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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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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申的房間帶點日本風格。纖纖在跟她進去前躊躇了一下,她記起主人紫秋洵在離開時留交的任務是要照看紫秋如。木申看出了她的心思,說:“沒關系,小家夥很能睡的。她經常一睡就是一整天,叫也叫不醒。”為了證明這一點讓纖纖放心,她來到紫秋如的床前,在小女孩粉嫩的臉蛋上俏皮地捏了一把。小女孩咿唔了一聲,扭過頭去繼續酣睡。“小豬崽!”木申說,和纖纖一起抿嘴笑起來。

纖纖看見木申的房間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玉的、木的、陶的、石頭的,木申說:“知道紫秋陽為什麽怕我嗎——他怕我會毒死她——這裏面有很多是毒藥,能不露痕跡地就把人殺掉。”纖纖嚇了一跳,木申故意裝出一個很兇狠的表情,又笑起來了,她把紫檀木的面具掛在墻壁上,微笑說:“我媽媽是個女巫,所以對這些巫藥之術,我也懂一些。”她擺出茶具,對纖纖說:“住在這裏是很無聊的,如果你願意,就和我說說話,我可以給你講講這屋子裏曾經發生的事。”

兩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子湊在一起,木申的神情又那麽隨和,纖纖很快就不再為自己的身份而拘謹了,她和木申並排坐在一起,倚在一個深紅色的阿拉伯式大靠枕上,端著茶,靜靜地聽。

“從哪說起呢?”木申以手支頤,非常秀美的樣子,“真不知道該和你說些什麽。先和你說說我吧——我剛才說過啦,我媽媽是日本一個神社的女巫,被我爸爸騙了,生了姐姐和我。女巫是應該保持貞潔的,所以媽媽不敢說孩子是她生的,只說是一天早晨開門,看見神社的玉蘭樹下放著兩個嬰兒,於是給姐姐取名叫辛夷,我叫木申。

“小時候媽媽總帶著我們兩坐在玉蘭樹下看星星,給我們講很多傳奇的事情。但紙包不住火,不知怎麽的,有人知道了真相。媽媽沒辦法,只好給爸爸寫信,讓他把我和姐姐領走。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生父,他把我們兩帶到這裏來交給秋洵就走啦,我再也沒見過他。秋洵對我們也不好,但也不壞,反正紫秋陽欺負人的時候他都向著我們的。他那時侯也就一個小男孩,但家裏所有事都是他說了算。

“姐姐很快就喜歡上這裏了,她喜歡瘋,喜歡鬧,在這裏,只要有錢,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我就不行啦,總是怕羞,沒人理我,總是晚上一個人偷偷地哭啊哭的。終於有一天我不想活啦,爬到屋頂上去,準備從上面跳下來,卻發現秋洵也在那裏。他問我幹什麽,我說我來看星星。他說不夜城太亮了,即便這裏遠離市區也看不清星空。他那時候很溫和,我們就開始聊天。他說他的媽媽早就死了,他什麽也不想,我就說我很想日本,想媽媽,想玉蘭樹,想星星,想回去。然後我就哭,一直哭到天亮,他就坐在旁邊看我哭,最後說女孩子還真麻煩。

“過了幾天,他突然把我和姐姐叫到花園去——他居然派人去了日本,把那棵玉蘭樹移過來了。姐姐看了兩眼說了聲真無聊就走了。等她走了,秋洵告訴我說,我媽媽在我和姐姐離開日本後就在這玉蘭樹上吊自殺了,死時臉上就戴著那個紫檀木面具。”

纖纖打了個寒顫,心想那該是個多麽輕盈纖巧的人兒啊!她恍惚覺得那女巫寬大的衣袂在滿樹盛開的潔白的花朵中翩翩飛舞,仿佛碩大的蝴蝶。木申繼續說:“那個面具是媽媽每次祭祀舞蹈時戴的,秋洵也把它拿來了,交給我。我向他道謝。我知道沒人能保護我了,於是我學了很多巫藥之術,小時候媽媽教過我們一些,學起來很順利,從此紫秋陽不敢惹我了——他是個十足的膽小鬼,欺軟怕硬。

“後來沒什麽了,過了些年衛大哥——就是衛清商來了,住了好一陣子才走;然後小霜也來了,我和她是好朋友,很談得來。那個時候才好玩呢,秋洵迷她迷得不得了,對她百依百順,她卻總嫌這裏不好,那裏不好,吵著鬧著要離開不夜城。她說這裏看不見海和星星的閃光,秋洵就買了一大堆的藍寶石和鉆石送給她;她淘氣起來,對秋洵說:‘我來扮演女仆,我給你端茶。’秋洵就真的在書房旁邊給她開了個小座廳,讓她拌女仆玩,很笑人的——秋洵坐在書房裏,小霜不到兩分鐘就給他端一杯茶來,要看著他喝完才滿意,一喝完就馬上再端一杯,秋洵就不停地喝,漲得他大喊救命。有一天衛清商來了,小霜也頑皮,還假裝成小女仆出來端茶,結果衛清商一下子跳起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對秋洵說:‘這個女孩歸我了。’小霜生氣地扇了他一個嘴巴,說:‘你是個什麽東西!’”

木申側著頭忽地笑了:“那可是衛清商呢!他從沒被人扇過嘴巴,更沒被人罵過什麽東西。不過他說,從那天第一眼看見小霜起,他就喜歡上她了。小霜穿著女仆的衣服,可他一眼就看出她不同凡響。他和秋洵一樣,都很喜歡小霜,他們兩個,都很喜歡她……可是小霜呢?她好像兩個都喜歡的樣子,其實我們都知道,她喜歡秋洵,一直都是喜歡秋洵的……”

木申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臉上一片朦朧的溫柔,纖纖想她一定是回憶起那三個少男少女天真無邪的往事了,不禁輕輕問:“後來呢?”

木申一怔:“後來麽?小霜嫁了衛清商,是和秋洵賭氣,好像和秋如有關。小霜可討厭秋如了,幾次揚言說要把她從樓上摔下去。不過也怪,秋如對她親得很,除了秋洵,秋如就喜歡小霜了——總之小霜成了衛夫人了,還是一直鬧著要離開不夜城,她總說:‘我要死在一個看得見夜色的地方。’卻也一直沒走。她嫁到衛家,離開這裏時什麽也沒帶,只拿走了她和秋洵的定情之物。她一直把它帶在身上,我沒想到她會把那東西送給你……”

纖纖大吃一驚,摸著胸前那鴿心一樣的小石頭:“你說這個?這個是……”

木申點點頭,又有一點怔忪唏噓的樣子:“不錯!那時候小霜很……怎麽說呢?有點怪,有點霸道,有點刁蠻,但是很可愛,很可愛,又那麽美……誰都會愛上她的。她就那麽無憂無慮地揮霍那些感情。有一天她對秋洵說她在花園裏丟了一塊黑色的小石頭,立逼著秋洵去找,而且要他親自去。秋洵就去了。可是這房子這花園在修建的時候是特別修整過的,所用的石料,包括鋪路用的碎石籽都是一粒一粒挑選過,全部是淺色,沒有黑色的。秋洵在園子裏找了一個多月,幾乎把園子翻了個個兒,才找到這麽一顆半黑半白的石頭。他高高興興地拿去給小霜,可小霜早把這事情給忘了。後來小霜把這石頭用絲帶掛在脖子上就再也沒取下來過,她說秋洵給她找了一顆心回來——你不覺得那確實像個小小的心臟嗎?秋洵說‘小霜我喜歡你’時,小霜總說‘我不聽!’於是秋洵就不說了,到園子裏去撿顆石頭送給她;他們鬧一次別扭,秋洵要向她道歉時,也到園子裏去撿顆石頭送給她。小霜把這些石頭一顆一顆地珍藏起來,說是要串成項鏈,在婚禮上戴,以後留給孩子當傳家寶。可是她去衛家了,這些石頭她都沒帶走,只有這顆——她對這顆石頭愛逾性命,現在卻送給你,她一定是覺得自己病得不輕,將不久於人世了吧?”

木申再次默然,又問纖纖:“你上午看見她了吧?她——她怎麽樣?”

纖纖低頭:“她好像病得很厲害。”

木申說:“是啊,她一結婚就重病了,病得不成樣子,她知道自己嫁錯了人,可衛清商也是那麽的喜歡她。她心裏很苦,人也變樣了,她以前可是不夜城第一美女呢。”

纖纖的眼睛不易察覺地一閃,很快,但瞞不過木申。木申笑了:“我誇她美,你不相信,是不是?”纖纖訕訕笑著說:“沒有啊——我相信的。”

木申說:“你不相信的。來!我帶你去看!”她帶著纖纖走向紫秋洵的書房。走廊裏纖纖想起被紫秋陽窮追不舍的情景,下意識地靠緊了木申,說:“這樓道好黑。”木申說:“哦,是的,那時候小霜住在這裏,她總嫌這城裏城外到處都亮得刺眼,她喜歡光線暗一點的環境,屋子裏有點光她就睡不著——從那時起這宅子裏就盡量少開燈,直到現在都還是這樣。”

書房裏也是黑乎乎的。木申開了燈,明亮的光線從天花板、從四周墻壁上噴灑出來,把書房裝扮成一個寂靜的、金碧輝煌的舞臺,木申指著一面墻說:“看那兒!”

墻上掛著三幅肖像:兩邊是明眸微笑的少女,中間是個相貌平平的貴婦人,她們的手裏都握著一根金黃的樹枝。左邊的少女肯定是紫家成員,臉形五官都和紫秋洵紫秋如有著神似;右邊的少女則和那貴婦人相像,但嫵媚嬌艷,竟是個舉世無雙的妙人兒,纖纖看著,還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是小霜——”木申看出纖纖的心思來了,輕輕地說,“中間的是郁夫人,小霜的母親。左邊的是秋洵的姑媽,也算是我的姑媽,她和郁夫人是很要好的朋友。”

纖纖卻癡看著陸為霜的像,不相信地說:“果然——果然是不夜城第一美女啊……”

木申笑了:“她們三個都是‘不夜城第一美女’,因為她們三個都是‘無上’。你知道什麽是‘無上’吧?”

纖纖說:“聽說過,好像是以前不夜城的選美冠軍……但是已經很久沒有再選了。”

“啊,不完全是這樣。”木申說,“可能大家都已經忘記‘無上’的來歷了——這事其實和衛家有關——衛清商曾和我說過,很有意思——哎呀,我都說得口渴了,讓我先歇一歇……”她坐下來喝水,纖纖一臉的熱切著急卻不好催促。木申看著她笑了:“衛家在城裏是最古老的一族,他們是某個皇室的後裔,所以家族內部保留著許多古久的傳統,最重要的一項就是要在特別的年份裏舉行盛大的‘尊玄皇祭’,紀念他們一位被尊為‘玄皇’的了不起的老祖宗。這位‘玄皇’曾有一次遇到危難,他唯一的女兒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來營救父親,那個女孩兒的名字就叫‘無上’。

“祭祀的儀式非常覆雜非常隆重,最後是很嚴肅的家宴,那時全族的人推選出家族裏最受尊敬的女性,授予她‘無上’的稱號。此後的一年內,她就是家族中地位僅次於族長的人,她保管族長的信物,她可以代表族長出席一些公共場所,有時還可以代替族長處理家族內部的事務——當然,如果族長有難她也要第一個犧牲,不過這種情況很少發生。

“‘尊玄皇祭’在衛清商的祖父那裏整個兒變了樣。那老爺子我沒見過,連衛清商也沒見過,不過衛清商說,他聽別人談起來,覺得那老爺子很可愛。老爺子好像總是擔心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一樣,拼命享樂,恨不得一天之內就把自己的錢全部花光。他每年舉行‘尊玄皇祭’,但重點是儀式結束後的家宴,不止是衛家成員,他還邀請了很多親朋好友,最後他對全城的人敞開家門。他挖空心思提供最好的美味佳肴,最絢麗的煙火,舞會,接連大半個月,一切都是快樂無比、美侖美煥,任何人都能去享用。他把‘無上’的稱號贈與宴會上最美麗的女人,不管她姓什麽,他送給她一大筆錢和一根純金的樹枝,請名家為她畫像,她的名字將寫入這座城市的歷史……因為差不多全城的人都到衛家去了,所以‘無上’也就成了‘不夜城第一美女’的代稱。

“在老爺子的帶動下,不夜城持續了近十年的狂歡氣象,人人都像發熱病一樣地尋歡作樂,連教堂都不去了;而老爺子又慷慨得出奇,別人向他尋求一項資助,他就給予十倍的饋贈,於是很多人伺機侵吞他的財產。衛清商的父親是他的長子,也是他的繼承人,他勸老爺子不要再這麽荒唐下去。老爺子卻說:‘你擔心以後我沒錢給你了嗎?那我現在就不給你!’於是取消了他的繼承權,還把他趕出城去。結果十年間衛家名聲掃地,全城人把他們的財產揮霍一空。但老爺子一點也不難過,他把最後的錢集中起來,舉行最後一次‘尊玄皇祭’,衛家的人被勒令,在盛宴結束後,他們要立刻遷出不夜城,因為他們都成了窮人,不夜城是不允許有窮人的。

“宴會快結束時,衛清商的父親闖進來了。”

木申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了,一股幽幽的涼風吹進屋來,纖纖不禁輕輕顫了一下,睜大眼睛,心裏隱隱有些恐懼,又有些期待——闖進來了,在一片紅男綠女的狂亂迷醉中,那個人會做什麽呢?

“嗯……”木申說,“……後來死了很多人……當時衛清商的父親闖進來了,帶著很多人,把衛家封了,把所有參加‘尊玄皇祭’的人扣押了,他當著這些人的面要求他的繼承權。老爺子當然不同意。於是衛清商的父親說;‘你不給我,難道要給這些廢物嗎?’說完就開槍打死了他的一個弟弟。”

“啊!”纖纖驚呼起來了。

木申看了她一眼,繼續說:“當時,當時啊,所有人和你一樣驚叫起來了。老爺子卻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大哭,抱著屍體喊:‘我的兒子啊——你殺死了我的兒子——我不會給你繼承權的——’衛清商的父親說:‘好,我把你的其他的孩子全殺死,我看你還能把財產給誰!’”

“不會是真的吧?”纖纖輕聲問。

木申嘆了口氣:“是真的……他真的立刻把他的弟弟妹妹全殺了,還有侄兒侄女,而且當著老爺子的面。屍體躺了一地,全是姓衛的。那時候其他人都在旁邊幸災樂禍,他們還以為是在看衛家的笑話呢,可是……老爺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了,說:‘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了,你把他們都殺了,還是什麽都得不到!’衛清商的父親說:‘那些搶劫我衛家的人,我要他們加倍償還!’然後他開始殺其他的人,要他們把侵吞的財產全部歸還。那些人都嚇壞了,跪地求饒。於是衛清商的父親就把財產都奪了回來,即便如此,那次‘尊玄皇祭’有一半的人被他殺掉了。”

風還在吹,纖纖聽得身上起栗。木申小小地啜了一口茶水,說:“接下來嘛,衛家又是全城最高貴的氏族了。衛清商的父親回來時就帶了很多錢,加上他追回的財產,還有他殺掉的所有人的財產——總之衛家又是不夜城的首富了,直到現在還是。從那時起,全城的人都對他戰戰兢兢阿諛奉承,乖乖地聽他吩咐,不敢有半點忤逆,因為全城的人幾乎都謀奪過衛家的財產,都害怕他哪天上門報覆。沒染指過衛家錢財的只有兩家,一是紫家,那時候的大家長只知道花天酒地,懶得動心思去謀錢,反正他的錢也夠多了;還有一個就是郁夫人——她是個很奇怪的人。”

木申又喝一口水,休息片刻,搖了搖頭,仿佛有什麽迷惑。“郁夫人離婚後來到這個城市,她不算很有錢。”她說,“她和我的這位姑媽是很要好的朋友——話又說到秋洵了——他一歲時媽媽就死了,是這位姑媽在照顧他,那時候家裏人都稱她大小姐。她還沒出嫁,也是個年輕姑娘,哪裏會帶孩子呢?就請郁夫人來幫忙。所以秋洵是大小姐和郁夫人帶大的。大小姐怕他養不活,總把他打扮成女孩,留著長頭發——你看他現在還是留著長長的頭發——然後有一天,郁夫人突然領著衛清商來了,說把他養在這裏。所以衛清商和秋洵幾乎是一起長大的,要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嗯,兩個人各自去繼承家產,在財產上沒有沖突,當然親密得很——他們兩個對大小姐和郁夫人的感情都很好。

“衛清商來的那天簡直就是個小叫花子——很有意思的,這個城市裏從來沒有過乞丐,唯一一個曾在街頭落魄潦倒的居然是現在全城最富貴的人。衛清商不是出生在這城裏的,我們也都不知道他的母親是誰。他的父親返回不夜城時帶著他,他還是個嬰兒,才幾個月大。後來他父親先後娶了六個太太,兩個自殺,四個被他告上法庭判了死刑——當然啦,法官怎麽判,完全是看衛清商父親的眼色行事。他是他父親的獨生子,但是他父親不許他住在家裏。他父親的脾氣越來越暴戾,對衛清商說,如果不想哪天死在他手裏就滾出家門去。衛清商就在街上流浪了,他還是個小孩,沒人敢收留他,但也沒人敢傷害他。全城的人都猜測他將得不到繼承權,但又不好把他清除出城。是郁夫人把他從街上撿回來的,郁夫人一個單身女人多有不便,就把他帶到這裏交給大小姐,讓他和秋洵做個伴。

“後來衛清商的父親快死了,他舉行了生平唯一一次‘尊玄皇祭’,同樣邀請了全城的人參加。被邀請的人不敢不去,但是大家都怕得要死,不知道是什麽結果。舞會很盛大,但是大家都不敢亂動,在一邊傻站著,衛清商的父親說:‘跳舞。’於是所有人都開始跳舞,不敢閑著。衛清商的父親就坐在椅子上看他們,然後郁夫人走進來了。她穿一件黑裙子,長相一點都不出眾,但那種神采簡直美極了——這畫像畫得不好,一點也顯不出她的美來。衛清商的父親立刻站起來,讓其他人都停下,統統地靠邊站,他請郁夫人跳舞。跳完一曲後他把一朵鮮紅的玫瑰插在郁夫人的頭發裏,說:‘你是無上。’於是郁夫人就成了無上,由於那朵玫瑰花,她又被稱為‘花無上’。

“然後,很快地衛清商的父親就死了。他還是把財產留給了衛清商。衛清商才十六七歲,又曾經到處流浪,很多人瞧不起他,而且他沒什麽靠山,又有很多人來打他的主意,慫恿他舉行‘尊玄皇祭’,衛清商笑吟吟地就同意了。那些人又說你應該把‘尊玄皇祭’舉辦得如何盛大,就像你爺爺一樣,衛清商也笑吟吟地同意了。那些人就以為他很容易擺布,到了‘尊玄皇祭’的那天啊,全城的人又跑到衛家來尋歡作樂,可是……哼哼……他們可想錯了。”

木申的眼神突然淩厲起來:“衛清商,你見過吧,很溫文爾雅的一個人,對人總是謙遜有禮,一點不像他父親那麽威風,可是,他也是姓衛的呢,和他父親一樣的霸氣!在宴會的酒水裏他下了迷藥,很厲害的藥,無色無味,誰都察覺不出來——那是我配給他的。等所有人都吃飽喝足了,他帶大家去參觀他衛家的金庫,他們去了,看見堆滿一屋子一屋子的黃金,還有珠寶,閃閃發光的,他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啦,然後藥性發作,一個一個地都倒到地上去了。衛清商就站在那些人中間,長發飄飄,很秀美的一個少年,他說:‘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這些來的,我就把這些東西送給你們。’他把融化了的黃金澆到那些人的身上,灌進他們的嘴裏,那次‘尊玄皇祭’,一多半的人死去了,他比他父親殺的人還多。他看著那些屍體,還有那些驚恐萬狀不能動彈的人,大笑著用匕首把長發割去,說:‘我早就膩味這不男不女的樣子了!’他對那些女人說:‘你們這些醜八怪也妄想當“無上”嗎?’唉,那些女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他卻說她們都是醜八怪!他一向稱他看不起的女人是醜八怪,然後宣布城裏的醜八怪誰都沒資格當無上,除了紫家的大小姐,但那時候她已經不在城裏了——她看上了一個到這裏旅游的年輕人,想跟他走,為此她和我爸爸爭執了許久。我爸爸說如果她要嫁給那人,她就沒有嫁妝;而不夜城的法律也規定,城裏的公民是不能把財產帶離這座城市的。後來她還是離開這個宅子了,再也沒有音信,但她那麽好的一個人,想必過得很幸福吧——因為那次死了很多人,所以那年的‘無上’被稱作‘血無上’,衛清商就被稱為‘血尊’,城裏人敬重他比他父親更甚。你說這是不是很奇怪的事,在這個城裏只要有錢,敢殺人,就能贏得尊敬。”

纖纖聽得氣都透不過來了,木申的表情也沈默了許多,她看了看那三幅畫,說:“然後就該是最後的一位‘無上’了——衛清商的父親死了沒多久,郁夫人也過世了。她死時非常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讓她的女兒來繼承遺產。我說過了,不夜城的法律規定公民的財產是不能流到外地去的,這個城市太會花銷了,它的胃口太大了,只會吞噬,不會吐出的。郁夫人的前夫已經死了,她聽說女兒現在過得很孤苦。但她最後還是沒有讓她來,也許臨死的人真能預見未來,她預感到小霜到這裏不會幸福吧?她把財產移贈給了秋洵和衛清商,錢對這兩個人來說真不算什麽了,不過他們很傷心,畢竟郁夫人養了他們一場,很有感情。後來秋洵和衛清商商量,他說郁夫人的女兒現在流落在外,他很過意不去,打算把她接來。衛清商也讚同,但他那時候忙著樹立威信呢,就讓秋洵去辦這件事。秋洵就把小霜接來了,住在這裏。她很純真,像她媽媽一樣非常有風采,長得又好,簡直美得眩目。秋洵很快就喜歡上她了。衛清商一直沒空來看她,等他來的時候,也和秋洵一樣的反應。也難怪,這全城的女孩子,大概就只有小霜和他倆的交往是真心實意,沒有帶半點虛偽和投機,別人都怕他們,又要巴結他們,只想從他們身上撈到好處——只有小霜不是這樣的……”

木申的聲音又低沈下去,簇起眉頭:“小霜是那麽美。她的婚禮就是一場‘尊玄皇祭’,又是全城的人去祝賀——除了秋洵。衛清商說:‘你是所有“無上”中最無上者,此後衛家再無“無上”。’衛家的一切都是她的了,包括姓氏,所以小霜又稱‘衛無上’,這最後的無上和最初了無上竟然是同一個名字,你說這是不是就叫輪回呢?但是小霜很快就病了,變難看了。我姐姐辛夷一直很不滿意小霜長得比她漂亮,看見她現在的樣子也很惋惜。一個月前她嫁到黃家,在婚禮上看見小霜,說:‘你要是能再變漂亮,我一定不嫉妒……’”

說到這裏木申的話突然停住了,纖纖輕聲問:“怎麽?”

“不。”木申說,“沒什麽。姐姐嫁給黃家大少爺已經一個月的,誰知道今天淩晨突然一個人悄悄回來了,一直呆在樹上,除了我沒人知道。我急忙下樓去見她,結果在樓道上撞見你,把你嚇著了吧?”

纖纖覺得有很沈重的東西壓在心上,悶悶地說不出話。木申冷笑了:“黃家的大少爺根本就沒能力做姐姐的丈夫;姐姐可不是個受管制的人,馬上就和黃家的二少爺好上了。現在事情暴露,黃家正亂成一鍋粥。這是姐姐告訴我的,我和她在園子裏談話,她坐在樹上,說啊笑啊,樂不可支,正說著紫秋陽就追著你過來了。她很生氣被打擾,又因為你和她打過招呼,就叫我幫你……”木申擡起頭,看向空中虛無之處,仿佛在聆聽什麽,臉上顯出了詫異表情,眼角的肌肉輕輕牽動了一下。

“怎麽會呢?”她輕聲自言自語,猛地跳起身,“快來!”纖纖莫名其妙,跟著她匆匆忙忙跑到紫秋洵的臥室。紫秋如還在睡,卻是面色緋紅,滿頭大汗,已經把被子踢掉了。

木申俯下身子,看小女孩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不由著急了:“怪事怪事!她居然要醒了!你知道秋洵去哪裏了麽?”

纖纖不知道木申為什麽著急,但被她問得慌張起來:“我不知道!她醒來又怎麽樣?”

木申一跺腳:“她看不見秋洵會鬧得天翻地覆,秋洵麽,多半要拿什麽人來出氣——沒辦法了,你看著她,我馬上回來。”她急急地跑出去,回來時手裏捏著個小藥瓶。她小心地把藥水傾了幾滴在小女孩的唇間。

紫秋如翻了個身,忽然睜開眼,含含糊糊地說:“八姐——我喜歡你,你別走。”然後深深嘆口氣,又沈沈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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