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家船只緩緩靠近, 很快便引起岸邊眾人註意。齊念透過望遠鏡，看到有倭人男子離開，不一會兒，數十個類似軍官的人出現。

之所以無法下判斷, 是因為這些人身上著裝實在一言難盡, 只比那些尋常倭人男子好一些, 說是“軍裝”實在太過擡舉。齊念將望遠鏡交給沙疆：“你認得那些人嗎？”

沙疆看完後皺起眉頭：“沒見過……我記得上次過來, 沒見過穿這種衣服的人啊……”

齊念想了想，開口命令：“你帶廖堅去跟他們交涉, 就說我們是來做生意的，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

沙疆點頭：“是, 少爺！”

船工放下小船, 載著沙疆、廖堅及幾個護衛一同靠岸。一個倭人首領出面與沙疆談判, 好一會兒之後，沙疆帶著人返回。

他知道自己嘴笨，恐怕說不清楚, 就把匯報的任務交給廖堅。廖堅朝齊念開口道：“大人, 那倭人首領說, 這邊海岸線已經被他們的黑木大人控制，如果想要跟他們做生意, 就必須先給他們大人獻銀, 購買貿易許可證。另外，黑木大人要抽取所有交易額的六成作為保護費。只要您同意，他們就會指引我們前往可以讓大船靠岸的港口。”

齊念不怒反笑, 看向憋得臉發紅的沙疆：“你有什麽想說的？”

沙疆大喘一口氣：“娘咧, 憋死老子了！剛才在岸邊老子就想動手來著。”他討好朝齊念一笑：“不過想起大人囑托, 小的都忍住了, 一點破綻沒露。

“咳咳，說起倭寇，這個什麽木頭大人是個什麽貨色？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前幾年老子們來這裏做生意，這鬼地界的人都得對咱們感恩戴德，怎麽幾年過去，不歡迎咱們不說，還要收保護費？”

他看著齊念，憤憤不平：“少爺，要我說，咱們也不用跟他們談，直接幾下大炮轟過去，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需要被保護的人。”

齊念頷首：“可。”

沙疆：“嘿，小的知道這主意確實太冒進，小的還是聽您指揮……”突然，他反應過來，直著眼睛：“呃，少爺，您說啥？”

齊念勾唇笑道：“不是你說的，直接用大炮轟過去？就這麽辦，去讓下面的人準備吧。”

沙疆呆楞好一會兒，終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他紅著臉一拍大腿：“好咧！少爺等著，小的一定給您安排得妥妥貼貼。”說完這句，他一路小跑竄出指揮室，姿勢一搖一擺好不滑稽。

廖堅很迷茫，他根本沒有聽懂齊念沙疆兩人的對話——

幾下大炮轟過去……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不懂，他也不敢問。

齊念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待會還要靠你跟他們那位黑木大人交涉。”

廖堅：“……大人要去見他麽？是不是有點太冒險？”

齊念一笑：“不會，我要讓他跪著來見我。”

廖堅：“……”

齊念也不管他，又囑咐幾句後，便帶人離開。

但很快，廖堅便知道齊念和沙疆的自信來自何處。

在沙疆統一調度下，幾艘戰船進行調整，側向對著海岸。在海岸倭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部分船板被撤下，露出黑深深炮口。站在甲板上，廖堅憑借良好視力，眼睜睜看著上一刻還一臉不屑等待他們做決定的倭人首領，下一刻，突然被一陣驚雷似的爆炸擊中，軀體騰空數尺，又狠狠跌落在地。

這場炮轟持續約莫一柱香時間，利落果斷，不講任何道理。

廖堅的表情從茫然到驚詫再到習以為常，到最後，已經能淡定指著炮轟過後一個瘸著腿的士兵對齊念道：“大，大人，那裏還有個人，他要跑了！”

齊念放下望遠鏡：“當然得讓他跑，不然誰去給黑木大人報信？”

廖堅這才明白齊念用意，喏喏著放下手指。

接下來一天，奚家船只圍繞著海岸，四處尋找這些軍官蹤跡。他們不侵擾平民，但只要看到軍官部隊，打上照面就是一頓開火。這期間，奚家船隊損毀兩個由倭人軍官控制的小港口，到傍晚時分，他們終於上岸，從倭人軍隊手中搶下一個大港口。

以大港口為據點，奚家隊伍開始往四面八方搜尋倭寇士兵。不過短短兩天，附近便被清理幹凈。這期間，齊念故意放跑幾個人，讓他們帶著口信返回。如果順利的話，黑木家族接到命令就會親自過來談判，如果不順利……

齊念已經寫下一封信，用信鴿傳回鄞州城，請求第二波的支援。

這個過程實在太快，饒是拼命給自己做著心理準備的廖堅，都一直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無法跟上整個隊伍的節奏。

晚上回休息的船艙，他問旁邊相熟船員：“……你們不是來做生意的嗎？怎麽個個都這麽勇猛，說往前沖就往前沖？”

船員也很困惑：“啊？我們是來做生意的嗎？”

旁邊有人回應：“不是吧，如果少爺真的想做生意，就不會找沙管事過來幫忙。哈哈，少爺一開始就沒打算跟他們談生意啦。”

船員便點點頭：“我想也是。記得我們去年遇到的那個食人部落……”

在兩人的閑聊聲中，廖堅暗暗吞咽幾口口水，最後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齊念在等待黑木到來的過程中，涿州的折子已經快馬加鞭趕往京城。

葛家案件的審理已經接近尾聲，近來，了解到一幕幕血淋淋的真相，天子的身體與心領都遭受重創。太醫們會診許久，給他開出個養身的藥方，囑咐天子必須一日三碗服用。但每每想起當年三歲的大兒子就是死在毒醫謀害之下，齊磊對著那黑乎乎的藥水，就會產生生理上的排斥。

每天宮娥們盡職熬出來的三碗藥，至少有兩碗半都餵了泥土。

但今天，看到涿州奏折，齊磊還是將二皇子齊晟叫到禦書房，狠狠發了一通脾氣：“這就是你說得，齊念自己能做好，你瞧瞧他都幹出些什麽事。”

剿寇一事本是由齊晟主持，是齊晟說自己分身乏術，才推給齊念。天子一開始並不讚同，得齊晟勸告才勉強同意。而如今，齊念那邊掉鏈子，齊晟這個推薦人也逃脫不了幹系。

齊晟臉上神情凝重，心中卻忍不住嬉笑出聲。他行禮道：“父親稍安勿躁，齊念年幼，耽於享樂也無可厚非。但兒臣想，他肯定不會置正事於不顧。奏折上也說，他已經於前幾日登船出海，或許很快就能傳回好消息。”

“好消息！”齊磊將奏折往桌上一摔，“他除了出風頭，還能成什麽事？”

齊晟連忙道：“如今葛家案件已接近結案，如果那時候齊念還未能做出成績，兒臣願意親自前往，促成剿寇一事。只是……”

齊磊擡眸看他：“只是什麽？”

齊晟躬身道：“哦，沒什麽。兒臣就是擔心，兒臣與奚家未有交往，到時候如果兒臣前往主持剿寇，恐怕奚家人不會服從兒臣調令。”

齊磊眉心打起一個結：“他們敢？”他停頓一下，又道：“齊念未能剿寇已是過失，奚家須得全力配合朝廷調度，將功補過，否則，朕便要治他們大不敬之罪。”

齊晟差點要壓不住上翹的嘴角，只能低頭行禮，應道：“是！”見目的已經達到，他不再耽擱，告退離開。

禦書房重新安靜下來，齊磊繼續看起奏折，卻已經靜不下心，頗有種心神不寧之感。想了想，他招來大太監關由，擺駕準備要去看望宛嬪。實際上，隨著葛家案件被查明，潘家已經逐步洗清冤情，這幾日，他一直有這個念頭，但礙於心中愧疚，一直沒有行動。

今日齊晟提交案情最新進展，他記起宛嬪當年因為淑貴妃流掉的那個孩子，再也坐不住。

關由領命前去布置，很快，齊磊踏上往宛嬪院落的路途。越往前走，他便越不解，轉頭問關由：“這不是往冷宮的方向嗎？朕不是已經讓皇後將人接出來？”

關由回答道：“奴才聽說是，宛嬪喜歡清靜，特意要求要一個偏僻一點的院子。”

齊磊蹙眉：“那也不該安排在這種地方！”

關由小心道：“皇上要是不滿意，便讓皇後娘娘重新安排。只不過也不知到時宛嬪娘娘住不住得習慣。”

齊磊一拂袖，不再開口。

一行來到這個無名宮殿門口，齊磊臉色越發不好看。但他很快調整好表情，著關由去通報。

院內，精神好轉些許的宛嬪聽到通寶，眉心立即蹙起。慌亂間，她離開座椅，就要往屋裏藏去，卻被奚新雨攔下。

奚新雨很不解：“是他對不起你，他都有臉過來看望你，怎的你卻不敢面對他？”

宛嬪咬著牙：我該如何面對他？二十年了，我心中對他只有仇恨。但我們身份懸殊，我一個小小妃嬪，哪能對帝皇有所怨懟？我不過不想勉強自己，對著他裝出一副恭敬溫順模樣。”她攥緊拳頭：“那樣只會令我感到惡心！”

奚新雨道：“那便不裝。你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你怨他就罵他，恨他就打他，沒人需要你做出恭敬模樣。”

宛嬪一楞，隨即擡頭朝她看去：“……我自己是無所謂，但……我怕連累你。”

奚新雨嗤笑：“你躲回屋裏他就不會追過去，到時候不也需要我來善後？難道那樣我就不會被你連累了麽？”她不滿糾正道：“還有，下次少說這種詞，我拿你當朋友，心甘情願幫你，不是什麽連累不連累的。”

宛嬪聞言，捏著拳頭重新坐回椅子上。

很快，齊磊便在眾人簇擁之下，進入院中。

宮殿內一眾宮娥與太監紛紛跪低，宛嬪習慣性想要行禮，被奚新雨拽著手臂攔下。最後，兩人只略略屈膝。

齊磊沒有在意這種細節，他看到宛嬪的那一刻，心中情感便覆雜翻湧起來。沈默好一會兒，他對左右吩咐：“你們都退出去……宛嬪留下就行。”

在場眾人紛紛應“是”，接著便陸續從院門退出。齊磊在原地垂首等候，等腳步聲全都消失之後，才重新擡頭看向宛嬪的方向。但這一下，令他面色有不愉起來。他看著樹蔭下的人影，沈聲重覆道：“朕不是說，所有人，除掉宛嬪之外都出去嗎？”

“是，我聽到了。”奚新雨從樹下陰影走出，擋在宛嬪面前，“但我不想走，皇上有什麽想對宛嬪說的話，直接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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