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值模擬實驗室。

“你心情不好？”谷岳坐在一邊的工作臺上, 看著莫子陵忙碌的背影, 問道。

顏桐伸手拉出工作臺的鍵盤, 輸入一串指令，頭也不擡地道：“那個課題，大部分你應該都已經拿到了，還剩下當初我自己試驗的一點兒東西, 查理斯他們應該不知道——你終端的ID是多少？我打包發給你。”

“不用, ”谷岳伸手一撐, 從工作臺上滑了下來, “本來我接你們這個課題是想幫查理斯, 現在也沒這個必要了。我本來也沒打算要這個負責人的名字，第三艦隊的實習我都聯系好了，你自己——”

“我也不用，”顏桐把鍵盤推了回去, 仍舊是坐著沒動, 有些生硬地道：“我另外有事。”

谷岳一楞，眉梢微微挑起, 卻聽顏桐繼續生硬說道：“這一堆代碼給你之後, 你應該沒有什麽借口來找我了吧，谷同學？”

“我……”

顏桐站起身，把工作臺上幾篇打印好的論文收進包裏, 谷岳眼尖，看到了兩個論文標題，忍不住詫異問道：“你轉修空間科學了？”

莫家小少爺的神色竟然有些微的慌亂, 隨後被一貫的盛氣淩人所替代。他將雙肩包甩到背後，裝作谷岳沒問過這句話一樣，轉身向門口走去。

谷岳心中暗笑——莫子陵一如既往地不擅長掩飾。

他對莫子陵為什麽會去研究空間科學不感興趣，只在顏桐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叫住了他：“你知道現在學校裏都是怎麽說你的嗎？”

顏桐揚起頭，神色愈發地盛氣淩人，腳下卻站住了。

谷岳一看他站在門口，就知道有戲，立刻繼續說道：“霍爾現在是冠軍了，冠軍，你知道的——全校的Beta和Omega都想方設法地往他身上貼，而討霍爾歡心的最簡單的一件事，就是詆毀你。”

顏桐輕輕冷笑了一聲。

——谷岳說的他何嘗不知道。機甲大賽結束的這三天裏，許多原本和他有著一面之緣的同學，見到他立刻遠遠地躲開，仿佛他身上帶著致命的傳染病病毒。

“他在嫉妒，”谷岳看著顏桐的眼睛，認真地、輕聲地說道：“他嫉妒你竟然敢甩了他，他嫉妒你竟然在甩了他之後還能學業有成，他還嫉妒你竟然能有其他Alpha追求。”

顏桐的一只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聽到這裏，不禁一楞。

“對，”谷岳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地一笑，“那個不長眼的Alpha，就是我了。”

顏桐心裏有個地方突然一跳，立刻意識到了谷岳想告訴他的是什麽，“有人找你麻煩？”

“打得過我的不多。”谷岳微笑說道。

套路，顏桐心想，先來他這裏假裝關心借機賣慘最後展現自己的魅力，所有談話節奏都在他掌之中，實在套路——他之前對谷岳估計錯誤，這個Alpha的段位比帕特裏克還要高一截，唯一的弱項就是沒有那麽顯赫的身世。

他默然轉身，推門而出，沒有告訴谷岳那個被帕特裏克嫉恨的Alpha其實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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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校園的路上，顏桐才發現，谷岳對局勢的估計還是過於樂觀了。

能考進第一軍事學院的，都是帝國年輕的精英；而把諸多年輕的精英放在一起，就很容易出各式各樣的問題；而很不幸，目前為止，莫子陵自己就是那個問題。

他走在路上都能聞到機甲啟動的味道。

顏桐雙手插在口袋裏，對周圍一切異樣的目光視而不見，準備找個清靜的地方給林澤陛下報告一下進展。

然而他這個願望註定要落空了。

——第一是因為，現在的校園裏，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註定不可能清靜；第二則是因為，幾個Beta迎面向他走來，呈一個扇形，隱隱將他圍在中間。

顏桐認得居中的那個Bate。

那是今年唯二兩個進入三十二強的Beta之一，他在賽場上見過對方一面。

顏桐剛想到“賽場”兩個字，突然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那個居中的Beta踏出一步，對他說道：“我聽說在陛下的要求之下，帝國的貴族子弟都要學習一定的機甲駕駛技術，莫先生應該不至於不會吧？”

顏桐毫不客氣道：“我不會。”

那個Beta又上前了一步，問：“真的不會？”

顏桐懶得理他，連手都懶得從口袋裏拿出來，擡腳便往宿舍樓的方向走去，打算回寢室避一會兒難。

包圍圈裏有個人往左移了三步，正好擋住他的去路。

顏桐偏過頭，用說不清什麽情緒的目光看了那人一眼，然後擡起左手手腕，打算從終端發兩條消息求助。

立刻有人意識到了他的想法，大聲喊道：“不要讓他求援！”

顏桐退了一步。

他是真沒想到他親愛的帕特裏克先生做得出來這種事情——身為Alpha貴族，指使一群Beta對自己的前Omega動手。

此時已經有其他學生註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不過看到動靜的主角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莫子陵，於是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駐足旁觀。

顏桐又退了一步，看著那群撲上來的Beta，從左手腕上摘下個人終端扔到地上。

幾個Beta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紛紛扭頭看著他們的首領。

首領也拿不定主意，正想從幾個同伴的臉上看到一些建議，卻聽身後有個聲音說道：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莫子陵。”

正主兒到了。

顏桐也看著自己的前Alpha，淡淡道：“彼此彼此，你的消息也很靈通。”

他擡頭，補上一個稱呼：“我親愛的帕特裏克?霍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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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人群裏，看戲的熱情愈發高漲。帕特裏克驚異於顏桐的鎮定，目光忍不住從那一塊被扔到地上的個人終端上掃過，然後才又看向莫子陵，說：“你應該學過機甲操作的。”

幾個圍住顏桐的Beta散開，顏桐微微揚著頭，直視Alpha的眼睛，道：“與你無關。”

“不，”帕特裏克說：“我要向你挑戰。”

顏桐微微轉開目光，“你瘋了。”

“我沒有，”帕特裏克固執說道：“我問過了，現在機甲訓練室空著。”

顏桐不想跟這個神經病糾纏，目光從帕特裏克、幾個Beta、圍觀群眾身上來回掃過，思考脫身之策。

帕特裏克以這一屆機甲冠軍的身份向他這個Omega挑戰，明顯是為了報覆他，連自己的名聲都不在乎了。如果等這件事過去，顏桐至少能想出五十種方法回敬帕特裏克，但是眼下……

眼下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的辦法，顏桐一邊拖延時間，一邊迅速從莫子陵的記憶中搜索他接受過的機甲訓練，盤算著勝率。

莫家小少爺確實學過幾天的機甲操作，不過以莫子陵的水平，能保證自己不摔就已經很不錯了；而顏桐去年曾經在一個任務世界裏當過王牌機師，雖然兩個世界的機甲體系不太一樣，他估計自己在帕特裏克手下撐過半分鐘是沒什麽問題的，但是之後還得想個辦法把莫子陵的人設圓回來……

他這麽想著，於是沒註意到有人分開人群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身材高挑，穿著休閑款式的白襯衫和牛仔褲，一頭深棕色卷發披在肩後，優雅知性的東方人長相。

年輕女人走過的地方，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因為她身上溫和內斂卻不容置疑的信息素味道，沒有人會認錯她的性別。

而此時，還有什麽比另一個Alpha的加入更刺激的呢？

帕特裏克心中暗暗驚異。

這個女人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在他二十三歲的人生中，可以排到第二，甚至比自家的長輩們還要強大——第一則是他從莫子陵身上聞到的無名信息素味道。

在Alpha內部，信息素的壓制作用其實是極強的，帕特裏克發現自己在面對這個年輕女人時，甚至產生了臣服的沖動，於是立刻冷笑著對顏桐說道：“又是你的Alpha？你可真行，莫子陵。”

顏桐卻一反常態地低著頭站著，眾人不明所以，卻見那個年輕女人走到帕特裏克面前，十分自然地把顏桐擋在身後，然後和莫子陵如出一轍地揚起頭，一面伸手把長發攏到腦後，一面淡淡說道：“你就是帕特裏克?霍爾？很好，我接受你的挑戰。”

一股無名的恐懼直沖腦海，帕特裏克驚怒交加，立刻喊道：“不行！我挑戰的是莫子陵，你沒資格！”

“我當然有，”女人看著他，淡淡地說：“我叫莫子硯，是莫子陵的姐姐，在莫子陵確定自己的終生伴侶之前，我有責任也有義務保護他免受任何形式的傷害。”

學生們從來沒聽過這樣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宣告，有人忍不住插口問了一句：“確定終身伴侶之後呢？”

莫子硯竟然向那個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道：“那我依然有責任，只是沒有義務而已。”

人群立刻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許多人的目光落在了帕特裏克身上。有些目光甚至可以稱得上肆無忌憚，明顯是在表達——就對待Omega的態度這一點，和莫子硯一比，帕特裏克立刻被秒得渣都不剩。

顏桐卻只是低著頭，趁此機會，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姐……”

根據莫子陵的記憶和梧葉提供的資料，莫家次女、也是第一個Alpha莫子硯，自出生起便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可惜莫子硯一貫低調，掩蓋了她那份足以給大多數人帶來驚嚇的履歷。

具體的驚嚇包括：莫子硯出生時正是聯邦與帝國決戰的時候，在十五歲、也就是帝國建立的那一年加入第一艦隊；帝國根基穩固後，她從第一艦隊退役，去天京大學修完了數學和經濟學的博士學位，然後在帝國中央銀行工作至今。

……顏桐實在是不敢惹自己這個姐姐。

圍觀的大多數第一軍校學生並沒有從莫子硯的履歷中受到驚嚇，卻從莫子硯的信息素以及她和帕特裏克的對峙中受到了驚嚇，在驚嚇之外還十分興奮。

“我剛說，我接受你的挑戰，”莫子硯沒理顏桐，重新看向帕特裏克，道：“現在，機甲訓練室，既然時間和地點都是你提的，那我再加一個要求：沒有觀眾，只有我們兩個人，除了……莫子陵。”

在人群的目光聚焦之下，帕特裏克退無可退，只好咬牙道：“好。”

莫子硯微微點頭，正打算往機甲訓練場走去，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看了一眼顏桐，“跟上。”

顏桐假裝自己沒有想溜掉，立刻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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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離開好一會兒，圍觀群眾們才敢說話，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剛才那一幕。

有人註意到莫子陵扔在地上的個人終端，順手撿了起來，“咦，這不是……”

他隨手將終端翻了過去，然後神色陡變，猛地松開手指跳了起來，仿佛手裏握著的是一塊滾燙的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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