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攤牌淑妃

關燈
淑妃邀約是在純元皇後靈柩遷葬獻陵的大典結束後的事了。縱觀大周史書,還沒有一個皇後與太後和先帝同葬一陵的先例,可想而知朝堂上反對的聲音有多麽尖銳。但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次玄淩的態度甚至比立後立太子只是還要堅決,偏生還只能拿一句“太後托夢”來說嘴。

四十多歲的皇帝比初登基的少年天子更為固執,盡管禮部尚書將額頭磕出了一大攤血,也沒能阻止他的金口玉言。

遷葬的事,最後是夏刈去辦的,因為皇帝不信任任何人去驚動故皇後的安寢。朝臣們大多對皇上與故皇後之間的情意有所耳聞,也並不覺得奇怪。只是後來沐黛稟報,說暗衛中的眼線來回話,到獻陵安葬時,純元皇後的梓宮似乎輕了許多。

甄嬛只回答說知道了,並不感覺意外。玄淩的性情她是清楚的,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的背叛,尤其那個人原本是他心頭摯愛。

臘月初八,宮裏慣常是要開夜宴、喝臘八粥的。只是今年為著純元皇後遷葬的緣故,玄淩一早言明免了夜宴,只是晨間從儀元殿傳出旨意,給各宮一一送去了臘八粥罷了。柔儀殿自然也要安撫那些見不著聖顏的嬪妃們,照著往年的三倍賞了東西下去。

午後日暖,玄淩病榻纏綿的身子也懶洋洋的,在儀元殿服侍他用了藥午睡便可以離開。雪天路滑,甄嬛並沒有乘坐轎輦,只是抱了手爐,慢慢攜了沐黛的手而行。冬日冰雪琉璃世界的上林苑並不荒蕪雕謝,除了樹樹紅梅、臘梅、白梅點綴其間,手巧的宮人們用鮮艷的綢絹制作成花朵樹葉的樣子,粘在幹枯的枝幹上,一如春色未曾離開。

踏著一路碎瓊亂玉,行走幾步,路旁便是歲寒閣,可以悠閑觀賞太液池雪景之處。推門進去,淑妃已經坐在裏面等候多時,見她進來,便搭著吉祥的手款款行禮,口稱“皇後娘娘金安”。一時間,甄嬛似乎回到了昔年的鳳儀宮中,那樣的疏離隔膜。

“淑妃姐姐無需多禮。”既然她有意疏遠,甄嬛也不想假惺惺的去扶。歲寒閣中三面有窗,一面是門,亦有頂可以遮蔽風雪,只是閣子狹小,只站了四個人就覺得擁擠不堪。甄嬛一瞥沐黛,她便會意,先拿了鵝羽軟墊墊在旁邊的圈椅上,然後拉了吉祥出去守在閣外。

“姐姐相約,本宮守約前來,怎的來了姐姐卻不說話了?”甄嬛低頭淺淺笑著,用長長的護甲蓋撥著畫琺瑯開光花鳥手爐的小蓋子,手爐裏焚了一塊松果,窄小的空間裏,便有了清逸的香。

淑妃先輕輕咳了兩聲,方才啟唇道:“臣妾只是想起來,去年與皇後在宮墻上曾對故皇後有過一番交談,如今故皇後遷葬獻陵,未知是不是皇後娘娘的授意?”

“姐姐說笑了,故皇後遷葬,那可是皇上的聖旨,本宮怎麽做得了主?”甄嬛盈盈一笑,神色自若,似乎只是在敘話家常。

從閣子中望出去,整座後宮都已是銀妝素裹,白雪蒼茫之間,卻是青松愈青,紅梅愈紅,色澤愈滴。淑妃遙遙註視一苑的銀白,緩緩道:“臣妾與皇後相識十七年,就無需再這樣打太極了。今日沒有外人……我只想知道真相。”

“什麽樣的真相呢?關於純元皇後?”甄嬛似笑非笑,頭也不擡,只道:“真相就是純元皇後不在了——在皇上的心裏,永遠離開了,不在了。”

淑妃雙手一抖,漸漸面色發白,身子栗栗作顫。閣中靜得只聽見她急促不勻的呼吸,臉色蒼白如一張上好的宣紙。若不是多年來苦心維持的冷靜,她幾乎就要不由自主地委頓在地。

甄嬛耐心地等她恢覆了沈著,方續道:“姐姐一直是聰明人,今日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這件事,是不是與撫遠將軍府有關?”她的嗓音有些陰翳沙啞,“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明白純元皇後遷葬絕不是什麽榮耀——那是皇上對她失了情意。而能令皇上對她失了情意,多半是陳年舊事……”

“姐姐睿智,那不妨把你查到的、猜到的東西一一說來,本宮洗耳恭聽。”甄嬛隨手摘下鬢上斜簪的一朵紫瑛色覆瓣絹花,目光盈盈看著她,手中隨意撕著那朵絹花。絹帛破裂的聲音是一種嘶啞的拉扯,這樣驟然的靜默中聽來格外刺耳。

淑妃深深地望著她,娓娓道來:“一提起撫遠將軍府,莫過於李容華與李庶妃。而李容華進宮多年,若生事也早就生了,所以不會是她。只有李庶妃,她新做了皇家人,成為齊王庶妃也是在立太子那會兒的事。那日魏王百日我病著沒去,只聽賢妃後來說起,李庶妃被人暗害,遺在殿上一枚鴛鴦佩,皇上見過之後拂袖而去,之後便吐血暈厥,一朝病愈,就下了這樣的旨意。”說到這裏,她停了一停,目光裏閃過一絲懷念,“若我記得不錯,昔年純元皇後曾有一枚白玉鴛鴦佩,是她的愛物,她故去後,皇上一直貼身珍藏,從不示人,自然不會輕易遺失。所以唯一的可能,李庶妃的鴛鴦佩與純元皇後的不是同一枚……”

“自然不是同一枚——那是一模一樣的一對。”甄嬛整一整鶴氅上的如意垂結,靜靜補充道,“姐姐是沒看見,皇上看到兩枚鴛鴦玉佩嚴絲合縫地合在一起時,那表情極為精彩。”

淑妃眉心微動,矍然變色,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怎會?!就算是一對,另一枚也不可能在李庶妃身上!”

甄嬛目光清越,容色如常,“姐姐應該還不知道,李庶妃並非撫遠將軍府的侍女,事實上,她是少將軍——也就是與故皇後有婚約那位——與一煙花女子所生,只因翁主不容,才隨了李容華入宮。”

“原來如此!”淑妃恍然而絕然,所有難解的關竅一瞬間明朗起來,旋即又道:“所以皇上便認為,李庶妃的玉佩是其父所贈,從而懷疑故皇後對撫遠將軍之子情根深種念念不忘。可是這樣一來,撫遠將軍府也會被拉下水……”

“若只是如此當然不夠。姐姐沒見過李庶妃吧,應該還不知道,她與故皇後有些相似之處……”甄嬛嫵媚微笑,眼見著淑妃的臉色一片青白,“她的容貌其實是隨了她的母親。雖然她母親已經不在了,但皇上那些暗衛想查出她母親像不像故皇後還是輕而易舉的。少將軍雖然娶了翁主,卻連找外室都要找一個跟故皇後相像的,還將定情的鴛鴦佩給了那外室之女,偏偏這個女兒還輾轉成了齊王庶妃……姐姐說,皇上生性多疑,還要怎麽相信撫遠將軍府的一片忠心?”

“雙管齊下,一箭雙雕。”良久,久到手中的暖爐都一點點冷卻下來,淑妃沙啞的聲音才響在耳畔,“你果然沒讓我看錯——這麽多年了,你終於還是對一個死人下手了。撫遠將軍府失了聖心,真寧長公主駙馬膝下無兒,女婿又是你的侄兒,日後皇上能倚重的將領只有你兄長和甄家的一些姻親。這樣好的計策,這樣深的謀劃……皇後娘娘,臣妾甘拜下風。”

“淑妃姐姐過譽了。”

“可如今臣妾也知道了前因後果,皇後打算怎樣對待臣妾呢?”淑妃面色沈靜如水,帶了幾分嘲諷問道,“雖說是故皇後自己行事偏頗,留下禍患,但既然臣妾知道了,保不準有一日顧念純元皇後舊情而與皇後娘娘為敵。”

甄嬛卻拈了一枚金橘吃了,輕輕搖頭,“姐姐多慮了。我方才說過,姐姐是聰明人,不會拿齊家和溫儀的安危去賭。況且,那枚鴛鴦玉佩是真是假,除了本宮,又有誰會知道呢?”

淑妃神色微變,愕然道:“是你偽造?怎會?!那玉佩皇上從不示人,宮中無人見過!”

“姐姐好端端的,怎麽又動氣了。”甄嬛輕輕一笑,好整以暇地整整衣袖,“我說過了,是真是假,都是姐姐的猜想,沒人會知道。姐姐盡可以相信純元皇後是清白的,但我不會說明——姐姐別生氣,也別白費功夫,我不說,這世上也不會有人再說。”

甄嬛起身打開閣門,門前一樹綠萼梅開得如碧玉星子,點點翠濃。在冬雪中看來,如一樹碧葉蔭蔭,甚是可觀。她身後,淑妃整個人頹然地倒在椅子上,沐黛很快迎上來,吉祥也焦急地沖進去扶自家主子。

“你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麽?”身後淑妃有氣無力的聲音淒惶地傳來,好似四月淒涼的夜雨滴答。

“姐姐,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日,我第一次踏入紫奧城,就不是為了為人替身而來。”

出了歲寒閣,正好趕上一場暮雪夕照,有耀目的光芒落在身上,淡薄如雲影纏綿悱惻。甄嬛搭著沐黛的手向柔儀殿而去,身後,遙遙地傳來淑妃亙遠的嘆息。

乾元三十年,也就在這樣的嘆息聲裏,在儀元殿裊裊的藥香裏,在獻陵的沈寂裏,轟轟烈烈地到來了。

因為數年不遇的寒冬與一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本就大病初愈的玄淩再次風邪入體而病倒。又或許,是因著朱柔則的美好形象在他心中轟然倒塌,縱然想明白了對甄嬛的感情,他的心懷也總是悶悶地不暢快,使得原本不怎麽嚴重的風寒拖到三月春暖花開還沒有完全康覆。

按理說二月二就要開朝了,因為皇上臥病,太子予澤不得不奉命監國攝政,予沐輔佐。一應政事奏折,皆由予澤先過目,予沐整理處出要緊的,再在每日請安時讀與玄淩。朝政之事予澤早已爛熟於心,卻仍事無巨細問玄淩意思,直到玄淩自己也覺得厭煩,只叫予澤予沐相宜處置。

待予澤在朝堂上開始得心應手之後,玄淩的身體病痛日多,終於在仲春初夏之交臥床不起。甄嬛詢問溫實初過後,得知玄淩是風寒久未痊愈加上之前血湧淤心,以至於心脈交瘁,類似於現代的心肌炎。在這個不能開刀、沒有特效藥的時代,縱然溫實初和衛臨醫術精湛也只能用溫補的藥讓玄淩靜養,他的寢殿也移至宮中最清靜的顥陽殿,除了幾位德高望重的妃子,其餘寵妃無詔皆不可隨意入內。

不過心肌炎也不算什麽大病,不至於危及生命,靜靜養著也無大不妥。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也協理後宮的淑妃在玄淩臥病之時,也稱病辭去宮務,安心養病。槿汐則在新年時求了甄嬛出宮為純元皇後守陵,或許是察覺到主子與自己所思所想並不一致吧。甄嬛沒有阻攔,指派了甄家的老仆將她送去,名為照顧她的起居,事實上也是監視。純元皇後對槿汐有恩不假,但她自己的家人親眷總還要顧惜。

四月初,齊王府李庶妃不慎失足早產,可惜產後血崩,生下一個王子就撒手人寰。甄嬛於是請旨追封李氏為側妃,小王子交由王妃許氏撫養,按排行取名承渝,記為許氏之嫡子。而不用甄嬛交代,李氏的陪嫁都一一被齊王妃料理幹凈,內務府選送的宮女等都回宮繼續侍奉。

月末的時候通州傳來奏折,溫儀的長子薛叢曜剛過了周歲,小將軍向外祖母妃問安,還送來了禮物。沒半月承懿翁主又生了個兒子,取名甄翊泓,甄嬛告訴了病榻上的玄淩,並讓予澤以玄淩的名義賞了東西過去。

連著兩樁喜事,讓玄淩稍稍安慰,更心血來潮地要晉封六宮妃嬪。甄嬛不想跟一個病人糾結規矩不規矩,欣然請旨晉貞一夫人為德妃,洛昭媛為瑞妃,慶貴嬪為昭儀,餘者不一一列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