出燈光，吳潛還沒下班。

袁飛揚正打算走，辦公室燈一暗，房門打開。

吳潛道，“袁飛揚？”

袁飛揚急中生智，“處座，聖心慈善晚會那您去嗎。”

吳潛面露詫異。

袁飛揚信口胡說，“帖子送到了總務處，我們得給您安排。”

吳潛道，“你負責這事兒？”

袁飛揚道，“我看是處座的事，便自告奮勇了。”

吳潛道，“不去。”

袁飛揚著急，原本計劃是摸清密碼地點再調虎離山，現今局面膠著，難有進展。

吳潛道，“還有別的事嗎。”

袁飛揚支支吾吾，“這個，慈善晚會也是好事，有助於樹立咱們八局的形象……”

吳潛神情冷淡，“你心裏真是這麽想的？”

袁飛揚暗自一驚，捏了把冷汗，“恕卑職愚鈍。”

吳潛頓了一頓，“總之不去，替我回絕。”

袁飛揚想來想去，靈光一閃，恍然道，“該不會，您以為我還在糾纏那位漫漫小姐？”

吳潛一臉冷漠。

袁飛揚解釋道，“這回您可是真的誤會我了。我時時刻刻將處座的教誨銘記於心，絕無半分言行失當之處。”

吳潛神情略有柔和，“真的？”

袁飛揚舉起手來，一臉決然，“如果不信，我可以發誓！”

吳潛道，“那倒不必。”

袁飛揚猶豫道，“有兩名隨扈的名額，我想跟去看看熱鬧。”

吳潛道，“你拿著帖子，代我去。”

袁飛揚道，“您是堂堂行動處處長，我怎麽夠格替您出面。”

吳潛道，“這溜須拍馬的毛病，也得改。”

袁飛揚道，“卑職對您說的話可是字字肺腑，句句真心。”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微微一笑。

袁飛揚見吳潛心情甚好，便趁熱打鐵，“您不去是為了什麽？”

吳潛隨口道，“舞場生疏。”

袁飛揚立即道，“那算什麽問題，處座您往那兒一站便是庭前芝蘭巍巍春樹，誰能比得上您的一半兒。”

吳潛道，“胡說。”

袁飛揚想道，這個理由看似說不通，實則有道理。以時下的風氣，慈善晚會這等場合必然需要人物開場，以吳潛的身份地位免不了附和一曲，按照這位行動處處長的性格，絕不可能說出‘不會’。若是不下場，一晚上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會被人演繹出什麽樣的意思來。屆時扣上一個怠慢的帽子，還不如不去。

袁飛揚想畢，便道，“處座若不嫌棄，卑職鬥膽，願盡綿薄之力。”

吳潛目光一閃，“哦？”

辦公室的燈重又點亮。

袁飛揚擰開電臺，沙沙幾聲，響起裊裊旋律。也巧，正是一首‘月圓花好’的慢四舞曲。

袁飛揚扶住吳潛的手掌，“我跳男步，您先看著。”

吳潛不動。

袁飛揚一頓，“……您跳男步，我給您看著。”

兩名軍裝男子對面而立，兩人低頭，全神貫註盯著腳尖，神情皆是小心翼翼，或進或退，或轉或停。

慢四舞步極其簡單，吳潛一點即明。

袁飛揚便道，“咱們過一遍？”

吳潛點頭。

袁飛揚將吳潛的一只手拉過來，“您摟這兒。”

吳潛的手掌貼上袁飛揚的腰，淡淡道，“八局的夥食不錯。”

袁飛揚咳嗽。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清淺池塘，鴛鴦戲水……’

二人舞姿翩翩，只是辦公室面積有限，每每即將碰著什麽，吳潛總能極其輕巧敏捷的轉開身。可苦了袁飛揚，一會兒嗳喲，一會兒哐當。

吳潛說學得快也快，說學得不好也不好，三步裏頭總有兩腳踩著袁飛揚。

袁飛揚忍不住問，“處座，您不是故意的吧？”

吳潛擡起頭來，漆黑的眼睛含著笑，“什麽？”

袁飛揚一怔。

吳潛輕輕咳了一聲，袁飛揚這才回過神來，訕訕道，“咱們再換個步法。”

一邊數著拍子，袁飛揚心裏兩個念頭揮之不去，一是沒想到這個小霹靂笑起來還挺好看。再一個，他納悶，自己的心，為什麽跳得這麽快。

☆、第 4 章

窗戶的磨砂玻璃之外由暗轉亮。

吳潛睜開眼，發現自己趴在辦公桌上過了一夜。

袁飛揚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吳潛起身過去，拍了拍袁飛揚的肩，“起來。天亮了。”

袁飛揚扭開頭，咂巴咂巴嘴。

吳潛再道，“袁飛揚，起來。”

袁飛揚皺了皺眉，喃喃道，“處座……饒了我吧……我真不行了……”

吳潛無端端臉上一燙，提高聲量，“袁飛揚！”

袁飛揚陡然驚醒，一翻身，滾落在地，扶著腰，半天沒爬起來。

吳潛扶起，袁飛揚一臉茫然，“處座？您怎麽在我家？”

吳潛道，“是我的辦公室。”

袁飛揚環視四周，一看掛鐘，“都這個點兒了？！”

他急匆匆就往外跑，吳潛還沒反應過來，袁飛揚又探頭進來，“處座，晚會咱們去嗎？”

吳潛道，“去。”

袁飛揚立即泛出面頰倆括弧，高高興興道，“卑職告辭。”

袁飛揚趕到總務處，蔣勁夫正泡那據說的正宗英吉利咖啡，“喲，今兒怎麽遲了。”

袁飛揚氣喘籲籲往椅子上一坐，“有吃的沒有？”

蔣勁夫端著咖啡過來，笑得賊兮兮，“誒喲袁飛揚，眼圈發黑啊。”

袁飛揚摸了摸臉，“有嗎。”

蔣勁夫壓低聲道，“昨晚上是不是體力運動去了。”

袁飛揚一想，“差不多。”

蔣勁夫來了精神，“快，說說。”

袁飛揚站起身往外走。蔣勁夫連忙道，“逃哪兒去。”

袁飛揚道，“去食堂看看還有什麽吃的。”

蔣勁夫哪肯罷休，跟著袁飛揚，絮絮叨叨，“這麽神秘。難道不是玉檀小姐？又有哪朵鮮花遭了你的毒手。”

袁飛揚道，“你說的，我跟采花盜似的。”

蔣勁夫笑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蔣勁夫拉著袁飛揚讓到一旁。

行動處成員齊齊下樓，為首的便是吳潛。

蔣勁夫和袁飛揚擡手行禮。

吳潛徑直走過二人面前，目不斜視，眼底悄悄閃過一絲笑意。

銀都酒店門口，車如流水，花團錦簇。慈善晚會的橫幅挑在醒目處。一輛瓜頭車停下，車門開啟，漆黑長靴落地，吳潛下車。袁飛揚緊隨其後。

會場雲集政界名流商界大亨，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樂隊彈奏輕快旋律，燈球旋轉，將變幻燈光灑落舞池。

袁飛揚註意到葉新打扮成侍應生混在人群之中。

吳潛道，“看什麽？”

袁飛揚道，“好像是個熟人。”

吳潛道，“那位漫漫小姐？”

袁飛揚有點不高興，“您還是不相信我。”

吳潛正要說話，便聽一聲嬌滴滴的，“袁飛揚。”

玉檀一身閃緞子墨藍旗袍，圍著雪白的小毛披肩，裊裊而來。

袁飛揚伸出手，“玉檀小姐。”

玉檀握了一握手，笑道，“這位是？”

袁飛揚道，“我們八局的行動處處長。”

玉檀驚喜，伸手過去，“吳處長，久仰大名。”

吳潛神情淡淡，沒有握手的意思。

玉檀極其自然的收回手，笑道，“早聞吳處長是上海響當當的英雄人物，而今一見……”

吳潛打斷，“失陪。”

說完便轉身離去。

袁飛揚小聲道，“這招對他沒用。”

玉檀道，“果然人如其聞。”

吳潛道，“袁飛揚。”

袁飛揚應了一聲，快步追上，亦步亦趨跟住吳潛。

吳潛道，“你的朋友真不少。”

袁飛揚摸不清吳潛的意思，便道，“都是點頭之交。”

慈善晚會主辦人之一，時任上海教育局顧問的中年紳士發言，臺下不時掀起熱烈掌聲。

吳潛輕輕鼓掌，一邊側頭問袁飛揚，“這熱鬧好看嗎。”

袁飛揚尷尬苦笑。

教育局顧問發言完畢，樂隊重新奏響舞曲。由顧問先生與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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