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猛地起身，瞬間睡意全無，她起先是不可置信，而後瞬間冷靜下來，心中猜到了幾分，於是平靜出聲：“是不是雷門那邊的人有消息了？”

楊逍垂著頭不說話，小九便更加確定了，狀似不在意地問道：“壞消息？”

他仍是緊抿著唇不語。

“說話呀，”小九撐起身子，用手肘頂了頂他胸膛，勉強笑著，“不是說好了有事情一起解決嗎？你這樣我心裏沒底。”

楊逍聞言，痛苦地握了握拳頭，掙紮良久，還是將那封信取過來遞給了她。

小九拆開來看，但許久過去，仍是神色平穩，楊逍預想中的所有情緒都沒有發生。

他艱難開口道：“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早吧，”小九收起信箋，撇了撇嘴，“用了點小小的手段，軟硬兼施逼問了阿羅將近一個月，他也只肯告訴我情蠱的解法，這甚至算不得解法。”

頓了頓，她伸出手擁著楊逍，溫熱的氣息噴薄在他耳邊，隨後笑道：“別告訴我，你真下得去手要獅王的命？”

楊逍聽她語氣裏帶了絲戲謔，不由得惱怒道：“你還笑得出來？獅王不死，那瘋子怎會守約？”

“謝遜死了，他就會守約了嗎？”

楊逍被她反問住，別開眼沈默了一瞬，片刻後，才慢慢道：“這是救你的唯一辦法，無論如何，我得試一試。”

“若他不守約，誰也拿他沒辦法，反倒謝遜若真因此而送命，豈不可笑？”小九嗤笑一聲，而後勾著他的脖子，強迫他與自己直視，“楊逍，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目光相接，她眼似繁星，惹人心悸，只聽她輕聲說：“你們明教有一句經文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你從前不是時常將這句經文掛在嘴邊麽，怎麽，就許你將生死置之度外？”

“對，我不許你死，”楊逍迎著她的目光，像是看不夠一般眼也不眨，沙啞出聲道，“我還要帶你去雲游四海，踏遍山川，還要與你生幾個娃娃，讓坐忘峰充滿歡聲笑語，你若不在了，這些事我與誰去做？”

“楊逍，”小九眼眶微微發紅，卻盡量用最稀松平常的語氣道，“生死有命。”

說出這四個字後，她終究還是沒忍住，聲線微微顫抖：“我不要你為了我，失去自己的信仰。你是楊逍，是明教的光明左使，你重情重義，有錚錚傲骨，不應當為了一個女子，枉送兄弟的性命。”

楊逍靜靜聽著她的每一句話，嘴角勾了勾，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猛地拉過她的手，一把將她緊緊擁在懷裏，而後埋首在她脖頸處，聲音裏帶著沈重的酸楚感：“此刻我真希望，你不要這麽懂我。你若堅持去幫那瘋子殺獅王，我心裏反倒好過些。”

小九卻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些許希望，於是她摟著他的腰，嬌笑道：“看來咱們睿智無雙的楊左使，是想到兩全其美的法子了？”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楊逍擡起頭來，皺著眉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才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你方才說得沒錯，獅王的確不能枉死。”

“他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二十載，想必模樣較之從前必定變化頗大。而獅王行兇滅門之時，那阿羅也才剛剛記事，二十年過去，獅王的相貌細節早已較不得真，只要頭發金黃，模樣有個五六分像，誰都可以是金毛獅王。”

小九瞬間反應過來：“你是說，為謝遜找個替死鬼給阿羅？”

“正是，”楊逍平靜道，“獅王是色目人，歸順於元室朝廷的色目人很多，只要抓一個身材樣貌與獅王有三分像的來，然後再喬裝改扮、威逼利誘一番，便能以假充真。”

“可現在少林早已廣發英雄帖，人人皆知謝遜被困於少林那三位高僧的眼皮子底下，要將這替死鬼送進少林可不容易。”

“所以我們要先行上少林討要獅王，同時還需要獅王和那三位高僧配合才行。”

楊逍伸手撫摸上小九白得幾乎透明的臉，看向她的幽沈眼眸裏盡是釋然的纏綿情意，像久蔭驟逢艷陽，像亡命之徒的最後一搏，失無可失，便無所畏懼。

他用指尖細細描繪了一遍她的面容，而後才認真問道：“這一戰，我們很可能會輸，你可願生死相許？”

小九微微怔楞，然後彎了彎唇，輕輕笑開：“十二歲那年，就許給你了啊。”

——

次日巳時，已是日頭高照的時刻，明教眾人早已整裝待發，偏偏楊逍和小九仍未從房裏出來。

張無忌派人去叫了好幾次都未果，他左思右想，害怕兩人出事，決定親自去敲門。

誰知他敲了半晌，裏頭依舊無人回應。

“教主，我看直接踹門得了！”

周顛脾氣急，上前便是一腳，張無忌攔都攔不及。

“楊逍，你看你多大的臉啊，咱們教主親自來叫你起床了！”

周顛一邊喊，一邊往裏瞧，但裏頭又哪裏有什麽人，只餘下桌上兩張墨跡幹涸許久的紙條。

張無忌進屋拿起其中一張來看，只見上面寫著：教主，情況突急，先行一步，少林匯合。

這應當是楊逍給他的話了。

他又去看另一張，則寫著：丐幫弟子聽令，於重陽佳節前，攜阿羅趕赴少林英雄會。

這卻是小九寫給丐幫的命令了。

眾人一一瞧了這兩張紙，都猜不到楊逍小九發生了什麽。

但上面說了少林匯合，與營救謝遜之事似乎並不沖突，張無忌便也當是這對乖張夫婦臨時有事情要辦才撇下他們先走了。

將小九給丐幫的紙條交予丐幫長老後，張無忌也率領明教眾人浩浩蕩蕩往少林去了。

與此同時，楊逍和小九早已快馬加鞭在路上。

他們先去找了一名黃頭發的魁梧色目人，用藥物將其暫時控制後，又帶著他星夜兼程，只用五日便到了少室山腳下。

楊逍從張無忌口中得知，謝遜並非被囚在少林，而是在寺北百丈之外的一座山上。

於是休息三個時辰後，他們便朝著那方向尋了去，果然見到了那座雲霧繚繞的小山峰。

等他們攀上山頂後，只見一處光禿禿的平地間，三株直入雲霄的蒼松呈三角排列，氣勢巍峨。三株蒼松的樹幹下各自坐了一名老僧，顯然便是渡厄、渡劫、渡難三位大師了。

楊逍將那名色目人藏至樹洞裏後，正欲上前拜會，但還未開口，三條黑索便乘著疾風呼嘯而來。

全無半點征兆的攻勢讓楊逍心下一驚，好在他反應迅速，將小九往身後一送，自己也立刻翻身躲開。然而他腳下剛一落地，又是一條黑索貼著他的臉掠過，與此同時，另外兩條黑索快如閃電襲向他胸口，仿佛一柄利劍直直而來。

他不敢大意，當下身子往後躲過頭頂上的黑索，另將九陽神功和乾坤大挪移之力運於腿上，腳下一勾便將剩餘的黑索卷於腿下，伸掌往旁邊猛地一甩後，又退了兩步，這才攜著小九躬身行禮，朗聲說道：“明教光明左使楊逍攜內子小九拜見三位高僧。”

三位老僧見楊逍如此輕松便躲過了他們剛才極盡變化的三殺招，本已驚訝不已，又聽到他自報身份是明教左使，登時其中一位面色蠟黃的老僧便感嘆道：“老衲還道是何方高人，竟又是明教的人。本以為貴教張教主的武功已是世間罕見，沒曾想連教下左使也不容小覷。”

楊逍見他言語中毫不掩飾佩服之意，連忙拱手謙遜道：“渡厄大師謬讚，今日晚輩前來是為了營救我教金毛獅王謝法王。但若像教主一般以一敵三，恐同樣不是對手，所以晚輩連同內子一起向三位大師討教。”

聽他這般說，三位老僧這才將目光定在楊逍身旁的小九身上，見她身形瘦削，柔弱不堪，均是心生惱怒，以為楊逍瞧不起人。

其中一位臉色慘白的老僧森然冷笑道：“貴教教主不來，反倒讓這嬌滴滴的女娃來送死，楊左使是在說笑麽？”

“是不是說笑，打了不就知道了？”

小九將手中打狗棒一轉，笑盈盈道：“若待會晚輩僥幸破了三位大師的金剛伏魔圈，除去放了金毛獅王謝遜之外，不知大師們能否再答應晚輩一個小小的請求呢？”

黑臉老僧渡劫聞言，傲然笑了數聲：“你這女娃好大的口氣！若你們能破老衲三人的金剛伏魔圈，別說小小請求，便是要老衲的命也未嘗不可！”

他心中全然不信小九的武功能如同楊逍和張無忌一般境界，甚至不問是什麽請求，便一口應下，語氣狂妄至極。

“那且看看你們的本事吧！”

渡厄說出這一句話後，三位老僧的黑索便如同墨龍探出，將楊逍和小九瞬時卷入其中。

三僧心意相通，黑索成圈，招式互補，破綻難尋，縱然楊逍小九聯手，若硬碰硬只怕三五百招內也無法攻破陣法。但兩人早有準備，相視一眼後，由楊逍以千變萬化的招式對付渡厄、渡劫兩僧，她自己則以打狗棒法中“纏”字訣將渡難的黑索纏住。

在堅如磐石、細韌無比的打狗棒下，任渡難的黑索再如何上下翻騰、橫沖直撞，一時之間也難以掙脫束縛。

這便給了小九近身的機會，近身攻擊也正是金剛伏魔圈的弱點。

渡難只見那白衣女子左手打狗棒揮舞之力不變，右手卻忽地張開五指，使出一招淩厲無比的爪法朝他下盤襲來。他暗敢驚詫，立時將之前那些不屑之意收了起來，左手揮出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須彌山掌”攔住了她，但那爪法不但迅猛，竟也能避開他的招式婉轉而來，他眼前金光一閃，眼看腦門便要中爪。

渡厄眼見渡難那邊難以招架，不得不將對準楊逍攻去的黑索朝小九背心打去，想要以此來化解渡難的危機。但他原本全神貫註地與楊逍抗衡，此時心神微亂，便被楊逍的乾坤大挪移鉆了空子，反而自身也陷入劣勢。

楊逍趁勢猛攻，另外一名老僧渡劫手中一抖，將內勁悉數蘊藏在黑索裏以蛇形之勢纏上楊逍腰間，若楊逍執意往前，立即身體分裂而死，但若不往前，便失了一鼓作氣攻下渡厄的絕佳機會。

小九見此，左手一翻，打狗棒脫手，然後中指曲起，將打狗棒當做暗器一般扣在拇指之下朝著渡劫彈出。

三僧沒料到小九會忽出奇招，但此時要想再互圓破綻已是分.身乏術。

楊逍看出小九的意圖，他眸中一暗，抓住腰間黑索，不讓渡劫有機會撤回，同時以真力對其施壓。

三僧心驚之下，打狗棒帶著破竹之勢已至渡劫面門。

這一轉變只在瞬息之間。

渡劫閉上眼，心知今日恐死期已到，當下閉眼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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