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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風波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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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菊曉寒與宋志瑜所言,“古意十九式”劍法,宋志瑜只習得前十式,後九式一天學一式,想來不過九天便能完滿。不料宋志瑜才學了一天,接連兩日,菊曉寒再沒空與他練劍。宋志瑜不好催促,待文蔚接走了戴玉梳和珠兒,他暗喜這下總該繼續了,轉天菊曉寒卻又去了金刀堂。菊曉寒知道馬騰記掛著自己再探王府的結果,與宋志瑜從建英王府返回後,便讓宋夫人遣了個人往金刀堂送信;因文蔚和寶瓶都鄭重囑咐,吳橋道門戶直通建英王府一事不可外傳,他不便多說,只道一切平安、所謂叛黨餘孽實是誤會,詳細情由,他自會來解釋。

溫守義在金刀堂養了兩天,精神大為好轉,也滿心記掛著菊曉寒去打探叛黨餘孽的結果。聽消息傳回是一場誤會,他著實摸不著頭腦,心想大半夜跑去鐵蓋墳頭痛哭,斷不會是好人,這餘孽身份是板上釘釘,怎可能是誤會?一時懷疑是來人傳錯了話,一時又想是不是菊曉寒找錯了地方。不知端底,萬分焦急。聽說菊曉寒來了,便不顧一切地跑出來,要聽菊曉寒親口說個明白。聽菊曉寒說自吳橋道進門,尋得之人便現今的泰安侯文蔚,溫守義與馬騰都吃了一驚,覺得太過離奇。還是溫守義先開口問道:“他……他不是那位老泰安侯、五絕才子的親兒子麽?那陳迎甫不該是他的殺父仇人麽?他如何半夜跑去那老賊的墳頭大哭?還燒紙……”

菊曉寒也不明文蔚心頭所想,只含糊說:“他那日醉酒,才做了糊塗事。燒紙的不是他……”他實不願把那胡人牽連進來,便道,“應是不相幹之人,不知厲害,輕率而為。”

這等說法,莫說溫守義,連馬騰聽著也覺得有些敷衍。一時間三人沈默,溫守義遲疑良久,漲紅了臉,道:“四俠,你……你莫不是哄我吧?”

菊曉寒一笑,“你若不信,我帶你去見文家侄兒。當年的事,你正好也可向他解說。”

溫守義聽了,面色更紅,昂然道:“我並未做對不起文侯爺、竹三俠的事!我到哪裏都是這句話!四俠肯在小侯爺面前做個引薦最好不過,我……我……”他心想:大哥二哥都隨三俠盡義,那陳迎甫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那小子身為文侯之子,跑去陳迎甫的墳前大哭是何道理?當真要問個明白才好。

既有此約定,第二天菊曉寒便帶溫守義去見文蔚。文蔚接走珠兒時給菊曉寒留了名刺,又寫了一紙手書,道:“四叔若有事尋我,往國公爺的府上或兵部衙門皆可。我日常留在衙門的時間倒多些,四叔往那處去更方便,憑此二物,應是無人攔阻。”二人到了兵部衙門,門前值守若幹,自是不把他二人放在眼裏,大聲吆喝著阻攔。菊曉寒便拿出文蔚的名刺和手書,客氣道欲見文大人、煩請通報。其中一人驗看了,倒是放緩了臉色,不料旁邊一人探頭一瞅,伸手將名刺手書抓過,擲還菊曉寒,越發鄙薄地冷笑道:“什麽文大人武大人的?昨兒個他已被拿下天牢!勸你們莫再多事,滾罷!”

菊曉寒和溫守義俱是大驚,還不待菊曉寒再問,衙門裏快步出來一個人,四五十歲年紀,身形魁梧,腰間佩劍,手裏持了一根馬鞭,看來是個武官。那武官面帶怒容,腳下行得虎虎生風,見門口站著兩個布衣百姓,順手便是一鞭子抽來,罵道:“滾開!”菊曉寒輕輕一偏頭,鞭梢在耳側空響,啪的一聲,猶如炸了個爆竹,甚是幹脆利落,可見這一鞭抽得兇狠,若真落在臉上,定是皮開肉綻。菊曉寒卻顧不得計較這些,只是賠笑著問那值守:“不知文大人犯了什麽事?為何……”他一面說,一面從袖中取了一小塊碎銀子,側身擋了旁人,飛快地塞在那值守手中。那武官正罵隨從還不快牽馬來,乜眼見菊曉寒還站在一旁,越發大怒,左右環顧地斥罵那些值守,道:“這是什麽地方?如何與這等閑人多話?真是越來越沒規矩!”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他這般叫罵,幾名值守都閃到一旁,規規矩矩地站著。那收了銀子的值守仍推菊曉寒,道:“快走罷快走吧!”菊曉寒和溫守義退開幾步,見那武官上馬,又是一聲鞭響,打得那馬跑得風快地去了。待那武官去得不見了蹤影,一人嘟囔著:“李大人今兒又怎麽了?只管拿我們撒氣……”另一人冷笑道:“你不知道麽?他打點了那麽久,花了多少心思,此次卻是孫大人升了,他不氣誰氣呢?”旁邊的人都咂嘴搖頭。那收了銀子的值守又打量了菊曉寒兩眼,才懶洋洋地說:“據說文大人昨日沖撞了皇上,才被拿下天牢的。行了,快走吧!”

見那值守再無多話,菊曉寒憂心如焚,但除了暗中嘆氣卻也別無他法。離了兵部衙門,他想文蔚該不會是因鐵蓋墳一事才獲罪的吧?正思量著如何再探些詳細消息,只聽身後溫守義低低地喚了一聲“四俠”。他回頭看,只見溫守義面色如紙,雙目呆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溫守義低聲道:“四俠,我們……我們劫天牢去吧!”

菊曉寒唬了一跳,心想怎麽突然就說起這話了?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不可冒失!”

溫守義眼眶泛紅,雙手顫抖不已。他握緊了雙拳,腮邊的肉都咬得鼓了起來,胡須根根豎立,刀疤也漲得紫紅,滿臉絕然近乎猙獰。他道:“當初……當初沒能救出老侯爺,如今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得救出小侯爺才是!”

菊曉寒雖擔憂文蔚,聽了這話也甚覺莫名。他耐性道:“此事須從長計議。”

溫守義卻急道:“四俠不必擔憂!當初是那老賊防範得緊,設下了重重機關埋伏,三俠才沒能成事。如今天牢的防備想來沒有那般嚴密,我與四俠合力,要搭救小侯爺,應是可行……”

菊曉寒咳了一聲,道:“話雖如此,還需妥當安排。”

溫守義直瞪瞪地看著菊曉寒,幾乎帶了哭腔說:“四俠,你若不去,只我一個人,我也要去的!”

菊曉寒當真是哭笑不得,不明白溫守義為何忽然這般不顧死活地一意孤行;再要勸阻,忽想不好,若不先安撫溫守義,真讓他一人跑去劫天牢,九成是要失敗的。到時候不僅溫守義自己白白送死,說不定更牽連文蔚丟了性命;退萬步講,真要到非劫天牢不可的地步,也不能讓溫守義自個兒先冒冒失失地去打草驚蛇。他急忙道:“你之所言,甚是有理。不過為萬全打算,你且隨我再去打探打探消息;此外還有一人,須先行安置。”他想文家兄妹現住在靖國公府,文蔚出事,或許靖國公知道底細。他琢磨著以自己的身份多半見不到靖國公,但無論如何須把戴玉梳和珠兒接出來,萬一皇帝要來個滿門抄斬,救不得文蔚,也只能護珠兒遠走。但不知靖國公放不放人……忽又想到寶瓶,他是天子近侍,以他和文蔚的交情,該如何行事,他應是最好做主的。然而此時又到哪裏去找寶瓶呢?文蔚若真是因鐵蓋墳一事獲罪,寶瓶或許也被皇帝懲處、有心無力了吧?

萬般思量,皆無結果,且先前往靖國公府。國公府的氣派和兵部衙門又是兩樣,與建英王府的奢華典麗亦不相同,看來素樸了許多,卻是威嚴端莊。菊曉寒到了一處角門,對門房說自己是文家舊人,欲見戴玉梳。那門房瞅了他和溫守義的樣子,倒不是很鄙薄,卻為難道,這可不好輕易傳遞消息。菊曉寒先當他也是要撈些好處,門房卻道,要入內宅,只能讓管家奶奶帶話,但管家奶奶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就往上面去,到底外面來了什麽人、要做什麽事,可得說清楚了。菊曉寒曾在泰安侯府自由出入慣了,便是文夫人也見得隨意,現下才來領略公侯府邸的規矩,當真氣悶。實不知該如何是好,也只能取出文蔚的名刺。自來也沒有以名刺見女眷的話,但那門房見他說得實在,便喚過一個小廝,命他往前面看看,哪位管家奶奶有空,且通稟一聲。過了好片刻,那小廝飛跑出來,一疊聲道:“請……快請……”

二人進了門,被帶至一處偏廳,旋即戴玉梳進來,一見面,還未開口便是大哭。菊曉寒心裏一沈,急問戴玉梳,文蔚究竟出了什麽事。戴玉梳也只是垂淚道,昨晚上文蔚被皇帝叫去了,今天一早靖國公夫人才向她婉轉透露,文蔚竟是被打入天牢。內中情由,她這裏也是半點頭緒也沒有,毫無抓拿。靖國公夫人雖勸她勿太過擔憂,但經過文照琴當年禍事,戴玉梳已是哀雁驚弓,心膽俱裂。見了菊曉寒,她悲泣道:“為今之計,只求四俠帶珠兒遠走高飛,再莫回元明城來。”但想珠兒還未出生便遭離亂,多年貧苦,好不容易尋得長兄,剛見了半天的富貴又是大難臨頭,此後江湖漂泊,這侯門千金還不知要受多少磨難;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告訴她身世為好。她視珠兒如親女,但想此番一別,只怕再無相會之日,不禁悲從中來,再是強忍,淚水仍是滾滾而下。

看她哭得哀傷,服侍她來的兩個管事媳婦急忙勸阻。這時外面又有人傳話,原來靖國公聽說文家來人,便要見一見。菊曉寒心裏一喜一憂,喜的是總能見個說準話的人了,憂的是只怕靖國公就說出什麽驚天噩耗來。跟著來人行了好一段路,終於到了靖國公的書房。進門只見一個五旬年紀的老者,穿了家常衣服,也未見得有多高貴的樣子,然而四目一對,菊曉寒只覺此人凜然威風,令人肅然起敬。他神色不變,謙然一禮道:“在下菊曉寒,見過穆公爺。”

穆楓似是微微驚訝,註目菊曉寒,問道:“莫不是元明四友之菊?”

菊曉寒淡然一笑,說:“如今只是曉寒罷了。”

穆楓呵呵笑了,說:“原來是先帝爺的知交、慕弦兄的義弟,真是幸會。想必菊先生已見過文蔚了?這孩子當真跟我見外,如何只說尋得小妹、不說也尋得叔叔?菊先生如今下榻何處?不妨也到舍下盤桓幾日。”

菊曉寒暗想:此話何意?難不成文蔚當真要受大禍,他留我在此,方便日後一網打盡?他這裏一顆心高懸起來,沈聲問道:“穆公爺,我文家侄兒到底犯了什麽事?為何被打入天牢?在下憂心,還請穆公爺明言。”

穆楓心想這等江湖人物,果然心腸耿直。他推脫道:“此事我也不知。只不過我聽說文蔚爵位官職都還在……”

有爵有職,便不會受刑,更不會有性命之憂。但菊曉寒畢竟對官場的事不通,沒聽懂穆楓的暗示,只想:爵位官職算什麽?梅兄當年不也是有官有爵?說沒就沒了,最要緊的還是性命。他不與我講要害,反說什麽爵位官職……一時想岔了,還當穆楓故意諱言,那文蔚的處境定是不容樂觀了。

穆楓見菊曉寒仍繃著臉,便咳了一聲,道:“菊先生若是不放心,何不去探一探?”

菊曉寒楞了,擔憂了半天,連劫牢都想過,還真沒想過探監。他問道:“可以探視麽?”

穆楓仍含混道:“天牢囚押,有可探的,有不可探的,到了那裏便知。說來我也好生擔心……”

菊曉寒起身一揖,“菊某這便去,多謝穆公爺了。”

聽說菊曉寒要去探監,溫守義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正該踏看一下路徑,瞧瞧小侯爺被關在哪處。”見他還一門心思地想劫牢,菊曉寒當真無奈,心想需得把溫守義看緊了,免得他多生事端;又想溫守義為何總想著這般行事?難不成當初沒救出文照琴,他背了這麽多年的惡名,所以如此熱切地要在文蔚身上找補?

天牢屬刑部,卻不在刑部衙門內,只緊挨著刑部,另有一門。二人一路行來,離著天牢大門還有百十來步,只聽後面一人笑道:“四老爺,你也是來劫牢的麽?”

溫守義渾身繃緊,暗道不好,當真是冤家路窄。菊曉寒卻是一喜,回頭看,果然是寶瓶,白衣長劍,騎了一匹鞍轡鮮明的駿馬,怡然而來。見寶瓶那般輕松,菊曉寒放心不少。寶瓶到了他面前,跳下馬來,笑嘻嘻地說:“四老爺,你可別動這心思。茂佳並未定罪,你要真動手跟朝廷搶人,茂佳沒罪也成罪人了。”又看著溫守義,假裝不認識,笑嘻嘻地一拱手,“這位爺高姓大名?”

溫守義怒目,寶瓶也不是真要跟他套交情,見他不答,渾不在意。菊曉寒不欲多事,只問寶瓶:“我來探視文家侄兒,你也是來見他的麽?”

寶瓶歪頭笑了笑,說:“我可不是來‘見’他的。不過四老爺以前沒來天牢探過人吧?茂佳是在天字監,輕易也探不到——且隨我來好了。”

他大模大樣地就走到天牢門口,喝一聲“來人”,門裏跑出三五個獄丞,都打躬作揖地稱“大人”。寶瓶隨便地把馬韁丟給一人,板著臉道:“奉旨問泰安侯的話,帶路!”那些人皆道:“是,是,大人這邊請。”見菊曉寒和溫守義是跟著寶瓶來的,那些人只是看了他二人兩眼,便不過問了。

進了門,一人牽了馬去,另一人前方帶路,進了牢獄,一路不停招呼“大人小心,此處走好”。七拐八拐,也不知下了多少段臺階,進了多少道鐵門,又見諸多囚犯披枷帶鎖,或呻吟哀嘆,或號叫咒罵,或慘呼冤枉,看得菊曉寒剛松了一松的心重新緊迫起來,忖道文蔚該不會也成了這般模樣吧?一瞬間真想應了溫守義的提議劫牢救人。終行至幽深晦暗的天字第一號監,菊曉寒心頭暗暗估摸,此處果真困頓至深,若要劫牢,實在艱難。再看號房中關了兩人,其中一人正坐在一張小案前寫字,不是文蔚是誰?見他平安無恙,菊曉寒舒了一口氣;再見他被困天牢還抱著書冊不放,又想起那日在建英王府和孔雀一番死鬥後、文蔚只惦記著亭子裏的書,他真是又笑又嘆,一時間恨不能拍文蔚兩巴掌,罵兩句你這孩子是書蠹蟲投胎的麽?

寶瓶見文蔚和梅東山居然關在一處,十分詫異,心說這可有趣了。文蔚擡頭,見了寶瓶不覺什麽,見菊曉寒跟在後面,當真驚訝,急忙放了筆,起身道:“四叔,你怎麽來了?”

寶瓶仍是板著臉道:“奉旨問話,閑事且按下吧。”

文蔚一聽,答了一聲是,整了整衣衫,長跪垂首。梅東山是官家子弟出身,在後面聽了“奉旨問話”四字,也規規矩矩地跪了。寶瓶一扭頭,見菊曉寒和溫守義還站得筆直,不好說“你們兩個也得跪下”的話,便對跪在一旁的獄丞道:“你帶他們兩個避一避。”獄丞忙答應著,心想這二人不是跟著雲使大人來的嗎?怎麽這般不懂規矩?菊曉寒還當寶瓶要問什麽機密,又納悶若是不便讓自己知道,為何不早言?寶瓶眼看著獄丞帶菊溫二人直退到過道拐角、瞧不見這方為止,方對文蔚道:“皇上問你,可知錯了?”

“是。”文蔚答道,“臣知錯了。”

寶瓶的嘴角浮起些笑意,道:“皇上問你,錯在何處?”

文蔚答道:“臣不該前往亂臣受鎮之地,又做無狀之舉。”

寶瓶追問:“皇上問你,還有呢?”

文蔚答得斬釘截鐵:“除此之外,臣無他過。”

寶瓶咳了一聲,悄聲說:“這句話是我提醒你——再想想?”

文蔚卻是肅穆以對:“臣若有過,還請皇上明示。”說完便叩下頭去。

寶瓶嘆氣,蹲下身來,苦惱道:“茂佳,你這樣可不好過關呢。”

文蔚擡頭看著他,“我要過什麽關?”

寶瓶愁眉不展,“你說兩句軟話,我也好交差嘛。唉唉,現在這個樣子,叫我怎麽回話呢?”

文蔚懇切道:“違心之言,說給皇上,那是不忠,違了臣道。我若曲意媚上,只怕你再不屑與我為友,是悖了義氣。你既還未與我割席,我也只好厚顏,帶累你多跑幾趟罷了。”

寶瓶又唉聲嘆氣,朝梅東山努了努嘴,低聲問:“你可知他之來歷?”文蔚點頭,寶瓶便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遞給他。紙上印了兩方章,尺寸相當,俱是陽文,一為“文之茂佳”,旁邊緊挨著的是“文也茂倩”。但見這兩方印章,一者典雅端麗,一者恬淡沖和,刀法氣韻卻又相同,可知出自同一人之手。文蔚心中激蕩,心想:當年父親曾說,再得孩兒,無論男女,皆取名為菲,字茂倩。他應不知小妹存活,卻也刻了這一方印……呵,是了,他定是送給這梅東山了,他已將此人視為親子……

寶瓶見文蔚眼中頗有感慨之意,卻並不詢問自己“文也茂倩”的來歷,心想:是了,他和這梅東山一起關了一晚上呢,應是什麽都知道了。他道:“昨日皇上本打算取他性命,他將此印呈上。你之字是茂佳,皇上見了茂倩二字,便知此印當是你兄弟輩所有。皇上道,既是老侯爺之子,任憑天大的罪過,也不殺了。”

文蔚低頭道:“臣謝皇上開恩。”

其實關於文照琴尚在世的事,寶瓶憋了一肚子的好話,都快編成戲了,興沖沖而來;眼見此時開口頂多也就是放個馬後炮,真是興趣索然。他扭頭喊道:“四老爺,您來同茂佳說話吧。”說完悻悻然地踱開了。

菊曉寒也憋了一肚子的話,但見了文蔚,卻又說不出什麽,只連聲追問:“你到底是為何……為何……”他站在牢門外,竟是比關在牢門裏的人還著急,反倒成文蔚來安慰他了。說起文蔚並非是犯了什麽大罪、只是言語間頂撞了皇帝,菊曉寒嘆道:“你這孩子……我知你是要做個好官,只是你如何不替戴娘和你妹子多考慮?可知她們現在多為你揪心呢!”

一句話說得文蔚低了頭,半晌才嘆道:“四叔你說得很是。這麽多年,我一個人過慣了,說話做事都任意,竟沒想到她們……”

寶瓶興沖沖地探過頭來,說:“如此,你便說兩句服軟的話罷!”

文蔚心想:父親無論生死,那育才之心卻從無改變,便是陳迎甫之子,他也視若親生……他瞪著寶瓶,決然搖了搖頭,道:“若是其他,我也聽你勸了。若要奪我初心,不如要我性命!”

寶瓶又唉唉嘆氣,甚是無趣地別過了臉。菊曉寒又氣又笑,惱道:“你這孩子,倒越說越狠了。”

文蔚卻笑,說:“四叔,我有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訴你……”正待說出文照琴還在世的話,卻看溫守義那麽個樣貌兇狠的漢子守在一旁,骨碌碌地轉著眼睛東看西看,活脫脫就是個江洋大盜。不知此人是何來歷,他便按下話頭,問:“四叔,這位是你的朋友麽?”

溫守義上前一步道:“小侯爺,我……”

寶瓶卻又一步插了上來,大模大樣地喊:“來人哪!來人哪!”

那先前帶路的獄丞和牢頭都跑了來,寶瓶指著梅東山,道:“皇上有旨,此人放了吧。”牢頭忙道“是是”,開了牢門,解了鐵索。梅東山對文蔚一揖,低聲道:“小侯爺保重。”出門來又對寶瓶一揖。寶瓶卻是笑嘻嘻地閃開一步,說:“莫謝我莫謝我,我不過是個跑腿傳話的——此乃皇上的恩典,此外九王爺也拿了王位替你討保。他說他跟你的事還沒完,在此之前,不讓皇上削你半片指甲。他跟皇上好一通鬧,如若不然,只怕你也沒這麽快就能出去。”

“草民自會去叩謝九王爺的大恩。”梅東山答道,又看了看文蔚,低聲說,“不知小侯爺什麽時候……”

寶瓶揮了揮手,板著臉說:“他的事不用你管,走你的路吧。”梅東山跟著牢頭往外走了兩步,寶瓶又喊“回來”。只見他從懷裏摸出四只小錦盒,其中一只遞向梅東山,道:“你二人的章,皇上讓我帶還。”梅東山一聽,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雙手接過,磕了個頭,這才去了。寶瓶從牢頭手裏拿過牢門鑰匙,在手中掂得叮叮當當響,問菊曉寒:“四老爺,您可看夠了?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眼見文蔚身陷囹圄,菊曉寒再沒心情提別的事,又見寶瓶有催促之意,便道:“無事了。”又凝視著文蔚,“你可需要些什麽?下次我替你帶來。”

文蔚搖搖頭,“我並不需要什麽。戴姨和小妹就有勞四叔照顧了。”

菊曉寒道:“我曉得。”

寶瓶笑嘻嘻地說:“完啦?當真說完啦?甚好甚好。”他丁零當啷地把牢門打開了,對文蔚道:“走罷。”

在場諸人皆楞了,還是獄丞先咳了一聲,小心道:“大人,這是……”

寶瓶仍是笑容可掬,對文蔚道:“皇上說啦,你大半夜去那不該去的地方,帶累了我,你欠我好大的情。皇上心疼我,要替我討回公道,所以什麽時候放你出來,由我說了算。我決定現在就放你出來……你要是不願意,我可就再把門鎖上啦。”

文蔚又驚又笑,叫道:“別鎖別鎖,我就出來!”急急忙忙把書本筆墨收拾了,搬著那張金絲楠木的小書案出了牢門。菊曉寒見他搬得吃力,就手要接。文蔚一面躲一面道:“不勞四叔,我拿得動。”寶瓶不高興地說:“你拿得動個屁!可不是又逼著我替你出力麽?”又對菊曉寒笑道,“四老爺您別見怪,您說您是來探監的嘛。我要早把他放出來了,就不算你探監成了。”

菊曉寒懸心半天,此刻終於一顆石頭落地,倒也不說什麽。溫守義卻惱了,他琢磨了一路如何搭救文蔚,當真是懷了必死之心;進了天牢,步步行來,正是當年竹刀率眾殺身成仁之道,胸中悲憤感慨,難以言表;忽聽寶瓶這般兒戲,舊恨再添新仇。他怒喝:“你為何不早說?這等事也好開玩笑的麽?”

寶瓶心想:你算那根蔥?技不如人,也敢嗆聲?仍是笑容滿面地問菊曉寒:“當真還沒請教這位爺的大名呢。”

眼見寶瓶臉上帶笑、眼神卻冷下來,文蔚忙打圓場,說:“真是呢,四叔,不知這位……這位豪傑如何稱呼?”

菊曉寒道:“我今日尋你,正是要與你說這話。你也知道當年你竹三叔邀約朋友劫天牢的事吧?他當日也在……”

文蔚急道:“原來是恩人……”說著便一揖到地。

寶瓶心說:啊喲!看茂佳的面子,算是被他白教訓了。卻見溫守義咕咚一聲跪在文蔚面前,急聲道:“小侯爺莫要這般!當日劫牢不成,皆是因我暗通陳迎甫!我……是我害死了老侯爺,害死了竹三俠,害死了自家兄長和諸多正道上朋友……如今……如今我一身一命就交給小侯爺!小侯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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