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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相思築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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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銀子嗎?”淮漣問道。

久冰君遺憾地搖搖頭。

“哎,那就算了。”她拉起深姬,就要往別處走去。他卻淡定地說道:“但是我身後這位姑娘應該有。”說完他就轉身用眼神示意身後的黃萱兒,“是不是啊,萱姑娘?”

黃萱兒連忙說道:“是的,我有銀子。”

“那可不可以借我一筆銀子呢?等我有錢了,我就還給你。”淮漣期待地看著她。

“不知道這位姑娘是要銀子做什麽呢?”黃萱兒問道。

“我需要盤纏,回到家找親人。”淮漣說道。

“不知道姑娘的家在哪裏?若是在傾州城,我們倒是可以搭伴一起去。”

“不,我的家並不在傾州城,我的家在一座山上。”淮漣連忙說道。

黃萱兒頓了一頓,然後說道:“這樣,那如果我要找你還錢,怎麽樣才能找到你呢?”

淮漣沒想到借個錢,她也要問個沒完沒了的,心裏略煩,也就不再向她借錢了。

黃萱兒憂心忡忡地在小鎮裏四處尋找,想要找到她的姨。可是小鎮已經變成了一座沒有人的空城,到處都是蝴蝶的斷翅,還有幾只黑色的幽靈在四處游蕩。久冰君看著她的背影,幾次想要跟她說或許你的姨已經死在這座小鎮裏,但是看著女孩擔憂的神色,他終究說不出口。

而淮漣也在到處找柳三水,如果不是身旁有深姬一直在跟著,或許她早就獨自出發,回到山上找師傅去。

到了傍晚,雙方都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雨又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他們只好找到一間廢屋躲雨,準備什麽事情明天再說。淮漣從一座大宅廚房裏找到一些大米與腌菜,臨時搭了火煮熟端過來。

她安置好飯菜後,坐在火堆旁邊,只見外面淒風苦雨,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柳三水跑到哪裏去了……黃萱兒端起缺了個口的瓷碗,再看看上面黑乎乎的腌菜,眉尖一簇,想要擱下手中的筷子不吃了。轉眸卻看到一旁安然坐著的久冰君正一口一口地吃著,一點都不嫌棄的樣子。她只好捧著瓷碗勉強吃了幾口白米飯,那些腌菜碰都不碰一下。

“她……不用吃嗎?是不是不夠了,不如我的給她,啊……”一聲驚恐的尖叫打破了廢屋的寂靜,淮漣回過神來,只見黃萱兒正捂著嘴震驚地盯著深姬長公主看,地上是破碎的瓷碗。“她……她好冰,她是不是……死了……”

淮漣連忙上前扶起她,一時竟然忘記了深姬畢竟是一具女屍,這樣堂而皇之地跟在活人後面,確實很可怕。“她不會傷害你的,你不要害怕。”只是這樣蒼白的安慰一點作用都沒有,黃萱兒從來沒見過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再看淮漣就覺得面前這個女孩也很可怕了,她挪到久冰君輪椅旁邊,一只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擺,不肯再靠近她們一分。

久冰君的眼眸沈沈,若有所思地看著深姬和淮漣兩個人。

說到傷害,淮漣這才驚覺自己臉頰沒有昨夜的疼癢了。看來果真如深姬自己說的,這是小小的懲罰。深姬一直都是僵硬的姿態,毫無生命跡象,四周泛著一股寒氣。淮漣忍不住更加靠近火源,另外一邊卻也源源不斷地傳來一股冷氣,她側頭,只見久冰君的車輪下已經積起一灘融冰,那車輪四周猶自結著冰霜。一邊是火,一邊是冰,果真是陷入冰火兩重天的境地。

淮漣瑟縮了一下,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一件雪白的狐皮裘衣從天而降,罩在她身上,“抱歉,讓你受寒了。你先用這個禦寒吧。”她擡眸,只見久冰君眼眸如春風拂過,溫暖遍生。他側過頭,對著同樣被凍得手指僵硬的黃萱兒說道:“我只有這件裘衣可以禦寒,你跟淮姑娘坐在一起取暖,可好?”

黃萱兒靠得他很近,早已被一股寒氣從頭到腳地籠罩住,扒住他衣擺的手指僵硬得都不能彎曲,整個人如墜入極寒之地的冰窖,“可是……可是……”她的視線掃過那具冰冷的女屍,心裏依舊感覺很懼怕。

久冰君無奈一笑,緩緩地從自己袖中摸出一枚玉墜來,然後輕輕地掛在黃萱兒脖子上,“這塊玉墜可以驅邪,你不用怕,鬼怪近不了你的身。”

黃萱兒摸了摸脖間的玉墜,只覺得觸手一片溫潤,忽然意識到上面的溫度是他的體溫遺留下來的,饒是被凍得發白的臉頰也紅了一大半,“那……就多謝公子了。”她微微低著頭,挪到淮漣身旁,鉆到了那件大裘衣之下。

久冰君看著面前蜷縮在一起禦寒的兩個女孩,露出一絲苦笑,“看來我還是在外面守著最好。不然我再繼續呆下去,這座屋子永遠也暖不起來。”

說完他就屈身轉動車輪,想要自己搖著輪椅離開屋子。淮漣看了看外面的雨天,擔憂地出聲:“可是外面在下雨……”

他聞言微微一頓,靠在椅背上無聲地看著外面的情況。

淮漣眼眸一轉,從小腿間拔出自己的收魂筆,隔空劃出一道光弧來,穩穩地罩在久冰君輪椅之上,“沒有雨傘,只有這道光弧了,它可以幫你擋一會兒雨……”

“多謝。”久冰君的聲音忽然冷下去了,轉動輪椅出了屋子,那光弧如影隨形。

“他心裏肯定很難過吧……”等看不到久冰君的身影後,黃萱兒才感傷地開口,“方才他說要出去,不過是謙詞,沒想到淮姑娘真的順著他的話,讓他獨自出去淋雨了。”

淮漣微微詫異,“他方才沒有真的想出去?可是我看著,他不像在跟我們客氣啊。並且他如果繼續呆在這裏,我們真的有可能被凍死的,他這麽厲害,一個人在外面呆著還可以保護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

黃萱兒聞言搖搖頭,“公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再厲害,獨自一人守夜,還要淋著風雨,不是很可憐嗎?更何況他把自己唯一的裘衣給了我們,可見他的心十分善良無私,我們卻在這裏烤火取暖。”

一番話說得淮漣也心生罪惡感來,但是如果請久冰君再進來,經過一夜,這屋子恐怕就要結冰成冰屋了。這也是流族的人鮮少去修煉冰術的原因之一,因為一旦修成冰術,旁人幾乎都無法靠近,即使靠近也不能長久。這樣的人豈不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孤獨一生?

淮漣想起他始終坐在輪椅上的背影,忽然也很替他感覺心酸。他修習冰術,頭發皆白,雙腿又有殘疾,伶仃一人飄落在這江湖世界裏,冷暖自知,偏偏他性子看上去那麽溫善可親,處處為他人著想。之前對他的些許警惕心此刻淡了許多。

“那我出去看看他。“淮漣想到便做到,站起來便要走出屋子,那黃萱兒卻在後面慌張地喊住她,“淮姑娘,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裏啊,她……她讓我感到害怕。”黃萱兒指的是一旁表情木然的深姬。

殊不知,她們方才一番話全都被深姬聽到了。

淮漣差點又忘了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在的。她看了看深姬,至今她都沒有探究出面前這個到底算是什麽,不是鬼,也不是魔,更不是人,若說是一具行屍走肉,她偏偏有意識,若說是活生生的人,她偏偏又沒有呼吸。她倒是想就這樣丟下她不管了,不知為何,心底深處總是於心不忍。

深姬動了動眼珠子,漸漸地將視線對準立在門口的淮漣,然後自己擡腳跟了過去。

黃萱兒在後面看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手捂著胸口,又緊張又懼怕。

站在淮漣身旁,深姬又不動了。

“她……她還能認人嗎?”黃萱兒見她又不動了,這才敢開口說話,心裏感覺很驚奇。淮漣握住深姬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脈象,依舊是寒潭下的冰水,凝固不動。深姬的軀體至今能夠保持新鮮不腐爛,是因為她體內藏著一枚冰珠,將所有血肉筋脈結成冰塊,即使到了炎炎夏日,冰珠依舊會讓軀體保持三尺寒冰之深。這樣千年不朽的屍體,自然會引來許多渴望宿體的幽靈,淮漣修習的便是收魂術,與幽靈打了太多交道,但是在深姬身上,她沒有探尋到任何幽靈的痕跡,即使是外部侵入的黑色幽靈也沒有。

導致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原因:要麽是深姬本人強悍得威懾住了其他幽靈,要麽是她被保護得極好,尋常幽靈找不到她。淮漣聯想到沈氏墓裏的結界與蓮境,看來是用人在悉心守護著她。

而這個人,只能是柳三水了。但是推算起時間又不對,難不成……柳三水已經活了千歲……

這個可怕的念頭驀然出現在淮漣腦海裏,她面色逐漸蒼白起來,原先猜測到的身份似乎又顯得迷霧重重起來,他到底是什麽來歷?!

“淮姑娘,你怎麽了?”黃萱兒見她立在原地半天不動,面色蒼白起來,也跟著擔憂。淮漣回過神來,只見前面火苗猛地躥高,火星四濺,火苗之後的黃萱兒身姿單薄,裹著雪白的狐皮裘衣,一雙秋眸盈盈閃著火光,說不出的柔弱與美麗。淮漣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師父跟自己說過的話:“又漂亮又柔弱的女人,千萬不能信,就算你是女人,你也不能信。”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想起這句話來。

黃萱兒坐在火堆旁一動不動,神情卻始終帶著一抹憂傷和擔憂,“不知道久冰君在外面如何了,淮姑娘,你快點去看看他吧。他若是一個人坐得久了,你陪他說說話也是好的。”

半步一生路,千回九曲低。

他就像一座冰雕,冷凝在大地之上,等待,是他心底的一個小秘密,守護著,虔誠而莊重。如果有一天,他等待的人歸來了,他一定會像完成了一場盛大的宗教儀式那般去迎接對方。他會搖著座下的車輪,慢慢滑到對方面前。歲月忽已晚,思君令人老。那時候,他所等待的人,應該也是老了吧。因為他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看一場雪,是那個人的願望。而如今的他,可以天天觀雪。只是,身邊的那個人一直不在。彼此,不知彼此身處何方。

他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覺。

淮漣靠近他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自己踏入了一片奇異的境界。這是久冰君自己造的一座空城,裏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只有無休無止紛紛揚揚的雪花。她微微仰起頭,因為沒有感覺到任何殺傷力,她漸漸放松了身心,任憑雪花飄過自己的臉頰、鼻尖。一片雪落在她的手心,很快就凝結成冰晶,宛如情人遺留下的一滴淚。

這是久冰君的空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意識在造就,雪花本來無情,此時卻充滿了綿綿無盡的相思。他躲在這座雪城裏,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一個人。

淮漣無意中闖進了他的相思雪城,望著這些茫茫大雪,她奇異地想起了柳三水的蓮境。他的蓮境是無邊無際空蕩蕩的一無所有,上天入地,皆是一場空白,比大雪紛揚還要來得悄無聲息,就如他這個人,怎麽也看不透。

雪花飛舞得亂了分寸,很快一場狂風暴雪襲來。淮漣倉促後退,後背卻是一面巨大的冰鏡。“久冰君,快住手,是我,我沒有惡意!”慌亂間她只能出聲提醒他。

冰鏡碎裂,風雪漸止,淮漣拂開面前的雪霧,只見冷清清雨夜裏,久冰君獨自坐在輪椅上,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正凝視著她。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闖進你的領域的。”淮漣領受到了他那深入骨髓的相思,仿佛窺探到什麽秘密,有些不安。“你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很少人能夠進入我的雪城,你是第二個。”久冰君卻沒有在意的樣子,靠在椅背上閑閑地說道。“剛才那一瞬間,我還以為是她回來了。”

“你肯用相思築一座雪城,她若是知道了,一定會明白你的心意。”淮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因為這樣的等待絕非一朝一夕,雪城裏每一片雪花都寄托著他所有的思念,思念有多重,等待的絕望就有多深刻。甚至她都感覺得到,面前這個滿頭華發的男子已經在等待中放棄希望了,可是他還要繼續等下去。

他獨自坐在這裏一會兒,地面上的積水已經結冰,屋檐垂下剔透玲瓏的冰棱。“她很喜歡雪,所以我才修煉了冰術。因為冰術可以隨時隨地下一場大雪,她什麽時候想看了,我就可以馬上幻化出一場大雪。雪山之巔,那裏的雪無休止地下著,我以為她會喜歡的,我還學會了雕冰花。”

淮漣默默地聽著,渾然不覺自己腳下的雨水迅速地凝霜結冰。

久冰君指尖微微一顫,一縷淡藍的寒氣劃破夜空的漆黑,仿佛一陣魔法,那些雨珠凝結成冰珠,懸空半途,千鈞之力牽引著它們,淮漣微微睜大眼睛,眼前這樣強大的法力不是誰都能擁有的,而施展出這樣威力的法術不是為了殺敵立功,僅僅只是一場表演。

剔透的冰珠轟然墜地,碎成無數碎片,落在冰面上,好像無數顆散落的珍珠,閃著光芒跳躍著,無數的冰珠砸下來,大珠小珠落玉盤,叮叮咚咚聲不斷,在鬼鎮這片廢墟裏,雨水結成光滑潔凈的冰面,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埋藏了白日的血腥博弈,他總是想要將世上最好的東西呈現出來。

無數碎珠裏,淮漣只覺得眼花繚亂,那中央卻留著一面巨大的冰鏡,一朵剛剛雕成的冰花緩緩綻放出來。萬籟俱靜,此刻只有一朵花開的聲音。冰花完全綻放出來了,雨珠又紛紛落地,砸在冰鏡上,蜿蜒流淌。

玲瓏剔透的冰鏡完全碎了,那冰花也迅速地融化了,淮漣猛地回神,卻發現此刻他們依舊處在淒風苦雨的鬼鎮深處。冰棱的光芒散去,雨夜的黑暗席卷而來,又冰又濕。

久冰君坐在輪椅上,眼眸裏春風盎然,“好看嗎?”

即使處在這樣濕寒的地方,他依舊給人一種春暖花開的感覺。淮漣知道方才那一幕他是想給他心中所思之人看的,他一定獨自練習了許多遍,一心想要將最美的一幕呈現出來。可惜那個人遲遲不出現。

“將來你若是找到了她,就給她看這朵冰花吧,她看了之後,一定會馬上跟你走的。”淮漣如是說。

久冰君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那麽,你願意跟我走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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