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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婚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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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章聞斜靠在床上,背後墊了兩個厚厚的墊子,正在讀著一本書。關雪櫻推門進來的時候,他趕緊放下書,想要接過關雪櫻手裏的湯碗,但胳膊剛剛伸直,身體就僵住了,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

關雪櫻沖他笑了笑,擺擺手示意他躺著別動。她先把乘著熱氣騰騰的混沌的湯碗放在一旁,替寧章聞支上了一張床上用的折疊小桌,再把湯碗放上去。

“真是麻煩你了,小櫻,”寧章聞說,“我老是這樣給你添麻煩,唉。”

關雪櫻再次笑了笑,表示沒關系,做了個手勢要他趁熱吃,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屋裏。還沒來得及在椅子上坐下,門口突然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她楞了楞,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沖了出去。

寧章聞已經在屋裏喊了起來:“是馮斯回來了嗎?”

“寧哥,你怎麽弄成這樣了?”馮斯坐在床邊看著寧章聞。

寧章聞尷尬地笑了笑:“前幾天小櫻給家裏做大掃除,我想幫她的忙,就搭了板凳去擦客廳的燈罩,結果不小心摔下去了,肩膀摔傷了。沒什麽大礙,就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我本來想給小櫻幫點兒忙的,結果反而成累贅了。”

“你啊,四體不勤就別逞能了。”馮斯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想起他肩膀受傷,又把手縮了回去,“安心賺錢就行了。最近交給你打理的那幾個游戲怎麽樣?”

“都還不錯,每次他們封掉我的外掛之後,一小時內我就能出更新版。”寧章聞說,“反正暫時是不缺錢了。倒是你,好久沒見了,怎麽看起來還是愁容滿面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愁容滿面了,那多半是世界末日已經註定、愁也沒用的時候了。”馮斯嘆了口氣,“寧哥,你先休息著,我有事想要找小櫻聊聊。”

寧章聞點點頭。馮斯離開他的房間,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香氣,知道關雪櫻又在廚房裏忙活了。過了一會兒,關雪櫻捧出一碗餛鈍遞給他。

“好久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了,真懷念啊。”馮斯也不客氣,坐在飯桌邊大口吃起來。關雪櫻包的餛鈍都是用鮮嫩的雞肉剁餡兒,裏面再加入一整顆蝦仁,每每吃得馮斯欲罷不能。

放下筷子後,馮斯拍了拍肚子,滿足地長出一口氣:“比起你包的餛鈍,那些飯館裏賣的都應該直接拿去餵豬……”

關雪櫻把碗筷放進洗碗池,然後拉著馮斯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心地關上門。她在書桌旁坐了下來,擺出一副等待聆聽教誨的姿態。馮斯笑了起來:“幹嘛啊?我又不是要逼你交作業。你是個自由的人,而且我始終堅信你是個好姑娘,有些事我就是想找你問問。你如果不願意回答,我絕不會勉強你。”

關雪櫻咬了咬嘴唇,還是在手機上打下了這段話:“文姐姐已經生我氣了,如果你也生氣,我理解。但答應了的話要算話,不能說的還是不能說。”

馮斯點點頭:“我當然明白。信守諾言永遠是高貴的品質,而且她也不會真的生你氣,可能只是為了擔心我而著急,畢竟你姨媽他們這夥人太不尋常了。”

關雪櫻瞪大了眼睛,萬分驚奇,馮斯說:“我已經見過你的姨媽上杉舞子了。她三番五次找你,不就是想要讓我幫她做事兒麽?我答應了。”

關雪櫻看上去明顯松了一口氣,緊跟著又有些擔心。馮斯擺擺手:“你別擔心,這一年來我遇到過無數的難題了,不差這一個。不過,既然已經沒有保密的必要了,有些和她有關的細節,你能不能跟我說一說?畢竟那牽涉到我該如何對付她的問題。當然,這件事還是只有你和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文瀟嵐和寧哥。”

他看著關雪櫻。關雪櫻猶豫了一小會兒,最後終於點了點頭。她在手機上講述了上杉舞子第一次到家裏找她的經過,然後給馮斯看了她母親的照片。

“你媽媽長得真漂亮啊。”馮斯看著電腦屏幕上上杉雪子的照片,“嗯,她的臉型確實也很像你。可惜我沒有親眼見過她。那後來呢?她第二次找你也是為了見我?還真是夠執著的。”

“第二次,她約我在學校外面見,然後用車子把我帶到一個地方,好像是家醫院。”關雪櫻說,“她跟我說,守衛人世界裏有一個人,許多年前和媽媽是認識的,後來據傳被人殺死了。但他們經過仔細調查,發現那個人沒死,可能是被路晗衣藏起來了。他們想通過你去找到那個人。”

“原來那個人和你媽是舊相識啊,”馮斯說,“他們只是叫我去找人,卻並沒有說明這一點。另外,他們有沒有說明為什麽一定要我去找?按理說,他們那麽神通廣大,自己去找也不難啊。”

“我也問了,但他們沒有解釋。”關雪櫻回答,“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馮斯愁眉苦臉,“一個是我媽,雖然一直在騙我,但總是她把我養大的;一個是我的好朋友;剩下那個是我前女友。抓住任何一個我都得跪,何況是一氣兒抓走了仨。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去替他找那個人了。”

“她有沒有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關雪櫻問。

“這就是最讓我心煩的,”馮斯說,“她自己都沒親眼見過那個人,更不用提照片了。她告訴我說,那是一個年齡大概在四十多歲的男人,曾經身高一米七八左右,體型中等——但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這個人相貌不詳,體型不詳,因為她堅信路晗衣一定會想辦法更改這個人的容貌——比如給他做整容手術。”

“那能怎麽找啊?”關雪櫻都傻眼了。

“只能是想法子和路晗衣套近乎,或者跟蹤他的行跡了。”馮斯說,“不過麽,還是有那麽一點有用信息的,至少這個人的身份你姨媽告訴我了。”

關雪櫻用問詢的目光看著馮斯,馮斯歪著嘴,擠出一絲古怪的微笑:“那個人姓路,叫路鐘旸,是路晗衣的親哥哥。”

關雪櫻下意識地張開了嘴,雖然不能發聲,仍然顯得驚詫萬分。過了好半天,她才顧得上接著打字:“路哥哥的親哥哥嗎?如果他在路哥哥的手裏,那路哥哥不是個大壞人嗎?”

她斟酌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可能說壞人不大對。你教過我的,這個世界不是簡單地分為好人和壞人。但是,把自己的親哥哥關起來,還關那麽多年,很殘忍吧?”

“是很殘忍,和他的外表看起來確實不搭界,”馮斯說,“但守衛人永遠都不能靠外貌去衡量。比如範量宇,文瀟嵐就老是誇他,說他外表看起來嚇人,其實心腸不錯。雖然我被他揍過那麽多次,半點也沒看出他有哪點不錯……但誰知道他偏偏就那麽照顧文瀟嵐呢?至於路晗衣,我一直是覺得他心機深沈,雖然表面上和和氣氣,我是真不敢和他太接近。”

“那他那麽厲害,你想從他那裏打聽秘密,不是很危險嗎?”關雪櫻顯得很擔心。

“危險也沒辦法,反正我都習慣了,”馮斯說,“天選者永遠不死嘛。”

關雪櫻還是一臉憂色。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在手機上飛快地打出一段話:“如果事情和文姐姐有關的話,範哥哥一定會幫忙的吧?”

馮斯眼前一亮:“你真是天才!我怎麽沒想到去找範量宇幫忙呢?只要是文瀟嵐的事兒,他一定會出手的!”

“不,他不會出手的。”身畔忽然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馮斯悚然,先一把把關雪櫻拉到身後,這才扭過頭。關雪櫻明明已經關上了房門,但不知怎麽的,房間裏卻忽然多了一個人。

“你是誰?”馮斯看著這個雖然相貌美麗、卻散發出一身煞氣的年輕女子。

“我來自範氏家族,”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範量宇那個廢物現在力量還沒有恢覆,所以我來替他做這件事。”

“他怎麽了?”馮斯問。

“被人襲擊,附腦的力量被抑制,現在還沒有完全恢覆。”女人說。

“附腦的力量被抑制……是那幫日本人幹的嗎?”馮斯問。

“哦,那幫人還沒告訴你麽?”女人瞥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他們要你幫忙做事兒,就會多說些事情呢,看來還是純粹把偉大的天選者當成一件工具啊。”

如果放在過去,這樣的一句話多半就要激起馮斯反唇相譏的怒火了。但最近一年經歷了太多,他的性情已經不再像過去那麽毛毛躁躁,何況聽口氣,這個女人似乎是願意幫助他營救文瀟嵐等人。那別說挖苦他幾句了,要他跪地唱征服只怕也在所不惜。

“天選者本來就是守衛人世界裏的一件工具,”馮斯微微一笑,“所以被大家用來用去早就習慣了。你是範量宇的妹妹嗎?”

女人倒是微微楞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馮斯能這樣甘心受辱而毫不還口。她打量了一下馮斯,然後說:“不,範量宇是被撿來的。我和他沒有絲毫血緣關系。”

馮斯從這句話裏隱隱聽出了她對範量宇的深深恨意。但他也沒工夫細究,只能繼續保持著笑容:“但我還是得請教一下你的芳名啊,總不能說起話來就你你你吧?”

女人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有些不情願地說:“範為琳。”

“好吧,幸會,範為琳小姐。”馮斯說,“你也知道,我雖然是個天選者,但大體上很廢物,能混到現在還沒被捏死,只能說是運氣不錯。在這件事上,我會聽你的指揮,不知道你有什麽主意嗎?”

“暫時還沒有想到特別好的方法,”範為琳倒也爽快,“即便不為了這件事,我們家族也常年有人註意路晗衣的行蹤,但路晗衣是一個十分狡猾的人。路氏家族產業眾多,他平時極力做出為族長——也就是他姐姐——分憂的樣子,經常出入各個產業的地址,分配非常均衡,完全讓人看不出破綻,不知道他會把人藏在哪裏。而且最關鍵的在於,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要找的是個什麽樣的人。舉例而言,假如這個人的身體都完全壞掉了,只剩下附腦支配著頭顱還活著,那麽只需要一個保險櫃就能藏下這個人。又或者,這個人被某些洗腦術更改了思想,再做了整容手術,那他完全可以是路氏家族裏的一個普通員工,也許和我們擦肩而過都根本認不出來。”

“是啊,照你這麽一說,還真是根本就無從找起。”馮斯聽完也頗有些頭疼,“關鍵問題就在於,這個人失蹤了十多年,完全可能被更改成任意的模樣——你們守衛人實在是太神通廣大了。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失蹤之前,路晗衣的這位哥哥,叫路鐘旸的,到底相貌如何、是個什麽樣的人?”

“幾乎沒有什麽人見過他,”範為琳說,“唯一流傳到外面的照片是這樣的。”

她掏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給馮斯看。照片倒是彩色的,但從清晰度能判斷出是掃描的,照片上是一個身高差不多一米八的青年人,身材雖然不壯,也並不瘦弱。但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很明顯的拘謹,甚至可以說是近乎懦弱。

“這張臉還真有點像路晗衣,但是氣質完全不一樣,”馮斯說,“路晗衣就算是捧著碗鹵煮蹲在路邊吃,看起來也有走紅毯的範兒,但他哥哥……怎麽說呢?也不能說屌絲,還是蠻帥的,但就是、就是……”

他斟酌了好半天詞句,也沒想出合適的,倒是範為琳替他說下去了:“像不像你?”

“像我?”馮斯一楞。

“分明不想承擔某些責任,卻又不得不承擔,所以表面上看起來站得很直,心裏已經被壓彎了。”範為琳說。

“心裏已經被壓彎了……”馮斯怔怔地重覆了一遍,“你這麽一說,還真像是這樣。他看起來像是心裏藏了很多事,卻又沒法拋下,有點心事重重無可奈何的樣子。不過,我一般不像他那麽外露……”

“這個人在公開場合很少露面,倒不是路氏家族故意把他藏起來什麽的,完全就是他的性情使然。”範為琳說,“所以其他家族對他的了解也很少。大致就是知道這個人很早就被確定為家族未來的繼承人,但性情軟弱,好像很不情願接這個位置,搞得上一代的族長、也就是路家三兄妹的父親都很惱火。”

“路家那麽一個大家族,能人那麽多,光是路晗衣就是四大高手之一,為什麽一定要一個不願意當族長的人去接替這個位置呢?”馮斯有些不明白,“我記得以前聽路晗衣還是梁野說過,接任族長不看身份,最重要的是能力。”

“路鐘旸身上當然是有特殊能力的,特殊到盡管他的性格蔫成那樣,路家還是那麽器重他。只可惜,這樣的能力一直到他被傳死去,都沒能得到很好的施展。”範為琳說。

“他在傳聞中是怎麽死的?”馮斯問,“我問上杉舞子,她也語焉不詳。”

“因為這件事原本就是一件懸案。”範為琳說,“你聽人講過在日本發生的第四股勢力的唯一一次現身嗎?”

馮斯點點頭。範為琳接著說:“那起事件之後不久,梁野的家族和那批人中的一個接觸過——那個人就是小啞巴的媽媽,上杉舞子的姐姐上杉雪子。上杉雪子自稱叛離了她所在的組織,願意把那群日本人的秘密交出來,代價是獲得梁氏家族的保護。梁家如獲至寶,當然不肯放棄這個機會,派出了若幹精兵,包括家族裏最強的一個人:梁野的叔叔梁豐。當時梁野雖然年紀很輕,卻也已經很厲害了,只是因為身在國外有其他的任務,所以沒有去。但他也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撿回了一條命?”馮斯想了想,“這麽說,那些梁家的人都被幹掉了?”

“全都死了,在西南的某一處山區。上杉雪子也不知所蹤。”範為琳說,“據說當時的現場慘不忍睹,有人被炸成了碎塊,有人被燒成了焦炭,即便是梁豐那麽強的人,都死無全屍。沒有人知道殺人兇手是誰,但在現場附近,有人意外發現了屬於路鐘旸的一件家族飾物,上面還沾著後來經化驗屬於他的血跡。路家並沒有就此事表態,但是不久之後,路鐘旸的妹妹、也就是路晗衣的二姐路顏,被宣布正式成為家族下一代族長接班人。”

“這不就相當於是默認了路鐘旸的死亡了嘛。”馮斯說。

“這件事當中存在很多疑點。作為一個連自己的家族事務都不想插手的人,怎麽會突然跑到遙遠的西南去?但是路家什麽都沒有說,梁家也始終沒有透露過調查結果,整個事件也始終是懸案。”範為琳說。

馮斯還想問些什麽,忽然看到關雪櫻的表情有些奇異,似乎是有問題想問:“小櫻,你是有什麽問題想問這位姐姐嗎?”

關雪櫻點點頭,在手機上輸入完畢:“如果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後來你們守衛人是怎麽發現媽媽和我的呢?”

“是梁野調查出來的。”範為琳說,“梁野自幼喪父,梁豐於他而言就和父親差不多。梁豐死後,他花了十年的時間,瘋狂地搜尋各種蛛絲馬跡,最後終於找到了你們。但那時候,你母親已經死了,而他通過觀察,發現你對母親的過去一無所知。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動,其他守衛人家族也只能先觀察著你。”

“難怪不得我第一次去到四合村的時候,守衛人們來得那麽快,”馮斯說,“看來不完全是因為天選者的緣故,還因為各家族原本就一直註視著那麽。不過,也真巧,偏偏我就和小櫻認識了。”

“如果路晗衣的哥哥真的是被他藏起來了的話,他想要做什麽呢?”關雪櫻又問,“為什麽媽媽帶到中國來的秘密那麽重要,每一個人都想得到?”

“因為那些日本人的研究可能克制守衛人,也可能克制魔王,就看怎麽用了。”馮斯回答,“我親眼見到過他們的武器的威力。而且,就連範量宇那麽囂張的貨色,現在不也中招了嗎?”

範為琳微微一笑,仿佛馮斯埋汰範量宇一句都能讓她感到開心。她看了馮斯一眼:“我的蠹痕可以把身體化成近似空氣一樣的虛態,既可以用於跟蹤,也可以穿越任何壁壘,但是持續時間並不長,所以沒有辦法通過持續跟蹤路晗衣的方式來找到路鐘旸的下落,除非是能預判他的行蹤。但如果你有辦法調查出路晗衣到底把他哥哥藏在哪兒,我就能把人帶出來。”

“所以得靠我去找路晗衣套近乎,那可真麻煩……”馮斯搔著頭皮,“以他的警覺性,稍微有點最小的破綻都肯定會被他抓住。你們守衛人四大高手裏,雖然範量宇折騰我最多,王璐最喜歡背後使壞,但要說我最害怕的……恐怕還是這位路大帥哥啊。我從來都無法判斷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範為琳沒有說話,但看得出來也認可馮斯的判斷。沈默了一陣子之後,關雪櫻突然又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遞到馮斯面前。馮斯慢慢地讀出屏幕上的文字,然後皺起了眉頭,久久沒有說話。

關雪櫻說的是:“如果故意露出破綻呢?”



婚禮被安排在路家所持有的某座高檔私人會所裏舉行。今天下午的時間段內,這裏不接待任何持卡的會員,只向守衛人世界開放。

這也是常年殺伐不休的守衛人世界中難得的和平時刻。按照古老的慣例,不管家族之間有多麽深的仇怨,在婚禮的當天都不能發作。大家必須暫時拋開仇恨,共同為在這一天裏喜結連理的新人送上祝福,並希望守衛人的血脈能代代相傳,直到終結魔王——或者被魔王終結——的那一天。

當然,一般的小家族是不會有太多賓客上門的,但路家作為這個時代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強大的家族之一,影響力非同凡響。與之聯姻的林家,雖然之前式微了許久,最近一年裏卻由於林靜橦的強大而聲名鵲起,這樣的一樁婚姻,無疑也會改變各大家族之間的固有格局。所以,即便是和路家頗有仇怨的家族,也會派人前來打探一下虛實。

所以現在會所裏分外熱鬧,歐式宮殿風裝修的一樓休息廳裏,此刻已經坐了不少的人。這些人平日裏有時候相互合作,有時候彼此仇殺,大部分都有著綿延上百年的世仇,但在“規矩”的約束下,此刻也不得不相互陪著笑臉。

“坐在這裏面,壓力還真是大啊。”馮斯雖然特意選了一個角落坐,卻也很清楚自己就算鉆到沙發底下都不可能避開旁人的註目,“這會所裏的人加在一起,得殺過幾個非洲小國的總人口了吧?”

“你該回小學去補一補算數了……”坐在他旁邊的何一帆撇撇嘴,“放松點,按照守衛人的規矩,只要走進了婚禮的現場,就絕對不能在這個場地裏動手動腳,不然的話,其他人是可以群起而攻之的。”

“感覺就像是武俠小說裏的武林大會,大家各懷心機爾虞我詐。”馮斯說,“話說回來,說句得罪你的話,我沒想到……”

“沒想到我們這種小家族也會被邀請,是麽?”何一帆一笑,“你不會得罪我的,因為以我們那點小小的螻蟻一樣的勢力,原本確實不會被路家這種檔次的大家族邀請。但是現在我有一個特殊的身份——我是你的熟人啊。”

“熟人?”馮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本來想說,我是你的朋友,但我也知道,你對守衛人總是心懷忌憚。”何一帆說,“熟人這個說法更確切一點。總而言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是這個意思啦。我猜想,路晗衣邀請我這種nobody來參加他的婚禮,就是為了讓我陪你說說話,好讓你在這兒不至於太無聊。”

“是麽?他對我還真不錯。”馮斯澀然一笑。這倒像是路晗衣的行事作風,總是算無遺策,考慮到各種細節,盡量做到讓“自己人”舒服。

“咱們的大個子呢?”他註意到俞翰並沒有跟在何一帆身邊。

“他不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呆著。”何一帆說著,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馮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是範量宇。馮斯原本猜測以範量宇那不似正常人的性格,應該不會前來參加這種肯定會讓他厭煩的典禮,卻沒想到他居然來了。只是他那樹幹一樣粗壯的身軀包裹在一身西裝裏,腳上的皮鞋巨大如熊掌,怎麽看都怎麽讓人覺得滑稽。

然而除了馮斯之外,沒有人敢笑。範量宇於馮斯而言不過是一個時不時揍他一頓的熟人,有時讓他氣得牙癢癢的,有時又讓他覺得還有那麽丁點可愛——比如當這個雙頭怪物保護文瀟嵐的時候。但對守衛人們來說,範量宇那兩顆一大一小的醜陋頭顱就象征著殺戮和死亡,象征著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象征著永遠甩不開的噩夢。

“你一來,這裏的溫度都下降了,真是冬之女神啊。”馮斯擠眉弄眼地沖範量宇故意做出個天冷搓手取暖的動作。

“小子,你以為我是一個肯乖乖守規矩的人麽?”範量宇不緊不慢地坐在了馮斯身邊,“你信不信,我馬上可以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你扒光了吊在中間那盞吊燈上彈你雞雞?”

“我信我信!”馮斯連忙換出諂媚的笑臉,“誰敢和您老頂牛呢?”

範量宇剛坐下來,何一帆就站起身來,默不作聲地挪到了休息廳裏的另外一個角落。馮斯搖搖頭:“我記得她說過,她家族裏僅有的幾位高手都是死在你手裏的。”

“不關心。”範量宇硬邦邦地說,“這些也不是你現在該關心的事。”

“我知道。”馮斯壓低了聲音,“你的力量恢覆得怎麽樣了?”

“揍你足夠了,要和強手對抗,還差點。”範量宇說,“確實怪我大意了。沒有想到那種毒針的藥性那麽強,現在只能每天一點一點恢覆。”

“你的手下打探到文瀟嵐他們的下落了嗎?”馮斯又問。

範量宇搖搖頭,神色有些沈郁:“你祖父在人世間躲藏了千年,守衛人的一切手段只怕都了然於胸,哪兒能那麽容易找到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幫日本人了,畢竟他們也是不同尋常的存在。”

“那就是只能寄希望於以毒攻毒了。”馮斯說,“和他們合作,就像飲鴆止渴。”

範量宇沒有回答,目光看向休息廳的大門。馮斯也跟著看過去,這一看他的眼睛瞪大了。在之前的幾個月裏彼此鬥得你死我活的梁野和王璐,此刻竟然並肩走了進來,看上去關系甚為融洽。

“你們守衛人果然虛偽……”馮斯嘆了口氣。他知道範量宇也不會有什麽和他聊天的欲望,只能扭過頭無聊地四處張望。他發現,到場的大多數賓客都只是和身邊一同前來的家族同伴交談,而不和“外人”有所接觸。這些人原本就生活在不容於凡人的世界裏,卻還在彼此針鋒相對。即便是在婚禮這樣喜慶的場合,他們大概還在算計著離開這裏後如何向對手下刀。

真是厭惡這個世界啊,馮斯想,我他媽怎麽就那麽倒黴被選中當這個狗屁天選者了呢?

“對了,範為琳怎麽還沒來?”馮斯問範量宇。

“她從來不告訴我她的行動。”範量宇說。

“你好像對她特別寬容的樣子,”馮斯說,“如果換了其他人敢對你不敬的話,早就被你剁成餡兒包餃子了吧?你和她是不是有什麽故事呢?”

“這不是你該打聽的事情。”範量宇冷漠地說。

“大不了回頭我找文瀟嵐問……”馮斯小聲嘀咕著,心裏卻在奇怪:範為琳到底到哪兒去了?

就在幾天前,關雪櫻給馮斯出了主意,建議他“主動露出破綻”。據她說,這是她在馮斯替她買的少年偵探故事裏學來的。之前,為了擔心關雪櫻在險惡的守衛人世界中受騙上當,馮斯曾想過讓她多讀點驚險小說,熟悉一下其中的各種陰謀騙術。但以關雪櫻的文化水平,讀成年人的小說稍微吃力了點,他索性買了一套針對青少年編寫的少年偵探系列叢書,結果關雪櫻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篇故事裏提到過一種手法,”關雪櫻說,“偵探想要找到犯罪分子藏起來的記錄犯罪集團罪行的筆記本,卻怎麽也找不到。於是他設計了一個計謀,故意假裝找到了筆記本,然後故意露出破綻讓罪犯發現。罪犯擔心筆記本真的被找到,就急急忙忙回家去找,然後就被偵探悄悄跟蹤,發現了他的秘密保險櫃的位置。”

“很老套,但是可行。”馮斯思索了一會兒後,得出結論,“而且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案。至少比從路晗衣嘴裏套話靠譜。”

“只能這麽試試了。”範為琳也沒有反對。

於是馮斯和範為琳一起制定了一個看似周密、實則心裏完全沒底的計劃。他很清楚,推理小說終歸只是小說,現實中的一切不可能像小說家安排的那麽順利,任何一個環節出紕漏就會雞飛蛋打。更何況,他們所要面對的是路晗衣。但是,舍此無他法。

“要不要和範量宇也商量一下,讓他配合配合?”馮斯建議說。

“我不和他合作。”範為琳硬邦邦地說,“而且,他太自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要他在路晗衣面前耍弄計謀,他未必能演得自然。”

“有理。”馮斯讚曰。

按照計劃,範為琳會在參加婚禮到中途的時候突然和馮斯說兩句話,然後借故離開,引起路晗衣的關註。以路晗衣一向的機警,一定會立刻安排人跟蹤,而跟蹤者會發現和範為琳接頭的是關雪櫻,關雪櫻身邊還有一個說日語的東亞女人。

這個女人所扮演的角色,自然就是上杉舞子。為此馮斯專門邀請了一位他在網絡上認識的日本留學生。該留學生一向在各大中文社交網絡賣萌裝乖,吸引了不少粉絲,也和馮斯一樣走上了網絡營銷賺錢的道路。

“這麽說是個網絡紅人了?”範為琳聽得眉頭一皺,“那萬一被認出來真實身份,不就騙不到路晗衣了嗎?”

“放心吧,她在網上放出來的照片都是重度PS過的,”馮斯胸有成竹,“走在街上絕不會有人能認出她。”

“凡人的世界真是愚不可及……”範為琳大搖其頭。

這個假上杉舞子會和範為琳有一些交流,總體而言就是盡量勾起路晗衣的警惕和懷疑。那樣的話,婚禮結束後,路晗衣一定會第一時間去查探路鐘旸的狀況,範為琳就可以在有限的時間裏跟蹤他。

這個計劃原本並不周密,變數也很多——萬一範為琳的離開沒有引起路晗衣註意怎麽辦?萬一路晗衣對自己的保衛措施充滿自信、並不急於去查看怎麽辦?但舍此之外,三個臭皮匠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姑且一試了。

“但是怎麽會從第一個環節就開始出問題呢?”馮斯看著休息廳的入口,滿心都是無奈。

範為琳真的一直沒有出現,而婚禮正式開始的時間已經到了。馮斯毫無辦法,只能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先參加婚禮。

之前他也猜想過,路晗衣和林靜橦到底會選擇什麽樣的婚禮,盡管這兩位當事人本身對這樁政治聯姻可能並不上心,甚至於——馮斯邪惡地猜測著——他們都未必會同床,但考慮到兩個家族的臉面,婚禮必然還是會精心設計。

說不定會有一整個唱詩班呢?馮斯想。

不過,步入婚禮場地之後,他還是嚇了一大跳。

“大哥,這真的是結婚麽?”馮斯有些困惑地拉了拉範量宇的衣袖,“這他媽的看起來怎麽那麽像邪教祭祀啊?”

“守衛人本來就是邪教啊。”範量宇咧嘴一笑,“你不會直到今天才知道這一點吧?”

“我只是以為邪教在結婚的時候會稍微正常一點……”馮斯嘟噥著。

婚禮安排在會所的三樓大廳。裏面沒有唱詩班,沒有花童,沒有紅毯,沒有裝模作樣的大屏幕和饒舌的主持人。整個大廳色調異常陰暗,甚至於沒有點亮一盞點燈,只有四圍樹立了一些老式燈架,上面點燃著明火。

借著這些忽閃忽閃搖曳不定的火光,馮斯看到,大廳中央最顯眼的地方立著一尊巨大的塑像,黑沈沈的,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形狀也很扭曲。走近一些之後,才能看清楚,原來這座雕塑上實際塑造了兩個人物,但盡管都是人,差別卻很大。其中一人身批戰甲,手拿長刀,眉目間威風凜凜而又顯得頗有智慧;另一人的體型卻幾乎是他的兩倍,身軀強壯,臉型像牛一樣,背上長著長長的雙翼,手拿巨大的斧頭,有如兇神惡煞,看上去就有一種無人可以阻擋的恐怖氣勢。雕塑上,兩人針鋒相對,拿長刀的人看起來體型小了一半,卻毫無懼色。

“這大概又是在講涿鹿之戰吧?”馮斯小聲問範量宇,“這就是蚩尤和黃帝?”

“這就是中國守衛人家族共同信奉的圖騰。”範量宇說,“古代人相信黃帝會帶領他們打敗蚩尤——也就是魔王,所以通常婚禮會以祭奠黃帝的方式進行,意思是希望日後生下的孩子能得到黃帝庇佑,獲得對抗魔王的力量。現代人雖然不再有此類迷信了,但傳統終究是傳統,忍忍吧。”

“不,不必忍,我覺得挺有趣的。”馮斯說,“這種場景難得一見。”

人們近乎默契地分別在大廳裏站好,把中央的位置空了出來。幾分鐘後,路晗衣和林靜橦兩位正主走了出來。

林靜橦是真漂亮啊,馮斯想,她要不是林靜橦而是個其他人,說不定我都會有師生戀的幻想了。然而,這位美麗的新娘看上去甚至都懶得假裝自己很高興很幸福。她的面容沈靜如水,既無喜悅也無悲傷,與其說是正在迎接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莫如說像是在銀行排隊。

只是在走一個必要的、無法擺脫的程序而已吧?馮斯在心裏隱隱感到有些憐憫。

而路晗衣則像任何其他時候一樣,依然帶著他高深莫測的迷人微笑。不知怎麽的,馮斯覺得路晗衣似乎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心裏微微一顫。

主婚人也隨之出現,馮斯知道,今天的主婚人是路晗衣的姐姐路顏。那是一個身段婀娜苗條的女性,走路的步態輕盈優雅,一看就有大家閨秀的高貴風範。然而,當她的臉暴露在火光下之後,馮斯一下子呆住了。

——那張臉完全不像人臉,鼻子像是被整個移除了,皮膚疙疙瘩瘩,縱橫交錯地布滿了各種傷疤和難看的肉瘤,簡直就像是上帝隨手用爛泥捏出來的。和這張臉比起來,範量宇似乎都可以去參加選美了。

但沒有人對這個女人表現出絲毫的輕蔑,相反,他們的神情裏——哪怕是路氏家族的仇敵——都包含著敬意。馮斯側頭看了看範量宇,發現即便是這個能指天咒日的怪物,眼神裏居然都包含著一絲尊敬。

“那是路氏家族的特殊血脈,相當於附腦裏藏著的一個開關,只出現在擁有族長潛質的人身上,”範量宇說,“這種血脈的喚醒並不能用來直接戰鬥,卻能極大提高人的智力,讓人擁有罕見的計算能力、記憶能力和運籌能力,這也是為什麽路氏一直是最強家族的原因之一——哪怕某一代沒有足夠強的戰士,至少他們的領袖能把錯誤壓縮到最少,最大限度地在各種艱難的環境中保存力量,也能在強大的時候抓住機會迅速擴張。”

“嗯,我明白了,不是四大高手,勝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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