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後的一個晚上，龍俊亨真的帶著姑娘來了天空花園。

那天晚上，沈回音的學校舉辦藝術類選修課程匯報演出。沈回音要上臺表演芭蕾舞劇。

後臺依舊繁雜忙亂，女孩子的化妝品散在桌子上，要用什麽就亂抓起來。

“我想再考慮一下。”沈回音在上臺前，是在電話裏這樣跟她姐姐說的。

沈佳音自作主張，幫她申請了美國學校的研究生，如今到了這個月份，Offer來了，沈回音卻猶豫不決。

沈回音撂下電話，又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腳趾，忍著痛把足尖鞋穿上。

然後，就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朝舞臺走去。

一臺《堂吉訶德》舞劇，她依然夠美。大概沒有誰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一下臺，她立刻就脫了舞鞋。血冒出來，再一看才發現，足尖鞋上也沾著些血跡。

指導老師低呼了一聲，招呼其他同學拿急救藥箱來，親自蹲下看沈回音的腳。

沈回音倒不在意，咬咬牙，說著沒關系，蹣跚著往後臺那邊自己放東西的地方走。

“我跟你說不要逞強，排練的時候就已經掀了指甲蓋了，你竟然還——”老師懊惱不已地看著沈回音自己包紮。

“沒事的，真沒事。”沈回音語氣還是很淡，說：“我如果不跳，可能本來要來看的人，會失望。”他沒來倒還好，反正不過是自己有些失望而已。

盡管她知道他忙，而且不怎麽可能會來這種公眾場合，還是給龍俊亨送了票。

果不其然，他沒來。

沈回音最後當然被送到醫院去細致地包紮，沒想到的是，沈佳音來醫院接她了。

回去的路上，沈回音才知道，她姐姐來，不光是因為擔心她的腳，還是別的事情要告訴她。

沈佳音不含糊，直接把手機上的照片給沈回音看。

照片的像素並不高，夜晚拍的，噪點很嚴重，但還是能看得出狗仔的視角，一對被偷拍的情侶。

“這是人家報社發給我的，算是禮節性通知了。”沈佳音本來對這種事很不以為意，但基於男主角是自己妹妹在意的人，她語氣倒很認真，說：“想拿錢壓下來，是可以的。”

沈回音沒說話。沒問這姑娘是誰，也沒說自己的想法，一句話都沒說，什麽表情也沒有。

她只是覺得特別疼，腳上被處理過，厚厚抱住的腳趾，特別疼。疼得她都哭不出來。

一直到車開了沈回音自己住的地方，她都一句話沒說。沈佳音也沒輕易又問什麽。

“我走了，別擔心。”沈回音輕聲說：“去美國讀書的事情，我會盡快給答覆。”說完就推門下車。

“誒，你——”沈佳音想囑咐些什麽，可沈回音已經用力把車門關上了。

沈佳音看著自己妹妹走進樓門的背影消失了，深深嘆了口氣。

轉天一大早，沈佳音剛一醒就看見了沈回音發的信息，淩晨三點多發過來了。

說的是，她決定接了offer。對於龍俊亨的新聞，她沒什麽，讓沈佳音別擔心。

而當沈佳音進了公司，果不其然，助理著急地在等她，迎面上來就說了龍俊亨的新聞。

沈佳音當然淡定，吩咐就按慣例處理，要發的官方聲明得讓她過目，另外讓龍俊這小子先別來公司了。門口等著一大堆小姑娘，他要是來了，那不一定得亂成什麽樣。

公司處理這種事情，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方案，盡管收到了一些學校之類的投訴，說什麽影響了學生的情緒。但是，基本上還是按照沈佳音的把控，事情算是平穩地度過了。

可沈佳音沒想到，她沒有找龍俊亨來談談的心，卻是龍俊來找了她。

龍俊亨去找沈佳音時，第一開始有點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沈佳音以為，他是為自己搞出了戀愛緋聞而愧疚，所以笑著開口安慰他，告訴他盡管會有些麻煩，但藝人戀愛的自由還是有的。

龍俊亨因為副總的態度很受觸動，但沒提自己戀愛的事情，反而問沈佳音，還能不能聯系上回音。

沈佳音楞了一下，想起回音在出發去洛杉磯的前一天晚上，跟自己通宵談心時說的話。其實，回音一般是不會跟她這個姐姐說這麽多的，不過是沈佳音很擔心，追問了很多，回音這姑娘才開口。

沈佳音當然問了回音，是不是因為這個緋聞，而想走。

沈回音聽到就笑了，很平和地說：“也許吧。但我可能也只是累了。我現在想要走，其實和他沒有多大關系，不過是我不想要現在這樣的生活狀態了。我們很早就認識了，很多事情都是一起走過來的。但現在，我想試一下，和他無關的生活。”

雖然沈回音是帶著微笑說的這句話，但沈佳音還是聽出了自己妹妹有多難過。沈佳音一句話也沒再多說，轉天和爸媽一起把回音送到機場，也沒再提龍俊的事。

沈佳音張了張口，跟龍俊說：“她去美國讀書了，提前過去了，住一陣。”

本來她打算只說這一句，但一看龍俊亨立刻震驚又張皇失措的樣子，頓了一下，還是把回音那晚說的話，也告訴了龍俊亨。然後，她果然看到，龍俊亨頹然低下頭。

沈佳音撇了撇嘴，心裏大罵這小子不成器，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說：“你現在，別多情，也別優柔寡斷。你既然已經被報道了，就好好戀愛，不要再瞎折騰。對一個姑娘混蛋了，可千萬別再對另一個姑娘混蛋。”

龍俊亨當然，也覺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他覺得自己連難過的資格都沒有。誰讓他一直在覺得和她不會有任何可能，以太熟悉做了無敵的理由。誰讓他一直在覺得她會找到更好的人，以自己和她已經不是一路人搪塞了自己，也搪塞了別人。他知道，是他活該。

他覺得，找一個同行戀愛會好，他覺得自己會慢慢發現這是個明智選擇。

然而，沈回音太利落了，她徹底不打擾，她徹底祝福，然後徹底地讓他明白，她有脾氣，她一直都有，不過是，沒真的跟他計較過。

龍俊亨去喝了一頓酒，陪著他的兄弟們都以為他是因為被爆料了，所以急躁。耀燮本來就因為龍俊這麽不小心，而有些生氣，所以還數落了他幾句。龍俊照單全收，說了很多句對不起。

大家一看他不停灌酒，不停道歉，當然都知道他不好過，轉而安慰他，囑咐他要好好交往。

直到他都喝盲了，含糊地說出一句“回音走了，她徹底不要我了”。大家都楞了，一時之間全沈默下來。還是鬥俊反應快，伸手攬過龍俊，抱住了他，什麽也沒說。

這是春寒料峭之時，沈回音一個人獨自離開了。不像是過去的每一次旅行，她徹底離開了。

沒再有明信片，沒再有更新SNS，沒再有任何消息，徹底不再聯系龍俊。

說她沒有哭過，當然是不可信的。

但只有從沈佳音那裏知道新聞的晚上，她哭了很長時間。

此後，真的就再也沒有。

那一年，有個電影裏引了一句話，說自尊心是最骯臟的。沈回音看到了很受打擊，但想了想又明白過來，她不是因為自尊心才突然跑掉。只是因為，看到了，是不合適。看到了，他已經在不停往前走，自己卻止步不前。

她抱著或許能活出沒有他的生活，抱著活血她的喜歡只是慣性，抱著也許他們在多年以後會好一些，抱著這樣的想法離開了。

學業很繁重，認識了新的朋友，每天依然能笑出來，她就這樣過了下來。

而龍俊，工作比沈回音更繁重，不停地趕通告，見縫插針地維持情侶關系。他的巡演去了很多國家，每到一個城市，他都在想，會不會就偶遇來旅行的沈回音。然而，都沒有。

人可能都是無法逃脫很賤的一點，就是在失去後才又特別想找回來。

而龍俊看不起自己的地方在於，有一天和鬥俊喝酒，鬥俊問著他，如果能讓回音回來，他會不會放棄現在作為明星擁有的這一切，和她在一起。

他沒說話，因為他立刻知道自己放不下。

鬥俊那天撂下了一句很重的話，說：“沈回音是一個不會委曲求全的女子，她是很好的姑娘，但你們不合適。”

龍俊深深地記住了這句話，可他卻無法幹脆利落地把自己的念想斷了。

一年多以後，他去紐約拍MV，遇到了沈回音，恰巧轉天是她生日。

沈回音依然長發，但似乎剪短了一些，已經不再齊腰。她更清瘦了，衣服還是以往簡單的風格。單肩背著一個雙肩的背包，抱了兩三本很厚的書，看起來學生氣十足。

龍俊看到她，再一想自己染成紫色的頭發，以及身上誇張的嘻哈街頭風造型，頓時很窘迫。

她卻依然鎮定從容，當然是老朋友一樣打招呼。

寒暄幾句，匆匆別過。

再見面，又是兩年過去。在沈佳音的婚禮上。

沈佳音突然間跟一個銀行家閃婚，不知道到底是上沒上心，連已經回美國定居的父母都沒請。倒是圈裏一眾好友都去了，也邀請了公司的所有人。

沈回音風塵仆仆地闖進來，邁著長腿快步走到她姐面前，把手裏攥著的盒子和一封信給她姐，然後說了些什麽。

沈佳音看到，提起裙擺就跑了，逃婚。

立刻作勢要追的新郎竟然被沈回音攔住。沈回音說了句：“對不起，讓你失了面子。不過，你也不想娶一個不愛你的女人吧。何況哪個男人沒傷過幾個女人，我姐傷你一回，也不算死罪。”

她說完，欠身給新郎和新郎父母致歉，然後就轉身走了，本來亂成一團的婚禮現場，都被她震住了。

龍俊遠遠地看著，和鬥俊幾個人也都楞在原地。

她突然出現，她還幹這樣的事說這樣的話，他實在是不知所措。

這是在沈回音回國工作前，他們僅有的兩次見面。

再見面，時間已經過去太久。

見到了，如同老友般打招呼寒暄。仔細一算，才感嘆怎麽會不知不覺就過去這麽久。

他的女朋友早就不是當初被爆料的那個，但女人走還是隔三差五地會有。

沈回音的性子似乎沒有以前那樣涼了，大概終究是自己在外打拼，家庭背景再好，也免不了一些磨礪。

有一次，他巡演回來的慶功宴，她大概喝醉了，突然很直接地問著龍俊，當初為什麽裝作不知道自己喜歡他。

龍俊亨沒說出話來，她也笑著糊弄過去，說自己只是開玩笑。

他看到她那樣瞬間激動後卻又隨意的做法，一股火氣上來，挑釁般問著她，要不要現在開始在一起。

她笑了，說他在犯神經病。可眼睛裏翻了淚光，他沒敢深究，她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過了沒有多長時間，沈佳音的正牌老公Kevin Tuan來國內發展，他們辦了個很大的派對。

Kevin宣布完婚訊，大家都在鼓掌時，他們在人群中撞見對法。

龍俊看見沈回音揚起了手，還以為她是要給自己一耳光。他做好了挨打的準備，甚至上前了一步。

但她朋友過來攔住了她，她卻笑出來，安撫她朋友，說不打他。

龍俊亨想，他會永遠記住的——

繁覆的水晶吊燈下，黃色的燈光其實並不清楚，她依然清冷地美，從少女到如今，也沒有改變她的腔調。

她微笑了一下，語氣真摯地說：“我剛才是真的想打你來著。可瞬間就覺得，還不過是在矯情。一巴掌不過是個儀式，好像這樣才襯得上我傻了那麽多年。可是想想看，我沒什麽可委屈的。都是我自己作，我活該。”

沈回音說著移開了目光，還是笑著，本來有些哭腔的語氣在一聲“呵——”的自嘲聲後，又平穩下來。

龍俊亨想打斷她，要沖出口的是對不起，甚至還有再一次問她要不要在一起。

可她卻搶先了，說：“我不停剪掉些頭發，其實也是作。但我的確想明白了，果然來的人都不對。”

龍俊亨被噎住了，一口氣梗在喉嚨，壓得他幾乎要窒息。

他只能就看著，她突然眼神清亮地直直看著他，微笑著說：“Bye Bye”低下頭，轉身離開。

在此後的很長時間裏，龍俊亨猜想，或許沈回音也和自己一樣，會在某個瞬間考慮到他們的可能性。

然而，直到有一天——

他再次回想起那個派對上回音的話，他才明白，那就已經是他故事的結局。

從那時起，他的生命裏就已經，再無回音。

作者有話要說：

☆、寫在《回音》之後

2013年夏天開始的《回音》結束了。

倉促結尾，很不好意思。

最後一章，我寫得很快。從一開始，我就想好了結局。但是到現在，我才下定決心。

這篇文，寫得很心塞。因為一開始下筆時，我對將來從事的這個行業，可能要混跡的這個圈子有很大的困惑。所以，文章中大段的對話，大篇幅的心理活動，其實都是我自己對這個圈子的困惑和思考。

可能寫小說的樂趣就在於，借人物說出一些話，講出自己的故事。

我想說的有三點。

第一，這是一個初戀的故事。我很零碎地講了這場初戀，因為我永遠有一個觀念是，不同的人講同一個故事，就會是不同的。

可能在回音以後的故事裏，提起這十七萬字寫過的事情，一句“我當時很傻，但我真的付出了很多”就可以略過。她以後的男友會成為主角，所有人都會把這個故事稱為她的過去。

我想表達的就是，也許在以後的故事裏，看起來是礙事的前任，曾經是故事的主角。也許在以後的故事裏，看起來應該盡快放下的一段情感，曾經被很多人給予過期待。

我們沒有遇到過錯的人，只是在每個片段裏，主角都會不可避免地換人。有人陪你到最後，而有的人，他出現在我們生命中的時間也許就這麽多，此後會有和別人的親吻，會有和別人的爭吵。他準時退場，而我們卻不必因為他沒有留到最後，就認為他是錯的人。

第二，很多片段的確是我經歷過的一些，我強行地寫在了他們兩個人身上。梨子總說，我的初戀帶著對那人才華的驚艷以及一些不服氣，幾乎是帶著想要爭個高低卻被徹底折服後的情感，稀裏糊塗地認為那叫喜歡。

好吧，無論如何。我恨認真地對待了。然而，其實不是所有的事，念念不忘，都有回音。我給這樣幻滅的結局，並不是否定堅持的作用。而是希望，我們是抱著這樣清楚的認知，再往下堅持。畢竟，當你並不畏懼徒勞無功時，才會變成真的執拗。

第三，這兩年的時間裏，我的想法變化了很多。這兩年，我遇到了很好的老師老何，對要從事的行業有了更深的了解，做了很多實習，遇到了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情。

當然，人的價值觀，愛情觀以及其他很多想法，也許一生中都會不停變化。但現在的我，我想我徹底放下了。

我決心，做自己真正熱愛的事情，不再因為現實的壓力和各種瑣碎的懦弱而畏畏縮縮。我不會因為各種身份、名譽或者其他一些曾經讓自己很累的東西感到困擾了。

我也不會再對情感過分較真，梨子罵醒了我。我以前總希望我們之間一切自然而然，沒有苦心經營，沒有委曲求全。我以前總希望合則來，不合則散，一切都要很酷。但我現在，並不再要任何承諾，也不再問任何原因，只想要舒心就好。

追究起來，還是在於那一點吧。曾經糾結於硬性的優秀，不明白某個他為什麽愛上那樣的姑娘。但後來才明白，這並不是托福考試，上了一百分就能得到青睞。真的愛上一個人，還是他也許打破了你所有的預設，他也許沒有中你的任何一個點，但你還是動了心。

我總覺得，無論是小說也好，還是其他作品也好，主角是要有改變的，不一定是成長，但至少她要完成她的任務。

痛一次，傻一次，回音完成了。

謝謝兩年前的《monstar》，謝謝兩年來一直看文的兩位小朋友，特別是那位今年高三畢業的。謝謝回音和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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