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三人大眼對小眼——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圓舞跟祭，走在陌生的森林裏，那是閑庭若步，像是在逛自家後花園一樣閑適自在；可燕回就不同了，這裏雜草太多擋住了視線，那裏樹枝橫斜拐到了腳，反正他看哪都覺得不舒服，一點閑適的心情都沒有，何況沒有了作為潤滑劑存在的燕火，他跟他們簡直無話可說。

所以，他就只能一臉沈悶的跟在那兩人的身後，間或擡起看向前方的兩個背影，眸色覆雜。

“……”

他們根本不必理會自己的不是嗎？

就算不殺他，也可以趕他走，然後讓他自生自滅的。

可是，她讓他跟著，還允許他隨時找她“切磋”，或者說，是報仇。

……

報仇？請便！

腦海中倏地想到了那日她的回答。

原來，她還真不是在說笑。

……

即便後來從祭口中，得知了錦玉表姐跟圓舞的真實關系，也知道她曾經為表姐做過什麽……但是燕回還是不敢相信，雖然他後來也從未在她身上感受過對方對自己的惡意。

甚至於那個蛇妖祭——

他也沒從對方身上感受過惡意，除了自己找他“切磋”的時候，他會完全釋放他的殺意，下手的時候卻也挺有分寸，然後看他嚇得跪在地上之後，祭就會高興得哈哈大笑，然後盡情的嘲諷他、數落他，從頭到腳都不放過。

燕回本來對祭還挺畏懼的，可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且見識過對方在圓舞面前“百般討好”的蠢樣後，對方在自己心中那屬於大妖怪該有的兇神惡煞的形象全都轟然倒塌了。

自己對於妖怪的認知，果然還是太少了！

……

但卻不可否認，跟著他們的這一段時間以來，雖然經常挨揍，但是他的實力也在快速的增長著，甚至都超過了當年師兄這個年紀時候的能力。

每每思及此，燕回心中就充滿了糾結。

他們是仇人——

可是現在，他們卻養著他、訓練他，順帶還幫著養小孩一樣的養著屬於他的小跟班燕火……難道，他們真不怕自己有一日能力夠了除掉他們嗎？

……

他曾經問過圓舞，為何對錦玉表姐那麽好？

有人欺負她了，她就欺負回去，即便那人是皇室之人，即便欺負回去的後果她無法承受；她派人保護她，給她準備嫁妝，看她嫁人，嫁完人後幸福了就主動撤出……這已經類似於一個母親對孩子那無私的愛了吧？

他就沒見過哪個人能夠為另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即便那人救了她的命。

“值得。”

圓舞給出的答案只有兩個字。

因為——

值得。

錦玉值得她全心的付出。

她從未讓圓舞失望過，不管何時何地；因為她首先釋放了足夠多的善意，所以她回報了回去。

說到底，她其實也沒多善良；要是當初錦玉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報完對方的恩情之後，她也不會過多的管對方，更不會為她考慮，反而會馬上抽身離去。

如此而已。

至於燕回又問：為何留他下來？

當時圓舞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眼神飄忽了一下。倒是一旁聽到這個問題的祭給出了一個答案，他說，“自然想留就留了，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是啊！

對於妖怪來說，肆意的生活才是正理，他們本來就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自然也不會如人類一般考慮這考慮那，即便是仇人，他想要留下來就留了。

只要想，就可以去做！

何況——

“……每次看你一副苦大仇深卻無可奈何的模樣，本王高興！果然，看你不開心了，我就開心了！”

這是祭的原話。

以至於燕回那日的“切磋”中突然人品爆發，楞是傷了祭一把，惹得燕火尖叫不已，傻楞楞的跑出去找圓舞幫忙去了，因為兩個都是他的恩人，小燕火不希望任何一個受傷啊！

其實在那時，雖然一直在“切磋”，但燕回卻從未再次使用誅邪劍，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燕回報仇的心正在發生動搖，起碼不如最初的堅定了。

這也是祭能夠容忍燕回的根本原因。

祭是自信，但卻不自負，他不會真的允許一個逐漸強大的敵人留在身邊的。

要是他真這麽單純，他就不會成為妖王了，至於一直不掌權，自然有他的考量。雖然妖力是一方面，但是否有腦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

“……人活在世上，就該有所牽絆，無論是愛還是恨，那都是一種存在，不是嗎？”

那日，圓舞在後院跟祭聊天的時候，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被恰巧經過的燕回聽到了。

從那時候起，他似乎開始理解對方為何留下他了。

……

腦中想太多的結果，便是燕回累了。

不僅腦子累，身體也累，於是他就想找個地方歇歇腳。不巧看到了前方幾十米外有一個山洞，他直接走了過去，看到了洞內的泉眼以及因泉水流動形成的小溪。

燕回蹲下來觸了觸泉水，感覺冰冰涼涼的，瞬間就把身體中的燥意壓了下去。

“好涼！”

而且水質也很好，清可見底。

燕回忍不住感嘆，直接就著溪水洗了一把臉，要不是他現在光頭的造型太揪心，他都想把腦袋直接灌水裏去，這降溫的感覺實在是太舒服了！

待用衣袖擦幹臉上的水漬，燕回用雙手捧起一抔水舉到嘴巴前準備喝的時候，胳膊卻突然被人拽住了，手中的水自然全掉了，還灑到了衣服褲子上。

燕回看向來人——

年約三四十歲左右，一臉灰塵，而且胡子拉渣，頭發淩亂，臉上也不知道沾了什麽，連面容都不太看得清楚，身上的衣服臟兮兮的，而且也是破破爛爛，看起來跟個流浪漢差不多。

詭異的是，他一直把燕回拽出了山洞卻什麽都不說，只是很兇的朝他“啊啊”的低吼，然後指指山洞，又指指自己的嘴，然後就做出一個趕人的動作。

“大叔，你說什麽啊？”

沒弄明白來人的意思，燕回只好發問，“您是說著泉水是你的，讓我不要再這喝水嗎？”從他的動作來看，好像也可以這麽解釋，可是，“我只是喝一點點而已。要是這真是大叔家的，那我買一點水總可以吧？”

說實話，燕回還真的渴了，所以說買水也不是假的。

只是，他才掏出錢遞過去，對方就打掉了他手上的前，臉色看起來更加急切了，“啊啊”的聲音更大了，而這，也終於引來了圓舞跟祭的註意。

“怎麽回事？”

在燕回跟流浪漢身上看了一眼後，圓舞問道。“對啊小鬼！你究竟怎麽回事啊？沒看到我們看風景看得正起勁嗎？”祭生氣的抱胸看向燕回，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怒火。

本來他跟圓舞單獨相處挺好的，這小鬼幹嘛這麽快找存在感啊！真是討厭！

“……”

沒理會祭的反應，燕回直接告訴圓舞道，“我就想去山洞裏喝口水，然後這個大叔沒讓我喝。我說買水，他又不許。”

“啊啊啊！”

聽到了這樣的說法，流浪漢趕緊搖頭，眼中閃過急切，把之前的動作又做了一遍，可是這回不僅燕回，連祭都疑惑了。

“他究竟在說什麽啊！”祭問。

“……”

圓舞皺了一下眉，對流浪漢說道，“你會寫字嗎？”

寫字？

聞言，燕回眼睛一亮，他怎麽忘記這個了。他看不懂手勢，可是能看懂字啊！這樣交流就沒問題了。

只是——

燕回失望了，因為流浪漢搖頭了。

“那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你不喝水會死嗎？”祭不負責任的來了一句，同時不忘給他出個餿主意，“要不，你別管他！直接喝去！反正憑現在的你，他也打不過！”

關於這點，祭是很有信心的，畢竟是經過自己調教出來的，要是個普通人都打不過，那也太丟他的臉了。

雖然他覺得人類很渺小，不過也不否認他們中有些人很強大。

比如，圓舞。

“啊啊啊！”

聞言，流浪漢更急了，連頭上都冒出了冷汗，並且抓著燕回的胳膊就不放，一會指指山洞，一會指指泉水，然後又指指自己的喉嚨，反正就是不讓他走。

“……”

看到這一幕，圓舞歪著頭思索了一下，然後在眾人沒反應過來之前，突然上前抓住了流浪漢的脈搏，似乎馬上就要動用武力一般。

“你要幹什麽？！”燕回震驚的看著圓舞的動作，眼底閃過一絲警惕和防備。

不巧，這一幕恰好被圓舞盡收眼底，她的眸子微微閃了閃。然而只是剎那間的事，燕回永遠不會知道，就因為他此時此刻的警惕和防備，讓他失去了什麽。

“餵，小鬼！你幹什麽呢？！”看到燕回對著圓舞兇，祭生氣的一腳踹了過去，直接讓尚處於怔楞中的人翻了個跟鬥，然後滾一邊去了。

小圓圓可是他的所有物，能惡劣對待她的也只能是他而已。

他燕回還沒這個權利！

就算小圓圓要殺了對方，那也是對方該死！

祭給予了圓舞絕對的信任，或者說，作為他看上的獵物，圓舞做什麽都是對的，是不允許人質疑的。

所以說，在祭尚未意識到自己對圓舞是什麽感情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了。

不得不說——

有時候有些人，還真是天生一對。

“……”

圓舞收回放在燕回身上的視線，專心的給流浪漢把脈，然後伸手捏了捏他的喉嚨位置，而後者則安靜的任由她施為，眼中卻閃過熱切和期盼之色。

到了這一刻，燕回要是還看不出圓舞在給流浪漢診治，那他也不用混了。

對於剛才自己防備的行為，燕回很是懊惱，卻也拉不下臉來給圓舞道歉，只是站在那抿著嘴看著。

“蹲下，張嘴！”

圓舞道。

因為流浪漢比她高，所以只能讓對方蹲下，她才能給他檢查，同時也確定自己的診斷。

“啊——”

流浪漢聽話的蹲下，張開嘴巴，圓舞折了一根枝條壓了壓他的舌頭往裏面看；待檢查完口腔之後，圓舞又查看了他的四肢以及皮膚狀況等。

“可以了。”

一分鐘後，圓舞停下了檢查的動作，順手扔掉了枝條。

“他怎麽回事？”

燕回有些急切的問道。

“……”

“……”

“……”

三雙眼睛不客氣的掃過去，你這麽急幹嘛？！“……呃？”被三雙眼睛這麽直勾勾看著，燕回有些無措，撓了撓頭發，道，“我不就想知道結果嗎？”

然後，另外三雙眼睛看向圓舞，後者沈默了一下，道，“重金屬中毒。”

“中毒？！”

燕回驚訝了。

“……”

流浪漢熱淚盈眶了，對方竟然真的診斷除了結果。雖然他也看過大夫，但是普通大夫只能看出他的嗓子被毒弄啞了，卻無論如何也不知道是何種毒，自然也沒法解毒。

“中毒我知道，不過重金屬是什麽？”祭好奇的問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原來應該不是啞巴，而是因為喝了這水才變啞了，是嗎？”圓舞沒有回答祭的話，而是看向流浪漢說道。

“嗯嗯嗯嗯！”

流浪漢不住點頭，眼神更加熱切了。

“原來——”燕回也回過神來，對方是為了阻止自己喝水，才做那些動作的，看來剛才真是誤會大叔了。而且，要不是圓舞，他也沒想到給對方把脈。

所以，燕回看向圓舞的目光，又覆雜了一些。

對方明明比自己年輕，可是不管是武力還是醫術，甚至是腦袋都轉得比自己快，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了！

洩氣啊！

“那這毒能解嗎？”

燕回問道。

至於什麽是重金屬，燕回不太關註，目前還是救人要緊。

“……”

流浪漢也熱切的看向圓舞，眼中隱藏著小心翼翼，似乎害怕希望一瞬間就破滅一般。

“能解。”

圓舞這話一出，燕回和流浪漢眼中同時蹦出驚喜之色，後者更是驚喜得不能自已了。

她平靜的問燕回道，“你希望我救他？”

因為圓舞沒覺得這流浪漢有多重要，她又不是專職大夫，加上她沒興趣去照顧一個流浪漢。況且，看對方身上臟兮兮的，不時還有異味飄出，要不是涵養不錯，她都想後退了。

所以——

她不打算救人了。

“我希望。”似乎讀懂了圓舞平靜面容下的不情願，所以燕回慎重的說出自己的希望，同時自以為也說出了圓舞心中的期待似得加了一句話，他說：“我欠你一個人情。”

畢竟要不是這流浪漢大叔，他的嗓子可能也保不住了。

他之前用水洗臉的時候，可是沒發現水中游任何不正常的地方啊！所以，流浪漢對他已經存在了恩情，他必須要還給對方。

這是他做人的原則。

他雖然是捉妖師，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修道之人。

為此，他不得不欠下圓舞一個人情。

即使這樣之後，他要面對的覆仇將變得更為覆雜。

“……”

可是，如果他知道圓舞僅僅是嫌臟嫌麻煩，所以才不想治的，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送出這個人情。

“好，我救！”

圓舞點頭，對於燕回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

從得知能夠解毒的震驚中醒悟過來，第一時間聽到的便是圓舞要救他的話，流浪漢簡直高興得不能自已了，他甚至跳了起來，然後激動的跪在地上朝圓舞磕頭。

“啊啊！啊啊！”

流浪漢真真切切的感激，讓圓舞心底冒出了一點點的不好意思，為之前自己的小心思。

“那麽先等會，我去裝點水。”說完，圓舞越過幾人直接去溪邊裝了一水囊的水，她需要拿回去檢驗一下，看究竟是那種金屬，也好對癥下藥。

“啊啊！啊啊！”

朝圓舞磕頭之後，流浪漢又朝燕回磕頭，眼神極為激動和熱切的註視著他，後者自然急忙上前把人扶起來。

“呃，大叔，你別磕頭了！你現在就跟著我們走吧！等解了毒再說。”燕回磕巴的朝流浪漢說道。

實在是——

對方的眼神讓他有點吃不消了。

你說要是一個小姑娘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他可能會覺得高興，那表示對方恐怕在崇拜你，喜歡你；可是一個臟兮兮的大叔用這種眼神瞅著你，尤其你還是一男的——

呃？

想想都覺得冒雞皮疙瘩。

所以，燕回在說完這話之後，快速的跟上了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很遠的圓舞和祭。

來時是四個人，回去也是四個人。

雖然其中一個人變了。至於為何不叫燕火一起回去？則是因為，他們還沒打算離開古寧縣，所以也不急著把他叫回來，等要離開古寧的時候再去接人就好了。

想來，比起待客棧裏，燕火更喜歡待在森林中。

畢竟，森林算是他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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