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千鈞一發之間，卻見那打狗棒忽然中道轉向，嗞嗞作響，同時渡劫身後的松樹猛地搖晃，打狗棒擦過他的臉，斜插入樹幹之中數寸，頃刻間許多松樹枝葉嘩嘩落了下來。

三僧見此，無不震動，手中三條黑索瞬間軟軟垂下。

渡劫雙掌一合，向小九感激道：“多謝女施主手下留情。”

楊逍和小九也收了手，回禮道：“承讓。”

“老衲閉關數十年，今日得見兩位蓋世神功，欣幸之至。”

渡厄斂起最初的狂傲之心，指了指三角中央的巨石道：“金剛伏魔圈已破，這位謝居士你們便帶走吧。”

楊逍會意，立即運起乾坤大挪移之法將那巨石移開，裏面果有一個洞穴，他朝著洞穴喊道：“獅王可在？”

等了片刻，未有回應，楊逍正欲跳下去，忽聽得裏面傳來一個低沈的聲音答道：“楊左使，我已與無忌孩兒說過，我手上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何種處境皆罪有應得，你們不必再來相救。”

“我們皆知你是受了成昆那奸賊的擺布，有些仇怨是做不得數的。”

“楊左使，你不必再為我開脫了，我今生最大的罪孽乃是殺了空見大師，此番我是甘願囚於少林受戮，來抵了空見大師的性命。”

楊逍沒料到他會這般說，一時有些怔楞，他朝洞內看去，微弱的光中謝遜金發披肩，垂頭盤腿，宛如坐定老人，再無當年金毛獅王的威風凜凜。

“謝前輩，”小九忽地出聲對著洞穴朗聲問道，“也許你今生最大的罪孽，不止是殺了空見大師呢？”

謝遜聽聞這嬌滴滴的女聲，想起剛才楊逍介紹她為“內子”，當下反應過來道：“這位楊夫人何出此言？”

小九將方才嵌於樹幹裏的打狗棒用內力收了回來，而後坐在那巨石上，擡頭看著天際，慢慢道：“二十年前你可還記得自己去過羅灣村？”

“羅灣村……”謝遜喃喃重覆了幾遍，隨後想起來什麽一般，又說，“我的確去過，那時我追蹤成昆路過羅灣村，恰逢失心癥忽然發作，後來似乎是被附近村民救了，但是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早已不在那裏。不知此事，我有何罪孽？”

聞言，楊逍神色微變，看了看小九，卻終究還是緊抿著唇未說話。

只聽小九平靜道：“有一個年輕人，與我說，二十年前，因好心救了一個得了失心瘋的惡徒回來，羅灣村一百三十八人，一夜之間喪命此人之手，只有他和他的妹妹得以幸存。”

“你可有想起此事？”

她說得極慢，謝遜一字一句聽完，而後沈默了半晌，喉中時而發出幾聲幹啞的古怪之音，似是內心因憶起往事而震動悲愴。許久後，他艱難幹澀地開口道：“怪不得我當時醒來……滿身滿手的鮮血……”

“我知曉我殺了人，卻不知殺的竟是一百三十八人……諸般惡因罪孽，我比成昆更是豬狗不如！實在……實在是百死難贖啊！”

楊逍認真聽著，對謝遜的悔改之言不免唏噓，但忽地回想，卻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些許端倪，於是問道：“獅王，方才你說路過羅灣村是因追蹤成昆而去？”

謝遜情緒不穩，眼眶濕潤，平覆了下才答道：“不錯，我得到消息說成昆在羅灣村附近露過面，我才尋了過去。”

“之前我查閱過地圖，羅灣村地處偏僻，為苗疆小族，成昆因何偏偏往羅灣村去呢？”

楊逍摸了摸下巴，眼中暗沈一分，“其中緣由我暫時想不出，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一百三十八條命跟成昆必定也脫不了關系。”

“不論如何，人的確是我親手所殺，”謝遜長嘆一口氣，又朝著小九喊道，“楊夫人，你如此清楚地知道前因後果，是否你也是羅灣村幸存的……”

“我不是，”小九打斷了他的話，平靜道，“那位幸存的年輕人，叫阿羅，他找尋你二十年未果，因為一些原因，我答應過他幫忙找到你。如今少林召開英雄大會，他已經知曉你身處少林，必定前來取你性命。”

頓了頓，她又說：“我雖答應過他找你，但你是明教的法王，是我師弟張無忌的義父，更是我夫君楊逍的兄弟，再加上此事尚有謎團未解，你不可枉死，所以我和楊逍今日來闖三位大師的金剛伏魔圈，一是為了營救你出少林，二則是為了平息因你和成昆的私怨而引起的江湖浩劫。”

心念轉了轉，她未將與阿羅之間的牽扯說出來，以謝遜如今的悔改之心，只怕她說出來後他便更加不肯離開了。

不料謝遜聽了，仍是搖了搖頭道：“你們還是別管我了，我若不以死謝罪，環環仇怨如何能平？”

他話音剛落，楊逍已將那名色目人從樹洞裏提了出來，“獅王不必擔心，此事我們已計劃周全，只要用這名改扮的‘假獅王’來代替你待在這裏，直到英雄大會召開，屆時江湖仇怨若可化解，自然皆大歡喜，若不能，即便發生惡戰，獅王也可安然無恙。”

謝遜聽得他們煞費苦心，不由得湧起淚意，長長地感嘆一聲：“如此說來，若此番我跟你們走了，更是業障難消，我謝遜做過的事從不否認，那位阿羅少俠，待他上得少林，要殺要剮我皆毫無怨言！”

楊逍揉了揉眉心，他竟未曾想到謝遜會做如此反應，只好勸道：“獅王，如今成昆未死，你冤屈未伸，大仇未報，何以就要甘願受戮？何況教主現在已經帶著明教全部弟兄趕來少林救你，你若不走，不免辜負了他一番孝心。”

“楊左使，多說無益，羅灣村和空見大師的血債，我絕不躲避，你們若再不離開，我立時自斷經脈！”

“好吧。”

楊逍嘆口氣，只覺得此刻再說什麽話都顯得很蒼白，謝遜大徹大悟，視死如歸，倒顯得他們這番謀劃多餘了。

終歸兄弟一場，於是他拉過小九的手，神色肅穆，在洞穴口對著謝遜誠摯地躬身行禮，百般情緒皆化為兩個字：“多謝。”

謝遜不明這聲謝有何深意，就像他也不明白為何是楊逍帶著夫人來闖陣，卻不帶著張無忌來一般，不過他也懶得再去探究。

聽得三位高僧誦經念佛，所有未明之事都已不再重要，他只需要帶著昔年罪業日日懺悔，以求心安。

小九拍了拍楊逍的肩膀，沒有說什麽，給他足夠的時間來平覆心情，而後轉頭對三位靜默旁聽的老僧說：“今日後，還需要三位大師在屠師大會前配合一下，不要說曾見過我們，晚輩知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所以大師只需要沈默即可。”

見三僧猶豫，她對著渡劫擡了擡下巴，而後輕輕笑開，“方才渡劫大師曾說過要答應晚輩這小小請求，可不會不作數吧？”

渡劫這才哈哈笑了兩聲，爽快答道：“兩位施主神功蓋世，那話便自然作數。”

“那晚輩們就此告辭。”

小九和楊逍拱了拱手，提著那色目人相攜著下山去。

到了山下，將那色目人放了之後，他們便在少室山附近找了個客棧住下，等待張無忌等人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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