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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清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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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玄淩有心壓制,但畢竟燕禧殿的事太不像話,幾位高階的嬪妃還是知曉了一二。家醜不可外揚,玄淩為此終日愁眉緊鎖,只好先將胡蘊蓉及她殿中宮人都關進了暴室,那羽林郎受不住刑罰,已經咬舌自盡了。

這一日風雪迷夢,甄嬛奉旨去了儀元殿。殿內錦香濃郁,玄淩站在到長窗下,只著中衣,外面披著一件狐皮大氅,靜靜望著窗外雪色淒迷。他的目光如同要殺人一般淩厲狠辣,幾乎要噴出火來,燃盡這天地間的簌簌冰雪。

李長就跪在一旁的地上,戰戰兢兢,手中木盤上托著一塊玉璧——正是胡蘊蓉的神鳥發明玉璧。

“這是……”

甄嬛疑惑著問,李長看了看玄淩的眼色,小心翼翼道:“皇上先前命奴才將胡容華的玉璧送回晉康翁主府,誰知路上遇見怡妃娘娘,細看之下覺得這玉的材質似乎見過,與她陪嫁的一塊長生玉牌類似。奴才想容華的玉璧乃是天生而有,怎會與怡妃娘娘的玉牌同材質,便稟報了皇上。皇上命奴才出宮,找到宮外年資最久的巧手師傅,遞上玉璧之後那師傅竟躊躇不決,百般追問之下,才知這師傅十數年前曾做過一塊一模一樣的……”

李長不敢再說下去,甄嬛上前幾步,安靜的傍在玄淩身邊,在驚詫之餘亦嘆息道:“胡容華出身豪貴,何必再有此居心。”

他眼底有冷冽的怒色,凜然道:“嬛嬛,她居心叵測,十數年前就妄稱握玉璧而生,還借靜和、寧安滿月之際設計使得朕納她入宮。為了與你爭寵奪後位,她竟不惜穢亂宮闈,朕已經審過井如良,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且她乃是用藥強行有孕,根本不能生下來!他的宮女已經招認,說她要尋機誣陷你害她滑胎!”

說到此處,玄淩已是氣急,連連咳嗽,甄嬛示意李長下去,上前作勢要將窗戶關上,卻被玄淩一把攔住。雪花從窗間飄入,有清冷而蕭疏的意味,甄嬛拉住他的手,摸到一手冰冷,忙緊緊握住,關切道:“皇上別為了這些腌臜事傷了身體……人已經在暴室了,要殺要剮皇上做主就是,只要皇上消氣,皇上——四郎——四郎的身子要緊啊!”

聲聲四郎,喚回了玄淩的心神。他忽然轉身,小心卻緊緊地將甄嬛抱在懷裏,眼神如癡如狂,恍恍惚惚喃喃敘述著:“那是個雷雨天,就像今天一樣冷,朕在躲在帳後,母妃被王叔牢牢地抱著,王叔的手在母妃胸前的衣襟裏。父皇——他是天子啊!”他驟然狂叫起來,那聲音轟得人的耳朵“嗡嗡”亂響,頭暈目眩不已,“朕也是天子!她為什麽要背叛朕——為什麽要背叛朕?”

甄嬛鼻尖一酸,滾燙的淚水幾乎就要奪眶而出。是啊,為什麽,她當年也想問為什麽,為什麽母親會跟叔叔有私情,為什麽父親會把情人帶回家,為什麽她的愛人會和那個來歷不明的野種訂婚,為什麽讓她臨死前看見開車撞死她的人的那張臉?

可這世上,若真有這麽多為什麽,就好了。

“嬛嬛,朕只有你,只有你了。”玄淩夢囈般呢喃,“不要離開朕,好不好?不要像她一樣離朕而去,好不好?”

這是玄淩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在她面前提起朱柔則,帶著無盡的恐懼與遺憾。甄嬛心口驀然一痛,故作不知:“四郎說誰?”

玄淩微不可聞地一嘆,沈默良久,久到甄嬛以為他不會在說話時,他忽然更加收緊了手臂,沈吟道:“嬛嬛,朕從未向你說起過,你其實很像一個人,很像——朕的妻子。”

“四郎是指……純元皇後麽?”甄嬛遲疑著問道,雖然心中分明是清楚的。

“嗯。”玄淩低低道,似懷了十二分的懷念,“她曾是大周最美的女子,是朕的發妻。”

玄淩用了半個時辰,來講述他和朱柔則的故事——那的確也是個現在看來很爛俗、很枯燥的故事,玄淩曾經最誠摯的愛情,在那五年的結尾隨著朱柔則一同逝去。

那留下的是什麽?

甄嬛忽然很想質問玄淩:那留下的是什麽?留給她甄嬛的……是什麽?

“皇上放心,臣妾會一直陪伴在您身邊。”甄嬛柔聲細語,宛若初鶯啼囀,“臣妾能得以入宮,陪伴在皇上身邊,未嘗不是純元皇後在天之靈保佑。還記得那日臣妾與您的約定麽?嬛嬛要與四郎白頭偕老。”

玄淩心念一動,與她四目相對,視線落在她微擡的面龐上,他神色劇變,肩膀微微抽搐,仿佛失去許久的珍寶,突兀地再度出現在他面前。玄淩盯著她的臉,幾欲在她面上挖出無數熟悉的往昔來,和這十數年的情愛與時光。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甄嬛,試探著問道:“嬛嬛,你真得這樣想?”

甄嬛微微偏頭,巧笑嫣然:“四郎不信嬛嬛的話麽?”說著攏一攏玄淩微微散開的大氅,如同一個最賢淑不過的妻子,“這世間女子,無一不想與夫君白頭偕老,嬛嬛也不過是蕓蕓眾生之一。”

玄淩低低一嘆,重新將她納入懷中,似帶著十二分的滿足:“這話,你當年亦對朕說過。”

甄嬛和靜道:“從前不敢忘的,此生亦不能忘。”

無人看到之處,甄嬛唇角漫上一絲淒苦的笑,伴著深深的失望,凝成一句無聲的嘆息,無限幽遠哀涼地割裂滿腔奢望。在這個世界,她始終還是理性超過感性。她不光只有自己,她還有幾個孩子,她還有踏上那個位置的信念,她,賭不起。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這個世界早已遺忘的、屬於二十一世紀那個自己的剛烈血性又覆蘇了,但直到剛才,她的確想叩問玄淩,並且切切實實地期待著玄淩的答案。

但她終究沒能問出來。

胡蘊蓉的死期,最終定在了立冬這天。

在此之前,晉康翁主曾親自入宮求玄淩饒胡蘊蓉一命,但玄淩根本不想見她,也不過她是自己名義上的姑母,只讓李長江摔成碎片的玉璧扔在她面前,以示破鏡難圓,再無轉圜之地。

冷宮行死刑一般都是在黃昏時分。甄嬛閑來無事,讓槿汐精心梳理了一個雅致的仙游髻,鑲紅藍綠寶石的攢珠四蝶金步搖灼爍生輝,仿佛是閃耀在烏雲間的星子光輝。煙紫色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的錦衣,水鉆青絲滾邊,以平金針法織進翠綠的孔雀羽線。

梳妝完畢,槿汐笑道:“娘娘如今的身份,其實不需親自前去的,冷宮裏畢竟陰氣重。”

“本宮若怕什麽陰邪,斷斷走不到如今。”雪色淒迷裏,甄嬛的笑嫵媚而陰冷,“本宮與她也相識一場,最後一面了,自然要好好送一送的。也好叫她知道,她如何會走到這般境地。”

往去錦冷宮還是頭一回,不過暮雪夕照,倒也別有一番景致。胡蘊蓉獨自蜷縮在冷宮一角,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滿頭青絲也未梳理成髻,只是以一枝鏤花金簪松松挽住。不過玄淩還是留了情面,到底沒對她用刑。

胡蘊蓉逆著光,仔細分辨了許久才看清是甄嬛,不由勃然大怒,“賤人,你還敢在我面前出現!”

甄嬛輕蔑地掃了一眼,泰然微笑:“你欺君罔上,一身事二夫,讓皇上抓著現行,到底誰是賤人,難道你連自知之明都沒有了嗎?”

胡蘊蓉臉色一白,很快又被怒火燒得滿臉赤紅,狠狠盯著她道:“是你!是你先在我的冊封禮服上做手腳,引得皇上將我降為良娣,受盡恥笑!是你搶走了我的和睦!也是你設計給我下了迷情香,又將皇上帶來燕禧殿!都是你!”

“哎呀呀,真是聒噪。”甄嬛無奈地揉一揉太陽穴,慢條斯理撥弄正手腕上鮮艷奪目的翡翠玉鐲,笑吟吟道:“妹妹這話可是冤枉姐姐了?難不成那迷情香不是你讓井如良調配的?皇上不過是看在晉康翁主顏面才去燕禧殿看看,你冒犯故皇後,他對你厭惡至極,若非你炮制迷情香誘之,皇上又怎會留宿?本宮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胡蘊蓉怒不可遏,兩眼噴射出冷厲光芒,直欲弒人,“你終於承認了麽!我要去告訴表哥,是你設計害我!”

她瘋了一般撲上來,力氣極大,長長十指指甲狠狠扣進甄嬛手腕肉裏,旋即泌出十點血絲。槿汐連忙上前用力一把推開她,甄嬛也不顧手上疼痛,冷笑道:“本宮設計?對,是本宮命人替換了你的衣服,是本宮在你殿內的花朵上灑了浸過迷情香的水,也是本宮買通了你的情郎去找你,演一出捉奸在床的好戲!想知道為什麽?因為你貪心不足,不過生育了和睦這個帝姬,莫說後位,連貴妃之位都是癡人說夢!”

胡蘊蓉微微一怔,旋即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指著甄嬛長久說不出話來。她的笑聲太淒厲,如鬼魅一般淒微而振奮。良久,她止了笑,厲聲道:“你承認了!你跟我去見表哥,我要表哥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槿汐反擰了她的雙手,將她抵在墻上。經久黴潮的墻粉經人一撞,簌簌地往下掉胡蘊蓉的半張臉皆成粉白,被墻粉嗆得咳嗽不止。

甄嬛用絹子揮一揮,婉轉地笑了,那分邪魅直令天地失色:“你冤枉?你若冤枉,就不會多年前就費盡苦心偽造玉璧!你敢說自己冤枉,難道還敢說,你腹中孽障當真是皇上的血脈?”她看著胡蘊蓉的表情一點點凝固僵硬,心頭更加惡心,“胡蘊蓉,本宮本以為你雖覬覦後位,但以你的驕傲必然不屑於此。可惜,你還真是讓本宮失望,連穢亂宮闈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你自己瞧一瞧自己,難道都不作嘔麽?”

她忽然安分下來,臉上湧動著十二萬分的悲傷,但很快又吼道:“這都是因為你!我是堂堂大長公主的孫女,晉康翁主的女兒,怎能甘心被你這賤人踩在腳下!表哥身邊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承認吧胡蘊蓉,你不過是愛著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他是玄淩或者別人,都沒有關系。”甄嬛輕飄飄地一語道破,“生生死死,他都不會再原諒你,因為你不配。”

胡蘊蓉直直盯著她,姣好而高傲的面龐上逐漸露出驚恐的神色,“不!表哥只是受你蒙蔽……甄嬛!難道你不是愛表哥的皇帝身份麽?你跟我並無不同!”她忽然又想起什麽,傲然道:“你說我穢亂宮闈,你也一樣!你跟玄清的事,你以為沒有人知道麽!那年中秋家宴,我親耳聽見玄清自言自語地喚你的名字!他果然是擺夷女子的兒子,身上有一半擺夷賤奴的血,才能做出這般齷齪之事!”

耳聞玄清之名,甄嬛不怒反笑,好整以暇地整理被她扯亂的衣衫,從容道:“玄清是齷齪,就像你一樣,可惜他不如你幸運——他可是一廂情願,怎比得上你兩情相悅?”

甄嬛轉過身去,門口守著的小允子殷勤地打開大門,寬廣的披風被門外的冷風呼啦啦拂起如張開的碩大蝶翼,翩翩舞動,“聽說哮喘這種病,最忌大怒、情緒反覆,你已犯了忌諱,要自己保重才是,畢竟行刑的時候還沒到呢。”她伸出素白雙手,掬起一捧雪花,輕笑道:“你瞧這冬日艷雪,像不像春日柳絮?”

胡蘊蓉的面孔霎時變得雪白,胸口劇烈地起伏,槿汐一松手,她便軟綿綿地委頓在地,嬌媚的容顏上覆蓋著無窮無盡的絕望。

“另外,有一件事你說錯了。我是真得不愛你心心念念的表哥的皇帝身份。愛這種東西,我上輩子就沒有了。”

甄嬛手中輕輕一揚,霰雪蒙蒙如飛絮輕卷,她望著遠處紅得沁血的夕陽,森凜孤傲地踏出大殿,與端著毒酒、匕首和白綾的李長擦身而過。

沈重而急促的呼吸聲像洶湧的潮水一波又一波襲來,是胡蘊蓉在痛苦呻吟,不斷掙紮,口中猶在不絕咒罵。踏出宮門的一瞬,身後忽然傳來內監高昂的聲音:“庶人胡蘊蓉歿——”

甄嬛舉目而望,天將黃昏,漆黑的老樹殘枝幹枯遒勁,扭曲成一個荒涼的姿勢。無邊的雪地綿延無盡,遠遠有爆竹的聲音響起,一道殘陽如血。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胡蘊蓉的死湮沒在新年的喜慶裏,再無人問津,不僅沒有封號,連屍首都直接扔去了亂葬崗任野獸啃噬。她的母親晉康翁主在得知消息之後,也用一根白綾懸了梁。玄淩一怒之下,收回了晉康翁主府的一切尊榮封賞,再不許任何人提及。

乾元二十六年就在這樣斷續的風波中來到了。眉莊和賢妃協理六宮,舊患已去,新歡又不足為慮。甄嬛依舊是獨領風騷,安安穩穩地做著寵妃,保養龍胎。餘暇時,便是教幾個孩兒習字讀書,或是與玄淩一起吟詩作畫,靜靜看著時光流水般過去。

這年冬天特別寒冷,雪一直斷斷續續地下著,甄嬛時常和玄淩一同握著手觀賞雪景,一賞便是大半日。那時的他心情特別寧和,雖然總是不說話,唇角卻是隱約有笑意。

或者,甄嬛自倚梅園折了梅花來,紅梅或是臘梅、白梅、綠梅,顏色各異。一朵朵摘下放進東室透明的琉璃圓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別清澈,她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再經炭火一薰,香氣格外清新。她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樂,玄淩則靜靜在一旁看著她。

這樣寧靜溫和的日子,就像回到了甄嬛剛入宮時那般。眉莊也總是說,她越來越像個小孩子。她只是笑著撫摸小腹,不置可否。

冬去春來,萬物回春。六月十九是溫儀帝姬生辰,玄淩在披香殿設了宴為她慶生。因為淑和帝姬已經及笄,即將下降沈拓,所以眉莊準備得格外熱鬧。

一整日的歌舞喧囂,讓甄嬛十分疲憊,肚子也湊熱鬧地劇烈疼痛起來。霎時間兵荒馬亂,天昏地暗。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晌午。

甄嬛從昏迷中蘇醒,只覺得腦子昏昏沈沈的,眼前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遂啞著嗓子喚道:“槿汐?”

“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呢。”槿汐欣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唇邊的滋潤。

甄嬛定了定神,四下裏打量一番,見眉莊等人都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她,只榮嬪站在角落裏滿臉不悅。玄淩緊緊握著她的手,眼中是為人父者最真切的喜悅。

“嬛嬛,你辛苦了。”

他只說這一句,甄嬛亦適時地勾起一絲得體的微笑。眉莊親自將燕窩粥端來遞與玄淩,柔聲道:“皇上已經給六殿下取好了名字呢,就叫予灝。”

玄淩微微將甄嬛扶起,槿汐連忙上前在她身後墊了幾個鵝羽軟墊,這才一口一口把燕窩粥餵到她的口中。他沈吟片刻,溫然道:“等灝兒滿月朕便下旨封他為燕王,也就與予漓他們並無不同了。”

一個灝兒,一個予漓,足以見出玄淩的差別對待,且予灝不過繈褓嬰兒便要封王,只怕前朝的那些老臣又要頭痛了。

眼下甄嬛只管坐月子,暫不理會。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便侍寢,玄淩身邊除了榮嬪,多是新入宮的玫貴人薛氏和瑯貴人李氏陪著。薛氏是玉姍夫君薛湛的堂妹,李氏則是撫遠將軍李成楠的侄女。這二人都是出征赫赫的功臣之家選入宮中的年輕妃嬪,如雨後鮮亮的花朵一叢一叢在玄淩面前盛開。

但縱有佳人無數,始終未能有人超越甄嬛在玄淩心中的地位。而玄淩人前人後,總是流露出立皇貴妃為後的意思,人人皆道皇上不過是念及先前在朝中說過要等太後孝滿三年方立新後才蹉跎至今罷了。

時光彈指一揮間,轉眼,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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