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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雨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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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座鐘敲了三下,屋裏空寂黑暗。陶雪霖從矇眬中醒來,聽見門響,然後強烈的燈光刺痛了她的眼。她詫異,沒想到紫秋洵連著兩天會到這裏來,惶惑間掙起身:“你……”

他上前一把把她按倒。

她慌亂地說:“等……等一下,我今天不方便……”

他默不作聲地看她,眼睛裏是沈甸甸的慍怒,她打了個寒噤:在剛相處的日子裏,他才不管她什麽方便不方便,只顧恣睢行事,弄得她狼狽不堪,形容慘淡。那時候他的眼裏就深藏著這種慍怒。後來,等他的目光平靜了,她才敢婉轉地稍微示意,他只說一聲“哦”,然後離去。可現在啊,他又成為那個她不認識的人了。她垂下眼:“讓我準備一下行嗎?”

紫秋洵深吸一口氣放開手:“算了,我要洗一下。”

她連忙起身:“我去放水。”

“算了!算了!”他暴躁地揮揮手,“沒有衣服換。”這是實話,他從來沒在這裏待過一個晚上,自然也不會在這裏換洗。

“我……我準備得有。”陶雪霖低下頭,仿佛做了什麽虧心事,“我去拿。”

衣服疊得整整齊齊,被小心地放在衣櫃裏,從內到外,很齊全。很久以前置辦下的,從來沒有穿過,但是到一定的時間就會清洗一次,如此陳舊的新衣服,如此幹凈——紫秋洵隨意地接過,並沒在意。

浴室裏嘩啦啦的水響,他把水開到最大。陶雪霖蹲在地上收拾他扔了一地的衣物,把雪茄、打火機、懷表等小零碎從衣兜裏掏出來,然後她怔住了——口紅,還有陌生的香水味。一瞬間她覺得暈眩,蹲在地上就發起呆來——他從來沒有在和另一個女人廝混後到這裏來!她腦子裏紛紛擾擾的,直到他從浴室裏出來。

“啊——”她驚慌地說,“這些衣服我洗,下次你來時再帶走吧?”

“臟。”他說,“扔掉。”

他的頭發濕漉漉的,是那麽的黑,襯托得他的臉色又是那麽蒼白,白得像玉,冷得像冰,近乎邪氣的俊美。水正順著頭發淌下來,把衣服打濕了一大片。

他徑直進了臥室,看她拿著一張雪白的新毛巾在門口逡巡,低聲說:“來。”

陶雪霖呆了呆,雖然很為難,還是很柔順地走上前,把睡衣解開了。

紫秋洵皺眉:“我只是要毛巾。”

她一放松,幾乎要笑出來,趕緊低下頭,把毛巾遞上。他用毛巾擰著頭發裏的水,她把自己用的梳子洗了洗再給他。他梳了幾下,發梢又滴下水來。她又拿了一張毛巾。

“你給我擦吧。”他說。

她輕輕地、細細地擦著,揉著。他的頭發很密,很厚,也很有彈性,幹的時候根本就握不穩,抓不透,像他諱莫如深的心。但是現在,這些頭發全然在她的掌間了,她忽喜忽悲地想著,見他習慣性地摸口袋,忙說:“煙在外面,我去拿!”

她回來時,他已經枕著手躺下了。她遞了一根那又細又長的雪茄在他嘴裏,拿起打火機——純金造的打火機,有優美的浮雕花紋,還有一個刻得極深的“霜”字——她嚇了一跳,知道這是他最深的忌諱,不能隨便碰的,趕緊把打火機呈給他。

他好像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手伸過來。打火機是舊式的,需要補充燃氣。現在氣不足了,只冒出綠豆大的火苗。他深吸一口,仰頭吐出一縷青煙。她則跪坐在他旁邊——她常有的顯得極其柔媚嬌羞的坐姿——雙手捧著一個煙灰缸放在腿上,看見煙灰長了,便伸手去接住。他吸完一根雪茄,微微的煙氣在空中飄散。窗欞上突然傳來噠的一響,接著是一連串的淅淅唰唰——下雨了。

他轉過臉看她。她仍垂首端坐,臉龐白嫩細膩如百合花瓣,青絲披拂,樣式最保守的睡衣,從下頜一直裹到腳踝。他忽然想起什麽,把燈光調到最亮,然後解開她的睡衣,仔細地看了看,說:“轉過去!”

她感到他的一根手指從後頸慢慢地滑到腰間,不由得輕輕一顫。“你怕什麽啊?”他還是那樣淡淡說,把她的衣服拉攏,“你很幹凈,一顆痣都沒有。”

“什——什麽?”她一怔,隨即恍然,“她身上有痣?”

“嗯?”他沒聽清似的,拍拍身邊,示意她躺下來。

陶雪霖微微笑著臥在他身邊:“剛才那個女人——她身上有痣?”

“嗯。”他伸手在她胸口點了一下,“這裏,黑痣,不好看。”

她笑了:“那是因為你不喜歡她。剛認識的時候,一定覺得那顆痣真是風情萬種,很可愛吧?”

“我從來沒覺得那顆痣可愛——”他閉起眼睛,“大概是我從來沒喜歡過她。”

她低頭看自己的胸口,好像擔心那裏會突然長出一個小黑點來:“那為什麽還要和她交往呢?”

“是她要和我交往。”他慢慢地說,“一直是她在接近我。”

她呆呆地看他,他閉上眼睛的樣子,那麽安詳。她咬了咬嘴唇,湊近些:“她——是誰?”

他睜開眼,目光如同利刃,強烈而尖銳,刺得她呼吸一窒,渾身發軟。

雨唰唰地響著,他的眼神在那細密惆悵的聲音裏漸漸柔軟,凝視了她好一會兒,眼瞼又慢慢地闔起,呼吸平穩悠長,像睡著了。她小心翼翼地給他蓋上被子,並把他面前的幾縷亂發撩到耳後。他抓住她,拉著她靠近自己,她感到在他的熱力和氣息中身體像嬰兒般軟弱無力。

“是黃家三小姐。”他在她耳邊輕輕說。她吃驚地看他,他還是那麽平靜的睡相,剛才的話像是從夢裏漏出來的,或者是她的幻聽?

她又聽見一句:“辛夷死了。”

她緩緩起身,手足無措:“你……你應該回家去啊。”

他睜眼看她,說:“嗯。”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這裏不就是他的領土嗎?她又俯下身去:“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他眼中黑色一閃:“到底是明珠出身——見多識廣,一猜就中。”

她硬著頭皮:“那……那怎麽辦?結婚才一個月,現在大家都還關註著這樁婚事……”

“所以今天黃家三小姐才寫信約我見面,向我討個主意。”紫秋洵沈沈地說,忽然一笑,“想得到嗎?是她父親要她出面約我的。他們獨自處理不了這個——醜事!”

她憂郁地問:“傳出去對兩家都不好啊——你可有什麽辦法了嗎?”

他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又靜靜地睡了。陶雪霖怔怔地看他,看他把眉頭皺起來。他突然煩躁地撩開被子跳起身砰地推開窗戶,冷風冷雨撲面而來。她急忙給他披上外衣。他猛力抱住她,很粗暴地吻著;她嬌弱地嚶了一聲,迎合地閉上眼睛,向後仰去。

“她不如你,哪都比不上。”他說。

她微笑:“人家是大家閨秀,不該拿來和我比。我可是明珠出身……”她柔柔地扶著他的肩,擁住他,把頭貼在他的胸前,聽那沈著平穩的心跳:“我替你妹妹難過。可是,八年了,你第一次和我說你家裏的事。”

他的呼吸頓了一下:“是嗎?”那胸腔裏的共鳴是她整個世界的轟響,而雨聲卻是那麽的遙遠而不真切。

時節已近深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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