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黑發麥膚，精神萎靡，整日整夜的在山間游蕩。在我出去采摘野菜的時候，見到了他。

水芹菜、馬蘭、野莧菜在春暖時節，自山根悄然而出，正是最嫩最鮮美的時候，我背著竹樓，手握小鏟，從東山摸到半山腰的時候，才只采摘了一小撮，這邊山頭最近被我挖了個遍，看來明日要移居西山頭了。

正要猶豫要不要即刻動身前往西山的時候，林間傳來異響，我擡頭望去，卻不見人影。

自從那次徐棧帶著百鬼夜襲道觀以後，這山間再也沒有出現過鬼怪。

結界早已消散，師父還臥病在床，我已決心不理人間凡俗，招魂幡被我壓在箱底，已經有個把月沒有拿出來過。也不再去孤兒院采購食材，山林深處，本就處處瑰寶，采摘一些野菜野味，就補足了我和師父的糧庫，隔段時間，我會下山去買點米和面，師父愛吃包子，我愛喝粥，大白菜早就吃光了，我們已經吃了很久的野菜。

徐棧再也沒有出現過，招魂鈴在百鬼出山的第七天，掛在了道觀院子的圍欄上。我摘下來還給師父，師父卻叫我妥帖收好。

如今，這山裏清凈的，像是只住了我和師父二人，其他一切不覆存在，當然，如果不是面前這人出現的話。

我貓著腰，潛伏了很久，終於看到一道黑影出現，佝僂著腰，比我還要形跡可疑一些，嘴裏還時不時發出聲響，念念有詞。

那氣息厚重，步履蹣跚，不是鬼，是個實實在在的人。有些黝黑，有些面熟。我努力的回想了半天，依舊不記得在何處見過此人。不過，既然已經決心不理人間事，我便不打算在這人面前出現，只求他早早尋到下山之路，走出這片密林。

回到道觀時候，已近中午，我翻過竹樓，放在竈臺，清點今日收獲，除了一把肥美的野莧菜外，其他的真是良莠不齊。

鍋裏已經下好了米，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粥香四溢，我深呼吸一口，好似已經填飽了肚子。

洗摘完畢，拿起菜刀切成青絲長條，準備下鍋幹炒一下時，身後傳來一陣響動。

我回身去看，卻見師父手裏抓著一只嚇得膽顫近乎暈闕的山雞，興匆匆向我奔來。

“哪裏來的雞？”

“為師去後山抓的！”

“抓來幹嘛？”我舔了舔上嘴唇，深吸一口口水，盯著山雞，驚喜的問道。師父他從不殺生，也從不食葷。要是抓來養著，我可不願意，人的口糧都不太夠呢，哪裏能再勻出來給這雞吃呢。

“燒來吃啊！”師父捏著雞的脖子，那雞卻連掙紮都不敢，僵直了脖子，眼睛像黑色的大米，眨巴眨巴的，甚是可憐。

我大力的吞下口水，捏著菜刀就奔了過去。

那雞似乎不知道菜刀這種東西的威力，伸長了脖子向我靠攏，似乎，覺得我是救星般。

師父已經遞了過來，我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拿捏在手裏，興致高昂的問道：“什麽時候吃？”

“你想什麽時候吃？”

“現在！”我腦袋點的如同小雞啄米，摸著雞腦袋，已經開始口水泛濫。

“去吧。”

“嗯？”我楞在原地，什麽意思？

“去殺雞|吧。”

“殺……殺雞啊……”我搖著腦袋，手裏的菜刀都哆嗦了起來，結巴著強調了一遍。

“你要吃，當然你來殺啊！”

“師父……你、你不吃嗎？”我不想殺雞！以前都是直接從白院長那裏取回的熟肉，我從來沒有殺過生。

“不吃。”

“那你、你不會殺雞嗎？”

“我又不吃，為什麽要殺它？”

“……”唔……這麽說好像還蠻有邏輯的，我摸著雞頭，咬咬牙，一狠心，舉起菜刀，再大力揮出的一瞬卻突然想到，還是找個案板來剁一下比較好。

回到竈臺，將山雞放在案板上，我手握菜刀，將它聚過頭頂，猶豫再三，然後堅定不移的……將菜刀扔在了一遍。

然後灰頭土臉的抓著這只雞，走回師父身邊，小聲說道：“師父、不吃可以嗎？”

“你不是天天念叨著要吃肉嗎？”

“可我沒有念叨著要殺雞啊！”

“可你不殺就吃不到肉啊！”

“那我不吃肉了！”

“那也行。”

“……”我擡眼看著師父眸中閃過一絲奸計得逞的笑容，心下明了，八成他是覺得我天天嚎著要吃肉太聒噪，這才演出這揮手斬雞，淚灑當場的戲碼，讓我對雞心軟，再一舉反攻，讓我發出不吃肉的豪言壯語。

算了，我將山雞丟回師父身上，搖頭嘆氣了半晌，再三看了那山雞兩眼，看那雞賊眉鼠眼的，再度僵直了脖子，一副死到臨頭的模樣，我終於搖搖頭，再次確認：“我以後也不吃肉了。唉……”

造化弄物，輪回為牲畜，就免不了被吃被宰被分割的命運，生而為人，我就總歸不能脫俗，肉葷粟米，哪樣都喜歡吃一些。以前不知道吃掉了多少這樣不能言辭表懼意的雞。

“那也挺好。”師父誇讚了我一聲，便將那山雞隨手一揮，扔向後院囤積幹草的瓦礫檐下。

那山雞竟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啪嗒兩聲，在空中劃過一道不算優美的弧線，落在了小仙女的石槽邊上，然後再也一動不動。

我猜它興許還想在這裏飽餐一頓再走，卻不成想在這之前，差點被我飽餐裹腹。

大蒜清炒野莧菜，配著清粥，吃起來……嗯，真的是很不香。我喝粥的空檔，總會時不時的瞥向小仙女圍圈裏，全然不知的傻雞，後悔自己當時狠不下心來。

吃吃喝喝，一頓飯，在我的無限怨念中，吃了個底朝天。師父一向胃口好，吃完以後，自發去洗碗。我就去給小仙女添加幹草。

這倔驢，自從徐棧走後，就再也不肯好好吃東西，已經瘦了一大圈。

我無語，這倔驢，身為一頭驢，卻思春一個人，真是越來越蠢了。

扔給它一大捧昨日采來的鮮草，那山雞還是呆在石槽邊，無動於衷。得……傻雞！還不走！遲早吃了你！

正在我為這倆蠢貨念念有詞時，大門院口，傳來一陣聲響，我踮起腳尖，向圍欄墻垣外望去，半山腰見到的那人，正站在門口，佝僂著腰，一身黑衣襤褸，麥色皮膚裸|露在外，比之初見，可憐兮兮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個單元，在這章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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