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這一個月，蘇和其實很少跟陸嬈通電話。

上次通話還是因為“壹號滋味”合作，陸嬈建議他把首次合作期限談到一年，不長不短，既給雙方足夠時間磨合，也不至於彼此綁死，一年之後還有雙向選擇的機會。

後來兩人偶爾會發信息，但不頻繁。凡是他主動的，都是因為真的有事，譬如問她寄來的東西收到沒有，又告訴她哪些可以常溫保存，哪些需要放到冷凍。

主要不知要說什麽，也怕她有事在忙，總發消息耽誤她工作。

說到底，是沒把她當自己的人。兩人甚至沒確認過關系，算不上男女朋友。

蘇和自問對她了解有限，不知道、也很難想象她每天的生活。物理距離拉開，精神距離更遠。她離他更遠。

這一通電話撥出，他已經下了地鐵，走到陸嬈小區樓下——因為之前寄過東西，他有地址。

倒不是故意給她什麽驚喜，主要是想看看她住的房子、院子和周圍的街道風景，即便她不在家或是沒空見面，他也想過來看看，希望能多了解她一點。

“餵？”她接了，電話裏很安靜，像在室內。

“在哪？”

“家啊。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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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想要的答案，蘇和舒了口氣，“沒事，就跟你說說話。”

陸嬈笑了，“想我了？”

“嗯。”他也笑，“你有空嗎？”

“有啊，你說吧。”她以為他是想要聊天。

臥室房門忽然被人推開，段譽銘問得大聲：“遙遙，外賣盒要丟到哪裏啊？”

陸嬈一楞，下意識捂住話筒，想罵他是不是有病，顧及電話還通著，忍住了。走去用力把門推上，掛鎖。

“你家有人？”蘇和也聽見了。

她一時尷尬，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一個親戚？

還是說家庭聚會？

許許多多個借口從腦海中迅速閃過，最後還是一一被她否決，陸嬈決定據實解釋，就說下午壽宴出了點狀況，段譽銘為了躲避記者，不得已才到她這來。

蘇和“哦”了一聲，沒說什麽，只是沈默。

“你吃醋了？”

“沒。”

陸嬈窗外響起一陣救護車聲，她好奇往出張望，忽然從話筒裏聽見“回聲”，心頭倏地一緊。

“你在哪啊？”她立刻把手機音量調大，仔細分辨電話那邊的背景音。

“在外面。”

“你是不是來北京了？”太突然了，他從沒打過招呼，她有點不太相信。

蘇和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就在樓下，想了想，還是算了。

說出來又怎麽樣呢？讓她向那個男人編個理由，下來見他？還是聽她拒絕，說她現在不太方便？

“我這沒什麽事，你先忙吧。我掛了。”

“餵？蘇和……餵！”

電話斷了。

陸嬈再撥過去，無人接聽。

這個悶葫蘆真的能氣死她！

兀自平靜了一會，陸嬈突然想到什麽，趕緊找出寶勒格的微信，發了條消息過去。

陸嬈走出臥室，發現段譽銘不在，想發火都沒了出口，外賣盒倒是真收拾了，西服外套還在，估計是下樓去丟垃圾。

她不信他剛才純屬無心之舉，但要只為惡心她、給她添堵，也未免太幼稚了。

還有一種可能，陸嬈不是沒猜到過，只是很難信服，覺得以他的性格，不會被“喜歡”這種毫無用途的感情驅使。

相較之下，她倒寧願相信另外一種可能：錦意集團目前的財務狀況的確很糟，段譽銘不止需要赴港上市募資“補血”，更需要與陸氏形成堅不可摧的緊密聯盟，給市場足夠的信心。

他需要盡快和她完婚，並為此不遺餘力地排除一切不可控因素。

那她為什麽要叫他如願？

對於兩家聯姻，父親此前的態度已經開始暧昧，唯有母親擔心自己失勢，才要抱緊段家這頭快要瘦死的駱駝。

母親讓她調查是誰有意挑撥兩家關系，她當然得查。不僅要查，還要拉攏。“挑撥”不算什麽，“挑破”才有意義，就怕對方沒那個本事。

段譽銘丟完垃圾回來，本以為陸嬈置氣不肯給他開門，不料她也開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告訴他：“垃圾不用丟下樓，放在門口就可以，會有人收的。”

“哦，是嗎？”他去衛生間洗手，“我不知道，以為要自己拿下去。”

“‘金街時報’的文也撤了。”陸嬈靠著衛生間的門框刷手機，全網搜索確認了一下，已經找不到其他轉載，“你的公關團隊效率很高。”

“拿錢幹活，算正常吧。”他不以為意，抽了兩張紙巾，把手擦幹。

“這家媒體什麽來頭，有眉目嗎？”

“暫時沒有，還在調查。”

“已經拿到的信息發我一份。”

段譽銘頓住動作，看向陸嬈，像是揣測意圖。

“我媽擔心有人在背後搞鬼，叫我好好查查。你要是不相信我，直接發她也行。”

段譽銘默了片刻，唇角一勾，“我叫人整理一下，晚點發你郵箱。”

半小時後，陸嬈收到郵件——“金街時報”媒體賬號背後的運營公司註冊信息，還有法定代表人的電話。

她換了身衣服，提包準備出門。

段譽銘還在跟下面人開電話會，商討後續如何處理，聽見大門開了又關，再擡頭時陸嬈已經走了。

倒是十分“貼心”地發了消息過來：幾份文件落公司了，去取一下。

段譽銘：你還挺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家。

陸嬈：沒什麽值錢東西，最貴的包已經被我背走了。

段譽銘哼笑，動動手指回覆：路上註意安全。

又一條：早點回來。

蘇和離開陸嬈公寓所在小區，徒步在周圍轉了轉。

東三環最繁華的商業區，高樓建築密集鋪排，街道寬闊卻依然擁堵。周六晚上的酒吧街霓虹燈起，熱鬧非凡，食色男女相對而坐吹著水煙，濃烈香水混著汽車尾氣，音響裏放著歌詞難懂的歌，循環往覆。

天氣比來時更悶，風也帶著白日裏的餘溫，撲面而來，沒帶走皮膚上的細汗，反而帶走尚未入肺的氧氣。

他的確不太習慣這樣的地方，T 恤粘在背上，褲筒裏也灌著熱氣，走了兩個地下通道和一個天橋，總算找到來時下車的地鐵站。

車廂一眼望不到盡頭，這個時段人也很多。蘇和站在門口很近的位置，隔幾分鐘就要看一眼站點提示，免得錯過換乘，又被著急下車的乘客撥開，說“不下別堵在門口”。

住宿酒店訂在了寶勒格學校附近。地鐵到站，蘇和發現出口處聚集了不少人，才意識到是外面下了大雨。

天氣預報沒說有雨，也沒說什麽時候能停。有人叫到了網約車，頂著包沖進雨裏，沒什麽用，身上還是淋濕一片。

陸嬈電話又打過來，他沒接。這座城市對他來說太陌生了，城市裏的她也是。

她說父親壽宴出了狀況，段譽銘在躲避記者，他就按圖索驥地上網搜了，結果遠遠超乎想象。

他想了解她更多，卻寧願自己從沒看過那些報道——地產大亨的女兒，陸氏集團的千金，他以後該怎麽和她相處？以什麽身份？

大雨滂沱不止，手機又震，陸嬈發了定位過來，就在他住的那家酒店。

蘇和呼吸一滯，拿著電話的手僵在半空，一路下沈的心臟仿佛突然被一雙手穩穩托住，用力攥緊。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找過來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每一通未接來電和已讀不回的消息都在這一刻成了罪狀，控訴他的自私軟弱和無情無義。

潮湧般的懊喪瞬間傾覆，淋了他從頭到腳，比大雨更叫人狼狽。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蘇和側身擠過人群， 鉆入雨簾，飛奔跑回酒店。

廉價的快捷酒店，連走廊燈光都白得廉價刺眼。

陸嬈蹲在五樓最裏側的房門跟前，百無聊賴地盯著墻上一塊幾近剝落的墻皮，時不時對著吹一口氣，看它是不是會掉下來。

遠處電梯“叮”了一聲，她倏然擡頭——

只是兩個滑著行李箱的客人，不是他。

耐心漸漸耗盡，埋怨成倍增長，她決定再給他五分鐘，就五分鐘。

……

五分鐘後。

“混蛋。”

到底是沒等到他回消息，陸嬈痛罵一聲，起身卻發覺腳蹲麻了，踉蹌一下，趕緊扶住墻壁。

防火通道的鐵門忽然被人推開，男人左右張望，瞬間錨定目標，大步向她走近。

蘇和：“你怎麽來了？”

化纖地毯上洇開一塊塊水漬，他的白色 T 恤貼在身上，衣擺和褲腳都在滴水。

陸嬈接到寶勒格的消息過來，先開了半小時車，又等了他半小時，心裏窩了股暗火，看也不想看他。冷道：“來錯了，已經準備走了。”

腳還是麻，勉強能動，她小步挪騰著與他擦肩——

“對不起。”蘇和扣住她的手腕，道歉，把人拉向自己。

陸嬈驚呼一聲，沒緩過來的雙腳像是過電，差點要站不穩，又被他從身後用力抱住。

“對不起。”他重覆，把她攏得更緊，卻道不出更多的歉意。

“為什麽不接我電話？”她問。

“我不知道怎麽和你相處。”他低頭，唇貼上她的溫熱頸線。

陸嬈嗤笑，“你知道你這句話有多渣嗎？”

“……”他頓了頓，“我不是那個意思。”

“放開。”

他不肯放，追著吻她絨毛細碎的發線，吻她耳後的細膩皮膚，低聲重覆：“對不起。”

陸嬈閉眼，身體輕顫，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想聽你道歉。”

他就扳過她的下巴，含住她的唇吮咬，撬她的牙關，迫使她接納自己的吻。

陸嬈還沒消火，緊抿著唇，不給他。

他更用力，陸嬈吃痛，眉心一擰，眼淚“唰”地就滑下來。

“……”

男人動作瞬間僵住，離開她，有些無措地看她的臉，小心翼翼地替她抹掉眼淚。

“對不——”

“我真的好討厭你道歉啊！”她仰頭斥他，“有話直說很難嗎？如果我不來呢？你要晾我多久？一晚上？一個月？還是永遠不聯系了？”

蘇和低頭，沈默良久。

問她：“你想聽我說什麽？”

“實話！”

“……”

又是一陣沈默。

陸嬈等得心煩，慪氣更慪火，快要再一次失去耐心——

“我吃醋，嫉妒，很想你，但沒辦法。”男人聲音低沈，喉嚨緊澀發幹，再簡單不過的心思，講出來卻很艱難。

因為他沒辦法。

對於他的清貧和她的富有，他的普通和她的耀眼，他無論如何努力都沒辦法克服超越，他一點都沒辦法。

話音落下，他去牽她的手，動作很輕，像是試探。

見她沒有甩開，才把人重新拉回懷裏抱住，“遙遙，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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