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共處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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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到徹底先斬後奏，稍稍息怒，勉強冷靜地換好衣服，大步往樓下走。
客廳裏，莫霜正坐在沙發上等待，見了她下樓就直起腰端正坐好，襯著臉上的微笑表情，當得上“乖巧” 兩個字。
卓微瀾總算明白一切都是假象。
“莫霜！”卓微瀾氣鼓鼓地走到跟前，指著莫霜問罪，“你昨天晚上……”
她剛開了個頭，莫霜便在眨眼間斂笑垂眸，分外落寞。
卓微瀾到嘴邊的話卡了殼，氣勢弱了下來，“幹嘛碰我……”
指責軟綿綿的，倒是帶上了一點撒嬌嗔怨的味道。
“對不起。”莫霜承認了，聲音輕輕的，“我只是想離你近一點。”
卓微瀾覺得莫霜這句話像是在撓癢癢，而且挑的是她最軟弱最敏感的心尖，瞧一眼莫霜揪緊的指尖，抿了抿唇，把沒必要的問話咽下去了。
她本來想的是，莫霜變得這麽賊，是不是恢覆了記憶。
可是，卓微瀾沒問出口，就自己想明白了——以莫霜以前吃人不吐骨頭的狠勁，她怎麽可能穿著衣服醒過來，還隔了這麽長時間才發現不對。
再說了，她昨天的夢換成現實體驗，也是……清湯寡水的試探，近一點就近一點，好歹沒負距離。
“以後不許這樣了。”卓微瀾咬牙，扯了個天經地義的理由當臺階下，“我去上班了。”
莫霜噌的站起來，“我送你。”
卓微瀾瞥一眼表情堅定的莫霜，懶得拒絕了——拒絕了又怎麽樣？比如昨天晚上的事情，她推了多少次，能讓莫霜消停半分嗎？
坐上車，她扭過頭去不理莫霜，莫霜轉過身子悄悄地盯著她。
卓微瀾從車窗倒影看到了莫霜的慫樣，暗自嘆氣：這一套賣萌裝乖的小寶寶樣子，有記憶的莫總是絕不可能拉得下臉用的。
“餵。”她想了想，決定多給莫同學一點交代，“姑丈今天要來，你……一定要堅定點，別讓他帶走沁雯。”
莫霜鄭重點頭，“好。”
“還有就是……你對定制有什麽想法？我連續好幾次用‘客戶約談’的理由請假，應該拿出點幹貨給小組討論了。”
因為接莫沁雯放學時與莫霜就著“夢想與現實”說了一通，卓微瀾提起這個話題有點尷尬，可一想到自己兩手空空或用假方案面對總監的場景又覺得現下的一點尷尬不算什麽我，斟酌半天，當作上回的討論不存在，問莫霜討一個初步的設想。
莫霜皺皺眉，“你們的客戶一兩次就確定了要求嗎？”
“最起碼不會連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吧。”卓微瀾揉揉眉心，“還有，在外人看來，我每一次請假都是為了跟‘定制客戶’溝通，不止一兩次。”
莫霜垂眸，“抱歉，給你惹麻煩了。”
“我不是責怪你啊……我只是問問你的要求。”卓微瀾一看到莫霜裝可憐，根本來不及好好想一想就心軟了。
莫霜真的提出了要求。
“我沒想好，你可以再跟我談幾次嗎？”
“……”卓微瀾的心軟到此為止，深吸一口氣，扭頭看窗外才勉強沒罵出聲，“不可以。”
莫霜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默默閉嘴不煩她了。
到了公司樓下，卓微瀾毫不留戀地開門下車，末了警告了一句，“午休的時候不許來找我！”
“好。”莫霜昂頭瞅她，乖乖地答應。
卓微瀾沒忍住，伸手揉了一把。
要是以前，莫霜的頭發被抓亂成這樣，肯定沈下臉訓一句“別鬧了”。
可是現在……
“要不要再抱一下？”莫霜眨眨眼張開手，將賣萌進行到底。
卓微瀾一下子回想起昨天變了味的安慰擁抱，冷哼，“不要！”
“好。”莫霜能屈能伸，被拒絕也不氣餒，把懸在半空的胳膊收回來，“晚上見。”
伸手不打笑臉人，卓微瀾勉為其難地說了句，“晚上見。”
這一回道別，沒有擁抱沒有親吻，只有莫霜遠遠的揮手。
卓微瀾從玻璃倒影裏看到鍥而不舍目送的莫霜，總覺著不給回應的自己成了一個沒良心的渣渣，到大廈門口頓了頓，回過頭望去。
莫霜揚起笑，眉眼同清晨的陽光一樣溫柔。
卓微瀾不由自主跟著彎嘴角，揮了下手作回應。
——
公司裏依然是忙得一片混亂。春節和情人節恰好碰到一塊，是沖銷量的黃金時期，設計部的新品準備工作是重中之重，突如其來、頻頻改變主意的定制客戶退到了第二位。
卓微瀾觀察了一下，也不急著確定所謂的初步想法，用自己的婚戒創意充數了。
她征求了總監的同意，爭取跟上同事們的進度，然後發現如同往年一樣，新款沒有太多的個性化的創意，隨著市場的大流，跟其他牌子一起用同質化的商品賺快錢。
卓微瀾之前被選上的設計，屬於每一次主題裏的新嘗試，預售期賣得好才提升了地位成為主打款式，即使如此，廣告裏的賣點重心也在原料的稀缺和保值上。
這算是最好的情況了，其他獲選的設計，她一點也不喜歡，是在靈感枯竭期被逼著去觀察市場，加一點偏好而拼湊出來的產物。
卓微瀾很失望後者比前者更受到公司的肯定。
當然，也得了市場的肯定，大多消費者就是喜歡這樣的東西，能夠越過金銀和鉆石含量看設計的人少之又少。
在會議上，卓微瀾麻木地看著在眾人努力下與初稿離得越來越遠的新款，壓在心底許久的不甘又冒出了頭。
是因為莫霜提過，還是因為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卓微瀾陷入沈思。
散會後，她恍惚地拿著資料要回座位繼續發呆，被總監叫去了辦公室。
卓微瀾馬上回了神，做出一副勤懇老實的模樣等領導發話。
“微瀾。”總監餘芷總是帶著笑，聲音溫柔像是跟人聊天一樣，“你別緊張，我只是跟你閑聊幾句。”
閑聊？
上次閑聊，餘芷對她這一次的設計表示讚賞，然後指出了“腳鏈銷量有限”的尷尬現狀，上上次閑聊，餘芷跟她委婉地說主打款需要改掉她某一個很喜歡的細節，上上上次閑聊，餘芷小心地問她，送回家的舉動是不是讓莫霜很介意。
每一次閑聊，卓微瀾都會感到難堪和惆悵。
她已經不信這個說法了。
“您有話直說吧。”時間太不巧，卓微瀾正是懷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確的時候，沒有心思跟餘芷繞來繞去，直接問了。
餘芷點點頭，“你最近的狀態好像不太好。”
“嗯……家裏的事情太多了。”卓微瀾嘆氣。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卓微瀾楞了。
開會前，她找了餘芷說了定制的情況，要求把單子緩下跟同事們一起工作，餘芷也說了這句話。當時，她覺著是上司的關心，現在仔細一琢磨，發現了不對。
性子急躁，卓微瀾沈不住氣，一下子問了出口，“同事們……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了？”
“沒有啊。”餘芷訝然，“你怎麽會這麽想？”
卓微瀾太不安了，不由換了個稱呼，想用私下的交情換一句實話，“師姐，你不說，我也能感覺到的……一個交不出稿子，在同事們忙到加班的時候請假回家的員工，我自己都看不順眼。”
餘芷嘆氣，“微瀾，你如果真的這麽想，確實該休息一下了。”
“是嗎？”卓微瀾沮喪。
“我不是從公司的角度考慮，而是作為朋友給你一句勸告，”餘芷拍拍她的肩膀，輕聲說，“你總想著怎麽讓別人滿意，用壓力不斷逼迫自己，往往會適得其反。”
卓微瀾抿抿唇，問了個藏在心底的問題，“師姐，你……怎麽調整心態讓自己的設計去適應市場環境？”
餘芷沈默片刻才答，“我很久沒有畫設計稿了。”
卓微瀾心裏的煩愁一下子沒了，空空落落，方才躁動的不甘如同沒燒起來就被澆了涼水的火，徒留一陣隨風而逝的青煙，帶著燒焦的難聞的味道。
“微瀾，你之前加班沒有補休，加上年假……差不多有一個月。”餘芷算是她的前輩，走過這一段糾結的路，最明白她的掙紮，“休息一下吧。”
“好。”卓微瀾慶幸曾經的自己不願意回家面對空落的屋子，沒有補休，給現在省出了這麽多放松的時間。
“定制的單子也可以緩一緩，公司會給莫家面子的。”
她說著好，謝過餘芷，出了總監辦公室就按照公司規定去申請長假。
“沒事。”譚韶詩抽空送下樓，看到她準備放假還是一副心如死灰的喪氣樣，安慰道，“該吃吃該玩玩，無聊了就打電話給我。”
卓微瀾笑了笑，給了閨蜜一個擁抱，“要告訴我公司的八卦哦。”
“那肯定啊。”譚韶詩也有點不舍得，“不然我找誰吐槽去？只要你家莫霜不吃醋，我能天天給你打報告。”
動不動便被人用醋精老婆打趣，卓微瀾抿抿唇，松手退開，弱弱地還擊，“韶詩，你什麽時候用這個牌子的香水了。”
“……”譚韶詩緊張兮兮地開始嗅身上的味道。
卓微瀾偷笑，“沒事，該睡睡該玩玩，時候到了再給我介紹。”
譚韶詩嘖了一聲，瞪她半天，仍是沒繃住笑了出來，“好。”
卓微瀾揮揮手，“你回去把，小心被當作早退扣工資。”
譚韶詩看著她片刻，笑得燦爛，撲過來結實抱了下。
“有這麽不舍得嗎？我們可以視頻啊。”
“這是小小的報覆。”
“啊？”卓微瀾沒弄明白，就看譚韶詩飛快跑到電梯裏去。她納了悶，準備去外頭等老張，一轉身看到了滿臉不高興的莫霜。
卓微瀾明白“報覆”什麽意思了。
“那是我閨蜜。”卓微瀾在莫霜吃醋前提前聲明，“你見過的啊。”
莫霜輕哼，“見過，上一次也是這麽摟摟抱抱的。”
“你夠了哦，不高興就不要理我了，最好晚上分房睡。”卓微瀾還記得早上的賬沒有算，不給吃醋的莫同學一點面子，徑自往車子那邊走。
說到分房睡，莫霜沒脾氣了，撇了撇嘴跟上，掐著軟軟的聲音叫她，“微瀾，我錯了。”
卓微瀾不依不饒，“錯哪兒了。”
“愛吃醋。”莫霜誠懇說。
卓微瀾被這一本正經的回答逗笑了，緩下腳步，等莫霜“不要臉”地跟上來牽手。
“假期多少天？”莫霜問了個重點。
“３２天。”卓微瀾一邊回憶一邊說，“我以前怎麽就這麽機智呢？特意把假期留下來，現在家裏有人了，正好能用上。”
莫霜把她的手攥得更緊，柔聲應，“嗯，家裏會一直有人的。”
卓微瀾心下一動，瞥了眼莫霜，“爸爸只給你放一個月的假吧？現在還剩幾天了？”
莫霜說得很輕巧，“再請。”
“爸爸不許怎麽辦？”
“辭職。”
“……”卓微瀾盯著莫霜好一會兒，沒看出一點玩笑的意思，傻眼，“你真的考慮過辭職？”
莫霜陪她站在路邊，壓低了聲音不讓車子裏的老張聽到，“嗯。”
“先別決定吧。”卓微瀾不信，“等你恢覆記憶了……”
她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恢覆記憶，莫霜不再是現在的模樣，一切如常。到時候，莫霜會回Ｘ集團繼續做一個別人害怕的莫總，不會拉下臉跟她撒嬌，有話憋著讓人猜。
她會再次過上令人窒息的生活。
“辭就辭吧。”卓微瀾心裏酸酸的，賭氣說了句，“你恢覆記憶之後，我就管不著你了。”
莫霜不大明白她為什麽突然變了臉色，但很清楚一點——老婆不高興了，要哄。
“為什麽？”莫霜伸手摟她，“我喜歡你管著我。”
卓微瀾掙了掙，“大街上的，難看。”
莫霜軟軟哼唧，“微瀾~”
“上車上車。”卓微瀾敗了，“第一天放假，不要說這麽多掃興話。”
看她態度和緩，莫霜笑瞇瞇開了車門，一上車把暖水袋和小毯子送上，生怕她從公司門口走到車子的短暫路上裏受了涼。
卓微瀾心安理得地受著。
家裏的芳姨見她們回來了，馬上端上水果點心，說著，“真不好意思，小蔓不懂事，打擾你們了。”
“不會啊。”卓微瀾揚了揚成對的繩結，“送了這麽好看的禮物，我巴不得她天天來呢。”
芳姨笑了，“一點小禮物，您不嫌棄就好。”
“我們都很喜歡。”莫霜說，“容易編嗎？我想學一學，編個藍色的給爸爸。”
“藍色？”芳姨愕然。
莫霜點頭，“嗯，爸爸好像不怎麽喜歡紅色。”
“我們老家的人都沒有編過藍色的，因為象征平安和富貴嘛，都是用的紅色和金色。”芳姨解釋著，“男人也可以用這種配色的，沁雯給她爸爸送了一個，掛在車上很喜慶的。”
卓微瀾和莫霜對視一眼。
芳姨沒覺出不對，聽到廚房裏傳來定時結束的聲音，同她們說一聲就忙活去了。
“姑丈掛在車上……”卓微瀾皺眉，“他是主謀的話，有可能做手腳的時候帶上嗎？”
莫霜搖頭，“不知道，隨便問問。”
“啊？”卓微瀾看到莫霜不大在意的樣子，“你……不是為了找姑丈的罪證才問的嗎？”
“不是，我真的想送一個給爸爸。”
卓微瀾驚訝，“你不生爸爸的氣了？”
莫霜沈默了一會兒，說，“送個綠的。”
“咳。”卓微瀾正喝著茶，被莫霜冷不丁冒出來的話嚇得嗆到，瞪一眼過去，“你……怎麽變了個人似的？”
莫霜拿了紙巾，慢慢幫她擦唇角的水痕，“他早上打了個電話。”
“說了什麽？”
“大意是……”莫霜把紙巾捏成一團，低頭答，“媽媽多麽不知廉恥，跟情夫一起害我。”
卓微瀾無言地握住了莫霜的手。
“他說的有一定的道理。”莫霜苦笑，“但我忘不了他之前維護莫沁海的樣子。七年過去了，我忘記了，他什麽都記著，整個人都變了。”
沒見過爸爸幾面，卓微瀾不敢多說，悄悄看一眼莫霜。
莫霜正好也在瞧她，四目一對，輕輕地問了句話，“微瀾，我以前也是這麽揪著別人的錯到處發洩，令人討厭嗎？”
卓微瀾下意識搖頭，開口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楞是沒找著一句妥當的話。
她的確討厭莫霜旅游歸來之後，聽到私奔和媽媽的字眼馬上拉下臉不說話的行為，每一年的那一天，她小心翼翼地去遷就和討好，可莫霜呢？第一年回家，心思全放在尋歡上，不跟她說話，第二年去應酬，大半夜回來窩在客房睡，第三年直接在公司加班當作這一天不存在。
卓微瀾不懂莫霜這是不在乎了，還是把悲傷徹底藏起來、懶得理她了。
她的沈默代表了一種答案。
“我明白了。”莫霜小心說，“微瀾，對不起。”
卓微瀾看了一眼莫霜，那種無力的感覺又升上來了，“你不記得了，說對不起有什麽意思。”
莫霜清清嗓子，板起臉，刻意模仿以前的模樣，“微瀾，對不起。”
“……”卓微瀾沒好氣打過去，“一點都不像！”
莫霜認真問，“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卓微瀾在心裏說：現在這樣挺好的，就是賊了點。
她一心虛就別開目光咬住下唇，莫霜摸透了，挪近些追著問，“什麽樣的？”
卓微瀾指著手機，“有信息。”
莫霜迅速拿起來掃了一眼，原是敷衍的，看清之後沈下臉。
“誰發的？”卓微瀾歪頭去看。
陌生號碼，信息很短僅有兩個字——“小心。”
“誰這麽無聊啊。”卓微瀾不當一回事，“發錯了吧？”
莫霜試著打電話過去，接通了沒人接，試著發信息過去，沒回應。
“要不用別的手機打一打？”
卓微瀾從包裏拿出自己的手機，照著一串手機撥號，沒數清號碼裏到底是2個“8”還是3個8，聽到門鈴響起。
她們懶得動，芳姨小跑去摁對講機，一摁下接通就讓屏幕裏出現了一個憨態可掬的人。
姑丈。
“您請進。”芳姨摁下解鎖，去玄關開滿門歡迎。
卓微瀾驚了，再看信息上的“小心”兩個字，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有深意。
作者有話要說： 沒到最後一步……算車嗎？
☆、交易
姑丈來得急，掛起笑容的臉上有藏不住的疲倦, 兩眼通紅, 一手提著行李箱, 一手拿了火車站附近常賣的地方特產。
“姑丈好。”莫霜跟卓微瀾走上去, 有禮問候了下。
姑丈笑得更開心了, “你們好，這是我從M市帶回來的特產。”
他掃了她們兩人一眼, 目光主要放在了莫霜身上，伸長胳膊想把東西遞給莫霜, 剛擡起手, 發現大衣袖子上沾了灰塵，有些臟汙。
於是, 姑丈遞給莫霜之後馬上緊張兮兮地拍了拍，動作輕，卻根本藏不住。他好不容易拍幹凈了袖子, 要換鞋進門，又看著腳上穿的皮鞋灰撲撲的, 跟芳姨拿出來的幹凈拖鞋形成了鮮明對比。
姑丈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尷尬地微微側身，不讓那一雙皮鞋直面她們。
芳姨見了, 接過行李箱的同時順手給了一張紙巾，擦著行李箱上的滾輪，說了兩句話圓場，“最近沒收拾院子, 小路上都是泥巴。”
就算在莫家，姑丈也不習慣看著別人幹活，幹笑著說是，楞在杵在門口跟芳姨較上了勁，一起把“雨天的泥巴”清理幹凈了才肯進門。
卓微瀾和莫霜對視一眼，裝作沒見著，不做出任何驚訝的表情和動作也不催促，耐心地等著姑丈走進門。
就算是18歲的莫霜，也曾經見過從鄉下歸來的姑丈渾身臟兮兮的樣子。由於母親執意在老家的房子裏住，姑丈得了長假，總要回去看望一下，次數多了，碰上天氣惡劣、堵車等極端情況，免不了跟莫家人撞上兩回。
莫爸爸、莫媽媽和莫霜無所謂，關心問一句“路上順利嗎”，姑姑從來是白眼翻上天，不讓兒女靠近姑丈，趕著人去洗漱，常說嫌棄話。
卓微瀾也碰上過一回，不過那一次的姑丈已經失去了久病的母親，沒有回老家的機會了，受了工作指派去鄉下考察。
大概是不體面的出身和工作的原因，姑丈總是特別在意這些細節，總想在家人面前保持一個好點的形象。這一次匆忙趕來，他忽略了這麽多，分明是真的為了莫沁雯的事情著急了。
卓微瀾當然不介意一下車就趕來的姑丈會不會狼狽失禮，只想快點跟姑丈談一談。
車禍主謀是不是姑丈、“小心”的短信是不是跟姑丈有關有待商榷，莫沁雯住哪兒跟著誰是當前最大的事情，必須跟姑丈說個明白才安心。
“不好意思，這麽突然來打擾你們。”姑丈收拾了鞋子，把行李箱擦幹凈放在門邊，總算能安穩坐下好好談話，“我的手機沒電了，沒辦法打電話。”
“沒事，您昨天也說過可能早到。”面對七年如一的姑丈，莫霜顯然游刃有餘，不會躲起來讓卓微瀾當發言人，該說什麽說什麽。
姑丈看了一眼樓上，“沁雯去上學了嗎？”
“嗯。”莫霜說，“她說晚上請假不上晚自習，六點多到家。”
提到孩子，姑丈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她最近是不是經常請假？快期中考了，會不會影響學習？”
“您放心，沁雯是個聰明的孩子，心裏有數。”莫霜擺起家長的樣子，已經像這麽一回事了，“要是功課跟不上，我找個老師補補課，不會有問題的。”
姑丈看到莫霜這麽盡心，搓手低頭，更加直不起腰來了，“真對不起，給你們添了這麽多麻煩。”
“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顧是應該的。”莫霜微笑說著。
卓微瀾在旁邊看得嘆為觀止。
這這這……還是那個１８歲的想方設法占便宜的莫同學嗎？怎麽一轉眼就能帶起面具，笑瞇瞇說著“都是一家人”的鬼話啊？
卓微瀾自認做不到這麽無縫切換，毫無破綻，抿抿唇，徹底明白莫霜的１８歲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單純好欺負了。
姑丈給莫霜糊弄過去了，滿臉是無以回報的愧疚表情，從大衣裏翻出錢包，“莫霜，我來之前想明白了，單位宿舍只有一個房間，我實在沒法給沁雯提供這麽好的學習環境，這樣吧，這張卡你拿著，用裏面的錢給沁雯買點吃的用的。”
莫霜當然不接，“姑丈，你不用這麽見外。”
“不是見外，我也想關心女兒，盡點力。”姑丈小心翼翼地把卡放在了茶幾上，附帶一張寫了各種密碼的字條，苦笑了聲，“錢不多，但是輸在牌桌上太可惜了，給沁雯花比較好。”
輸在牌桌上，指的就是姑姑不靠譜的揮霍了。
姑丈說的直白，莫霜不好再推辭，點點頭，“我會轉給沁雯的。”
“拜托了。”姑丈一邊誠懇說話，一邊挪了挪位置點頭致意，半低著頭，脊背彎曲，完全是一副討好謙卑的樣子。
卓微瀾看不下去，想著沁雯在這裏住不跟姑丈走的事情是板上釘釘，不做啞巴了，找了個理由讓姑丈重新擡起頭來，“姑丈，這是芳姨做的小點心，你試試看。”
她端著送過去，姑丈不得不直起腰雙手接過，不再是卑躬屈膝的慫樣，“謝謝你了。”
卓微瀾暫時松口氣，調子輕松，“不客氣~”
一切開始和諧的時候，姑丈看到了她手腕上系的繩結，笑容一僵。
卓微瀾一直緊盯，沒放過這點。
在姑丈來之前，她聽芳姨說話，無聊地把小蔓送的成對繩結頭尾連接，做成了個簡易的手繩戴著，各種忙活忘了摘下。
卓微瀾想不到這一個無意之舉有意外的收獲。
姑丈只表現了一瞬間的驚訝，拿好點心吃得心不在焉，目光再望來時，勻了大半的部分給卓微瀾，不會凝視莫家人了。
多年的習慣，因為一條手繩變了樣。
卓微瀾越看越覺得可疑，主動說，“姑丈，中午留下吃頓飯吧。”
姑丈幹笑，“我得回公司呢。”
“你之前不是說列車到達時間不確定嗎？”卓微瀾把懷疑藏在心裏，按著平日裏貪玩懶做的性子提議，“你可以跟公司說列車晚點，給自己放兩個小時的假啊。”
姑丈看了一眼莫霜，猶豫說，“不能那樣的，列車抵達的時間可以查，要是被人發現了……我很難辦的。”
“這樣啊……”卓微瀾挺失望。
莫霜拍拍她的手，幫著勸，“有事也是沒辦法的。姑丈，要不您先回公司處理事情，晚上來吃飯吧。到時沁雯放學回來了，能好好跟您見一面。”
“行，我想辦法早點過來。”姑丈看了眼手表，“快十一點了，我得先走了。”
卓微瀾和莫霜送到了院子門。
一回到家裏，卓微瀾迫不及待地把莫霜往房間裏拉，關門上鎖，說起剛才的發現，“姑丈看見了這個，臉色馬上變了！”
“嗯，我看到了。”莫霜表情平靜。
卓微瀾失望，“那你怎麽不幫著我把姑丈留下來吃午飯啊？他要是留下來，我們能套多少話啊！”
莫霜不讚同她的行為，“姑丈覺得你奇怪，會把嘴巴閉得更嚴，回頭去銷毀證據讓人查不出來怎麽辦？”
“也是哦……”卓微瀾忽而有點怕，“姑丈這麽急著走，不會就是去銷毀證據的吧？”
莫霜輕笑，“他沒有時間。”
“你怎麽知道？”
“我給姑姑發了信息。”
卓微瀾驚了驚，“你……你怎麽這麽沖動啊，萬一姑姑纏上你了怎麽辦？”
“我用的是沁雯的號碼。”
“啊？”卓微瀾不明白了，“她願意給你？”
“她說姑姑總是騷擾她，我就幫忙換了一個新號碼。”
說著，莫霜從口袋裏拿出另一個手機，出示了信息和通話記錄，一溜兒的“媽”，間隔時間最少幾秒最多十分鐘，直到昨晚才消停。
“打這麽多電話……上課時間也不放過，”卓微瀾怒了，“有這麽當媽的嗎！”
莫霜皺眉，“姑姑已經被逼急了，昨天坐在莫家門口哭，十一點才離開。”
“爸爸讓她進去了嗎？”
“爸爸不在家。”
“……”卓微瀾沒忍住笑出了聲，“玩苦肉計也得挑個好時間啊。”
莫霜沒跟著笑，只說，“你放心，爸爸不會原諒姑姑的。他曾經找了耀榮公司要把媽媽殺掉，最明白其中的危險。”
平平淡淡的兩句話，像是嘮家常，說的卻是可怕的真相。
“什麽？”卓微瀾懵了，“你爸爸……想把你媽媽殺掉？”
莫霜面無表情點了頭，“對，沁雯說的。我昨天本來想告訴你，但是……”
“但是”後面的事情，卓微瀾再清楚不過，沒有追問，猶為“買兇殺妻”震驚著，“沁雯說的可信嗎？”
莫霜永遠有一句話嚇著她的本事，“沁雯很聰明，她猜到我失憶，告訴了我以前的事情。”
“……”卓微瀾想到莫沁雯的機靈樣，琢磨了一下，悶聲問，“所以你突然這麽堅持讓沁雯住下來嗎？為了多一個友軍？”
“不，我是被她威脅了。”莫霜嚴肅答。
腦子裏太亂，卓微瀾不知該作何反應，把事情重新理了一遍，發現自己最害怕的仍是看不出一點痕跡的莫爸爸，“爸爸……真的這麽狠，要找人把自己老婆給殺了報覆嗎？”
“被我發現之後，他改主意了，沒有錯下去。”莫霜伸手摟她，慢慢用手一下一下撫著安慰，“你別怕，我們不跟他住在一起，凡事小心一點，少往來，不會有問題的。”
卓微瀾回抱，蹭了蹭莫霜，“就是驚訝而已……你才該害怕吧，失去記憶的這段時間碰上這麽多事情……難受嗎？”
莫霜摟緊了她，“有點難受。”
肌膚相貼，卓微瀾切實感受到莫霜規律的心跳，一時有點感慨。
原來她們身邊有這麽多表裏不一的人，原來……莫霜回不回家，陪不陪她，離不離婚倒是其次了，好好活著，已經是一件難得又美好的事情。
卓微瀾的害怕又湧了上來。
先是車禍，她學過兩天開車，一握方向盤就空白，好幾次差點拐彎撞到花圃裏去，遇到事情全靠副駕駛座的教練把關才沒出事。車禍視頻裏，莫霜在車子失控的情況下能冷靜擦靠，對她來說太難太險。
卓微瀾每回憶一次，都能深刻體會到自己差點失去莫霜的絕望感。
再是各懷心事、叫人看不透的身邊人……
“我們搬走吧。”卓微瀾受不住這種無形的壓力了，推開莫霜認真說，“搬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把這些親戚和跟蹤的人甩掉。”
莫霜訝然，“為什麽突然這麽想……”
“我怕你出事。”卓微瀾煩躁地走回房間裏頭，透過窗子往外看，“你之前就被人跟蹤了，他們知道你住在哪裏。你看，外面這麽多樹，這麽多停在路邊的車，萬一裏面就有人一直盯著我們……對了，那個陌生號碼能知道姑丈來了並發短信，肯定在附近監視！”
她越說越激動，越看外頭的環境越覺得可怕，把窗簾刷的拉上了。
房間裏陷入昏暗。
卓微瀾不適應光線的變化，有一瞬的看不清，伸手去摸旁邊的桌子要開臺燈，啪的打上了櫃子，“啊！”
她剛喊了一聲疼，一只手便握住了她發疼的地方，輕輕揉捏。
“沒事的。”莫霜說，“不用擔心我。”
卓微瀾覺著，莫霜的聲音有一種魔力，讓她定下心來，不再恐懼這一片昏暗。她眨了眨眼，慢慢讓眼睛適應，看清熟悉的床鋪，熟悉的桌椅，熟悉的梳妝臺……
還有熟悉的莫霜。
“嗯。”她悶悶答著，撲過去抱好。
莫霜不言不語地圈好了她，用體溫化掉她骨子裏驚懼的寒意。
卓微瀾抱著抱著，感覺莫霜的腰又瘦了一圈，心疼地問，“你還難受嗎……”
“不難受，”莫霜說，“我剛才說難受，只是想讓你同情，親一個抱一個而已。”
“……”卓微瀾嘴角一抽，昂頭瞪人。
莫霜不懼不怕地回望，笑瞇瞇說，“看在我這麽誠實的份上，親一個吧。”
卓微瀾哼了聲，不置可否。
莫霜低頭在她撅起的唇瓣上啄一下，一本正經地說，“好了，不難受了，謝謝微瀾。”
這招太新鮮。
卓微瀾瞪到後頭沒了力氣，小聲說，“沒關系。”
——
吃了午飯，卓微瀾和莫霜開始研究起發“小心”短信的號碼來。
“歸屬地是本市。”卓微瀾搜索了半天，只得出這麽個結論，“要不要找人查一下？”
“找誰？”
卓微瀾答不上來了。
莫霜想來想去，把希望放在了她的身上，“你爸媽認識人嗎？”
“咦？”卓微瀾好奇了，“上一次你也是這麽問的……為什麽會覺得我爸我媽認識人？”
莫霜垂眸，“我覺得他們是最可信的人。”
“嗯……這倒是。我爸媽沒必要害你，對我一直很好，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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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莫霜正坐在沙發上等待，見了她下樓就直起腰端正坐好，襯著臉上的微笑表情，當得上“乖巧” 兩個字。
卓微瀾總算明白一切都是假象。
“莫霜！”卓微瀾氣鼓鼓地走到跟前，指著莫霜問罪，“你昨天晚上……”
她剛開了個頭，莫霜便在眨眼間斂笑垂眸，分外落寞。
卓微瀾到嘴邊的話卡了殼，氣勢弱了下來，“幹嘛碰我……”
指責軟綿綿的，倒是帶上了一點撒嬌嗔怨的味道。
“對不起。”莫霜承認了，聲音輕輕的，“我只是想離你近一點。”
卓微瀾覺得莫霜這句話像是在撓癢癢，而且挑的是她最軟弱最敏感的心尖，瞧一眼莫霜揪緊的指尖，抿了抿唇，把沒必要的問話咽下去了。
她本來想的是，莫霜變得這麽賊，是不是恢覆了記憶。
可是，卓微瀾沒問出口，就自己想明白了——以莫霜以前吃人不吐骨頭的狠勁，她怎麽可能穿著衣服醒過來，還隔了這麽長時間才發現不對。
再說了，她昨天的夢換成現實體驗，也是……清湯寡水的試探，近一點就近一點，好歹沒負距離。
“以後不許這樣了。”卓微瀾咬牙，扯了個天經地義的理由當臺階下，“我去上班了。”
莫霜噌的站起來，“我送你。”
卓微瀾瞥一眼表情堅定的莫霜，懶得拒絕了——拒絕了又怎麽樣？比如昨天晚上的事情，她推了多少次，能讓莫霜消停半分嗎？
坐上車，她扭過頭去不理莫霜，莫霜轉過身子悄悄地盯著她。
卓微瀾從車窗倒影看到了莫霜的慫樣，暗自嘆氣：這一套賣萌裝乖的小寶寶樣子，有記憶的莫總是絕不可能拉得下臉用的。
“餵。”她想了想，決定多給莫同學一點交代，“姑丈今天要來，你……一定要堅定點，別讓他帶走沁雯。”
莫霜鄭重點頭，“好。”
“還有就是……你對定制有什麽想法？我連續好幾次用‘客戶約談’的理由請假，應該拿出點幹貨給小組討論了。”
因為接莫沁雯放學時與莫霜就著“夢想與現實”說了一通，卓微瀾提起這個話題有點尷尬，可一想到自己兩手空空或用假方案面對總監的場景又覺得現下的一點尷尬不算什麽我，斟酌半天，當作上回的討論不存在，問莫霜討一個初步的設想。
莫霜皺皺眉，“你們的客戶一兩次就確定了要求嗎？”
“最起碼不會連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吧。”卓微瀾揉揉眉心，“還有，在外人看來，我每一次請假都是為了跟‘定制客戶’溝通，不止一兩次。”
莫霜垂眸，“抱歉，給你惹麻煩了。”
“我不是責怪你啊……我只是問問你的要求。”卓微瀾一看到莫霜裝可憐，根本來不及好好想一想就心軟了。
莫霜真的提出了要求。
“我沒想好，你可以再跟我談幾次嗎？”
“……”卓微瀾的心軟到此為止，深吸一口氣，扭頭看窗外才勉強沒罵出聲，“不可以。”
莫霜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默默閉嘴不煩她了。
到了公司樓下，卓微瀾毫不留戀地開門下車，末了警告了一句，“午休的時候不許來找我！”
“好。”莫霜昂頭瞅她，乖乖地答應。
卓微瀾沒忍住，伸手揉了一把。
要是以前，莫霜的頭發被抓亂成這樣，肯定沈下臉訓一句“別鬧了”。
可是現在……
“要不要再抱一下？”莫霜眨眨眼張開手，將賣萌進行到底。
卓微瀾一下子回想起昨天變了味的安慰擁抱，冷哼，“不要！”
“好。”莫霜能屈能伸，被拒絕也不氣餒，把懸在半空的胳膊收回來，“晚上見。”
伸手不打笑臉人，卓微瀾勉為其難地說了句，“晚上見。”
這一回道別，沒有擁抱沒有親吻，只有莫霜遠遠的揮手。
卓微瀾從玻璃倒影裏看到鍥而不舍目送的莫霜，總覺著不給回應的自己成了一個沒良心的渣渣，到大廈門口頓了頓，回過頭望去。
莫霜揚起笑，眉眼同清晨的陽光一樣溫柔。
卓微瀾不由自主跟著彎嘴角，揮了下手作回應。
——
公司裏依然是忙得一片混亂。春節和情人節恰好碰到一塊，是沖銷量的黃金時期，設計部的新品準備工作是重中之重，突如其來、頻頻改變主意的定制客戶退到了第二位。
卓微瀾觀察了一下，也不急著確定所謂的初步想法，用自己的婚戒創意充數了。
她征求了總監的同意，爭取跟上同事們的進度，然後發現如同往年一樣，新款沒有太多的個性化的創意，隨著市場的大流，跟其他牌子一起用同質化的商品賺快錢。
卓微瀾之前被選上的設計，屬於每一次主題裏的新嘗試，預售期賣得好才提升了地位成為主打款式，即使如此，廣告裏的賣點重心也在原料的稀缺和保值上。
這算是最好的情況了，其他獲選的設計，她一點也不喜歡，是在靈感枯竭期被逼著去觀察市場，加一點偏好而拼湊出來的產物。
卓微瀾很失望後者比前者更受到公司的肯定。
當然，也得了市場的肯定，大多消費者就是喜歡這樣的東西，能夠越過金銀和鉆石含量看設計的人少之又少。
在會議上，卓微瀾麻木地看著在眾人努力下與初稿離得越來越遠的新款，壓在心底許久的不甘又冒出了頭。
是因為莫霜提過，還是因為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卓微瀾陷入沈思。
散會後，她恍惚地拿著資料要回座位繼續發呆，被總監叫去了辦公室。
卓微瀾馬上回了神，做出一副勤懇老實的模樣等領導發話。
“微瀾。”總監餘芷總是帶著笑，聲音溫柔像是跟人聊天一樣，“你別緊張，我只是跟你閑聊幾句。”
閑聊？
上次閑聊，餘芷對她這一次的設計表示讚賞，然後指出了“腳鏈銷量有限”的尷尬現狀，上上次閑聊，餘芷跟她委婉地說主打款需要改掉她某一個很喜歡的細節，上上上次閑聊，餘芷小心地問她，送回家的舉動是不是讓莫霜很介意。
每一次閑聊，卓微瀾都會感到難堪和惆悵。
她已經不信這個說法了。
“您有話直說吧。”時間太不巧，卓微瀾正是懷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確的時候，沒有心思跟餘芷繞來繞去，直接問了。
餘芷點點頭，“你最近的狀態好像不太好。”
“嗯……家裏的事情太多了。”卓微瀾嘆氣。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卓微瀾楞了。
開會前，她找了餘芷說了定制的情況，要求把單子緩下跟同事們一起工作，餘芷也說了這句話。當時，她覺著是上司的關心，現在仔細一琢磨，發現了不對。
性子急躁，卓微瀾沈不住氣，一下子問了出口，“同事們……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了？”
“沒有啊。”餘芷訝然，“你怎麽會這麽想？”
卓微瀾太不安了，不由換了個稱呼，想用私下的交情換一句實話，“師姐，你不說，我也能感覺到的……一個交不出稿子，在同事們忙到加班的時候請假回家的員工，我自己都看不順眼。”
餘芷嘆氣，“微瀾，你如果真的這麽想，確實該休息一下了。”
“是嗎？”卓微瀾沮喪。
“我不是從公司的角度考慮，而是作為朋友給你一句勸告，”餘芷拍拍她的肩膀，輕聲說，“你總想著怎麽讓別人滿意，用壓力不斷逼迫自己，往往會適得其反。”
卓微瀾抿抿唇，問了個藏在心底的問題，“師姐，你……怎麽調整心態讓自己的設計去適應市場環境？”
餘芷沈默片刻才答，“我很久沒有畫設計稿了。”
卓微瀾心裏的煩愁一下子沒了，空空落落，方才躁動的不甘如同沒燒起來就被澆了涼水的火，徒留一陣隨風而逝的青煙，帶著燒焦的難聞的味道。
“微瀾，你之前加班沒有補休，加上年假……差不多有一個月。”餘芷算是她的前輩，走過這一段糾結的路，最明白她的掙紮，“休息一下吧。”
“好。”卓微瀾慶幸曾經的自己不願意回家面對空落的屋子，沒有補休，給現在省出了這麽多放松的時間。
“定制的單子也可以緩一緩，公司會給莫家面子的。”
她說著好，謝過餘芷，出了總監辦公室就按照公司規定去申請長假。
“沒事。”譚韶詩抽空送下樓，看到她準備放假還是一副心如死灰的喪氣樣，安慰道，“該吃吃該玩玩，無聊了就打電話給我。”
卓微瀾笑了笑，給了閨蜜一個擁抱，“要告訴我公司的八卦哦。”
“那肯定啊。”譚韶詩也有點不舍得，“不然我找誰吐槽去？只要你家莫霜不吃醋，我能天天給你打報告。”
動不動便被人用醋精老婆打趣，卓微瀾抿抿唇，松手退開，弱弱地還擊，“韶詩，你什麽時候用這個牌子的香水了。”
“……”譚韶詩緊張兮兮地開始嗅身上的味道。
卓微瀾偷笑，“沒事，該睡睡該玩玩，時候到了再給我介紹。”
譚韶詩嘖了一聲，瞪她半天，仍是沒繃住笑了出來，“好。”
卓微瀾揮揮手，“你回去把，小心被當作早退扣工資。”
譚韶詩看著她片刻，笑得燦爛，撲過來結實抱了下。
“有這麽不舍得嗎？我們可以視頻啊。”
“這是小小的報覆。”
“啊？”卓微瀾沒弄明白，就看譚韶詩飛快跑到電梯裏去。她納了悶，準備去外頭等老張，一轉身看到了滿臉不高興的莫霜。
卓微瀾明白“報覆”什麽意思了。
“那是我閨蜜。”卓微瀾在莫霜吃醋前提前聲明，“你見過的啊。”
莫霜輕哼，“見過，上一次也是這麽摟摟抱抱的。”
“你夠了哦，不高興就不要理我了，最好晚上分房睡。”卓微瀾還記得早上的賬沒有算，不給吃醋的莫同學一點面子，徑自往車子那邊走。
說到分房睡，莫霜沒脾氣了，撇了撇嘴跟上，掐著軟軟的聲音叫她，“微瀾，我錯了。”
卓微瀾不依不饒，“錯哪兒了。”
“愛吃醋。”莫霜誠懇說。
卓微瀾被這一本正經的回答逗笑了，緩下腳步，等莫霜“不要臉”地跟上來牽手。
“假期多少天？”莫霜問了個重點。
“３２天。”卓微瀾一邊回憶一邊說，“我以前怎麽就這麽機智呢？特意把假期留下來，現在家裏有人了，正好能用上。”
莫霜把她的手攥得更緊，柔聲應，“嗯，家裏會一直有人的。”
卓微瀾心下一動，瞥了眼莫霜，“爸爸只給你放一個月的假吧？現在還剩幾天了？”
莫霜說得很輕巧，“再請。”
“爸爸不許怎麽辦？”
“辭職。”
“……”卓微瀾盯著莫霜好一會兒，沒看出一點玩笑的意思，傻眼，“你真的考慮過辭職？”
莫霜陪她站在路邊，壓低了聲音不讓車子裏的老張聽到，“嗯。”
“先別決定吧。”卓微瀾不信，“等你恢覆記憶了……”
她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恢覆記憶，莫霜不再是現在的模樣，一切如常。到時候，莫霜會回Ｘ集團繼續做一個別人害怕的莫總，不會拉下臉跟她撒嬌，有話憋著讓人猜。
她會再次過上令人窒息的生活。
“辭就辭吧。”卓微瀾心裏酸酸的，賭氣說了句，“你恢覆記憶之後，我就管不著你了。”
莫霜不大明白她為什麽突然變了臉色，但很清楚一點——老婆不高興了，要哄。
“為什麽？”莫霜伸手摟她，“我喜歡你管著我。”
卓微瀾掙了掙，“大街上的，難看。”
莫霜軟軟哼唧，“微瀾~”
“上車上車。”卓微瀾敗了，“第一天放假，不要說這麽多掃興話。”
看她態度和緩，莫霜笑瞇瞇開了車門，一上車把暖水袋和小毯子送上，生怕她從公司門口走到車子的短暫路上裏受了涼。
卓微瀾心安理得地受著。
家裏的芳姨見她們回來了，馬上端上水果點心，說著，“真不好意思，小蔓不懂事，打擾你們了。”
“不會啊。”卓微瀾揚了揚成對的繩結，“送了這麽好看的禮物，我巴不得她天天來呢。”
芳姨笑了，“一點小禮物，您不嫌棄就好。”
“我們都很喜歡。”莫霜說，“容易編嗎？我想學一學，編個藍色的給爸爸。”
“藍色？”芳姨愕然。
莫霜點頭，“嗯，爸爸好像不怎麽喜歡紅色。”
“我們老家的人都沒有編過藍色的，因為象征平安和富貴嘛，都是用的紅色和金色。”芳姨解釋著，“男人也可以用這種配色的，沁雯給她爸爸送了一個，掛在車上很喜慶的。”
卓微瀾和莫霜對視一眼。
芳姨沒覺出不對，聽到廚房裏傳來定時結束的聲音，同她們說一聲就忙活去了。
“姑丈掛在車上……”卓微瀾皺眉，“他是主謀的話，有可能做手腳的時候帶上嗎？”
莫霜搖頭，“不知道，隨便問問。”
“啊？”卓微瀾看到莫霜不大在意的樣子，“你……不是為了找姑丈的罪證才問的嗎？”
“不是，我真的想送一個給爸爸。”
卓微瀾驚訝，“你不生爸爸的氣了？”
莫霜沈默了一會兒，說，“送個綠的。”
“咳。”卓微瀾正喝著茶，被莫霜冷不丁冒出來的話嚇得嗆到，瞪一眼過去，“你……怎麽變了個人似的？”
莫霜拿了紙巾，慢慢幫她擦唇角的水痕，“他早上打了個電話。”
“說了什麽？”
“大意是……”莫霜把紙巾捏成一團，低頭答，“媽媽多麽不知廉恥，跟情夫一起害我。”
卓微瀾無言地握住了莫霜的手。
“他說的有一定的道理。”莫霜苦笑，“但我忘不了他之前維護莫沁海的樣子。七年過去了，我忘記了，他什麽都記著，整個人都變了。”
沒見過爸爸幾面，卓微瀾不敢多說，悄悄看一眼莫霜。
莫霜正好也在瞧她，四目一對，輕輕地問了句話，“微瀾，我以前也是這麽揪著別人的錯到處發洩，令人討厭嗎？”
卓微瀾下意識搖頭，開口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楞是沒找著一句妥當的話。
她的確討厭莫霜旅游歸來之後，聽到私奔和媽媽的字眼馬上拉下臉不說話的行為，每一年的那一天，她小心翼翼地去遷就和討好，可莫霜呢？第一年回家，心思全放在尋歡上，不跟她說話，第二年去應酬，大半夜回來窩在客房睡，第三年直接在公司加班當作這一天不存在。
卓微瀾不懂莫霜這是不在乎了，還是把悲傷徹底藏起來、懶得理她了。
她的沈默代表了一種答案。
“我明白了。”莫霜小心說，“微瀾，對不起。”
卓微瀾看了一眼莫霜，那種無力的感覺又升上來了，“你不記得了，說對不起有什麽意思。”
莫霜清清嗓子，板起臉，刻意模仿以前的模樣，“微瀾，對不起。”
“……”卓微瀾沒好氣打過去，“一點都不像！”
莫霜認真問，“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卓微瀾在心裏說：現在這樣挺好的，就是賊了點。
她一心虛就別開目光咬住下唇，莫霜摸透了，挪近些追著問，“什麽樣的？”
卓微瀾指著手機，“有信息。”
莫霜迅速拿起來掃了一眼，原是敷衍的，看清之後沈下臉。
“誰發的？”卓微瀾歪頭去看。
陌生號碼，信息很短僅有兩個字——“小心。”
“誰這麽無聊啊。”卓微瀾不當一回事，“發錯了吧？”
莫霜試著打電話過去，接通了沒人接，試著發信息過去，沒回應。
“要不用別的手機打一打？”
卓微瀾從包裏拿出自己的手機，照著一串手機撥號，沒數清號碼裏到底是2個“8”還是3個8，聽到門鈴響起。
她們懶得動，芳姨小跑去摁對講機，一摁下接通就讓屏幕裏出現了一個憨態可掬的人。
姑丈。
“您請進。”芳姨摁下解鎖，去玄關開滿門歡迎。
卓微瀾驚了，再看信息上的“小心”兩個字，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有深意。
作者有話要說： 沒到最後一步……算車嗎？
☆、交易
姑丈來得急，掛起笑容的臉上有藏不住的疲倦, 兩眼通紅, 一手提著行李箱, 一手拿了火車站附近常賣的地方特產。
“姑丈好。”莫霜跟卓微瀾走上去, 有禮問候了下。
姑丈笑得更開心了, “你們好，這是我從M市帶回來的特產。”
他掃了她們兩人一眼, 目光主要放在了莫霜身上，伸長胳膊想把東西遞給莫霜, 剛擡起手, 發現大衣袖子上沾了灰塵，有些臟汙。
於是, 姑丈遞給莫霜之後馬上緊張兮兮地拍了拍，動作輕，卻根本藏不住。他好不容易拍幹凈了袖子, 要換鞋進門，又看著腳上穿的皮鞋灰撲撲的, 跟芳姨拿出來的幹凈拖鞋形成了鮮明對比。
姑丈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尷尬地微微側身，不讓那一雙皮鞋直面她們。
芳姨見了, 接過行李箱的同時順手給了一張紙巾，擦著行李箱上的滾輪，說了兩句話圓場，“最近沒收拾院子, 小路上都是泥巴。”
就算在莫家，姑丈也不習慣看著別人幹活，幹笑著說是，楞在杵在門口跟芳姨較上了勁，一起把“雨天的泥巴”清理幹凈了才肯進門。
卓微瀾和莫霜對視一眼，裝作沒見著，不做出任何驚訝的表情和動作也不催促，耐心地等著姑丈走進門。
就算是18歲的莫霜，也曾經見過從鄉下歸來的姑丈渾身臟兮兮的樣子。由於母親執意在老家的房子裏住，姑丈得了長假，總要回去看望一下，次數多了，碰上天氣惡劣、堵車等極端情況，免不了跟莫家人撞上兩回。
莫爸爸、莫媽媽和莫霜無所謂，關心問一句“路上順利嗎”，姑姑從來是白眼翻上天，不讓兒女靠近姑丈，趕著人去洗漱，常說嫌棄話。
卓微瀾也碰上過一回，不過那一次的姑丈已經失去了久病的母親，沒有回老家的機會了，受了工作指派去鄉下考察。
大概是不體面的出身和工作的原因，姑丈總是特別在意這些細節，總想在家人面前保持一個好點的形象。這一次匆忙趕來，他忽略了這麽多，分明是真的為了莫沁雯的事情著急了。
卓微瀾當然不介意一下車就趕來的姑丈會不會狼狽失禮，只想快點跟姑丈談一談。
車禍主謀是不是姑丈、“小心”的短信是不是跟姑丈有關有待商榷，莫沁雯住哪兒跟著誰是當前最大的事情，必須跟姑丈說個明白才安心。
“不好意思，這麽突然來打擾你們。”姑丈收拾了鞋子，把行李箱擦幹凈放在門邊，總算能安穩坐下好好談話，“我的手機沒電了，沒辦法打電話。”
“沒事，您昨天也說過可能早到。”面對七年如一的姑丈，莫霜顯然游刃有餘，不會躲起來讓卓微瀾當發言人，該說什麽說什麽。
姑丈看了一眼樓上，“沁雯去上學了嗎？”
“嗯。”莫霜說，“她說晚上請假不上晚自習，六點多到家。”
提到孩子，姑丈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她最近是不是經常請假？快期中考了，會不會影響學習？”
“您放心，沁雯是個聰明的孩子，心裏有數。”莫霜擺起家長的樣子，已經像這麽一回事了，“要是功課跟不上，我找個老師補補課，不會有問題的。”
姑丈看到莫霜這麽盡心，搓手低頭，更加直不起腰來了，“真對不起，給你們添了這麽多麻煩。”
“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顧是應該的。”莫霜微笑說著。
卓微瀾在旁邊看得嘆為觀止。
這這這……還是那個１８歲的想方設法占便宜的莫同學嗎？怎麽一轉眼就能帶起面具，笑瞇瞇說著“都是一家人”的鬼話啊？
卓微瀾自認做不到這麽無縫切換，毫無破綻，抿抿唇，徹底明白莫霜的１８歲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單純好欺負了。
姑丈給莫霜糊弄過去了，滿臉是無以回報的愧疚表情，從大衣裏翻出錢包，“莫霜，我來之前想明白了，單位宿舍只有一個房間，我實在沒法給沁雯提供這麽好的學習環境，這樣吧，這張卡你拿著，用裏面的錢給沁雯買點吃的用的。”
莫霜當然不接，“姑丈，你不用這麽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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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在牌桌上，指的就是姑姑不靠譜的揮霍了。
姑丈說的直白，莫霜不好再推辭，點點頭，“我會轉給沁雯的。”
“拜托了。”姑丈一邊誠懇說話，一邊挪了挪位置點頭致意，半低著頭，脊背彎曲，完全是一副討好謙卑的樣子。
卓微瀾看不下去，想著沁雯在這裏住不跟姑丈走的事情是板上釘釘，不做啞巴了，找了個理由讓姑丈重新擡起頭來，“姑丈，這是芳姨做的小點心，你試試看。”
她端著送過去，姑丈不得不直起腰雙手接過，不再是卑躬屈膝的慫樣，“謝謝你了。”
卓微瀾暫時松口氣，調子輕松，“不客氣~”
一切開始和諧的時候，姑丈看到了她手腕上系的繩結，笑容一僵。
卓微瀾一直緊盯，沒放過這點。
在姑丈來之前，她聽芳姨說話，無聊地把小蔓送的成對繩結頭尾連接，做成了個簡易的手繩戴著，各種忙活忘了摘下。
卓微瀾想不到這一個無意之舉有意外的收獲。
姑丈只表現了一瞬間的驚訝，拿好點心吃得心不在焉，目光再望來時，勻了大半的部分給卓微瀾，不會凝視莫家人了。
多年的習慣，因為一條手繩變了樣。
卓微瀾越看越覺得可疑，主動說，“姑丈，中午留下吃頓飯吧。”
姑丈幹笑，“我得回公司呢。”
“你之前不是說列車到達時間不確定嗎？”卓微瀾把懷疑藏在心裏，按著平日裏貪玩懶做的性子提議，“你可以跟公司說列車晚點，給自己放兩個小時的假啊。”
姑丈看了一眼莫霜，猶豫說，“不能那樣的，列車抵達的時間可以查，要是被人發現了……我很難辦的。”
“這樣啊……”卓微瀾挺失望。
莫霜拍拍她的手，幫著勸，“有事也是沒辦法的。姑丈，要不您先回公司處理事情，晚上來吃飯吧。到時沁雯放學回來了，能好好跟您見一面。”
“行，我想辦法早點過來。”姑丈看了眼手表，“快十一點了，我得先走了。”
卓微瀾和莫霜送到了院子門。
一回到家裏，卓微瀾迫不及待地把莫霜往房間裏拉，關門上鎖，說起剛才的發現，“姑丈看見了這個，臉色馬上變了！”
“嗯，我看到了。”莫霜表情平靜。
卓微瀾失望，“那你怎麽不幫著我把姑丈留下來吃午飯啊？他要是留下來，我們能套多少話啊！”
莫霜不讚同她的行為，“姑丈覺得你奇怪，會把嘴巴閉得更嚴，回頭去銷毀證據讓人查不出來怎麽辦？”
“也是哦……”卓微瀾忽而有點怕，“姑丈這麽急著走，不會就是去銷毀證據的吧？”
莫霜輕笑，“他沒有時間。”
“你怎麽知道？”
“我給姑姑發了信息。”
卓微瀾驚了驚，“你……你怎麽這麽沖動啊，萬一姑姑纏上你了怎麽辦？”
“我用的是沁雯的號碼。”
“啊？”卓微瀾不明白了，“她願意給你？”
“她說姑姑總是騷擾她，我就幫忙換了一個新號碼。”
說著，莫霜從口袋裏拿出另一個手機，出示了信息和通話記錄，一溜兒的“媽”，間隔時間最少幾秒最多十分鐘，直到昨晚才消停。
“打這麽多電話……上課時間也不放過，”卓微瀾怒了，“有這麽當媽的嗎！”
莫霜皺眉，“姑姑已經被逼急了，昨天坐在莫家門口哭，十一點才離開。”
“爸爸讓她進去了嗎？”
“爸爸不在家。”
“……”卓微瀾沒忍住笑出了聲，“玩苦肉計也得挑個好時間啊。”
莫霜沒跟著笑，只說，“你放心，爸爸不會原諒姑姑的。他曾經找了耀榮公司要把媽媽殺掉，最明白其中的危險。”
平平淡淡的兩句話，像是嘮家常，說的卻是可怕的真相。
“什麽？”卓微瀾懵了，“你爸爸……想把你媽媽殺掉？”
莫霜面無表情點了頭，“對，沁雯說的。我昨天本來想告訴你，但是……”
“但是”後面的事情，卓微瀾再清楚不過，沒有追問，猶為“買兇殺妻”震驚著，“沁雯說的可信嗎？”
莫霜永遠有一句話嚇著她的本事，“沁雯很聰明，她猜到我失憶，告訴了我以前的事情。”
“……”卓微瀾想到莫沁雯的機靈樣，琢磨了一下，悶聲問，“所以你突然這麽堅持讓沁雯住下來嗎？為了多一個友軍？”
“不，我是被她威脅了。”莫霜嚴肅答。
腦子裏太亂，卓微瀾不知該作何反應，把事情重新理了一遍，發現自己最害怕的仍是看不出一點痕跡的莫爸爸，“爸爸……真的這麽狠，要找人把自己老婆給殺了報覆嗎？”
“被我發現之後，他改主意了，沒有錯下去。”莫霜伸手摟她，慢慢用手一下一下撫著安慰，“你別怕，我們不跟他住在一起，凡事小心一點，少往來，不會有問題的。”
卓微瀾回抱，蹭了蹭莫霜，“就是驚訝而已……你才該害怕吧，失去記憶的這段時間碰上這麽多事情……難受嗎？”
莫霜摟緊了她，“有點難受。”
肌膚相貼，卓微瀾切實感受到莫霜規律的心跳，一時有點感慨。
原來她們身邊有這麽多表裏不一的人，原來……莫霜回不回家，陪不陪她，離不離婚倒是其次了，好好活著，已經是一件難得又美好的事情。
卓微瀾的害怕又湧了上來。
先是車禍，她學過兩天開車，一握方向盤就空白，好幾次差點拐彎撞到花圃裏去，遇到事情全靠副駕駛座的教練把關才沒出事。車禍視頻裏，莫霜在車子失控的情況下能冷靜擦靠，對她來說太難太險。
卓微瀾每回憶一次，都能深刻體會到自己差點失去莫霜的絕望感。
再是各懷心事、叫人看不透的身邊人……
“我們搬走吧。”卓微瀾受不住這種無形的壓力了，推開莫霜認真說，“搬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把這些親戚和跟蹤的人甩掉。”
莫霜訝然，“為什麽突然這麽想……”
“我怕你出事。”卓微瀾煩躁地走回房間裏頭，透過窗子往外看，“你之前就被人跟蹤了，他們知道你住在哪裏。你看，外面這麽多樹，這麽多停在路邊的車，萬一裏面就有人一直盯著我們……對了，那個陌生號碼能知道姑丈來了並發短信，肯定在附近監視！”
她越說越激動，越看外頭的環境越覺得可怕，把窗簾刷的拉上了。
房間裏陷入昏暗。
卓微瀾不適應光線的變化，有一瞬的看不清，伸手去摸旁邊的桌子要開臺燈，啪的打上了櫃子，“啊！”
她剛喊了一聲疼，一只手便握住了她發疼的地方，輕輕揉捏。
“沒事的。”莫霜說，“不用擔心我。”
卓微瀾覺著，莫霜的聲音有一種魔力，讓她定下心來，不再恐懼這一片昏暗。她眨了眨眼，慢慢讓眼睛適應，看清熟悉的床鋪，熟悉的桌椅，熟悉的梳妝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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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悶悶答著，撲過去抱好。
莫霜不言不語地圈好了她，用體溫化掉她骨子裏驚懼的寒意。
卓微瀾抱著抱著，感覺莫霜的腰又瘦了一圈，心疼地問，“你還難受嗎……”
“不難受，”莫霜說，“我剛才說難受，只是想讓你同情，親一個抱一個而已。”
“……”卓微瀾嘴角一抽，昂頭瞪人。
莫霜不懼不怕地回望，笑瞇瞇說，“看在我這麽誠實的份上，親一個吧。”
卓微瀾哼了聲，不置可否。
莫霜低頭在她撅起的唇瓣上啄一下，一本正經地說，“好了，不難受了，謝謝微瀾。”
這招太新鮮。
卓微瀾瞪到後頭沒了力氣，小聲說，“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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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午飯，卓微瀾和莫霜開始研究起發“小心”短信的號碼來。
“歸屬地是本市。”卓微瀾搜索了半天，只得出這麽個結論，“要不要找人查一下？”
“找誰？”
卓微瀾答不上來了。
莫霜想來想去，把希望放在了她的身上，“你爸媽認識人嗎？”
“咦？”卓微瀾好奇了，“上一次你也是這麽問的……為什麽會覺得我爸我媽認識人？”
莫霜垂眸，“我覺得他們是最可信的人。”
“嗯……這倒是。我爸媽沒必要害你，對我一直很好，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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