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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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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相共有三個女兒, 長女母儀天下, 幺女為禍一方, 都算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唯有次女褚瑗,留給眾人的印象幾近於無。

若不是褚瑗還有個名為謐君的女兒活在人世並被封作了平陰君,只怕世上都會疑心她並不存在。比起長姊與幼妹來說, 褚瑗沒有留下任何可供人傳揚的故事。她似乎是平平無奇的出世,平平無奇的死去。即便是與她同齡同輩的貴女,仔細回想起來都記不得這樣一個人。

褚家二娘不善交際,甚少出門,沒有朋友,也沒有多少人見過她的樣子。

所以當若幹年後,褚瑗的女兒想要尋找母親留在世上的痕跡時, 才會那樣困難。

但是,即便是再怎麽深居簡出的人, 也不可能徹底斷絕與旁人的接觸。褚家對褚瑗生平集體緘默,徐旻晟更是以嚴厲的手段禁止女兒接觸與妻子有關的事情, 就連褚瑗生前的奴婢都早早的就被遣走不知所蹤。

可常昀說,還是有辦法。

“褚家這邊找不到線索,你可以去徐家。”他是這樣說的。

她從生下來就姓褚,長於外祖父與外祖母膝邊, 再加上自己與父親並不親近,時常會忘掉自己本該姓徐,在這世上還有祖父祖母。

不過在聽到常昀這個提議時, 她還是遲疑了下。褚謐君的祖父在她幼年時就已經病故,至於祖母……她與那個老婦人的接觸並不是很多,只依稀記得她並不喜歡自己。

徐家早就搬離了洛陽城,眼下居住在鞏縣。這也是為什麽褚謐君下意識忽略掉了他們的緣故。鞏縣與洛陽城相去不遠,但也不算近,即便眼下風氣不嚴,閨中貴女要出門也最多只能在洛陽近郊晃蕩兩圈罷了,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往鞏縣跑,不是容易事。

但仔細想想,對她來說想去鞏縣其實是很容易的。她最近外出的概率太過頻繁,說不準她的外祖父母都要習慣了。

“不錯,是可以去徐家。”有如被點醒一般,褚謐君意識到了自己長久以來遺忘的祖母說不定真的能提供給她有用的線索。

哪有做婆母的沒見過兒媳?就算真的沒見過,她也可以從祖母那裏打聽出父親從前的友人,再從那些人身上下手。

“那就走吧。”她翻身上馬,“去鞏縣。”

***

徐老夫人與衛夫人大概是差不多的年紀,瞧著身體比衛夫人好些,但精神卻不如衛夫人。

尋常老人到了六七十歲後,總會在乏味枯燥的剩餘歲月中一點點消磨掉自己的生氣,最後麻木的走向死亡。

徐老夫人在看見自己的孫女來訪時,既沒有歡喜也沒有憤怒,就好像自己見到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這一對祖孫其實對彼此都不熟悉,上一次見面都不記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徐夫人招呼褚謐君與常昀坐下之後,便徑自瞇著眼繼續曬著太陽,沒有和他們多說話的意思。

徐夫人不喜歡褚謐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她不姓徐。

徐家不止徐旻晟一個兒子,其餘的孫輩在聽說了廣川侯與平陰君的到來後,都怯怯的湊到窗邊往屋子裏看,卻偏又沒有膽子大大方方的上前來結交,窗外細碎的吵鬧聲讓老人煩了,徐夫人用力將手杖往地上一錘,那些小輩們頓時散的無影無蹤。

“你來這裏,是受你父親所托麽?”徐夫人問。

徐旻晟不算孝子,但會定期探望自己的母親。徐夫人於是便以為,今日孫女之所以會來這裏,是受了徐旻晟的囑托。

“不,我是……”褚謐君本就不是一個有多善於同長輩打交道的人,聽到這話後更是不知該說什麽。

“你想要什麽?”老人一下子就看出了褚謐君此行有自己的目的。

“想要打聽些事。”褚謐君索性直話直說,“祖母……”這兩個字吐出來時仍有些生澀,“認得我的母親麽?”

“不認得。”徐夫人態度冷淡:“很多年前……大概是是永懋五年吧,突然間我們徐家就收到了聖旨,陛下主婚,讓我的兒子同丞相的次女成婚,可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這個女人。當時我的兒子,你的父親在西北為官,等到他回來時,就已經成了褚家的女婿。既無媒妁之言,也無三書六聘,成何體統,更不像話的是,在那之後他就搬進了褚家,成為了贅婿。”說到這裏徐夫人嫌惡的瞥了眼褚謐君,但作為一個尋常人家的老婦人,她又不敢將視線長時間停留在一個封君身上,於是很快匆匆挪開目光。

褚謐君因失落而發了會呆,接著又問道:“那麽,祖母認不認識,衛賢。”

徐夫人臉上有了明顯的神情變化。

“衛賢……”老人皺著眉,努力回想。

***

徐夫人當然是認得衛賢的,那是她小兒子徐旻晟唯一的友人。

很多年前……具體是多少年前她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是個春日,她在太學就讀的兒子趁休沐時回來了一趟,駕著一輛半舊的驢車。她遠遠就聽見了兒子的笑聲,像是在車上同什麽人在交談。車停下後,有個高挑而瘦削的青年人從車上跳了下來,那不是她兒子,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在對上她的目光時,那個年輕人溫文有禮的朝她微微一笑。

她聽自己的兒子稱呼這人為“衛兄”,以對待兄長的禮節來對待他。

徐夫人那時覺得很是驚異,她還以為她那自幼孤高桀驁的幼子,這輩子都不會有對某人客氣的時候。

徐旻晟名曜,字旻晟,是她第五個兒子,自小聰穎,學什麽都有著極高的天賦。一向很得她丈夫的看重,但也由此養成了自矜自傲的個性。

徐家不是什麽名門,不過是幾代入仕為官而已,她的丈夫在禦史臺供職,但為人過於剛直,以至於十多年來不得晉升,故而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這個兒子身上。

徐旻晟被送入了太學,在那裏尋找著晉升的機會。但想要出人頭地,哪裏是什麽容易事。太學內不是達官顯貴,便是天資卓絕之輩,但僅僅是聰明還不夠,更需要善於奉迎。

太學諸生,多數在還未踏足朝堂之前,就已經選好了自己今後要走的路。褚相得勢,且一手掌握著太學,於是這裏就幾乎成了褚黨的天下。

然而徐旻晟卻不阿附褚黨,這孩子與他的父親一樣剛直而固執。

某回褚相在公務繁忙之餘,騰出時間去了趟太學,諸生中學業格外突出的徐旻晟引起了他的註意,他命人將這個少年帶到了自己面前,想要考問他的學問。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遇,若徐旻晟肯好好把握,不愁不能得到丞相的青睞。

可偏生徐旻晟不願意抓住這樣的機遇。

在徐家父子眼中,萬人之上的丞相是亂臣賊子,是綱常禮教的破壞者,罪該萬死。

才十多歲的徐旻晟站到了褚相面前,沒有畏懼更沒有崇敬,毫不客氣的趁著這次與褚相會面的機會,向他提出了數個問題,每一問都在質疑褚相大權獨攬的合理性,質疑他諸多政策決意的正確性。

這些問題立足於禮法、名教,每一問都是他精心準備,為得就是要在褚相措手不及的時候殺一殺他的威風。

可是,那天他並沒有如願。

那天褚相身邊跟著一名貌不驚人的小吏,那名小吏將他的詰問逐一反駁了回去,有理有據,條理清晰。而從頭到尾,褚相甚至都不曾開口說話。

後來許多人都回憶說,徐旻晟與那名小吏的辯論精彩絕倫。這一番唇槍舌戰之後,兩人都在一定程度上揚名帝都。人們知道了那個敢於批駁褚相的徐旻晟,更記住了褚相身邊那個口才絕佳的小吏。

徐旻晟在那場辯論後,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了小吏的姓名,衛賢。

帝都中人有品評名士的習慣,什麽“四駿”、“八賢”,那些驚才絕艷的青年、少年,他們的名號會被洛陽人口口相傳。

但在那些被人傳頌的才俊中,從沒有過一個“衛賢”。直到那天他與徐旻晟的那場辯論結束之後,人們才驚覺褚相身邊原來有這樣的人才。衛賢,據說是褚相夫人的內侄,北上前來投奔姑父,自十二三歲時便追隨於褚相身側,負責替他打理文書。

而這樣的人卻只是一員小吏,這讓人既為之惋惜,又感慨褚相身邊臥虎藏龍。

徐旻晟年少氣盛,之前他在太學人緣並不好,可他自負才華,也從來不屑於同誰結交,衛賢的出現仿佛是上天給了他當頭一棒,告訴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陣子他除卻吃與睡都待在天渠閣內,學習經學、兵學、書、律學,總之只要是他認為自己有所欠缺的,他都瘋狂的想要補足。

倒不是對自己在辯論中輸了的事耿耿於懷,徐旻晟雖然狷介孤傲,但並不是心胸狹隘的人,他心中渴求的,無非是與那人堂堂正正的再度一較高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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