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了五個小時，最終還是無可避免地等來了病人家屬最不願聽到的，醫生最不願說出的那句話：“很抱歉，我們盡力了。”

她腳下一軟險些站不住，蕭寒淩急忙扶住她，她輕輕掙開他，扶住了寧曉的手臂，淚眼朦朧地看著寧曉。

寧曉沒有一點反應，只是沙啞出聲：“我可以進去看看媽媽嗎？”

醫生一臉疲憊地點了點，轉身走了。

他靜靜看著手術臺上的母親，母親像睡著了一樣和藹而安詳，他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幹裂得泛出血絲，眼睛裏無一絲光亮，只是默默看著，默默看著，直到護士把母親的屍身推走，他都沒有一絲反應。

她希望他可以哭，可以發洩情緒，可是他什麽反應都沒有，平平靜靜回到母親的家裏，坐在母親的床上，然後，不吃不喝，枯坐了一天一夜。

寧曉的母親陪著寧曉的父親白手起家，可惜，夫妻可以共患難，卻無法共富貴，事業有成的男人到底是拋棄了糟糠之妻，另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

寧曉雖然跟著父親生活，卻因父親的背棄始終心有芥蒂，經常回到母親家裏陪伴孤獨無依的母親。

記得大學那幾年，寧曉經常帶著他們這些朋友到母親家裏聚會，寧曉的母親善良溫婉，對待他們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由其疼愛喜歡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兒子追求她，總是有意無意在她耳邊說著寧曉的好話，甚至有一次，趁著寧曉不在身邊，坦言自己非常喜歡她，希望她可以成為自己的兒媳，希望早日抱個胖孫子。

可是，寧曉為了等她，始終不肯結婚，寧曉十分孝順，非常聽母親的話，唯有婚姻這件事，自始至終一意孤行，多次與母親發生爭執。

而最終的最終是母親抱著遺憾離去，他也將帶著對母親的終生愧疚活下去，因為她，一切都因為她。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看著他：“寧曉，你哭出來好不好？你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好不好？”

她伸手撫上他臉頰，眼淚珠子一樣滾落下來：“寧曉，我求你……”

他還是沒反應，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寧曉如今誰的話都不聽，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趴在他腿上嗚嗚痛哭起來。

感覺有雙溫柔的手撫過自己的頭發，她淚如雨下地擡頭看他，他終於有反應了，他默默看著她，眼神空洞又迷茫，許久許久，幹裂的唇動了動，聲音嘶啞得刺耳：“嵐嵐，我沒有媽媽了，我終於明白淩的痛苦了。”

她清晰看到他眼中劃下一滴淚，心痛得要死掉了，起身抱住他，失聲痛哭起來。

她感覺到懷裏的人身子不住顫抖，她知道他哭出來了，哭出來就好，發洩出來就好。

隱隱約約中，她看到蕭寒淩推門走了進來，看到他們抱在一起痛哭，又轉身默默走出去了。

她也不知道他們哭了多久，應該是很久，因為她感覺自己都要哭暈了，身子被人淩空抱起放到了床上，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膝蓋上，嘶啞的聲音裏滿是焦灼：“你膝蓋受傷了，怎麽不早說？”

蕭寒淩幾次抓住她要給她換藥，她哪有心情管膝蓋上的傷，跑來跑去為寧曉忙碌，這會兒終於有時間看了一眼膝蓋，才發現原來有鮮血滲了出來，想必傷口裂開了。

寧曉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有醫生上來給她處理傷口，傷口不但裂開，都化膿了，連著腿都有些浮腫，寧曉原本難看的臉色更難看了，幹脆讓人準備了輪椅過來，

她不想寧曉再為她擔心，事事順從，一個不字都沒說。

寧曉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精神了不少，讓她好好休息，轉身要走，她一把拉住他：“葬禮的事有蕭寒淩在主持，你歇一歇吧。”

他輕輕搖頭：“我沒事，何況，閑下來更難受，還不如找點事做。”

盧月推門走了進來，一副剛哭過的樣子，原本和衛文海在國外拍婚紗照呢，如今也是連夜趕回來的，一臉擔憂地看著寧曉，低低喚了聲：“寧曉……”

寧曉搖搖頭：“我沒事，正好你來了，照顧一下嵐嵐。”

寧曉走了以後，她和盧月又抱在一起哭了一會兒，畢竟她們和寧曉的母親感情也挺深的，人說走就走了，怎麽受得了。

好不容易止住眼淚，蕭寒淩走了進來，他先看了看她的腿，似乎看到重新包紮了，放下心來，目光轉到她的臉上，頓時蹙緊了眉頭：“傷心也要有個節制，怎麽可以哭起來沒完。”

他不說倒好，他剛說完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又掉了下來，他一臉無措地按了按額角：“算我錯了，我不該來，不哭了行不行？”

他越說她哭得越厲害，他無可奈何地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轉開視線看了眼盧月：“勸勸她，別讓她哭了，傷心過度，心絞痛很容易覆發。”

盧月默默點了點頭。

他走了以後，盧月幾次看著她欲言又止，她知道盧月想問什麽，可是她現在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情談論兒女情長，也就沒有回應盧月。

深秋的雨冰冷入骨，似乎下葬的日子總要下些雨，眾人一身黑色，打著墨色雨傘立在墓碑前，默默站了許久，寧曉忽然開口說話：“我想一個人跟媽媽待一會兒，你們先走吧。”

她把雨傘送到寧曉手裏，盧月上前扶住她，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跟著眾人離去，走出去很遠了，她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寧曉，他淒清哀痛的背影孤零零立在墓碑前，生與死之間，只隔了一座墳墓，卻是世間最遙遠的距離。

她眼中的淚沿著蒼白的臉頰一點一點滑落，曾經那個風流倜儻得不成樣子的男人是不是再也沒有了。

冷雨，越下越大，久久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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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寧曉都瘋狂沈浸在忙碌的工作裏，他接了很多新項目，忙得不可開交。

為了盡快調整好他的心態，他們這些朋友經常趁著周末難得休息的機會去看他，盡管如此，他大部分時間也是在書房和蕭寒淩談論新項目的事情。很多時候，她不經意路過書房，都可以聽到他和蕭寒淩在極力地爭吵，似乎很多項目蕭寒淩不同意他投入，可是他偏偏要投入，然後他們就吵得不可開交。

可是出來的時候，他總是會笑得舒心暢快，一副心情極好的樣子問她做了什麽好吃的，最近又寫了什麽類型的小說，又有哪部作品準備翻拍電視劇？

她心裏難受，卻無可奈何。

轉眼春暖花開，寧曉的新項目到底出了大問題，具體什麽問題他們不肯讓她知道，應該是知道她心事重，而且近來身體又不好，不想讓她擔心。

她只知道蕭寒淩也變得很忙，一直在想方設法幫寧曉把公司的損失降到最低。

寧曉的母親已經過世五個月了，這麽長的時間裏，他們所有人都沒有真正開心過。

她覺得近來情緒愈發壓抑，真怕把自己壓成抑郁癥，在衣櫥裏翻了半天沒找到一件稱心的衣服，她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出門散心，應該去買幾件新衣服了。

春日陽光明媚，春風和煦，她沿著街邊狀似悠閑地走著，忽聽前方傳來一陣淒厲刺耳的尖叫聲，然後就看到一個男人拿著一把菜刀瘋狂砍向一個女人，幾刀砍下去，那女人便倒在血泊中沒有了反應。

她震驚在那樣血腥暴力的場面裏一動不動，一個鮮活的生命，幾秒鐘就慘死在她面前，她的精神幾乎要徹底崩潰了。

而更讓她崩潰的是那個行兇的男人殺紅了眼，竟然舉起血粼粼的菜刀直接沖她砍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都有自救的本能，在那驚險的一剎那，她竟然強行拉回了意識，順手在包包裏摸出了防身用的防狼噴霧，在菜刀即將落下的一瞬，噴向了行兇者的眼睛，然後行兇者就大叫著丟下了手裏血粼粼的菜刀，嘶嚎起來，很快，被路過的行人強行按住。

旁邊是慘死女人鮮血淋漓的屍身，眼前是行兇男人血紅猙獰的雙眼，她慘白了一張小臉慢慢軟倒在地上，腦海裏鋪天蓋地的鮮血蔓延開來，她覺得，她已經走背運走到極點了。

在公安局裏錄好了筆錄後，她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再也沒有動過一下，她實在是沒有辦法讓自己走出一步了。

好心的警察知道她驚嚇過度，給她倒了杯熱水，她便捧著水杯兀自發呆。

警察也不放心，希望她打電話給家人，讓家人接她回去，她怔怔拿出手機下意識要撥給寧曉，突然想到寧曉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不能讓他再為她煩心了，想了想，撥給了蕭寒淩。

電話很快接通，響了一聲，那邊接了起來，低沈的嗓音：“怎麽了？”

她沒什麽情緒地問：“你有時間嗎？”

他的聲音帶著些許詫異：“有事？”

她怔怔的：“能來公安局接我嗎？”

他的聲音瞬間變得焦灼：“你受傷了？”

她搖搖頭，突然想到他看不到，回答：“沒有。”

他極快地說了句：“在那裏等我，我馬上到。”然後掛斷了電話。

好像十幾分鐘他就到了，不知道他是怎麽飛過來的，他沖進公安局一把抱住她，然後上上下下檢查她的身體，她瞪大了雙眼看著他，眼中還有未散的驚恐，眼睛眨巴了幾下，淚水毫無預料地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他緊緊把她抱在懷裏：“沒事了，沒事了。”

待她哭得差不多了，他到警察那裏了解了一下情況，然後回來脫下外套裹住她的身子，把她抱走了。

屋子裏的空調開得極熱，她的身子卻還在發冷，他拿了杯熱水給她，又在她的抽屜裏翻出心絞痛的藥倒出兩粒遞給她，她聽話地拿過來吃了，她知道，他是怕她在過度驚嚇之下病情覆發。

他的手機響了很多次都沒接，最後是走到客廳裏接了起來，她隱隱約約聽他說：“上午的會議全部推到下午，晚上的應酬能推掉的盡量推掉。”

她嘆了聲氣，他也很忙的，他回來的時候，她的狀態已經很好了，擡頭看他笑了笑：“我沒事了，你回去工作吧，我睡一覺就好了。”

他擡起手腕看了下時間：“還有時間，想吃什麽，我去做。”

她不禁驚訝，他竟然會做飯，不過現在對她來說就是吃天鵝肉也沒味道了，想了想：“清淡的就好。”

然後他轉身出去了。

半個小時後，他把她拉到了飯桌前，四菜一湯，還真是有模有樣。

其實她想味道應該不錯，怪只怪她現在實在是沒有胃口，可又是他親手做的，她又不能不給面子，她覺得他就是故意親自做飯給她吃，讓她沒有辦法不吃，所以，還是勉強吃了半碗飯。

吃完了飯，他安頓好了她才貌似放心地走了。

他走了以後，她把電腦打開一個喜劇接著一個喜劇看下去，直至看到深夜困倦得不行了，才趴在床上睡著了。

淩晨兩點，她在驚悚的噩夢中驚醒，腦海中一寸一寸鋪滿了慘烈血腥的場景，鮮血淋漓的屍身，血紅猙獰的目光，她再也睡不著了，把房間裏所有的燈都打開，一個人瑟瑟發抖地蜷縮在沙發上。

茶幾上的手機猛地震動起來，她嚇得一個激靈，大半夜的誰會給她打電話，顫抖地抓過手機，竟然是蕭寒淩的，拿到耳邊接了起來，他低沈溫柔的嗓音輕輕響起：“做噩夢了？”

她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他說：“開門。”

她楞了一下，急忙沖到門口，透過門鏡看到他靜靜立在門外，一顆心像被一雙寬大溫暖的手掌包裹住，讓人忍不住顫栗沸騰的血液迅速流向四肢百骸，他竟然一直在樓下守著她。

她一點一點扭開門鎖，透過一點一點敞開的門靜靜看他，他的神色帶著幾分疲憊，卻難得沒有一絲冷色，邁步走進屋子，挑眉看她：“沒見過我？”揉了揉她的頭發：“回去睡吧。”

他換了鞋子，大步流星走向沙發，直接倒在沙發上：“困死了，我先睡了。”

她想讓他去弟弟夏輝的房間睡，不想走過去時，他已經累極睡著了，她急忙回到房間拿了條被子蓋在他的身上，然後回到房間睡覺，睡眠竟然出奇的好，一夜無夢。

本想早上起床給他做些早飯，不想起床的時候，他已經把早飯做好了，吃過了早飯，他急急忙忙上班去了，她也開始了一天的趕稿子生涯。

她在傍晚時分結束了手上的工作，然後去超市買菜，回來做飯，雖然早上他走的時候什麽都沒說，期間也沒有通過電話，可她就是隱隱約約覺得他會過來。

六菜一湯擺在飯桌上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她走到門口透過門鏡看了一眼，唇角不知不覺浮起一絲笑，又悄無聲息收斂了，輕輕打開|房門。

他像男主人一樣自然而然脫下外套遞給她，然後換了鞋子，直接去衛生間洗手。

她蹙了蹙眉，忍不住有些懷疑，這到底是誰家？

他立在飯桌前看著桌上的六菜一湯，雙副碗筷，唇角勾了勾，眼中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然後坐在椅子上，擡頭看她：“我餓了。”

她把他的衣服掛好：“餓了就吃飯。”走過來問他：“喝紅酒嗎？”

他似笑非笑看她：“你不怕？”

她把桌上一杯嫣紅的液體推到他面前：“一杯而已，難道你的酒量這麽淺？”

他目光淡淡掠過眼前的紅色液體：“小氣。”

她坐在餐桌另一邊：“解乏而已，還讓你喝個夠不成？”

他吃了幾口飯菜，難得讚嘆一句：“味道不錯。”

她不禁撇嘴，以前在寧曉家裏她沒少下廚，他從來沒說過她做的飯好吃，今天抽什麽風了？

他像似知道她在想什麽：“以前你做的飯是給大家吃的。”

她擡頭瞪他一眼，然後低頭忍不住笑了。

再次擡頭時，發現他的視線凝在她的臉上，隱隱的，竟像似燃起了一絲熱度，她急忙轉開視線，找了個話題問：“寧曉的公司怎麽樣了？”

他神色淡淡：“沒大事了，損失了點小錢而已。”

他們口中的小錢於她而言便是天文數字了，可是，到底是損失了，對於心高氣傲的寧曉而言又是一個打擊。

她不經意擡頭發現他看著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暗沈，忍不住心頭一驚，她不會又哪裏惹到他了吧，掃了眼旁邊的房間：“晚上你睡我弟弟夏輝的房間吧。”

他端起桌上的紅酒喝了一口，語氣帶了點兒別樣意味：“哦？地位提升了。”

她多少感覺到他的態度有些不善，她可不願意沒事和他吵架，突然想到一件事：“明天我去北京，三天後是盧月和衛文海的婚禮，盧月讓我早些去。”

他問：“去那麽早幹什麽？”

她語氣小心翼翼：“我是伴娘，典禮需要提前彩排。”

他修長手指輕輕轉動酒杯，目光淡淡落在她的臉上：“我比較關心伴郎是誰？”

她覺得這個話題有些危險，還是回答：“聽說是衛文海的一個遠房表弟。”

再多給她一個膽子，她也不敢現在對他說，衛文海的遠房表弟就是顧飛文，否則，今天晚上沒有安寧了。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顧飛文是衛文海的遠房表弟，主要顧飛文一直在國外留學，所以一直沒有交集。那天顧飛文突然給她電話，聲音愉悅地對她說他就是伴郎，她都要嚇死了，世界太小，簡直不可思議。

蕭寒淩淺淺飲了一口紅酒，冷淡地吐出四個字：“下不為例。”

她覺得他莫名其妙，還是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問：“你什麽時候去？”

他默默註視著她：“你是希望我早些去？還是希望我不去？”

她也淺啜了一口紅酒，當然是不去最好，不過她知道那不可能，他和新郎衛文海是發小兒，發小兒的婚禮，他怎麽可能不參加，唇角浮起柔和的笑，挑眉看他：“我希望你當伴郎。”

他一臉別有深意：“伴郎不稀罕，新郎還差不多。”

她就覺得這個話題完全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埋頭開始吃飯，他默默看著她，沒有開口繼續為難她，只是眼中有很深很深的意味翻滾了一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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