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孩聽說應該在一個星期前再次給羅密歐註射FAIN後，她羞愧得再也不敢到醫院來見流羽。

“行了，喬吉！”流羽聽著電話那頭女孩哭得淅瀝嘩啦，“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我就不怪你——哦，行了行了——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想拜托你幫我做件事。我在住院！我沒法親自去辦——你還要聽我說話嗎？”

“你說吧！”女孩的聲音充滿希望。

“去寵物服務店——隨便哪家，他們不都是些連鎖店嗎？而且你不是有他們的什麽金牌顧客——或者什麽VIP貴賓卡嗎？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你去給我查一下，有一個人叫……”他念出了13號的名字，繼續說，“她的寵物是一只名叫巴格西拉的豹子——就是那只獲得上一屆寵物黃金大賽冠軍的黑豹——你在聽嗎？你去問問她的豹子都在店裏接受過什麽服務。店裏肯定有記錄，你去給我查清楚。”

“不可能的！”女孩說，“這些資料是保密的！而且這不道德！我不能去幹涉別人寵物的隱私。”

“我不管，親愛的。”流羽溫和地說，“你要辦不好，就永遠別來見我——和我的右胳膊。”

流羽掛掉電話後長出了一口氣。他看看自己的左手，他左右手都很靈活，所以現在生活沒有什麽不方便。他凝視著桌子上一個紅彤彤的蘋果，集中精神，努力地想使用右手把蘋果拿起來，但是失敗了，他的右臂還是很僵硬，手指不聽使喚，指尖只在蘋果上擦了幾下。他用左手拿起蘋果放在右手掌上——感覺很模糊，單憑右手他不能判定這個蘋果的質地、溫度、形狀和大小。一句話，他的右手需要重新學習認識世界，就像患失語癥的人要重新學說話。

“你別著急嘛！”神經科主任說，“我的手術做得不錯，你恢覆得也不錯。你也知道，手部的手術難度很高，你總不能指望一夜之間就變得和往常一樣啊！”

“這簡直就是在發噩夢！”流羽氣惱地說，“我是個神經外科大夫，萬一不能恢覆……”

“當然——肯定——可以恢覆。”神經科主任安慰著這個年輕人。但是流羽直視著上司的眼睛，他從那對銳利的褐色眼睛裏看出了惋惜之情。他心裏非常明白。據說美國偉大作家海明威的叔父右手缺少大拇指，但他成為了一名了不起的外科大夫。可是，流羽，這個了不起的神經外科大夫，即便現在五指齊全，前景也不樂觀。

“我會恢覆的！”流羽似乎是被那惋惜之情激怒了，“我一定會恢覆的！”

第二天早晨，一些值班的醫生護士和晨起鍛煉的病人們很驚奇地看著，流羽正在一片草坪上做奇怪的動作：他半蹲著身子沈穩而緩慢地行走，配合腳步雙臂松沈地揮動，動作舒展柔軟，就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樣，又像是柳條在春風中的舞動搖擺，讓人看了心曠神怡，但是這些看上去輕松的動作卻使他大汗淋漓……

突然有人驚嘆起來：“Gongfu！原來他會功——夫！難怪他能殺死老虎！是太極——功夫！

流羽住院三個月後又重新上班了。其實他天天在醫院裏，上班無非是辦了出院手續，脫下病號服，回家洗個澡，睡一覺，再回到醫院。他到13號特護病房，值班的護士沖他微笑——流醫生每天都會來探視，昨天還和病床上的人一樣，穿著帶條紋的病號服，今天就換上白大褂了。

住院使流羽對13號的感覺親近了一層。“身不由己啊。”他坐在床邊輕聲說，“你能理解的，對吧？明明是我自己的胳膊，可我不能指揮它，就像它有獨立的思維，不再聽我的使喚——所以我著急，要用全身的力量來戰勝它。這只是一只胳膊，而你躺在這裏，渾身都不能動，會是什麽感覺呢？”

13號依舊是一張沈睡的平靜的臉，流羽盯著她看，像是要從她薄薄的嘴唇上看出會心的微笑來。

流羽請FAIN公司代表幫忙的事情，轉天就有了結果，這印證了長久以來他心裏的一個疑惑。

從看見巴格西拉單挑那頭公牛的競賽實況起，流羽就開始懷疑：一只寵物如何能如此精彩地獵殺？除非是受過特別的訓練吧。但經過老虎襲擊，他又懷疑，即便受過訓練，一只由註射FAIN來抑制本性的猛獸又如何能發揮那樣的戰鬥力？除非她沒有註射過FAIN。果然，公司代表傳來消息：沒有任何關於黑豹巴格西拉FAIN註射的記錄。

不過，公司代表不也說FAIN註射檢查是不嚴格的嗎？再說，這樣能獵殺的猛獸不註射FAIN就當寵物養，13號的膽子也太大了吧？她如何能控制猛獸？會不會是FAIN公司的記錄不完全？那就要看女孩能從寵物服務店挖出多少東西來了。

女孩很花了些時間才探聽到別人寵物的隱私。由於流羽說過事情辦不好就不許來見，雖然口氣溫和，但確實把女孩嚇到了。雖然他百分之九十八是在開玩笑，但這個通牒下達後女孩真的沒再露面，也沒來電話。直到流羽恢覆上班的第一天，她才把13號的寵物服務記錄用電子郵件的形式發送到他的手機上，而過去幾十天如何才能把這些隱私弄到手，想來讓這一向沒什麽心計的大小姐絞盡了腦汁。

在13號姓名下的寵物服務記錄極其簡單：美容、美容和美容，除了美容還是美容。日期和那本日記裏的記載一樣。每一次美容都是在不同的地點，但因為是連鎖店，所以所有資料都通過電腦匯集起來了，如果不是刻意追查的話，是不會發現這個除了美容什麽也沒做的情況的。如果只在同一個店裏做美容，就會暴露出13號不給巴格西拉註射FAIN的事實了吧。

流羽給女孩撥了電話。女孩一聽見他的聲音就哭了，抽抽噎噎地問：“你生我的氣嗎？”

“沒有，喬吉，從來沒有。”流羽把口氣放得溫和無比，“下班後我請你吃飯，好了好了，你還沒哭夠嗎？”他掛掉電話後滿意地笑，帶著極其有趣的表情看13號的臉，那真是張神秘莫測的臉。

“你到底在想什麽呢？”流羽向那張臉俯下身去，喃喃地說，“你不是把那豹子當寵物養。你一直就在訓練她，把她訓練成猛獸。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他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是怕一不小心就會被人偷聽去一樣。

13號靜靜地並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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