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之後, 齊磊甚少能遇上忤逆自己的人。面對奚新雨的毫不退讓，他頭腦空白了片刻。

這麽一停頓，倒讓他仔仔細細將奚新雨的模樣盡收眼底。面前的女子非常年輕，幾乎就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可是, 十數年過去, 齊念已經從一個小嬰兒長成比他還高的少年郎, 奚新雨怎麽可能還維持那副二十出頭的少女模樣？

可偏偏, 站在他面前的奚才人，容貌體型毫無老態, 分明就是那副二十年前他在鄞州城初見的樣貌。齊磊實在太過驚訝，只能眼睜睜看著她, 脫口而出一句：“新, 新雨？你是奚新雨？”

奚新雨暗暗翻個白眼, 不耐煩“嗯”一聲。

齊磊打量他的時候，她也在打量對方，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平平無奇, 甚至有點倒胃口。

這並不是兩人第一次相見, 但齊念揭發葛家那個晚上, 淑貴妃與齊斌是絕對主角，兩人心思都沒放在對方身上。這就導致今天更像是兩人的“別後初逢”。

齊磊握拳於胸前, 努力擺出一副威嚴天子的威嚴之姿。他看奚新雨, 難道溫言又說道：“你先出去，朕晚些時候再去尋你。”

奚新雨皺起眉頭：“尋我做什麽？”她道：“如果你也有事找我，剛好趁這個機會一口氣說完, 也省得還要換地方。”

齊磊皺起眉頭：“朕與宛嬪說話, 可是你能聽得？”

奚新雨勾起唇角：“朗朗乾坤之下, 有什麽話是需要避著人才能說？”她看著齊磊：“皇上該不會知曉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見不得人, 這才要清場吧？”

“你！”齊磊惱怒起來。可是旁邊，宛嬪聽到奚新雨的話，又往後縮了縮，明顯對他戒備更甚。齊磊此次過來本就為說開兩人心結，見狀哪裏敢發怒。他一拂袖，讓那些已經準備上前拿人的禁軍侍衛通通退出去：“罷了，既然宛嬪信任你，你就待著吧。”

宛嬪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奚才人所言所行都是為臣妾，請陛下不要責怪於她……陛下有什麽話，直接說便是。”

齊磊目光落到她身上：“宛宛……這段時間一直沒來得及問，你，還好嗎？”

宛嬪冷笑一聲：“陛下不能看到了麽？”

齊磊有些哀慟：“你變了，你以前不會這樣同朕說話……朕知道，你心裏怨恨朕。可宛宛，這天下哪有不會犯錯的人呢？當年葛家靜心布局，連你都看不出那封書信的破綻，朕一時糊塗也是情有可原……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朕麽？”

宛嬪捏緊拳頭：“呵，我看不出那封信破綻，卻至始至終相信父親的清白。你是父親此生嘔心瀝血效忠的君主，是我肚中孩子的父親，但你卻從沒對我們交付半點信任！”

齊磊：“我……”

宛嬪被打開那個開關，逐漸變得激動起來：“我父親這輩子兢兢業業，陛下可曾見他有逾越之舉。我自陛下還是皇子時便嫁給陛下，與陳皇後關系甚篤，陛下何以覺得我會因為，因為那些莫須有的權勢就下毒害死太子？都是你，都是你！你聽信讒言，你好歹不分，你叫我怎麽可能不怨你，怎麽可能不恨你，你……”

“夠了！”齊磊火氣也竄上頭，“你果然就是這樣想，呵！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能在冷宮中安安穩穩活上二十年？”他上前一步，想要逼問宛嬪，關鍵時候，被奚新雨輕松擋住。齊磊只能放棄，繼續說道：“朕對你沒有感情沒有信任？要是沒有朕頂著壓力，你早就被賜死了你知不知道？”

宛嬪眼中的淚水已經滑落臉頰，但她卻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慘淡笑顏：“是，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陛下的感情來得淺薄又寡淡，如今想來，還真是不如不要……不如不要……”

面對宛嬪指控，齊磊渾身顫抖，一時說不出任何話。

情緒過去，宛嬪別開頭，不去看他：“陛下若真想留下臣妾一條命，往後就不用過來。臣妾乏了，恕不能伺候。”話說完，她想帶著奚新雨一同進屋，但奚新雨拍拍她的手臂，讓她自己回去。宛嬪猶豫片刻，還是轉身離開。

奚新雨就站在院中，等著應付皇帝可能有的刁難。

過了一會，齊磊情緒慢慢平覆。他看到奚新雨，招招手：“你過來，陪朕走走吧。”

奚新雨一挑眉，倒沒拒絕——她想看看這個皇帝還想耍什麽花招。

兩人離開小宮殿，到了外面。齊磊和奚新雨走在最前，一種侍從尾隨在後。路上，齊磊詢問：“宛嬪這段時間……情緒一直是這般不穩定嗎？”

奚新雨答：“沒有。你不來的話，她狀態很好。”

齊磊又語塞。他左右想想，只能嘆口氣：“你這脾氣，在宮中當真是再找不出第二個。可能這也是她願意同你親近的理由吧。唉，既然如此，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她，有什麽需要，便讓皇後去安排。”

奚新雨斜睨他一眼：“嗯，我會的。”

宛嬪的事情交代完，齊磊深吸一口氣，又將胸腔中郁結全部呼出。他偏頭去看奚新雨，突然有了些許別的心思：“新雨……你這些年一點都沒老，還是如以前那般年輕貌美。”

奚新雨：“哦，謝謝。”

齊磊忍不住想要引她多說幾句：“在宮外這些時間，你都做些什麽？你和齊念是被隱世高人搭救才能僥幸活下來，那高人是不是有什麽駐顏之術？”

奚新雨沒想到他讓自己出來，就是想說這些有的沒的。她沒什麽興致，只敷衍應道：“不知道，在宮外這些年，我只盡心教養齊念，其他一概不知。”

提起齊念，齊磊嘆口氣：“他如今到涿州剿寇，卻行事怠慢，你這個做母妃的，等他回來之後，可得好好說說他。”

聽到這裏，奚新雨不樂意：“齊念怠慢？”

齊磊點頭：“涿州官員參他的折子都遞上來好幾本。齊念年紀也不小……”

“你等等。”奚新雨直接打斷他，“剛才在院內，宛嬪說你的話真是一點都沒說錯。別人說齊念辦不好事情，你便又輕易相信？”

跟在兩人後面的太監宮女大氣都不敢出，紛紛被奚新雨這種大不敬的態度震懾。但偏偏天子自己什麽都不說，幾個管事太監和宮女也不敢出聲質疑。

聽到奚新雨這番言語，齊磊皺起眉頭：“這……都已經寫在奏折上的東西，還能有假？”

奚新雨冷哼：“你又沒有親眼所見，怎知那些人不是欺騙你？再說，結果還沒傳回來，你怎知齊念沒有盡心？他在外面替你辦事，還要承受質疑，這上哪兒說理？”

齊磊拂袖：“你是齊念生母，自然偏向他。”

奚新雨停住腳步：“既如此，我與陛下打個賭吧。”

齊磊一楞。他一方面覺得奚新雨著實大膽，一方面又覺得她非常有趣。真自信與假充面子是有差別的，奚新雨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她當真無所懼怕的那一類人。想到這裏，他問：“你想賭什麽？”

“當然是賭齊念這次剿寇之行。”奚新雨道。

齊磊沈思片刻：“你賭他能立功歸來？”

“不。”奚新雨搖頭。她勾起嘴角，表情裏滿是對自己兒子的信賴，“我要賭，齊念不僅能立功歸來，而且他做到的，遠比你想象中還要多。”

齊磊呆楞在原地，良久後，他應道：“好！那朕就賭，奏折上所言為真，齊念不僅懈怠，且剿寇事宜在他手中，不會有太大進展！”他說完，看向奚新雨：“賭註呢？”

奚新雨想了想：“徹查上奏的官員，以及……制造這起謠言背後的得利者。”

齊磊沒有猶豫太久，畢竟如果齊念真的能做到奚新雨所言，那徹查是必須的。他問：“那如果你輸了呢？”

奚新雨表情有一瞬空白，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話。

齊磊重覆：“朕說，如果你輸了呢？你打算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奚新雨終於反應過來，樂得笑出聲：“我輸？”她直接道：“我不可能輸。”

齊磊瞇起眼：“嗯？”

奚新雨幹脆道：“如果我輸，那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齊磊這才滿意：“好。”

兩人定下約定，奚新雨也不想繼續在他身上浪費時間，直接告退。回到她與宛嬪的院子，她進到屋中，想要看看宛嬪狀態。宛嬪倒是已經恢覆，正站在窗邊侍弄她的花草。自從她振作起來之後，這些盆栽重新得到照料，也都欣欣向榮起來。

看到奚新雨，她簡單詢問一下，知道奚新雨沒被為難之後，她看向奚新雨的屋子：“方才……沈俠士過來，他找不到你，就在你屋中等候。”宛嬪猜測：“他可能有事想要告訴你，但是我看他……心情好像不是太好的樣子。”

奚新雨確認：“沈桐來了？”

宛嬪點頭。

奚新雨帶她出過宮，她已經稍微了解到如今奚沈兩家的勢力。在她看來，奚新雨這個人已經完全超乎她的想象，所以，不管在奚新雨身上出現什麽事，她都不會驚訝。

奚新雨轉頭回屋：“我進去看看，如果有人來，你幫忙攔一下。”

宛嬪道：“嗯，你放心。”

她話音剛落，就見奚新雨推開門進到屋內。宛嬪松口氣，又將心思放回她的花花草草上。

屋內，奚新雨果然在床邊看見背對著她的沈桐。她直接來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清水，仰頭飲下。視線受阻時，她聽到沈桐朝自己走來的聲音，於是順口抱怨道：“那皇帝真是麻煩死了。”

沈桐腳步微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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