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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答,紫衣美人便施施然離去,帶起一陣香風。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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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笑容僵住。視線下移,我看到沈淵的腰間,掛著一個黑底金繡的荷包,花式繁覆雍容,做工也很細膩,很適合他。

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荷包——做工拙劣,大紅底色,繡著醜巴巴的桃花。與他腰間的荷包比起來,就像醜鴨子遇到白天鵝,相形見絀。

心裏生出一股濃濃的自卑感,,我第一次為自己感到羞恥。低了頭,手縮了回來:“不好意思。”

然後轉身,逃也似地跑了。

桃林的轉角處有塊石頭,我跑得急,一不留神被絆倒了。

身上臟兮兮地,膝蓋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我無暇顧及。只連忙回頭,看見玄衣女子似乎要跑來扶我,沈淵拉住她的手,說了一句話。他們便轉身離開了。

夜風吹來他平靜無波的聲音:“我們回去吧。”

我收回視線,自己爬了起來。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醜,而他面無表情地旁觀著我滑稽的表演,連一個笑容都不肯施舍。

明月高懸,我們三人,朝著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

……

不久後,我收到一張請柬。

紅底金字,熠熠生輝。寫的卻是,邀請我參加沈淵的大婚。

我才知道沈淵有一未婚妻,玉帝五女風無衣。我才知道風無衣就是那日夜裏,我在桃林見到的那個女子。我才知道她已是身懷六甲。我才知道沈淵早有一妾,曾經名動天庭的歌妓媚卿。

多年的執念,演繹的卻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看著天河對岸搖曳的杏花,心裏湧上一股氣,忽然很厭惡這樣的自己。掏出懷裏的荷包,想要用力擲出。

一只溫暖的大手包住我的手,連同手中的荷包。

“沈淵眼光不好。這荷包我瞧著歡喜,送與我吧。”

我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他輕柔地拿走我手裏的荷包,抹著我臉上的淚。

我把頭埋在他胸膛大哭起來。

那時候的扶桑,該是什麽表情呢?

……

可是後來的事,卻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我送的一盆送子觀音花,竟生生弄掉了風無衣腹中的孩子,還害得風無衣差點沒了命。

天帝大怒,欲廢我仙力,除我仙籍,打入輪回。多虧西王母一番勸解,我才得到減罰。

什麽樣的減罰呢?兩百道天雷?一百丈軟紅?足夠把我罰成一個廢人,連自理能力都沒有。可我分明什麽都沒做。

“大膽九尾狐!你愛慕沈淵戰神,這無可厚非。可你竟因妒忌無衣上仙而設計陷害,至其胎死腹中,生命垂危。你可知罪!”

“姽婳什麽都沒做,何罪之有?”

沒有人信我。

囚仙牢就在面前,一片漆黑,像一個無底的洞。

我被廢了仙力,雙手雙腳都套著捆仙索。不知道誰踢了我一腳,我摔進那個黑洞中,下墜,下墜。

我看著光源處,門被“彭”地關上。

只餘下一片絕望的黑暗。

牢裏四下黑暗,空無一物,安靜得可怕。我下墜了很久,才落到底,沒有仙力的身體,摔在地上很疼。我一個人在裏面走了不知多久,找不到盡頭,找不到光明,找不到水源,找不到一絲生氣。

直到精疲力竭,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躺在扶桑懷裏。

突然很想哭。我伸手握住他的袖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他的聲音有些喑啞,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麽。

心中猛然一跳,我完全清醒過來。

我猛地從他懷裏抽出身。

天上雲翳遮月,四野暗,鴉悲鳴。昏暗月光下,他滿身是血,臉色蒼白,眼下有一圈青色。

他看著我,努力漾出一個笑,卻牽動了嘴唇,嘴唇裂了開來,滲出血。

“你怎麽了?!”我突然害怕起來,害怕事實會印證了心中的猜想。

“沒事。”他摸了摸我的臉:“那點小刑罰,我替你擋了。沒事了,你快走吧,這裏是月上谷,他們還會追來……”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那點小刑罰,我替你擋了……

那點小刑罰……

他突然皺眉,猛地轉身背對我,噴出忍了很久的一大口血。

扶桑才剛化為人形,仙力微薄得幾乎與凡人無異。那點小刑罰……以凡力仙軀,抵兩百道天雷,一百丈軟紅。若不是因為他是上古遺神之身,恐怕早就魂飛魄散。

鋪天蓋地的恐懼將我吞沒。我活了兩萬年,從來不知道,原來恐懼,可以把人壓垮。

眼淚源源不斷湧了出來。

我破口大罵,聲音卻哽咽著:“你娘的,你幹嘛多管閑事啊!我受不受刑關你屁事,你雞婆……”

他踉蹌轉身,笑道:“嗯,就算我……”

他猛地咳嗽起來,然後伸手要來摸我的臉。

我一把揮開:“你……”

他身子晃了晃,然後,如玉山傾倒。

心頭猛跳,我撲上前將他接住,身體每一處都在顫抖,我第一次體會到絕望的感覺。

我想說“不要,我害怕”,可我除

“嗯,我要走了,再種一棵扶桑樹吧,我怕你……不習慣。”嘴上仍是笑著。那是一種悲到絕望的笑。

“我不要我不要!種什麽勞什子樹,碧落黃泉,我只要你這一棵。你娘的混蛋!我受一下罰又不會死,你幹嘛沒事跑來找死,你以為、以為你很厲害嗎?”

他伸手抹了抹我臉上的淚水:“我以為我夠厲害,可以保護你不受傷。”

我只是哭。

“再種一棵扶桑樹吧,把……咳咳,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這樣,你就不會忘了我。”

只是哭。

他笑得如霧:“不要喜歡沈淵了,喜歡我吧。我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

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喘著氣道:“不,你怎麽會喜歡我呢,一個將死了的樹神,呵……”

我把臉貼在他臉上,哀求著:“別說了,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他突然掙紮著推開我,吼道:“走,快走啊!廢話那麽多幹什麽!”

他咽了口血:“向東跑,去找閑鶴……”

我靠過去哀求著:“我們一起……”

他已經沒有力氣推開我,半闔著眼自顧自說著:“不要再回天庭了。走吧,不要讓我白白死了……”

“我不……”

“走!”他驀然睜眼,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嚴厲。

我怔怔與他對視。良久,狠下心,轉身向東跑去。

頭也不回。

不敢回頭。

前面是無邊的山谷,和泉水沒有情感的流動聲,在沒有月光的夜裏顯得分外冷酷。我沒有仙力,只能跑。有硬物紮進我的腳底,穿破血肉刺著腳骨,而我只是跑。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像是哭泣的聲音。

身後,他微弱的聲音被風撕裂,像是與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罷,只能……下一世、再來尋你了……”

我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在無邊的黑暗中,我的眼睛沒有焦點地看著前方,心裏只剩下恐懼與絕望。我聲嘶力竭地哭著,跑著,甚至撕心裂肺地大聲喊著,只為了不去想扶桑,只為了不停下腳步。

淚流滿面,被風吹得渾身冰冷,滲入骨髓。

腦海裏還是不受控制地浮出那一幕——扶桑渾身是血地躺在巖石上,蒼白的面孔不覆往日的風采。他的手裏緊緊握著沈淵不要了我才給他的醜荷包,指甲刺破雲錦,相思紅豆一顆一顆滾落。他的嘴裏喃喃著叫著我的名字“姽婳,姽婳。”而他的濃黑睫毛如蝶翅,徐徐合上,只是那蝶翅,再也不會扇動。

扶桑,下一世,我一定先尋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9 章

夜幕低壓,我在束仙網中掙紮著,目眥欲裂。

“放開我,放開我!”

我還是被捉住了。

“是你們,都是因為你們,是你們害死了扶桑!”

我看著這群所謂仙人正道偽善的嘴臉,突然覺得滑稽可笑。呵,做神仙有什麽好的,說是無欲無求,不過是迂腐世故,心如頑石,形如行屍走肉。好啊,無欲無求是嗎,既然這樣,那你們為什麽不去死呢?為什麽死的偏偏是扶桑呢?

“孽狐,休得無禮!你私自逃脫天牢,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哈哈哈……你們除了拿這套勞什子把戲唬人,還會點別的手段嗎?!所謂九天律法,所謂公平正義,就是在這裏殘害無辜,讓那個下毒的賤人逍遙法外嗎?哈哈哈,史所未聞,籍所未有,荒誕不經,莫過於此!”

“你給我閉嘴!”王母氣得渾身發抖,“你快跟我回……”

她忽而頓住,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只覺得額間如火般,一股焦灼之氣自五內聚起,熱熱地灼燒著。 一旁的天兵炸開了鍋:“誒!你看她的額頭……”

“她額頭起火了,這是什麽時候有的新刑罰?”

“紅蓮業火,墮仙之印。阿姽,你快莫要鬧了!”

“墮仙,墮仙好啊,我就可以……”喉間突然湧上一股腥甜,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昏黑,耳邊散去了喧囂,我暈了過去。

……

後來,扶桑因私自替我擋下刑罰,被打入輪回,歷劫三世。

而我,我散去一身修為,墮仙印生,紅蓮劫起,仙籍已除,從此墮入紅塵,永生永世,不得再入天界。

“阿姽,人證物證俱在,我雖信你,卻也無法保你。”

“阿姽,莫怕,嬤嬤會幫你洗清冤屈,帶你回來的。”

洗清冤屈嗎?無所謂了。那個天界,我已不想回了,我只想找到扶桑。

……

我在忘川河邊逗留了三天,卻尋不到扶桑的身影。

彼岸花妖嬈如火,在忘川河兩岸延伸鋪展,河中是花燈,有游魂在河邊念念有詞。

奈何橋頭,一盞黃燈,一身青衣的男子立在橋頭,微微泛青的黑發如瀑。

我瘋了般沖上橋,奪過男子手中的孟婆湯就往地上砸。

“哎呦姑娘,你這又是怎麽了!”孟婆道。

我只是急切地去拉那人的衣袖。

那個青衣男子轉過頭來看我,陌生的臉:“姑娘認得我?”

不是扶桑……

像被抽去氣力,我癱坐在地上。

……

後來,西王母派人尋我。然後,封住了我的記憶,把我還為幼狐,托給水匚妖鏡鏡主,我的阿爹撫養。

…… ……

我終究是忘了。

忘了千年來他默默的守候,忘了花前月下的交心長談,忘了洗玉池邊的驚鴻一瞥,忘了他以微薄仙力、以死為我擋住刑罰,只為我不受冤屈,不受傷害。

是否人們永遠都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曾經擁有?要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幸福曾經唾手可得,我的眼光卻不曾在他身上停駐。只是頑固地去追求遙不可及的那份一廂情願。我以為他就在那裏,不來不去,以為那份愛永遠都會在那裏,不增不減。直到我幡然醒悟,我們相隔的距離已經不再是那條淺淺的太虛河。雲端跌落紫陌,碧落黃泉,我何德何能,才能尋得一個你?

扶桑,扶桑……

【下一章】

次日。

醒來時,天方蒙蒙亮。

如夢初醒。

服侍的仙娥換了一批,她們低眉垂手走進屋來,捧著綾羅綢緞金簪玉釵胭脂水粉。

今日,是我重入仙籍的日子。而西王母告訴我,這是接風洗塵宴。

今日,是第五印墨二十五歲這一年。而第五印墨,我的心上人,他就是扶桑。

“現在是幾時了。”我問道。

沒有人回答。

“我問你們現在是幾時了!”

還是沒有聲音。

我猛地拿起床上的梨花玉枕,砸到地上。

落地無聲……

我的耳朵,聽不見了。

我忽而想昨夜少黎給我的羹。

好啊,很好。封住我的耳,讓我聽不見流言碎語是吧。事後再騙我說,是我這幾日心緒波動過大氣息郁結是吧。西王母,你以憐愛之名,逼我做我不願之事,你從來不會問我,我願不願意。

我跪在大殿中,西王母與天帝在上,宣布我重回仙籍。我看見沈淵的小妾媚卿被天兵押了去,知道自己沈冤昭雪了。

呵呵,沈冤昭雪,真是好聽。

旁邊是引事仙娥,提點我該如何舉止。當天法仙人用玄杖點著我的額頭時,我知道我額上的紅蓮消失了,有一股仙力匯入丹田五內。

我自然是要叩謝的。

西王母又說了些什麽,突然殿上的仙人都騷動起來,震驚地看著我。

大約宣布了,我是西王母之孫的事吧。

西王母做手勢讓眾仙安靜,又說了幾句話,我看見沈淵下座,向我走了過來。

玄衣金邊,目沈如夜,依舊是孤高清冷的樣子,眉間卻帶了些許愧疚隱忍。

你在愧疚些什麽呢?當初你明知事情真相卻包庇媚卿時,你為什麽不愧疚呢?你在隱忍些什麽呢?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很難受是吧?那你為什麽還要勉為其難呢?你以為誰都想嫁給你麽?你以為我還是當初那個我麽?

我看向西王母,她看向我,面上依舊雍容沈靜,手卻在袖下比了個百年好合的手語。

哦。是賜婚了啊。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我面上依舊笑著。

我已經恢覆仙力,足以逃下九重天,下界去找第五印墨。現下必須掩飾好情緒,找借口離殿。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寬大冰涼,帶著厲繭。連手都生得如此冷漠。我突然懷念起扶桑的手來,那雙十指修長,白皙如玉的手,永遠是溫暖安寧的。

我們齊齊跪下,面上做出違心的笑,嘴裏說著違心的謝話。

回了座後,我借口身體不適,先行回殿。沈淵起身要送我,我學著小女兒的嬌羞之態,謝絕了。

扶桑,等我,第五印墨,等我。

誤酒閣竟設了許多護衛,西王母已經開始懷疑我了。我的隱身訣被識破,只得與他們纏鬥。

直到站在樹洞旁,我終於留下淚來:“扶桑,我遵守諾言,這一世,是我先尋到你的。所以,你必須等我。”

……

竟是通向水匚妖鏡。

大小妖怪們團團把我圍住,一口一個神仙姐姐。

我已無暇顧及,幹脆隱了身形直接遁回水匚洞。

書案上有一摞紙,竟是第五印墨的字跡:

“該死的狐貍,你竟就這麽走了。我快馬加鞭趕到這裏時,你二哥告訴我你出去玩了,卻不肯告訴我具體所在。小狐貍,你真真心狠……早些回來。”

“我帶我哥來了,你二哥歡喜得很。你二哥卻沒有把你帶回來,我怎麽歡喜得起來?”

“……我會等你,不管多久……”

“……大丈夫定當血戰沙場,馬革裹屍,亦從容醉臥……北方告急,我我堂堂七尺男兒,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豈能坐以待斃?莫要掛念,我會回來……”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要把那個在軍中罰我的人,挖了心給你吃嗎?哈哈,恐怕我做不到了,他現在是我部下,戰場上的生死交……”

“這一次,我不知能否回來了。你還是不肯見我麽?我卻盼著能見你最後一面。明夜,我就在那棵扶桑樹下等。”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大漠黃沙,咫尺天涯。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殘陽似血烙我心上,風卷黃沙徐徐飛揚。長槍刺穿無數鐵甲,白骨化作了大漠茫茫風沙。

藥效已過,我聽見號角聲與喊殺聲交雜。一刀而過,身邊那個人頭顱滾落,血濺汙我的白紗。

我現出身形淩空走去,風吹動我的衣袂,如萬千流雲,廣袖鼓起,盈滿血的腥香。

對面正要砍下敵人頭顱的戰士看我,有一瞬呆滯,長槍便刺穿他的咽喉。

然後,然後我看見,三把長槍刺穿他的胸膛。那一刻他竟朝我的方向看來,青絲如雲鋪瀉了夕陽,笑出嘴角的好看梨窩,嘴裏喃喃:你來了。

我來了——印墨。

我的心上人,是我此生唯一所有。我等著他為我鋪下十裏紅妝,鼓瑟吹笙,用大紅花轎,高頭大馬迎我回家。我想與他共剪紅燭,看大紅鳳燭徹夜燃盡。我想與他用紫竹做一個家,等著荼靡開至,青苔滿墻。我想與他幽窗棋罷,輕嗅他為我摘下的一束蒹葭。我想與他共看春日灼灼桃花,隆冬紅梅遠香。我想與他共賞盛世煙火漫江花盞,攜手走過十裏長街,共乘百裏畫舫。我想與他彈劍聽雨,共倚幽篁。我想與他仗劍天涯,西風驛路,系馬白楊。我想與他兩人一馬,草原馳騁看綠草牛羊,看夜幕中仙河錦江萬點星光。我想結束這樣的遙遙無期兩兩相忘,我想與他共嘗生老病死不羨鴛鴦。

我的心上人,他就在我的面前。

一瞬間收攏了殘陽的斜影,一股戾氣湧上,血色迷了眼。我瞳孔緊縮,把白練甩出,微微使力,掏出持槍人的心臟。

傷害他的人,都該死。

阻止我們的人,都該死。

“小狐貍……你這麽猙獰的樣子,好難看。”

第五印墨聲音沙啞,喚回了我的理智。

我轉身,看見他半靠在死去的馬肚上,眼裏布滿血絲,卻是從未這麽溫柔過。他一手折斷三把長槍,我踉蹌走去,跪在他身旁,任他伸手擁我入懷。

“安能與君絕……”他在耳邊喃喃,聲音有說不盡的疲憊。

我緊緊抱住他:“永不能與君絕。”

“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我怎麽舍得不見你。”

“若有來世,去找我可好?”他的聲音縹緲起來,一如初逢的太虛河上的渺渺水霧。

“好。”我喃喃道,可懷裏的人,已經沒了呼吸。

我吻了吻他的眼睛,看見他熟睡般的容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這一日,我殺了上百個印墨的敵軍,一個一個挖出他們的心。

蒼天負我,我寧成魔。

可終是,月上梧桐時,我又耗盡仙力,用回天術救回我所殺之人。

除了那三個把長槍刺去印墨胸膛的人。除了,印墨。

我有能力救回與我毫不相幹的世人,卻沒有能力救回我的心上人,因為,他是一個上古樹神。

猶記那日洗玉池邊,轉身時萬物靜謐,流雲凝止。他一頭微微泛青的黑發盛著月華,瀑布般鋪至腰際。他垂眼看我時,眼裏盛著笑意,濃黑的睫毛在燈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猶如蝴蝶欲展翅。他的背後是萬點繁星,夜幕蒼涼。他開口道:“怎麽,忘了我了?”

如何能忘?

【第一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0 章

【第二卷】

《浮生畫狐》——【第二卷】

是上元佳節。

明月朗照,浮雲緲緲。儺水城中燈火通明,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懸梁刺股做夢都想著考取功名的窮酸書生,三姑六婆商賈官員們全都出了家門。山棚堆積如山,畫著各種神仙故事;賣藝的表演著猴呈百戲、追呼螻蟻;滿街都是蓮花鴨簽、召白藕、粉羹等各式飲食果子的香味;街角柳樹下偶有男女卿卿我我……熱鬧得緊。

長長的永安橋彎彎地橫跨永安河,橋上盡是攤位,點滿一串串彩燈,車水馬龍。橋下有人放花燈,江水幽幽盈盈,映著盛世繁華。

江心有一畫舫,以金為瓦,以玉為墻,金碧輝煌。船裏傳來觥籌交錯聲,戲子伊伊呀呀的歌聲,唱的是叫《狀元媒》的戲:

“?那?與六郎因緣相見,?不安坐不寧情態纏綿。

在潼臺被賊擒性命好險,亂軍中多虧他救我回還。

這樁事悶得我柔腸百轉,不知道他與我是否?般?

百姓們閨房樂如花美絹,帝王家深宮怨似?流年…………願天下有情?都成姻眷,願邦家從此後國泰民安。”

紅蓮開得熱鬧,連風裏都夾雜著菡萏香氣。江上有淡淡水霧彌漫。

畫舫裏一幹人等喝乏了久,皆扶持著出了船艙。

忽而,遠方水天相接處騰起白霧,霧裏傳來女子微沈的吟唱之聲,哀婉悠揚,恍若天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訣絕……”

眾人皆停了動作,尋聲望去。

只見氤氳水波之上,皎月溶溶,香煙裊裊,滿池紅蓮盛放如火。江心一朵兩掌大的紅蓮之上,立著一雙玉足,小巧瑩潤,皓白勝雪,艷比紅蓮。

“妙哉,妙哉!”船上眾人,無不目瞪口呆。幾個好色的一點,早已垂涎三尺。

雲裏霧裏,紅蓮上的女子一身白衣輕柔如煙,晃若九天謫仙。眉若遠山,眼角微微挑起,似要開出盛世桃花。薄紗遮去半邊臉,更襯得一雙桃花眼勾魂攝魄。

流風回雪間,蓮上女子將白練長甩,甩出數米之外,袖尾拂過船上一青衫公子的面龐,帶起一陣香風。

那公子癡癡伸手,要去抓那白練,撲了個空。

有人終於驚醒,喊道:“快把船劃到那邊去,別叫那位姑娘落水了!”船夫這才夢中初醒,搖槳而去。

待船至半途,歌聲卻止,江風吹散了水霧,蓮上女子卻不見了蹤影。

有人揉著眼道:“莫不是遇上了仙子,還是我在做夢?!”

忽聞“撲通”一聲落水聲,卻是方才那位青衣男子,跳了水游往對岸。

…………

城西有廢置了的前朝居民區,寒風瑟瑟,荒無人煙。

青衣男子穿街過巷,迷失在街角。忽見一抹白影如鬼魅般過,白紗衣角逶迤,拂過青墻,空氣中猶有菡萏餘香。

男子急忙跟去,嘴裏喊道:“姑娘且慢!”

面前的白影果然停住,白玉般的細足踩在灰黑的地板上。女子回頭,眼裏柔情瀲灩。

男子看得癡了,喃喃道:“姑娘好生美艷……”

那女子的神情卻驀然幽冷起來,眸色轉藍:“你不是他!”

那男子早已濕了褲子,仍笑嘻嘻道:“藍眼睛的番人,我喜歡!”

女子森冷笑起,一眨眼便飄至男子身前,眼角上挑,擡手揭開面紗……

……

……

儺水城中,上元節後,有一青衫男子終日在大街上瘋瘋癲癲的奔走疾呼:“儺水有妖,儺水有妖啊——”

百姓見他蓬頭垢面,神志不清的模樣,大多不作理會。有信的人請來了道士,以降妖除魔,卻被告知“城內瑞氣騰騰的好得很”,便也再無人理睬那男子了。

這日,一外地男子進城。

水墨長衫,泛青黑發束起,修眉俊目的,卻自稱是一天師。

年輕貌美的天師聽了那瘋癲男子的話,皺眉不語。

……

是夜,儺水城繁華如舊。

空弦月自今日清晨來到此地,已被三個年輕姑娘撞到;兩個大媽向他扔發簪;青樓前邊站著一排環肥燕瘦,見了他便一窩蜂的湧上來,差點沒直接一條繩子捆了扔床上;甚至有個垂笤小兒抱著一籠包子向他表白。

不得已,空弦月向眾人聲明:吾乃天師。

於是乎,請他去作法的百姓成群結隊湧到客棧前,排成長龍。

他只有把自己從頭到尾裹個嚴實,戴了鬥笠從客棧後門出來,才幸免於難。

他舒了口氣,掏出一張符紙於十字路口處念咒。

咒已念完,符紙卻毫無反應。

他長眉微斂,閉目又念了一遍——仍是如此。

沒有妖氣,符紙也沒有反應,難道真的無妖?可那男子的模樣,分明是被妖魔攝住的……

清風側,風裏帶來菡萏香氣。

有女子清沈的歌聲響起,由遠及近,幽幽緲緲: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征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他怔了怔,覆又定住心神,迅疾轉身,嘴裏念咒,長劍刺破符紙朝身後人刺去。

映著月光,劍的光華如水流淌,劍身上有青黑色的驅邪咒文蜿蜒環繞。

然而劍卻在離那人的咽喉只有一寸的地方止住。

面前的女子一襲白衣曳地,黑發逶迤至衣角,似仙似鬼。眉若遠山,眉間千萬種風情,藍眸如一池秋水,水面微瀾。這樣的情形,似乎與記憶中的某個片段重疊。

她靜靜站著,嘴角含笑,似是悲傷,又似歡喜。她的眼看著他,抑或是透過他,看著某個身影。

時間是不是靜止了?

她用兩指推開他的劍,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攤開來,是一個紅底荷包,繡著桃花,質地上乘,做工卻實在是不行,有縫補的痕跡。他怔了怔。

“天師,您的東西掉了。”聲音軟軟幽幽。

他收了劍,並不接:“多謝姑娘好意,但這荷包不是我的。”

她露出一抹受傷的神色,眼裏泛著水光,收回了手。

“它是你的。”女子露出一絲笑,喃喃道。

空弦月不語。

她終於轉身走了,背影像一抹輕煙,是極寫意的景,轉瞬即逝。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她忽又停下,回頭對他嫣然一笑,萬花失色。她啟唇,低聲道:“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桑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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