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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黃浦傾情
作者：baixiaorou
文案
上海灘頭，恩怨情仇
內容標簽： 恩怨情仇
搜索關鍵字：主角：吳潛袁飛揚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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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銀都，這座上海最有名的酒店，一如既往的在夜幕中散發她的奪目光芒，猶如一顆明珠鑲嵌在十裏洋場之上。
初夏晚風彌漫茉莉花的馥郁芬芳。露臺上空點綴無數細小燈泡，明暗交錯，猶如星空。
舞池人影成雙，舒緩旋律輕輕回蕩。驀然，一記耳光脆響打破了這份和諧。
少女捂住面頰，咬緊嘴唇。
動手的居然是個年輕男子。
那少女氣得渾身顫抖，“你！”
那年輕男子冷笑道，“這可是你自己給臉不要臉。”
少女轉身欲走。
年輕男子一把扣住少女的手腕，“我讓你走了嗎。”
少女道，“袁先生，你不要逼人太甚。”
年輕男子一副譏笑模樣，“漫漫小姐，嫌我的價不夠高，可以直說，不必惺惺作態。”
少女拿起桌上酒杯兜面潑去。
年輕男子被澆了一頭一臉，羞怒交加，高高揚起手來。
周圍的人早看得心中不滿，然而見那年輕男子身著軍統制服，一時之間，也不敢上前。
眼看那少女又要受辱。
有人道，“住手。”
年輕男子的手一頓，斜視來人，傲慢道，“想要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自己夠不夠分量。”
那人看了看年輕男子肩上的銅扣圖案，“八局的？”
年輕男子得意一笑，“既然知道……”
那人低聲說了兩句，年輕男子臉色大變，結結巴巴道，“屬下，屬下不知道處長來此……”
那人心中不屑，故意道，“處長令我來問貴方隸屬何處。”
年輕男子額出冷汗，極為緊張，一疊聲道不敢不敢。慌慌張張的拿起軍帽，逃也似的離去。
那人回去覆命，笑道，“一報上處長的大名，那人就落荒而逃。”
那‘處長’冷冷道，“查清楚是哪個處的，嚴懲不貸。”
那人應是。
“請問……”少女翩翩而立，低聲道，“剛才承蒙相助。”
那少女本就面容娟麗，而今一邊面頰紅腫，雙目淚光猶在，不得不令人心生憐惜。
與銀都相隔兩條馬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照射不到之處，附近都是普通人家，弄堂縱橫，極為寂靜。
一家鋪頭，門板緊閉，招牌底下一行小字，‘本店特售陳年芝麻香醬小磨頭醬生抽老抽南北百貨’。
單看外觀，這是一家極為普通的醬料小鋪。
有個高個兒人影停下，敲了敲門。
過了幾分鐘，門後有人道，“關門了，明天請早。”
高個兒道，“幫幫忙。”
門後道，“救命找醫，救火找井，救急找銀，我能幫什麽。”
高個兒道，“找根蠟燭。”
一聲響動，門板卸下一塊。那人閃身進了店內。
穿過小鋪，到了後院，兩人擡手幫腳翻過墻頭，落到隔壁人家。
隔壁靜悄悄的，醬鋪的人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床上躺著個人。
躺著的那人呼呼大睡，醬鋪的人徑直走到衣櫃，打開櫃門，將衣物捋到一旁，哢嗒一聲，便將櫃壁推出一條縫隙。
兩人一前一後鉆進衣櫃，反手帶上門，房間重回寂靜，只有床上的人發出一陣陣鼾聲。
櫃後空間狹窄，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剛才當眾受辱的少女。
醬鋪的道，“好了，人齊了。”
高個兒摘下帽子，赫然竟是銀都舞池上的跋扈青年軍官。
漫漫笑道，“你們是沒看到袁飛揚的表演，精彩極了。”
袁飛揚關心道，“打疼沒有？”
漫漫摸了摸面頰，笑道，“疼也值得。”
韓梁道，“葉新，”他喊的醬料鋪那位，“外頭怎麽樣。”
葉新道，“老睡守著。”
韓梁點了點頭，“漫漫，你那邊如何。”
漫漫道，“終於是把帖子遞出去。至於他會不會來，我也說不好。”
葉新有些著急，“那還是沒用。”
韓梁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打開了局面。那個姓吳的油鹽不進水火不侵，要不是老袁想出這個辦法，現在連線都拉不上。”
袁飛揚道，“漫漫，你想辦法去拜會他，就說我仍然糾纏你，揚言要在那天的慈善舞會上給你難堪。”
漫漫道，“萬一他不為所動？”
袁飛揚笑道，“以我們漫漫的樣貌人品，誰能狠得下這個心。”
吳潛次日清晨踏入軍情八局，已經忘了前一夜發生的小小插曲。
直到副官匯報，他才想起此事。
“銀都鬧事的人，是總務處的袁飛揚。”
吳潛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便示意副官繼續。
那袁飛揚的父親是名富商，多有捐資，袁飛揚便仗此在八局掛了個閑職，日日都是狐假虎皮耀武揚威。
副官報告完畢，請示道，“處長，要不要？”
吳潛對這種人毫無興趣，便道，“讓總務處酌情懲處。”
副官應了聲是，退出辦公室。
軍情八局行動處處長出了名的霹靂手段，總務處不敢有違，扣罰半個月薪俸，留職待崗查看十五天。
漫漫對外的身份是聖心女子教會學校的學生，這一天上門，再度說明慈善晚會的時間地點。
吳潛客套兩句，便讓副官送漫漫出去。
副官送完了人回來，看見淺金色的門券信封擱在桌上，便笑道，“處長這是要去？”
吳潛道，“你替我去。”
副官道，“人家請的是您，又不是我。”
吳潛道，“又不是第一次代我出席。”
副官笑道，“以前可以代，這次不行。您難道沒看出來，那位劉小姐看您的時候可是脈脈含情。”
吳潛不為所動，“既然不去，就扔了吧。”
副官熟知自己上司的作風，便暗嘆一聲，將信封收起。
吳潛看了看表，起身，“備車。”
吳潛去的地方是位於上海徐家匯紫竹巷的軍情八局分部，這個機構極其隱蔽，知道具體地址和機構所負責內容的人並不多，吳潛算是一個。
半個月前，吳潛將一份特別的密碼交到了這裏，倘若能夠破譯出來，整個上海都要震一震。
但是進展不如預期，吳潛坐在後座，以指尖輕揉緊皺眉心。
車子停下，吳潛睜開眼。
一個賣報的小孩突然橫穿馬路，幸好被路人及時抱開。司機破口大罵，註意到吳潛的眼神，便訕訕閉嘴。
袁飛揚將報童放下，身邊還有五六個年紀相仿的小孩。
袁飛揚只穿襯衫，一件制服搭在肩上，打扮的就像個老兵油子。
袁飛揚道，“今兒生意怎麽樣。”
幾個小孩子們齊刷刷搖頭。
袁飛揚道，“不怎麽樣？”他話調一變，兇巴巴道，“不怎麽樣也得交保護費！”
報童怯怯道，“沒，沒錢。”
袁飛揚兇道，“沒錢？沒錢有沒錢的交法！”
報童嚇得不敢說話。那些孩子卻是嘻嘻哈哈的將沒賣出去的報紙塞給袁飛揚。
袁飛揚從兜裏掏出洋元來，一五一十的數給孩子們。
報童看得楞楞的，袁飛揚笑道，“誒，該你了。”
報童猶猶豫豫把報紙遞出去，一塊兩塊光閃閃的大洋落在掌心，一張小臉高興得通紅。
袁飛揚分完報錢，直起身，又從另一邊褲兜裏掏出一把水果糖，挨個兒分過去，一邊分一邊叮囑，“過馬路的時候先看再走，跑得慢點兒，記住了沒有。”
小孩子們齊聲道，“記住了。”
袁飛揚揉了揉報童的頭，“好了，早點回家。”
小孩子們一哄而散。
袁飛揚把報紙卷起，夾在手臂，沒走兩步，面前站著個人影。
袁飛揚楞住，回過神來慌忙擡手行禮。這一禮不要緊，肩上的衣服，胳膊肘的報紙，稀裏嘩啦掉了滿地。
吳潛道，“你是總務處的。”
袁飛揚心裏打鼓，“…是。”
吳潛道，“總務處就是這麽辦事的？上班時候，擅離崗位。”
袁飛揚小心翼翼道，“報告處長，您罰了我留職十五天。”
總務處不想得罪袁飛揚那邊的人面交情，便說處罰這是行動處的意思。袁飛揚他們倒是挺高興，罰得越重，越說明吳潛把漫漫這事放在心上。
吳潛皺了皺眉，“明天回總務處報道。”
袁飛揚小聲道，“還有七八天……”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我看，你是休假多過受罰。”
被吳潛說中，袁飛揚也不敢多話。
第二天一大早，袁飛揚便回到八局。
踏入大樓，正巧兒遇見了同處同事蔣勁夫，“嗳喲，你怎麽回來了。”
袁飛揚嘆道，“我心系黨國事業，迫不及待回來報效局座。”
蔣勁夫笑道，“得了，你是回來拿東西還是看我們？”
袁飛揚道，“我真的回來上班。”
蔣勁夫詫異道，“不是吧袁飛揚，你休息才幾天，就把腦子休息壞了？”
袁飛揚嘆氣，“怪只怪我走背時，昨天遇上那個小霹靂，今兒就把我逮局裏。”
兩人走到了總務處門口。
蔣勁夫道，“什麽小霹靂？”
袁飛揚朝樓上努努嘴，“行動處那位霹靂手段。”
蔣勁夫忍住笑，“小字從何而來。”
袁飛揚一手開門，一手比劃高度，笑道，“嬌小玲瓏之小。”
蔣勁夫哈哈的笑了兩聲，猛然哽住。
那位行動處處長正站在房內，一旁的總務處處長則是面色鐵青，恨不得掐死這兩個部下。
袁飛揚的停薪留職半個月延長到一個半月，不能待崗，每日報道。
醬料鋪隔壁。
袁飛揚悻悻道，“倒好，我白給他們上班。”
葉新笑道，“說不定是那個霹靂記恨你調戲了漫漫，借故給你顏色。”
韓梁道，“情報的下落查得怎麽樣。”
袁飛揚收起玩笑，“行動處啟動最高保密機制，除了吳潛和解密中心，沒有任何人能接觸到密碼。”
韓梁深思，“密碼應該已經送到解密中心。”
葉新著急道，“那豈不是時時都有被破譯的可能？”
韓梁點頭，“當務之急查清楚解密中心的位置。”
袁飛揚心中一動，“我在徐家匯遇過吳潛。”
韓梁道，“徐家匯？”
袁飛揚拿下掛在墻上的上海市區地圖，鋪在桌上，查看一番，指住某一點，“這附近有紫竹，通達，水曲三條巷，我看，我們有必要一一排查。”
韓梁點頭。
袁飛揚直起身，笑道，“漫漫，你那邊怎麽樣。”
漫漫苦笑，“比想象的還要糟糕。我懷疑他根本不會出席。”
袁飛揚等人對望一眼，葉新出聲，“不會吧。”
漫漫道，“這幾天我去找他，都被拒之門外。”
袁飛揚納悶，“連你他都看不上，那他想要什麽樣的？”
這幾天，揚州綠柳居分店在滬開張。雞湯餛飩和蟹黃小籠那是一絕，袁飛揚起了個大早，分店門口已然排起了人龍。
袁飛揚端著點心走上二樓，四下一看，唯有窗邊一張桌子就坐了一人看報紙。
袁飛揚把點心放下，道，“哥們兒不好意思啊，拼一下。”
對方拿開報紙。袁飛揚一口滾燙的餛飩嗆在喉嚨裏，不能吐又咽不下，急得滿臉通紅。
吳潛看了一會，平平靜靜拿起茶壺倒了杯水，推到袁飛揚面前。
袁飛揚灌下一大口，好容易回過勁來，尷尬道，“……謝謝。”
吳潛道，“不客氣。”
袁飛揚又是想走，又是舍不得餛飩小籠。
吳潛道，“你不吃？”
袁飛揚道，“呃，我愛吃涼的。”
吳潛繼續看報紙。
袁飛揚訕訕道，“處長也吃早飯啊？”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
袁飛揚道，“我是說，呃，您也在這兒吃啊。”
吳潛道，“車壞了。”
袁飛揚一楞。
吳潛嘆了口氣，似乎覺得袁飛揚的理解能力十分之差，便道，“車開到這兒，壞了。”
袁飛揚恍然大悟，順道兒腹誹，行動處的人就是神神秘秘，連句囫圇話都不會說。
袁飛揚打定主意，吃完就走。加快速度，一眨眼就吃了一多半。發現吳潛始終看報紙，“處長，你不吃嗎？”
吳潛道，“吃過了。”
袁飛揚熱情道，“等也是等，再給您點一份兒。”
吳潛道，“不必，我喝茶。”
袁飛揚奇道，“那茶都涼了。”
吳潛的視線從報紙落到袁飛揚臉上，淡淡道，“杯子在你那兒。”
袁飛揚呃的一聲，閉上嘴。
過了一會，吳潛的副官快步走上樓梯，看見袁飛揚坐在吳潛的對面，不免一楞。
吳潛收起了報紙，“好了嗎。”
副官道，“讓您久等，已經好了。”
吳潛站起身。
袁飛揚巴結道，“處長慢走。這頓就讓卑職請。”
副官略一皺眉。
袁飛揚只當沒看見副官那不屑目光，在心裏給自己一個大拇指，這種趨炎附勢的小人嘴臉演得惟妙惟肖。
吳潛卻道，“好。”
吳潛這一走，袁飛揚終於可以優哉游哉的吃頓早飯。等他施施然下樓付賬，櫃臺一報金額，袁飛揚打開錢包的手停住了，再問，“……多少？”
櫃臺重覆。
袁飛揚道，“不能吧，是不是算錯了。”
櫃臺將單子遞給袁飛揚，袁飛揚一看，呆若木雞，三十份餛飩，十五屜小籠，還有一堆有的沒的糕點。
黑色的瓜頭車行駛在道路上，司機是滿臉古怪表情，這一車都飄著餛飩小籠的香味。
吳潛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
副官道，“處長，這些吃的。”
吳潛道，“帶回八局。”
副官道，“是。”
那一天，經過大風大浪處變不驚的八局上下是人人忐忑不安，行動處處長居然請所有人吃綠柳居的早點。為此化驗科排起了長隊，挨個兒給小籠餛飩做毒理檢驗。
臨到晌午，蔣勁夫敲了敲袁飛揚那張辦公桌，“走，吃飯去。”
袁飛揚揮手。
蔣勁夫道，“怎麽的？”
袁飛揚不願多說，“有約。”
蔣勁夫露出了然神色，笑道，“要不要幫你下午請假。”
袁飛揚想了想，“不用，我趕得及。”
蔣勁夫笑道，“別那麽‘急’啊。”
袁飛揚笑道，“滾你的。”
等一辦公室的人陸陸續續都出去，袁飛揚才從底下抽屜翻出一鋁制飯盒。
那一頓綠柳居的早飯吃掉小半個月的糧餉，這個月本就是白幹，這一下更是捉襟見肘，只能每天啃著饅頭蘸辣醬。袁飛揚打的又是紈絝子弟的招牌，這兩天都是躲到天臺解決午飯。
走出總務處，聞見食堂飄來的香氣，袁飛揚喃喃道，今兒是紅燒肉。
他閉上眼決定多吸兩口等會就著饅頭吃。腳下邁空一階，盒一斜，倆饅頭骨碌碌滾到一樓，停在某人腳邊。
吳潛低頭看饅頭，擡頭看袁飛揚。
袁飛揚若無其事擡起頭，吹著口哨要走。
“袁飛揚，”吳潛已經記住這個年輕人，“你的。”
袁飛揚道，“啊？什麽？”他好像是頭一回看見饅頭似的睜大眼，“誒哪兒來的饅頭？”
吳潛道，“你的飯盒裏掉出來。”
袁飛揚一滯，“……您看錯了。”
吳潛彎腰撿起，顛了顛，又看著袁飛揚。
袁飛揚心中默念，還給我還給我。
吳潛走上臺階，遞出去。
袁飛揚松了口氣，正要接過。
吳潛卻道，“放到總務處。記得貼失物招領的告示。”
袁飛揚的手一頓，“……這就不必了吧。”
吳潛道，“有必要。”
宣傳欄就在食堂門口附近，吃完飯的八局人看西洋鏡似的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袁飛揚一邊貼告示一邊在心裏把行動處處長翻過來掉過去的問候個徹底。
蔣勁夫看了一遍告示，驚訝道，“饅頭也失物招領？袁飛揚，你搞什麽呢。”
袁飛揚道，“饅頭怎麽了。我軍前方戰士灑血斷頭，我們在後方的自然要是珍惜一米一粟，饅頭事小，以此志報效黨國事大。”
蔣勁夫等人聽的是肅然起敬。
那兩顆饅頭被賦予了重大意義，供在宣傳欄前。
☆、第 2 章
那兩顆饅頭被賦予了重大意義，供在宣傳欄前。
袁飛揚則是趴在桌上，聽著肚子嘰裏咕嚕的叫喚。
副官踏入總務處，環視一圈，“袁飛揚在不在。”
總務處處長道，“袁飛揚？”
袁飛揚擡起手，有氣無力道，“有。”
副官道，“處長要見你。”
總務處處長連忙道，“袁飛揚，快去。”
蔣勁夫拿著報紙遮住臉，小聲道，“風蕭蕭兮霹靂寒。”
袁飛揚跟著副官走上行動處所在的最高層四樓，來到處長辦公室門前，副官敲了敲門，推門進去，擡手行禮，“處長，人帶到了。”
袁飛揚也行禮。他看似氣定神閑，實則極為忐忑不安。是自己露出了馬腳？醬鋪被人察覺？還是韓梁他們在徐家匯那邊出了事？
吳潛正在通一則電話，往門外指了一指。
袁飛揚傻站著不動。副官皺眉，悄悄拽了袁飛揚一把，袁飛揚才醒過神，跟著副官來到隔壁的會客間。
袁飛揚等了五六分鐘，會客間內一片死寂。
他忍不住問，“處長找我是為了什麽事。”
副官立在門旁，冷淡道，“不清楚。”
袁飛揚道，“跟著你們處長，挺辛苦的吧。”
副官冷冷看了袁飛揚一眼，“總勝過游手好閑，不事生產。”
袁飛揚就當這句話不是跟自己說，又道，“也沒個周末什麽的。”
副官頓了一頓，“無礙。”
袁飛揚特同情的看著副官，“個人問題解決了嗎。”
副官古怪的咳嗽一聲。
袁飛揚了解了，“還沒呢吧？”
副官又頓一頓，“為黨國事業不拘兒女私情。”
袁飛揚道，“話是這麽說的沒錯，可是成家立業齊天下，成家才是關鍵啊。”
副官沈默。
袁飛揚走到副官身邊，勾肩搭背，“別的忙兄弟我的確是幫不上，這件事那是絕對的沒問題。”
副官有些心動，然而想起銀都一幕，便道，“只怕我們的喜好不是一路。”
袁飛揚嘖嘖道，“你看看你，難道就不許我改過向善嗎。自從上一次被你們處長教訓過之後，我那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聖心女子教會學校知道吧，那一個個都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改明兒我攢一飯局。”
副官禁不住心向往之，回過神來，尷尬道，“不用不用。”
袁飛揚道，“別客氣啊。就當是多認識一個朋友。朋友交往很正常，你一天到晚的跟著你們家那個小霹靂處長，小心被人背後議論。”
副官奇道，“議論什麽。”
袁飛揚道，“斷……”
會客間的門推開，吳潛站在門前，“斷什麽？”
副官連忙站直，肩膀一動，抖下袁飛揚的手。
袁飛揚尷尬道，“沒什麽。”
吳潛道，“過來。”
留下這一句，吳潛轉身回辦公室。
袁飛揚看看副官，副官努努嘴。
袁飛揚小聲道，是跟你說還是跟我。
副官無奈道，當然跟你。
袁飛揚跟進辦公室。
吳潛道，“關門。”
袁飛揚關上門。
吳潛道，“坐。”
袁飛揚四下一看，辦公桌後頭那張椅子是吳潛，正對面還有一張，不過自己不想做，萬一吳潛發難，逃都逃不了。便在緊挨著門口的沙發上，規規矩矩坐下。
吳潛轉身，看見袁飛揚這幅樣子，也沒說什麽，只是從桌下拿出一只紅漆竹編食籃，示意袁飛揚拿去。
袁飛揚打開一看，兩眼發光。那是一碟子百葉結紅燒肉，一碟子白灼小河蝦，再一碟子清炒蘆筍尖，最後是一碗濃稠的牛尾羅宋湯。
袁飛揚咽了口口水，“處長，要我送哪兒去。”
吳潛道，“給你的。”
袁飛揚沒吱聲。
吳潛道，“不要？”
袁飛揚立馬兒摟住食籃，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就，吃啦？”
吳潛道，“吃吧。”
袁飛揚開始還有點矜持，結果那紅燒肉燒得極其入味，燉得糯爛軟綿，舌尖一抿即化。
風卷殘雲過後，袁飛揚打了個嗝，吳潛道，“吃飽了？”
袁飛揚連忙站起，“報告，吃飽了。”
吳潛看文件，“出去吧。”
袁飛揚道，“是。”
他收拾好餐盒，原樣規整。然後退出房間，沒過一會兒，門又敲響。
吳潛道，“進來。”
袁飛揚探進半個身子，猶豫道，“處長，您哪兒買的？”
吳潛擡起頭，帶著詢問神情。
袁飛揚道，“特好吃。就是有點涼了。趁熱一定更好吃。”
吳潛道，“你不是愛吃涼的嗎。”
袁飛揚一頓，小聲兒道，“不擾您辦公，卑職告辭。”
吳潛道，“什麽時候有空。”
袁飛揚道，“啊？”
吳潛道，“我帶你去。”
袁飛揚將此事向韓梁等人做了匯報，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懷疑我了？”
葉新道，“有可能。說不定是把你騙出去，嚴刑逼供，殺人埋屍。”
韓梁道，“別危言聳聽。”
葉新道，“不然你說。”
韓梁道，“袁飛揚，這段時間少來這兒。”
袁飛揚神情一凝，“你也覺得不對勁？”
韓梁道，“軍情八局的行動處處長是出了名的心機深重手段霹靂，他的心思只怕我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袁飛揚道，“那按你的意思，我是去還是不去？”
韓梁反問，“你自己的想法呢。”
袁飛揚道，“便是鴻門宴，我也要闖一闖。”
葉新出聲反對，“太危險了。”
袁飛揚道，“我如果不去，就不知道他的葫蘆裏賣的到底什麽藥。”
韓梁思索片刻，“只能這樣。你凡事小心為上。”
袁飛揚凝重點頭，“放心。”
袁飛揚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韓梁等人也預備了應對之策。
然而那一位行動處處長卻忙得將這事全然拋在腦後。
前段時間保密局在北平破獲一處地下電臺，電檢科將所有公開的無線電臺呼號波長通訊時間等等逐一反向偵查，鎖定了若幹處可疑電波，從保定綏靖公署內挖出數位中共人員。
此事讓保密局‘毛大秘書’又喜又驚又怒，喜的是查出中共臥底，驚的是竟然就潛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怒的是保定猶此，其他分署自然難以幸免。當下發令各地徹底清查。
軍情八局局長此刻遠在重慶，這一要務便理所當然落在行動處處長的肩上。
韓梁等人商議決定關閉上海所有電臺。一時之間，這片布滿各式各樣難以參透玄機的神秘電波的夜空，陡然沈寂。
袁飛揚與蔣勁夫等人身著便裝，坐在舞池附近。
舞池上方的燈球緩緩轉動，向四面八方投射變幻燈光。
蔣勁夫道，“袁飛揚，醒醒嘿。叫咱們出來玩兒的是你，睡著的也是你。”
袁飛揚摸著一支雪茄，笑道，“誰睡著了。”
有人笑道，“要我說啊，是袁飛揚都玩遍了，自然沒了趣味。”
袁飛揚道，“沒錯，咱們換個地方。”
蔣勁夫按住他，“先別忙，這兒新來了個唱歌的。”
袁飛揚意興闌珊，“還不就是那些捏著嗓子咿咿啊啊的，有什麽意思。”
蔣勁夫道，“聽了再說。”
一位身著水紅色亮片旗袍的女子走到臺前，舞臺左右各出一隊舞群，皆是掛飾大紅色羽毛，點綴水鉆。
舞曲一變，響起去年紅起來的那首夜上海。
歌聲靡靡，舞群簇擁，羽扇蹁躚，更顯得那女子身段婀娜，眼波流轉，一曲唱畢，她盈盈謝臺。
蔣勁夫道，“怎麽樣。”
袁飛揚唇角一勾，玩世不恭，“有點兒意思。”
蔣勁夫道，“剛從北京來的，芳名玉檀，在這兒獻唱三天便俘虜了無數擁躉，你要不要試一試？”
袁飛揚道，“試成了如何，試不成又如何。”
蔣勁夫道，“試不成大不了成為我們的談資。成了，你說如何便如何。”
袁飛揚道，“這個月的午飯，你包了。”
蔣勁夫笑道，“這麽小的條件？沒問題。”
袁飛揚站起身，便往後臺去。
過了片刻，燈光漸暗，樂隊奏起舞曲，一對對人影相繼滑入舞池。
有人眼尖，“喲，袁飛揚真本事。”
那相擁相舞的男男女女中正有袁飛揚與那玉檀小姐。
袁飛揚摟住懷中女子的纖細腰肢，朝蔣勁夫等人眨了眨眼。
蔣勁夫又是不甘，又是佩服，“這個袁飛揚辦事散漫，追起女孩子倒很有一套。”
玉檀環住袁飛揚的脖子，兩人舞到幽暗處。
袁飛揚低下頭，“北平如何。”
玉檀低聲道，“很不好。上海呢。”
袁飛揚道，“我們關閉了所有電臺。”
玉檀輕微點頭，“做的對。”
袁飛揚道，“只是權宜之計，再沈默下去，消息往來便成麻煩。”
玉檀道，“所以我來找你。”
袁飛揚見有人舞近，便摟住玉檀一轉身。女子旗袍閃爍朱紅碎光，袁飛揚則是暗綠絲絨窄腰馬甲，暗金燈光掠過他的額頭，眉目一閃而過的清晰，芝蘭姿容，玉樹臨風。
袁飛揚低聲道，“計劃是什麽。”
玉檀道，“用八局的電臺。”
袁飛揚腳下一停。
玉檀伏在袁飛揚肩頭，似是情話綿綿，“八丈高臺燈下黑。”
袁飛揚沈吟。
玉檀擡起頭來看著袁飛揚，“這件事的難度很大，不過，必須做到。”
袁飛揚道，“我試一試。”
玉檀問，“韓梁他們怎麽樣。”
袁飛揚牽著玉檀走出舞池，點了兩杯葡萄酒。將胳膊擱在吧臺，站得瀟瀟灑灑，“他還不知道是你來了。”
玉檀笑道，“我就是不讓他們知道。”
袁飛揚道，“什麽時候有空，咱們幾個聚一聚。”
玉檀拿過酒杯，沾濕嘴唇，微笑化作嘆息，“還是再等一等。”
袁飛揚明白玉檀身懷任務，為免節外生枝，明知相隔咫尺也只能避而不見。
他遞過酒杯一叩，“總有見面的日子。”
玉檀輕輕一笑。
當下，整個上海唯一沒有被保密局監聽的電臺或許就是八局。此舉風險甚大，一旦暴露，就是讓八局知道內部潛伏了中共臥底。
韓梁主張按兵不動，等保密局放松警惕。可這完全是在等待一個未知數，情報傳遞遲一天遲一刻遲一時便意味著無數生命與鮮血的白白浪費。
袁飛揚決定冒險一試。
這兩天，八局的鐵欄圍墻正上防銹漆，袁飛揚又犯了沒事找事的毛病，順了一筒回來，嚷嚷著要給總務處的鐵架子上一層漆。這本不是壞事，可上完了架子，他又盯上了頭頂的風扇，非說那風扇既是鐵的也該刷一層，搭好木工梯爬上去。
總務處處長推門進來，怒道，袁飛揚！你又在幹什麽。
袁飛揚失卻平衡，搖搖欲墜。一幫人在底下嚇出一身冷汗。
袁飛揚是穩住了，油漆桶掉落，嘩啦啦潑了滿地，旁觀的人和墻壁濺滿星星點點的紅印。
總務處處長氣得哆嗦。
打過下班鐘，蔣勁夫同情的拍拍袁飛揚的肩，“要幫忙嗎？”
袁飛揚備齊砂紙銼刀一類工具，豪氣幹雲卷起袖子，“好漢做事好漢當，我一個人就行。”
窗外夜色深沈，修建成圓形的冬青樹靜靜矗立。
袁飛揚蹲在地上一點兒一點兒銼紅漆。這種防銹漆一如預料極難清理，袁飛揚看了看表，距離深夜還有一段時間。
他站起身，扶著腰左右扭了扭。順手擰開電臺，流瀉出一曲小百樂新編的爵士調子《薔薇薔薇處處開》。
袁飛揚一時興起。
年輕人一手響指打拍子，一手握著長柄掃帚，猶如牽著舞伴佳人，隨興起舞，嘴角帶著極其自然與快樂的笑意。
不經意一回頭，袁飛揚嚇得松手，掃帚倒向身邊桌子，他連忙抓住，尷尬道，“……處，處長。”
吳潛立在門口，淡淡點了點頭，“跳得不錯。”
袁飛揚聽不出這句話是真心誇讚或是反諷，只得道，“卑職……是在練習。”
吳潛走進房間，“不用練。跳得很好。”
袁飛揚幹笑道，“瞎跳而已。”
吳潛道，“那天晚上跳得就很好。”
袁飛揚一怔，猶如冰水澆下，寒意刺骨。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一舉一動已然落入八局監控。
上海是這一次電臺清查行動的重中之重，然而軍情八局一無所獲，‘毛大秘書’起了疑心，保密局特派員突然造訪，吳潛問心無愧，由得他們檢查。檢查過後，自然是要好好招待。
那天晚上，吳潛在舞廳二樓的包廂，看見了舞池中的袁飛揚。
那是個奇怪的年輕人，一會兒面目可憎，一會兒又極好相處，一會兒耽於酒色，一會兒又率直得像個孩童。
袁飛揚問，“處長那天也在？”
吳潛道，“陪幾個朋友。”
袁飛揚撓頭，“每次丟人現眼都被處長逮個正著。”
吳潛道，“既然知道就該收斂言行，你在外面頂的是八局的招牌。”
袁飛揚誠懇道，“卑職明白，卑職一定改。”
吳潛問，“這又是在做什麽。”
袁飛揚將紅漆事件略加敘述。吳潛道，“你倒是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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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黃浦傾情
作者：baixiaorou
文案
上海灘頭，恩怨情仇
內容標簽： 恩怨情仇
搜索關鍵字：主角：吳潛袁飛揚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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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銀都，這座上海最有名的酒店，一如既往的在夜幕中散發她的奪目光芒，猶如一顆明珠鑲嵌在十裏洋場之上。
初夏晚風彌漫茉莉花的馥郁芬芳。露臺上空點綴無數細小燈泡，明暗交錯，猶如星空。
舞池人影成雙，舒緩旋律輕輕回蕩。驀然，一記耳光脆響打破了這份和諧。
少女捂住面頰，咬緊嘴唇。
動手的居然是個年輕男子。
那少女氣得渾身顫抖，“你！”
那年輕男子冷笑道，“這可是你自己給臉不要臉。”
少女轉身欲走。
年輕男子一把扣住少女的手腕，“我讓你走了嗎。”
少女道，“袁先生，你不要逼人太甚。”
年輕男子一副譏笑模樣，“漫漫小姐，嫌我的價不夠高，可以直說，不必惺惺作態。”
少女拿起桌上酒杯兜面潑去。
年輕男子被澆了一頭一臉，羞怒交加，高高揚起手來。
周圍的人早看得心中不滿，然而見那年輕男子身著軍統制服，一時之間，也不敢上前。
眼看那少女又要受辱。
有人道，“住手。”
年輕男子的手一頓，斜視來人，傲慢道，“想要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自己夠不夠分量。”
那人看了看年輕男子肩上的銅扣圖案，“八局的？”
年輕男子得意一笑，“既然知道……”
那人低聲說了兩句，年輕男子臉色大變，結結巴巴道，“屬下，屬下不知道處長來此……”
那人心中不屑，故意道，“處長令我來問貴方隸屬何處。”
年輕男子額出冷汗，極為緊張，一疊聲道不敢不敢。慌慌張張的拿起軍帽，逃也似的離去。
那人回去覆命，笑道，“一報上處長的大名，那人就落荒而逃。”
那‘處長’冷冷道，“查清楚是哪個處的，嚴懲不貸。”
那人應是。
“請問……”少女翩翩而立，低聲道，“剛才承蒙相助。”
那少女本就面容娟麗，而今一邊面頰紅腫，雙目淚光猶在，不得不令人心生憐惜。
與銀都相隔兩條馬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照射不到之處，附近都是普通人家，弄堂縱橫，極為寂靜。
一家鋪頭，門板緊閉，招牌底下一行小字，‘本店特售陳年芝麻香醬小磨頭醬生抽老抽南北百貨’。
單看外觀，這是一家極為普通的醬料小鋪。
有個高個兒人影停下，敲了敲門。
過了幾分鐘，門後有人道，“關門了，明天請早。”
高個兒道，“幫幫忙。”
門後道，“救命找醫，救火找井，救急找銀，我能幫什麽。”
高個兒道，“找根蠟燭。”
一聲響動，門板卸下一塊。那人閃身進了店內。
穿過小鋪，到了後院，兩人擡手幫腳翻過墻頭，落到隔壁人家。
隔壁靜悄悄的，醬鋪的人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床上躺著個人。
躺著的那人呼呼大睡，醬鋪的人徑直走到衣櫃，打開櫃門，將衣物捋到一旁，哢嗒一聲，便將櫃壁推出一條縫隙。
兩人一前一後鉆進衣櫃，反手帶上門，房間重回寂靜，只有床上的人發出一陣陣鼾聲。
櫃後空間狹窄，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剛才當眾受辱的少女。
醬鋪的道，“好了，人齊了。”
高個兒摘下帽子，赫然竟是銀都舞池上的跋扈青年軍官。
漫漫笑道，“你們是沒看到袁飛揚的表演，精彩極了。”
袁飛揚關心道，“打疼沒有？”
漫漫摸了摸面頰，笑道，“疼也值得。”
韓梁道，“葉新，”他喊的醬料鋪那位，“外頭怎麽樣。”
葉新道，“老睡守著。”
韓梁點了點頭，“漫漫，你那邊如何。”
漫漫道，“終於是把帖子遞出去。至於他會不會來，我也說不好。”
葉新有些著急，“那還是沒用。”
韓梁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打開了局面。那個姓吳的油鹽不進水火不侵，要不是老袁想出這個辦法，現在連線都拉不上。”
袁飛揚道，“漫漫，你想辦法去拜會他，就說我仍然糾纏你，揚言要在那天的慈善舞會上給你難堪。”
漫漫道，“萬一他不為所動？”
袁飛揚笑道，“以我們漫漫的樣貌人品，誰能狠得下這個心。”
吳潛次日清晨踏入軍情八局，已經忘了前一夜發生的小小插曲。
直到副官匯報，他才想起此事。
“銀都鬧事的人，是總務處的袁飛揚。”
吳潛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便示意副官繼續。
那袁飛揚的父親是名富商，多有捐資，袁飛揚便仗此在八局掛了個閑職，日日都是狐假虎皮耀武揚威。
副官報告完畢，請示道，“處長，要不要？”
吳潛對這種人毫無興趣，便道，“讓總務處酌情懲處。”
副官應了聲是，退出辦公室。
軍情八局行動處處長出了名的霹靂手段，總務處不敢有違，扣罰半個月薪俸，留職待崗查看十五天。
漫漫對外的身份是聖心女子教會學校的學生，這一天上門，再度說明慈善晚會的時間地點。
吳潛客套兩句，便讓副官送漫漫出去。
副官送完了人回來，看見淺金色的門券信封擱在桌上，便笑道，“處長這是要去？”
吳潛道，“你替我去。”
副官道，“人家請的是您，又不是我。”
吳潛道，“又不是第一次代我出席。”
副官笑道，“以前可以代，這次不行。您難道沒看出來，那位劉小姐看您的時候可是脈脈含情。”
吳潛不為所動，“既然不去，就扔了吧。”
副官熟知自己上司的作風，便暗嘆一聲，將信封收起。
吳潛看了看表，起身，“備車。”
吳潛去的地方是位於上海徐家匯紫竹巷的軍情八局分部，這個機構極其隱蔽，知道具體地址和機構所負責內容的人並不多，吳潛算是一個。
半個月前，吳潛將一份特別的密碼交到了這裏，倘若能夠破譯出來，整個上海都要震一震。
但是進展不如預期，吳潛坐在後座，以指尖輕揉緊皺眉心。
車子停下，吳潛睜開眼。
一個賣報的小孩突然橫穿馬路，幸好被路人及時抱開。司機破口大罵，註意到吳潛的眼神，便訕訕閉嘴。
袁飛揚將報童放下，身邊還有五六個年紀相仿的小孩。
袁飛揚只穿襯衫，一件制服搭在肩上，打扮的就像個老兵油子。
袁飛揚道，“今兒生意怎麽樣。”
幾個小孩子們齊刷刷搖頭。
袁飛揚道，“不怎麽樣？”他話調一變，兇巴巴道，“不怎麽樣也得交保護費！”
報童怯怯道，“沒，沒錢。”
袁飛揚兇道，“沒錢？沒錢有沒錢的交法！”
報童嚇得不敢說話。那些孩子卻是嘻嘻哈哈的將沒賣出去的報紙塞給袁飛揚。
袁飛揚從兜裏掏出洋元來，一五一十的數給孩子們。
報童看得楞楞的，袁飛揚笑道，“誒，該你了。”
報童猶猶豫豫把報紙遞出去，一塊兩塊光閃閃的大洋落在掌心，一張小臉高興得通紅。
袁飛揚分完報錢，直起身，又從另一邊褲兜裏掏出一把水果糖，挨個兒分過去，一邊分一邊叮囑，“過馬路的時候先看再走，跑得慢點兒，記住了沒有。”
小孩子們齊聲道，“記住了。”
袁飛揚揉了揉報童的頭，“好了，早點回家。”
小孩子們一哄而散。
袁飛揚把報紙卷起，夾在手臂，沒走兩步，面前站著個人影。
袁飛揚楞住，回過神來慌忙擡手行禮。這一禮不要緊，肩上的衣服，胳膊肘的報紙，稀裏嘩啦掉了滿地。
吳潛道，“你是總務處的。”
袁飛揚心裏打鼓，“…是。”
吳潛道，“總務處就是這麽辦事的？上班時候，擅離崗位。”
袁飛揚小心翼翼道，“報告處長，您罰了我留職十五天。”
總務處不想得罪袁飛揚那邊的人面交情，便說處罰這是行動處的意思。袁飛揚他們倒是挺高興，罰得越重，越說明吳潛把漫漫這事放在心上。
吳潛皺了皺眉，“明天回總務處報道。”
袁飛揚小聲道，“還有七八天……”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我看，你是休假多過受罰。”
被吳潛說中，袁飛揚也不敢多話。
第二天一大早，袁飛揚便回到八局。
踏入大樓，正巧兒遇見了同處同事蔣勁夫，“嗳喲，你怎麽回來了。”
袁飛揚嘆道，“我心系黨國事業，迫不及待回來報效局座。”
蔣勁夫笑道，“得了，你是回來拿東西還是看我們？”
袁飛揚道，“我真的回來上班。”
蔣勁夫詫異道，“不是吧袁飛揚，你休息才幾天，就把腦子休息壞了？”
袁飛揚嘆氣，“怪只怪我走背時，昨天遇上那個小霹靂，今兒就把我逮局裏。”
兩人走到了總務處門口。
蔣勁夫道，“什麽小霹靂？”
袁飛揚朝樓上努努嘴，“行動處那位霹靂手段。”
蔣勁夫忍住笑，“小字從何而來。”
袁飛揚一手開門，一手比劃高度，笑道，“嬌小玲瓏之小。”
蔣勁夫哈哈的笑了兩聲，猛然哽住。
那位行動處處長正站在房內，一旁的總務處處長則是面色鐵青，恨不得掐死這兩個部下。
袁飛揚的停薪留職半個月延長到一個半月，不能待崗，每日報道。
醬料鋪隔壁。
袁飛揚悻悻道，“倒好，我白給他們上班。”
葉新笑道，“說不定是那個霹靂記恨你調戲了漫漫，借故給你顏色。”
韓梁道，“情報的下落查得怎麽樣。”
袁飛揚收起玩笑，“行動處啟動最高保密機制，除了吳潛和解密中心，沒有任何人能接觸到密碼。”
韓梁深思，“密碼應該已經送到解密中心。”
葉新著急道，“那豈不是時時都有被破譯的可能？”
韓梁點頭，“當務之急查清楚解密中心的位置。”
袁飛揚心中一動，“我在徐家匯遇過吳潛。”
韓梁道，“徐家匯？”
袁飛揚拿下掛在墻上的上海市區地圖，鋪在桌上，查看一番，指住某一點，“這附近有紫竹，通達，水曲三條巷，我看，我們有必要一一排查。”
韓梁點頭。
袁飛揚直起身，笑道，“漫漫，你那邊怎麽樣。”
漫漫苦笑，“比想象的還要糟糕。我懷疑他根本不會出席。”
袁飛揚等人對望一眼，葉新出聲，“不會吧。”
漫漫道，“這幾天我去找他，都被拒之門外。”
袁飛揚納悶，“連你他都看不上，那他想要什麽樣的？”
這幾天，揚州綠柳居分店在滬開張。雞湯餛飩和蟹黃小籠那是一絕，袁飛揚起了個大早，分店門口已然排起了人龍。
袁飛揚端著點心走上二樓，四下一看，唯有窗邊一張桌子就坐了一人看報紙。
袁飛揚把點心放下，道，“哥們兒不好意思啊，拼一下。”
對方拿開報紙。袁飛揚一口滾燙的餛飩嗆在喉嚨裏，不能吐又咽不下，急得滿臉通紅。
吳潛看了一會，平平靜靜拿起茶壺倒了杯水，推到袁飛揚面前。
袁飛揚灌下一大口，好容易回過勁來，尷尬道，“……謝謝。”
吳潛道，“不客氣。”
袁飛揚又是想走，又是舍不得餛飩小籠。
吳潛道，“你不吃？”
袁飛揚道，“呃，我愛吃涼的。”
吳潛繼續看報紙。
袁飛揚訕訕道，“處長也吃早飯啊？”
吳潛看了袁飛揚一眼。
袁飛揚道，“我是說，呃，您也在這兒吃啊。”
吳潛道，“車壞了。”
袁飛揚一楞。
吳潛嘆了口氣，似乎覺得袁飛揚的理解能力十分之差，便道，“車開到這兒，壞了。”
袁飛揚恍然大悟，順道兒腹誹，行動處的人就是神神秘秘，連句囫圇話都不會說。
袁飛揚打定主意，吃完就走。加快速度，一眨眼就吃了一多半。發現吳潛始終看報紙，“處長，你不吃嗎？”
吳潛道，“吃過了。”
袁飛揚熱情道，“等也是等，再給您點一份兒。”
吳潛道，“不必，我喝茶。”
袁飛揚奇道，“那茶都涼了。”
吳潛的視線從報紙落到袁飛揚臉上，淡淡道，“杯子在你那兒。”
袁飛揚呃的一聲，閉上嘴。
過了一會，吳潛的副官快步走上樓梯，看見袁飛揚坐在吳潛的對面，不免一楞。
吳潛收起了報紙，“好了嗎。”
副官道，“讓您久等，已經好了。”
吳潛站起身。
袁飛揚巴結道，“處長慢走。這頓就讓卑職請。”
副官略一皺眉。
袁飛揚只當沒看見副官那不屑目光，在心裏給自己一個大拇指，這種趨炎附勢的小人嘴臉演得惟妙惟肖。
吳潛卻道，“好。”
吳潛這一走，袁飛揚終於可以優哉游哉的吃頓早飯。等他施施然下樓付賬，櫃臺一報金額，袁飛揚打開錢包的手停住了，再問，“……多少？”
櫃臺重覆。
袁飛揚道，“不能吧，是不是算錯了。”
櫃臺將單子遞給袁飛揚，袁飛揚一看，呆若木雞，三十份餛飩，十五屜小籠，還有一堆有的沒的糕點。
黑色的瓜頭車行駛在道路上，司機是滿臉古怪表情，這一車都飄著餛飩小籠的香味。
吳潛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
副官道，“處長，這些吃的。”
吳潛道，“帶回八局。”
副官道，“是。”
那一天，經過大風大浪處變不驚的八局上下是人人忐忑不安，行動處處長居然請所有人吃綠柳居的早點。為此化驗科排起了長隊，挨個兒給小籠餛飩做毒理檢驗。
臨到晌午，蔣勁夫敲了敲袁飛揚那張辦公桌，“走，吃飯去。”
袁飛揚揮手。
蔣勁夫道，“怎麽的？”
袁飛揚不願多說，“有約。”
蔣勁夫露出了然神色，笑道，“要不要幫你下午請假。”
袁飛揚想了想，“不用，我趕得及。”
蔣勁夫笑道，“別那麽‘急’啊。”
袁飛揚笑道，“滾你的。”
等一辦公室的人陸陸續續都出去，袁飛揚才從底下抽屜翻出一鋁制飯盒。
那一頓綠柳居的早飯吃掉小半個月的糧餉，這個月本就是白幹，這一下更是捉襟見肘，只能每天啃著饅頭蘸辣醬。袁飛揚打的又是紈絝子弟的招牌，這兩天都是躲到天臺解決午飯。
走出總務處，聞見食堂飄來的香氣，袁飛揚喃喃道，今兒是紅燒肉。
他閉上眼決定多吸兩口等會就著饅頭吃。腳下邁空一階，盒一斜，倆饅頭骨碌碌滾到一樓，停在某人腳邊。
吳潛低頭看饅頭，擡頭看袁飛揚。
袁飛揚若無其事擡起頭，吹著口哨要走。
“袁飛揚，”吳潛已經記住這個年輕人，“你的。”
袁飛揚道，“啊？什麽？”他好像是頭一回看見饅頭似的睜大眼，“誒哪兒來的饅頭？”
吳潛道，“你的飯盒裏掉出來。”
袁飛揚一滯，“……您看錯了。”
吳潛彎腰撿起，顛了顛，又看著袁飛揚。
袁飛揚心中默念，還給我還給我。
吳潛走上臺階，遞出去。
袁飛揚松了口氣，正要接過。
吳潛卻道，“放到總務處。記得貼失物招領的告示。”
袁飛揚的手一頓，“……這就不必了吧。”
吳潛道，“有必要。”
宣傳欄就在食堂門口附近，吃完飯的八局人看西洋鏡似的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袁飛揚一邊貼告示一邊在心裏把行動處處長翻過來掉過去的問候個徹底。
蔣勁夫看了一遍告示，驚訝道，“饅頭也失物招領？袁飛揚，你搞什麽呢。”
袁飛揚道，“饅頭怎麽了。我軍前方戰士灑血斷頭，我們在後方的自然要是珍惜一米一粟，饅頭事小，以此志報效黨國事大。”
蔣勁夫等人聽的是肅然起敬。
那兩顆饅頭被賦予了重大意義，供在宣傳欄前。
☆、第 2 章
那兩顆饅頭被賦予了重大意義，供在宣傳欄前。
袁飛揚則是趴在桌上，聽著肚子嘰裏咕嚕的叫喚。
副官踏入總務處，環視一圈，“袁飛揚在不在。”
總務處處長道，“袁飛揚？”
袁飛揚擡起手，有氣無力道，“有。”
副官道，“處長要見你。”
總務處處長連忙道，“袁飛揚，快去。”
蔣勁夫拿著報紙遮住臉，小聲道，“風蕭蕭兮霹靂寒。”
袁飛揚跟著副官走上行動處所在的最高層四樓，來到處長辦公室門前，副官敲了敲門，推門進去，擡手行禮，“處長，人帶到了。”
袁飛揚也行禮。他看似氣定神閑，實則極為忐忑不安。是自己露出了馬腳？醬鋪被人察覺？還是韓梁他們在徐家匯那邊出了事？
吳潛正在通一則電話，往門外指了一指。
袁飛揚傻站著不動。副官皺眉，悄悄拽了袁飛揚一把，袁飛揚才醒過神，跟著副官來到隔壁的會客間。
袁飛揚等了五六分鐘，會客間內一片死寂。
他忍不住問，“處長找我是為了什麽事。”
副官立在門旁，冷淡道，“不清楚。”
袁飛揚道，“跟著你們處長，挺辛苦的吧。”
副官冷冷看了袁飛揚一眼，“總勝過游手好閑，不事生產。”
袁飛揚就當這句話不是跟自己說，又道，“也沒個周末什麽的。”
副官頓了一頓，“無礙。”
袁飛揚特同情的看著副官，“個人問題解決了嗎。”
副官古怪的咳嗽一聲。
袁飛揚了解了，“還沒呢吧？”
副官又頓一頓，“為黨國事業不拘兒女私情。”
袁飛揚道，“話是這麽說的沒錯，可是成家立業齊天下，成家才是關鍵啊。”
副官沈默。
袁飛揚走到副官身邊，勾肩搭背，“別的忙兄弟我的確是幫不上，這件事那是絕對的沒問題。”
副官有些心動，然而想起銀都一幕，便道，“只怕我們的喜好不是一路。”
袁飛揚嘖嘖道，“你看看你，難道就不許我改過向善嗎。自從上一次被你們處長教訓過之後，我那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聖心女子教會學校知道吧，那一個個都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改明兒我攢一飯局。”
副官禁不住心向往之，回過神來，尷尬道，“不用不用。”
袁飛揚道，“別客氣啊。就當是多認識一個朋友。朋友交往很正常，你一天到晚的跟著你們家那個小霹靂處長，小心被人背後議論。”
副官奇道，“議論什麽。”
袁飛揚道，“斷……”
會客間的門推開，吳潛站在門前，“斷什麽？”
副官連忙站直，肩膀一動，抖下袁飛揚的手。
袁飛揚尷尬道，“沒什麽。”
吳潛道，“過來。”
留下這一句，吳潛轉身回辦公室。
袁飛揚看看副官，副官努努嘴。
袁飛揚小聲道，是跟你說還是跟我。
副官無奈道，當然跟你。
袁飛揚跟進辦公室。
吳潛道，“關門。”
袁飛揚關上門。
吳潛道，“坐。”
袁飛揚四下一看，辦公桌後頭那張椅子是吳潛，正對面還有一張，不過自己不想做，萬一吳潛發難，逃都逃不了。便在緊挨著門口的沙發上，規規矩矩坐下。
吳潛轉身，看見袁飛揚這幅樣子，也沒說什麽，只是從桌下拿出一只紅漆竹編食籃，示意袁飛揚拿去。
袁飛揚打開一看，兩眼發光。那是一碟子百葉結紅燒肉，一碟子白灼小河蝦，再一碟子清炒蘆筍尖，最後是一碗濃稠的牛尾羅宋湯。
袁飛揚咽了口口水，“處長，要我送哪兒去。”
吳潛道，“給你的。”
袁飛揚沒吱聲。
吳潛道，“不要？”
袁飛揚立馬兒摟住食籃，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就，吃啦？”
吳潛道，“吃吧。”
袁飛揚開始還有點矜持，結果那紅燒肉燒得極其入味，燉得糯爛軟綿，舌尖一抿即化。
風卷殘雲過後，袁飛揚打了個嗝，吳潛道，“吃飽了？”
袁飛揚連忙站起，“報告，吃飽了。”
吳潛看文件，“出去吧。”
袁飛揚道，“是。”
他收拾好餐盒，原樣規整。然後退出房間，沒過一會兒，門又敲響。
吳潛道，“進來。”
袁飛揚探進半個身子，猶豫道，“處長，您哪兒買的？”
吳潛擡起頭，帶著詢問神情。
袁飛揚道，“特好吃。就是有點涼了。趁熱一定更好吃。”
吳潛道，“你不是愛吃涼的嗎。”
袁飛揚一頓，小聲兒道，“不擾您辦公，卑職告辭。”
吳潛道，“什麽時候有空。”
袁飛揚道，“啊？”
吳潛道，“我帶你去。”
袁飛揚將此事向韓梁等人做了匯報，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懷疑我了？”
葉新道，“有可能。說不定是把你騙出去，嚴刑逼供，殺人埋屍。”
韓梁道，“別危言聳聽。”
葉新道，“不然你說。”
韓梁道，“袁飛揚，這段時間少來這兒。”
袁飛揚神情一凝，“你也覺得不對勁？”
韓梁道，“軍情八局的行動處處長是出了名的心機深重手段霹靂，他的心思只怕我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袁飛揚道，“那按你的意思，我是去還是不去？”
韓梁反問，“你自己的想法呢。”
袁飛揚道，“便是鴻門宴，我也要闖一闖。”
葉新出聲反對，“太危險了。”
袁飛揚道，“我如果不去，就不知道他的葫蘆裏賣的到底什麽藥。”
韓梁思索片刻，“只能這樣。你凡事小心為上。”
袁飛揚凝重點頭，“放心。”
袁飛揚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韓梁等人也預備了應對之策。
然而那一位行動處處長卻忙得將這事全然拋在腦後。
前段時間保密局在北平破獲一處地下電臺，電檢科將所有公開的無線電臺呼號波長通訊時間等等逐一反向偵查，鎖定了若幹處可疑電波，從保定綏靖公署內挖出數位中共人員。
此事讓保密局‘毛大秘書’又喜又驚又怒，喜的是查出中共臥底，驚的是竟然就潛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怒的是保定猶此，其他分署自然難以幸免。當下發令各地徹底清查。
軍情八局局長此刻遠在重慶，這一要務便理所當然落在行動處處長的肩上。
韓梁等人商議決定關閉上海所有電臺。一時之間，這片布滿各式各樣難以參透玄機的神秘電波的夜空，陡然沈寂。
袁飛揚與蔣勁夫等人身著便裝，坐在舞池附近。
舞池上方的燈球緩緩轉動，向四面八方投射變幻燈光。
蔣勁夫道，“袁飛揚，醒醒嘿。叫咱們出來玩兒的是你，睡著的也是你。”
袁飛揚摸著一支雪茄，笑道，“誰睡著了。”
有人笑道，“要我說啊，是袁飛揚都玩遍了，自然沒了趣味。”
袁飛揚道，“沒錯，咱們換個地方。”
蔣勁夫按住他，“先別忙，這兒新來了個唱歌的。”
袁飛揚意興闌珊，“還不就是那些捏著嗓子咿咿啊啊的，有什麽意思。”
蔣勁夫道，“聽了再說。”
一位身著水紅色亮片旗袍的女子走到臺前，舞臺左右各出一隊舞群，皆是掛飾大紅色羽毛，點綴水鉆。
舞曲一變，響起去年紅起來的那首夜上海。
歌聲靡靡，舞群簇擁，羽扇蹁躚，更顯得那女子身段婀娜，眼波流轉，一曲唱畢，她盈盈謝臺。
蔣勁夫道，“怎麽樣。”
袁飛揚唇角一勾，玩世不恭，“有點兒意思。”
蔣勁夫道，“剛從北京來的，芳名玉檀，在這兒獻唱三天便俘虜了無數擁躉，你要不要試一試？”
袁飛揚道，“試成了如何，試不成又如何。”
蔣勁夫道，“試不成大不了成為我們的談資。成了，你說如何便如何。”
袁飛揚道，“這個月的午飯，你包了。”
蔣勁夫笑道，“這麽小的條件？沒問題。”
袁飛揚站起身，便往後臺去。
過了片刻，燈光漸暗，樂隊奏起舞曲，一對對人影相繼滑入舞池。
有人眼尖，“喲，袁飛揚真本事。”
那相擁相舞的男男女女中正有袁飛揚與那玉檀小姐。
袁飛揚摟住懷中女子的纖細腰肢，朝蔣勁夫等人眨了眨眼。
蔣勁夫又是不甘，又是佩服，“這個袁飛揚辦事散漫，追起女孩子倒很有一套。”
玉檀環住袁飛揚的脖子，兩人舞到幽暗處。
袁飛揚低下頭，“北平如何。”
玉檀低聲道，“很不好。上海呢。”
袁飛揚道，“我們關閉了所有電臺。”
玉檀輕微點頭，“做的對。”
袁飛揚道，“只是權宜之計，再沈默下去，消息往來便成麻煩。”
玉檀道，“所以我來找你。”
袁飛揚見有人舞近，便摟住玉檀一轉身。女子旗袍閃爍朱紅碎光，袁飛揚則是暗綠絲絨窄腰馬甲，暗金燈光掠過他的額頭，眉目一閃而過的清晰，芝蘭姿容，玉樹臨風。
袁飛揚低聲道，“計劃是什麽。”
玉檀道，“用八局的電臺。”
袁飛揚腳下一停。
玉檀伏在袁飛揚肩頭，似是情話綿綿，“八丈高臺燈下黑。”
袁飛揚沈吟。
玉檀擡起頭來看著袁飛揚，“這件事的難度很大，不過，必須做到。”
袁飛揚道，“我試一試。”
玉檀問，“韓梁他們怎麽樣。”
袁飛揚牽著玉檀走出舞池，點了兩杯葡萄酒。將胳膊擱在吧臺，站得瀟瀟灑灑，“他還不知道是你來了。”
玉檀笑道，“我就是不讓他們知道。”
袁飛揚道，“什麽時候有空，咱們幾個聚一聚。”
玉檀拿過酒杯，沾濕嘴唇，微笑化作嘆息，“還是再等一等。”
袁飛揚明白玉檀身懷任務，為免節外生枝，明知相隔咫尺也只能避而不見。
他遞過酒杯一叩，“總有見面的日子。”
玉檀輕輕一笑。
當下，整個上海唯一沒有被保密局監聽的電臺或許就是八局。此舉風險甚大，一旦暴露，就是讓八局知道內部潛伏了中共臥底。
韓梁主張按兵不動，等保密局放松警惕。可這完全是在等待一個未知數，情報傳遞遲一天遲一刻遲一時便意味著無數生命與鮮血的白白浪費。
袁飛揚決定冒險一試。
這兩天，八局的鐵欄圍墻正上防銹漆，袁飛揚又犯了沒事找事的毛病，順了一筒回來，嚷嚷著要給總務處的鐵架子上一層漆。這本不是壞事，可上完了架子，他又盯上了頭頂的風扇，非說那風扇既是鐵的也該刷一層，搭好木工梯爬上去。
總務處處長推門進來，怒道，袁飛揚！你又在幹什麽。
袁飛揚失卻平衡，搖搖欲墜。一幫人在底下嚇出一身冷汗。
袁飛揚是穩住了，油漆桶掉落，嘩啦啦潑了滿地，旁觀的人和墻壁濺滿星星點點的紅印。
總務處處長氣得哆嗦。
打過下班鐘，蔣勁夫同情的拍拍袁飛揚的肩，“要幫忙嗎？”
袁飛揚備齊砂紙銼刀一類工具，豪氣幹雲卷起袖子，“好漢做事好漢當，我一個人就行。”
窗外夜色深沈，修建成圓形的冬青樹靜靜矗立。
袁飛揚蹲在地上一點兒一點兒銼紅漆。這種防銹漆一如預料極難清理，袁飛揚看了看表，距離深夜還有一段時間。
他站起身，扶著腰左右扭了扭。順手擰開電臺，流瀉出一曲小百樂新編的爵士調子《薔薇薔薇處處開》。
袁飛揚一時興起。
年輕人一手響指打拍子，一手握著長柄掃帚，猶如牽著舞伴佳人，隨興起舞，嘴角帶著極其自然與快樂的笑意。
不經意一回頭，袁飛揚嚇得松手，掃帚倒向身邊桌子，他連忙抓住，尷尬道，“……處，處長。”
吳潛立在門口，淡淡點了點頭，“跳得不錯。”
袁飛揚聽不出這句話是真心誇讚或是反諷，只得道，“卑職……是在練習。”
吳潛走進房間，“不用練。跳得很好。”
袁飛揚幹笑道，“瞎跳而已。”
吳潛道，“那天晚上跳得就很好。”
袁飛揚一怔，猶如冰水澆下，寒意刺骨。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一舉一動已然落入八局監控。
上海是這一次電臺清查行動的重中之重，然而軍情八局一無所獲，‘毛大秘書’起了疑心，保密局特派員突然造訪，吳潛問心無愧，由得他們檢查。檢查過後，自然是要好好招待。
那天晚上，吳潛在舞廳二樓的包廂，看見了舞池中的袁飛揚。
那是個奇怪的年輕人，一會兒面目可憎，一會兒又極好相處，一會兒耽於酒色，一會兒又率直得像個孩童。
袁飛揚問，“處長那天也在？”
吳潛道，“陪幾個朋友。”
袁飛揚撓頭，“每次丟人現眼都被處長逮個正著。”
吳潛道，“既然知道就該收斂言行，你在外面頂的是八局的招牌。”
袁飛揚誠懇道，“卑職明白，卑職一定改。”
吳潛問，“這又是在做什麽。”
袁飛揚將紅漆事件略加敘述。吳潛道，“你倒是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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