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天氣不好不壞，零星的有幾顆星星。

公園裏路燈亮著，可沈回音和龍俊亨一樣，到了晚上燈再亮也潛意識覺得看不清楚。

四下的花海看不真切，隱約能辨出在夜裏有些深的紫色。她也聞不出什麽香氣，倒真的是有淡淡的有些特別的味道。

像是木頭沾了水潮濕的味道，還有青草和泥土的味兒，其實也就是夜晚的味道。

“你知道麽。這個公園原來是垃圾山。人們一層垃圾一層土把這個小山丘堆起來。而且用這些垃圾產生的沼氣發電。為了這個公園更美，種了大片的紫芒，投放了一萬只蝴蝶。咱們現在是趕上第九屆紫芒節了。”

龍俊亨聽著她介紹，這個公園這樣看來是挺特別的。怪不得沈回音會挑這裏來看看。

“餵。你說垃圾變成這麽美的公園什麽的。不會是又想——”安慰我吧。他是知道她一向走這種迂回哲理路線。

“你看你又敏感了吧。”沈回音無奈看著他。

“嗯？”楞了下又不好意思說了句“我哪有。”

“只要有一點零星的關聯都能這麽想，就是敏感。”沈回音一臉肯定地說完，見他也沒說什麽，眨了眨眼睛，過了會兒才接著開口“我的確是看到了才約你來這裏胡鬧一下。”說完自己就低頭笑著搖了搖頭。

“嗯？”他扭頭看著她。

“無論怎麽寫臺本，無論用什麽樣的修辭描述，辛酸就是辛酸，痛苦就是痛苦。”沈回音眼神放空，自顧自認真地說：“的確是過去有多辛苦，輝煌來的時候就有多震撼。這是個很簡單的襯托。可是用已經不願意提及的回憶來增加成功的重量，只有旁觀者才能感嘆，才能看得出美感。我是看不出的，明明是硬生生用了一切力氣才扛過來的，明明是只要被提及就會疼，卻還是要在別人面前一遍一遍地說。”說著就咬住了下唇，然後抿了抿嘴。

龍俊亨當然知道沈回音了解他的一切，很了解。

只是這樣真切感覺到，這個姑娘是和他一起走過來，見過他所有狼狽和艱辛，甚至被他拖著連其中委屈煎熬都嘗過。

所以他可能永遠沒辦法開口認真地問，會不會覺得作為偶像的他很帥。

因為她見過這一路上他的所有，怎麽可能讓她把他仰視成星星。

這感覺可真是太不好了。欣喜，慰藉，抱歉，感謝。太覆雜了，他心臟跳得太快他都能感覺到，所以太不好了。

“我當然知道這是顯示你們心胸寬廣揚眉吐氣的時刻。要說已經成功了所以過去有多苦都值得，要說已經不在意了，可是那些事就那麽活生生存在於你生命軌跡裏。我寧願赤裸裸地說，我就是沒法忘掉，我真的很恨那些日子。”

沈回音一臉平靜，卻說出都有些惡狠狠的一句話。龍俊亨看著她說這話時的一臉帥氣，就低下頭笑起來。

沈回音還是自顧自地說“人們只看到鳳凰涅槃很壯美，可有多少記得破蛹時被痛死的蝴蝶。”

這一句是她典型的悲戚。龍俊亨聽了擡頭認真看著她，還是看到她一臉平靜目視前方。

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每到她說出這種話的時刻，他都是用力把她的話記住，往往覺得接什麽話都是多餘。

兩個人就安靜地坐著。聲音，氣息，溫度，都是小夜晚的質感。還有，能感覺到身邊的另一個人。

龍俊亨又是搶占先機，本來發著呆，慢慢就要睡著，特熟練地往沈回音肩上倒。

沈回音偏頭看一眼他，想著要不然就這麽坐著讓他睡一會兒，可隱約看到了什麽，直接就用肩頭碰了碰他。

一句這麽多次都沒有說出來的吐槽也脫口而出“你怎麽每次都先睡著？”

“我…….這可是…….”迷迷糊糊的小奶音“趕了…..幾天的通告…..還你一說……就….大晚上陪你——”

“噓——”沈回音直接湊近了，用食指擋住他的話。扭著頭自己認真地往下面一點的花叢裏看。

龍俊亨嘴唇上一涼，是她手的溫度。立刻就徹底清醒了，這丫頭可真是——

他也只能不好意思地把她手拿下去，看她不以為意地扭頭向他示意跟自己走。

走進了才看到其實就是螢火蟲。

沈回音也沒想到，她都沒指望能看到那所謂的一萬只蝴蝶中的一兩只，居然會碰到螢火蟲。

也只是有那麽一些小家夥聚集在一個小範圍內她才隱約看到。

雖然沒有森林裏大片的螢火蟲那麽震撼，那星星點點也很漂亮。

龍俊亨鼓著嘴看著，瞬時回覆童真，比沈回音興致還高，把可樂一口喝完，想用空瓶子去裝一兩只。

沈回音看到就扶著他手裏的瓶子幫他，另一只手拿出手機，用光亮去引螢火蟲。

慢悠悠地玩了半天才弄來那麽不到十只，幾個小家夥在瓶子裏來回撲閃，的確很有意思。

沈回音看著龍俊亨咬著唇，顛來覆去地看這個微微發光的塑料瓶子，時不時就淡淡地笑。

她鼓著嘴搖了搖頭。果然的，還是大男孩一個。

兩個人走回支著帳篷的最上面那層，沈回音抱著手臂鉆進了帳篷裏。到了晚上，這裏地勢又高，真的挺冷。

龍俊亨看她這麽麻利進去，覺得是不該矯情，還是在外面站了會兒，才也低頭進去。

他是知道裏面空間挺大的，但一進來看見沈回音裹著毯子縮成小小一團，就更覺得這帳篷確實夠敞亮的。

兩個人就隨意坐著，沈回音打開了頂燈，拿出一本書來看，他就還在折騰他手裏的瓶子。

外面風把帳篷的布料微微吹響，沒完全拉上的地方透進來一點點外面的光亮，還有沈回音看書時認真的側臉。

還真是和他在夜店裏無聊喝酒的夜晚太不一樣。

沈回音看了一會兒直接仰面倒下，把書蓋在自己的臉上。

龍俊亨也躺下來，把手裏的瓶子舉高了仰面看著。

“我覺得，就是因為你總在看書，所以才能歌詞寫得更有感覺吧。”

“什麽意思？”沈回音把書拿掉，扭頭看他。

“把一個故事放在一首歌詞裏寫完整，很難不是麽？”說著嘟了下嘴。

“你說這個啊——”沈回音把手伸上去撓了撓頭發“我給你講個事情吧——”

龍俊亨一聽她要開講故事的溫柔嗓音，就來了興致，幹脆側過身用手支著頭聽她講。

“日本的文學家川端康成曾經跟他的學生說，讓他們把‘I LOVE YOU’翻譯成日語。他的學生都絞盡腦汁來用各種華美繁覆的翻譯方式，但川端康成聽了都不滿意。他說‘其實，如果今晚的月亮很好，你說一句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她就什麽都懂了。一切就都在這裏了。”

龍俊亨覺得沈回音當然是很有辦法把事情講得很美，可是他聽完也只覺得這種說法可真美好，要怎麽寫還是朦朦朧朧。

“還有比如，中國有句詩‘曾經滄海難為水’。其實說的是因為曾經遇到你，所以別的人我再也看不進眼裏，放不到心底。就是不著一個‘情’字，卻把所有的深情都說了。”沈回音也過身，撐起頭，面對面看著他。

龍俊亨一看她靠近的臉，楞了幾秒鐘，然後自己就躺了回去，不好意思地盯著瓶子裏的螢火蟲瞎看。

沈回音微微起身伸了下手，就把燈關掉了。帳篷裏頓時只有微弱的光亮。

她也盯著他手裏的瓶子看，過了會兒幹脆從他手裏拿過來。

兩個人的臉就被這些小家夥隱隱照亮。一小點一小點微弱的光斑，靠的很近的兩個人的臉。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這回龍俊亨還是不能坦率，說不定他就是故意地使壞又突然想親她。

漏進來的夜風和光線，這幾只不停撲閃的小家夥，他困得要死已經不太清楚的意識，都剛剛好。

只要他一不做二不休地親完立刻倒下，明天早上他就一定能找到理由。

就說是怪淒風妖夜的月光。

反正是她教的。月光太好了，一切也都在這兒了。

沈回音都感覺到了他有些在刻意壓低的氣息，她突然就伸手碰了碰他突出的瘦削鎖骨。

龍俊亨當然不明所以，但也沒有開口問她。

“回音海峽。”沈回音低低地自言自語。

龍俊亨當然沒聽清楚，把耳朵伸過去問她說的是什麽，她就把他腦袋推回去，自己躺倒在一邊，不再說話。

沈回音是想到了《英國病人》，她很喜歡裏面這個情結。把鎖骨的溝壑占為己有，以自己的名字命名這樣的霸道而深情。

龍俊亨借著光看她已經閉上眼睛，就也躺下來，把瓶子放下，雙手撫胸，安靜待著。

“沈回音。說真的，你怎麽突然想來這裏？”

沈回音沒有馬上回答，只能聽到她的呼吸聲。到龍俊亨都以為她也許已經睡著了，她才沒什麽語氣地說了句：

“這地方不錯的。以後你可以帶女朋友來啊。”

龍俊亨聽了扭頭看她，就看到她好像真的已經睡了。就一個人望著頂子發了會兒呆。

這丫頭，怎麽總是提他可以和女朋友怎樣怎樣的。

真是不想聽她說這種話。

在看一眼滲進來的光亮，不知道是公園裏的路燈還是真的就是月光。

總之，是她教的，今晚的月光可真美，一切都在這兒了。

的確。沈回音在這裏。

龍俊亨又恢覆了側著身用手撐著頭的姿勢，拿著裝螢火蟲的瓶子調皮地晃，昏暗中隱約地看了她睡著的臉好一會兒。

那幾只小家夥散發出的微弱光芒散落她臉上。應該還有月光才對。

今晚有月亮。今晚的月光還算好。

一切就都在這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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