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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風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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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婦人自倒了一杯茶,坐在桌旁,似不知從何說起。菊曉寒也並不催促。靜默良久,洗衣婦人才嘆了一口氣,道:“坐在禮梅亭,原本可見一條九曲的小竹橋,通往水中一軒,墻壁屋頂,都是竹子搭的,門框窗欞是綠色的,糊著紅色的紗,煙霞一般。軒中掛了一幅字,是文侯爺親筆,‘也思閑池種碧藕,好取芰荷做衣裳’。芙蓉石的香爐,可惜蓋子不知被誰摔了,留了一道裂痕,那有縫的一側便總是沖著墻,倒也看不出來。水邊全是荷花,文夫人遣丫鬟做花茶,用輕紗將茶葉包著,放在荷花芯裏。夜裏荷花閉了,將茶葉籠在裏面,第二天一早花開之時將茶取下,烹了荷葉荷花瓣上的露珠來泡茶,自有一股花香……文侯爺卻笑話文夫人,說她誤了茶又誤了花。他說這法子是他早年尚未顯達時,用來炮制些粗劣茶葉的法子。如今已是顯爵要員,府中用的都是上好的瓜片銀針,文夫人卻膠柱鼓瑟,毀了佳物……不過這話他也只是背後說說,當著文夫人的面,他可盡誇夫人的茶做得極妙……”

聽她侃侃而談泰安侯府舊事,又是外人難知的細微之處,菊曉寒心想,難不成她是文府舊人?

他與文照琴義結金蘭,但文府女眷畢竟見得少,更不曾留意丫鬟仆婦之類。只聽那洗衣婦人又娓娓道來:“那一晚我在軒內彈了一闋《瑤池風》,文侯爺在亭裏用碧玉簫吹了一曲《鳳凰臺》。我彈了一曲《淇水》,他應了一段《涉江》。那時月上中天,荷風竹露,隔著這一池的明月光,就這麽往來應和。我幾疑這世上除了他和我,再無第三人……最後我彈了一篇《金縷衣》,他才走過竹橋,走到軒中來,與我相會……此事曾在元明城傳得沸沸揚揚,被稱作‘天下第一風流’。那水中小軒本無名,也被呼作‘第一風流處’。菊爺為四友之一,想必也聽說過了?”

菊曉寒大驚,“你是戴……戴……”

所謂“天下第一風流”,說的是梧桐小築的琴師戴玉梳與泰安侯文照琴的一夕琴會,一個是五絕曠世的才子,一個被譽為天下第一美人。只是五絕才子早被奸臣所害,風流所在盡為廢墟,而眼前的天下第一美人韶華既逝,容顏也毀。此世事變遷之滄桑,令人落淚。停了好半晌,菊曉寒才低聲道:“當時竹三哥還打趣他,‘既是懼內,如何風流?’他卻回答,‘夫人之命,不敢不從。’”

戴玉梳笑了一笑,“文侯爺萬般皆好,便是懼內之名,亦成美談。當年我在梧桐小築獻藝,也有些輕薄名聲,也有不知高低的人妄讚‘此曲只應天上有’。我聽說不少人勸文侯爺來會一會我,他都推脫不應。我甚仰慕五絕才子之名,每每聽說此事,總自嘆身在下賤,無緣得見雲霄之羽。那時元明城裏人都說,這般才子佳人不相會,實在可惜。忽一日文夫人便來了梧桐小築。她聽了我的琴,見了我的面,說:‘不辱文郎。’第二天,她備了十兩黃金、五對白璧,派了文府的馬車丫鬟來梧桐小築,接我過府一聚。此事文侯爺並不知曉。那夜文夫人將我安置在水中小軒,又讓文侯爺拿了玉簫,在亭中等候……文夫人之命,侯爺從來也不敢違拗的。他說,聽了我的琴聲,頗為驚訝,既想與我一見,卻又疑慮,怕離了那亭子,惹夫人不快。這種事,菊四爺想必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了。”

昔日泰安侯文照琴、天下文宗領袖、九龍所禮之文太傅最令人津津樂道者,除了五藝之絕,便是懼內之甚。文照琴是絕世才子,文夫人卻不通才藝,然而時不時也要仿效風雅,常在月明風清之夜,要文照琴在花蔭水畔弄弦,她自己則捧一盞新茶,坐在遠處,借著風聲遙遙地聽。不過往往聽不到多大會兒工夫,她掛念家務,又把管家媳婦叫來,吩咐這、吩咐那;只道說完這幾句話便繼續風雅,卻常常起身離座;只道做完此事便回來,最終卻是把文照琴忘在了腦後。忘個把時辰是尋常,更有甚者忘到半夜;而文照琴未得夫人之命,琴音竟是片刻也不停。文夫人非但不覺虧待了文照琴,更振振有詞地說:“反正就算我不聽,你也會彈給星星月亮、蟋蟀螞蚱聽。”如此種種事傳出文府,世人皆道造化弄人,文照琴如此人物,卻配了一匹母老虎,甚至編纂出許多笑話來。憶起舊事,菊曉寒又是感傷,又是辛酸,終究只是搖了搖頭,喃喃道:“世人皆誤會了……”

“不錯,世人皆誤會了。”戴玉梳嘆道,“文侯爺見軒中備了寢具,自是嚴辭不允;待聽說是夫人請我前來,方肯宿下。同衾共枕,他只是閉目安臥。我問,‘侯爺可是嫌妾身粗陋卑賤?’他答,‘我為才子,卿乃佳人,今夕一會,風流已成,何需多事?’世人都道這風流是男歡女愛,卻不知文侯爺的風流舉世無雙,因此無人能知,無人能和……”

菊曉寒忽想起鐵蓋墳前那金發碧眼的胡人來,看著戴玉梳,又想她昔年盛名,忽一日在元明城失了蹤影,現今這副模樣,還不知多年流離,吃了多少苦頭。他遲疑道:“我若冒犯,請你莫怪——你如何成了這般模樣?”

戴玉梳正色斂巾,拜了下去,“有一件要緊之事,我擔待已久,終究是婦道人家,無甚本事,難以善了。天幸得遇四俠,還請四俠帶珠兒……帶文小姐認祖歸宗!”

菊曉寒如五雷轟頂,“那孩子是梅兄之女?”

戴玉梳點頭道:“千真萬確,只是……只是……”

菊曉寒先見了焦尾琴,深信戴玉梳所言非虛,旋即心頭又起了無數疑問,想:聽說當年阿嫂有孕在身,難不成……不對!這孩子有胡人血統,應不是阿嫂所出!啊喲,梅兄,難不成是你背著阿嫂……他只覺喉頭發緊,一句話也問不出,只扶起黛玉梳道:“你且說個明白。”

戴玉梳道:“文侯爺蒙難之前,已是有所預料,因此一紙休書,將夫人遣回了娘家,理由便是善妒。以文侯爺的名聲,此事自然被傳得響亮,我卻知文侯爺斷不會如此看待夫人,更何況夫人有孕在身。找了機會,我到文府求見,只想問個明白。文侯爺卻取出焦尾琴,他道此乃先帝所賜,罕世珍貴,如今轉贈於我。我自是不敢收,文侯爺便道,若我願意,可攜此琴去見夫人;又讓我帶話,若孩子出世,要取什麽名字,且隨夫人喜歡。我按文侯爺所說,去尋夫人。不料夫人娘家也人丁寥落,無可依恃,夫人處境甚是淒涼。當時她抑郁苦悶,臥病在床。我寬慰她說,文侯爺讓我帶琴來見,必取琴瑟和諧之意;又讓夫人給孩子取名,自然是看重夫人的,想必過些時日,就會接夫人回去。

“夫人見了焦尾琴,卻是越發悲傷。她道,曾聽文侯爺說過此琴來歷,上古流傳,弦器神品,焦尾燒槽。燒槽琵琶已失,只餘焦尾琴存世。此乃失侶孤存之物,文侯爺之意,乃是要她斷了再聚的念想。她之長子名蔚、字茂佳,文侯爺曾言,腹中孩兒,無論男女,都取名為菲、字茂倩,如今要她另取名字,實是已不將這孩子當骨肉看待了。

“我聽夫人此言,十分難過,也只能一面安慰她,一面寫了信,遣人送回元明城。信中備言夫人苦楚,求文侯爺但看在未出世孩子的份上回心轉意。我日盼夜盼,盼得消息回轉,卻是文侯爺已被拿下大獄,天下文宗與泰安侯府皆被燒毀,文家公子下落不明,多半也已遇害……我只覺天崩地裂,這才明白文侯爺用心良苦。他讓我帶焦尾琴來見夫人,意思是勸慰夫人,即便他蒙難,也請夫人保重;他讓夫人給孩子另取名字,怕是也知要遭斬草除根之禍,只望夫人能掩去形跡,保存文家一點血脈。”

說到這裏,戴玉梳語帶嗚咽。想來雖是時過境遷,然昔年大廈忽傾之震惶、覆巢完卵之憂懼、勞燕分飛之哀苦、生離死別之淒涼,依舊刻骨銘心。她擦了擦眼淚,又道:“我思量再三,不敢隱瞞夫人,只得將實話說了,又苦勸她,為保腹中孩兒,此地不宜久留,且隨我避禍。當時夫人已是八個月的身孕,只得隨我艱難而行。我帶她避居荒僻之處,深居簡出,萬般小心,生怕惹來禍事,有負文侯爺囑托。夫人到底因憂憤傷身,倍受辛勞,又保養不當動了胎氣,孩子早產。孩子一出世,夫人便亡故,那剛出生的女兒,還不到一個時辰,便也……便也隨夫人去了。”

若幹年前的舊事,菊曉寒仍聽得緊張,道:“是了,我曾去尋過阿嫂,好不容易才探得下落,卻也只見她之墳塋,旁邊葬著她之孩兒……”心想:那珠兒又是哪裏來的?忽奇道:“你說夫人所生是女兒?我見過那墓碑,上書‘泰安文侯之子’?”

戴玉梳道:“此事當真離奇,說來四俠怕是不信。然天地明鑒,我之所言,句句是實——當時我護夫人避禍,怕形跡顯眼,只帶夫人娘家一個極可靠的老乳母同行,然而臨行之際……”她頓了頓,“卻來了一個胡女。”

菊曉寒驚詫道:“胡女?”

戴玉梳點點頭,“那胡女年輕美艷,卻不知從何處而來,衣衫襤褸,顯見受了不少辛苦。看她的樣子,也是有孕在身。夫人見了她,便要帶她一起上路。我暗地裏對夫人說,這般顯眼的人物,還是不帶為好。夫人卻道,此女所懷亦是文侯爺的骨肉,斷不能棄她不顧。”

菊曉寒滿心訝異,戴玉梳道:“我聽夫人此話,心內訝異,夫人才詳敘情由,那胡女叫桃麗詩,她還有個妹妹叫梅笛雅,皆是文侯爺的侍妾。文侯爺休妻之時,一並也將她二人送出府外,準備了銀兩衣物,似是讓人送她們去往西邊。卻不知這位桃娘如何尋到此間,那位梅娘又下落何處?然而語言不通,那位桃娘只能說簡單的幾個字,表述不明。夫人說,原先在府裏,除了文侯爺與文公子,無人能與她姊妹交談。她有話要說與桃梅姊妹,都是讓文侯爺轉述,或讓文侯爺用息戎文字寫在紙上,由丫鬟傳遞。”

“息戎文字?”菊曉寒皺眉,“那二人是息戎人?”

息戎乃大洛帝國開國時最強勁敵祝容部所建之國。大洛帝國最尊之地母農神,亦為水神,息戎國教卻是拜火教,兩國世仇,當真水火不容。眈眈相視數百年,至今百部州西陲交界處兩國都各置兵馬,時不時就有攻伐。是以元明城內胡人雖多,都是從百部州或南邊毗鄰的鞣支國來,少有息戎人。便是有,也是戰俘為奴,罕見女子。文照琴多年來都有懼內的好名聲,別說偏房,連個通房丫鬟都無,突然冒出兩個美艷的胡女妾侍,還是息戎人。饒是菊曉寒與他交道已久,聽戴玉梳如此言,也大感意外。

戴玉梳繼續道:“我欲詢問那桃娘來歷,終究是外人,不好對夫人開口。一路遠遁,為她那般殊異容貌,擔驚受怕不少。那位桃娘似乎也知道情形危急,極為安靜,每日裏除了飲食睡眠,便躲在一旁,朝西跪拜,口中喃喃念誦,似是祝禱。相處時間久了,我才依稀明白,她之祝願,是文侯爺平安。我便安慰她,文侯爺定能化險為夷。也不知她聽沒聽懂我的話,但我每如此言,她都搖頭,神色黯然……

“後來……後來夫人亡故,孩子也沒了氣息。我把孩子捂在胸口,只盼她不過是一時氣閉,只要將她護得溫暖,她便能活轉來。可是那孩子終究是漸漸涼了,我十分傷心,只得將她放下,深覺有負文侯爺贈琴之誼。這時桃娘忽然闖進門來,對我怒目而視,指著那孩子厲聲說了幾句。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責怪我為何沒能護好這個孩子罷。我無言以對,更何況言語不通。她忽然又沖了出去。我怕她意外,忙跟了去。她把我們平時存的柴全架起來,點了一堆火。我想她是不是也想看孩子能不能暖過來。不料她又把屋裏的椅子、桌子、櫃子,只要能搬動的東西,全搬了出來,推到火中,還把僅有的一點點菜油淋上去,以助火勢。然後她又奔進屋子,抱出那孩兒。我駭了一跳,以為她是要把孩兒燒掉,忙拉了她。她卻狠狠地推我,嘴裏說了一通話,我不明白,她急著跺腳,喊:‘衣服!衣服!’

“我把我能找到的衣服都拿了出來。為怕顯眼,鮮亮衣服都棄了,所帶都是顏色暗沈的舊衣。她挑了又挑,撿出一條絳紅色的裙子、一件棗紅色的襦衣。她用剪刀把衣裙裁成細長的布條,擰成細繩圍著火堆排了一圈。繩子不夠長,圍不攏,她十分著急,又在衣服裏挑來挑去。我不知她意欲何為,遞了一條最新最好的裙子給她,她卻搖頭,忽又撲過來,用剪刀剪我的袖子。袖口有一道暗紅色的花邊,我才知她是想要一條紅色的繩子,我把衣服脫給她,想起琴囊紮口的繩子是大紅色的,也取了來給她。她見了那紅繩子十分歡喜,便打了一個古怪的結,將地上繩子兩端連了起來。然後……然後她把孩子放在地上,將那個紅色的繩結放在孩子心口,她就圍著火堆手舞足蹈地行走,口中吟唱,一時高亢,一時低沈。那情形十分怪異,我在一旁看了,心頭莫名恐懼,冷汗涔涔,只覺她在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想要阻止她,卻又被魘住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我就眼睜睜地看她那樣走啊,舞啊,唱啊,那火越燒越旺,越燒越紅,我從沒見過那麽紅的火,那麽紅,就像血一樣……紅得那麽好看,但是……也那麽可怕……那火忽忽地響,聲音也越來越大,雷鳴一般,就像我自己的心跳一般……我真想往那火裏去……我就一步一步地,往那火裏去了……”

戴玉梳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睜大了眼睛,凝望虛空,似乎還能看見詭異的烈火熊熊。菊曉寒心想:是了,梅兄的罪狀之一便是收容拜火邪教徒,一定是這個桃娘了?

安靜了好一陣,戴玉梳忽然道:“燒起來了……忽然就燒起來了,那圍在地上的一圈紅繩子……就像一圈紅色的閃電,只一瞬,便沒了,只剩了一圈白灰。那放在孩子心口的紅繩結卻越來越亮,亮得我不敢看,只能閉上眼。閉上眼,眼前仍是紅彤彤的一片,好像大太陽就在眼前照著,烤得我口幹舌燥,烤得我魂都快飛了,我這才發現,自己仍是站在原地,根本沒有動。等那紅光退了,我看見桃娘倒在地上,嘴角留出血來。她把孩子抱在懷裏,又親又吻,又對她喃喃地說話,好像那就是她的孩子、還活著一樣。然後她把孩子遞給我,我不知不覺就接了過來,那孩子果然是活的,睜著眼,在呼吸……我摸她的心口,她的心也在輕輕地跳……”

“我又驚又怕,卻又歡喜異常,只拉著桃娘的手說:‘活了活了!她活了!’卻見桃娘十分痛苦,捂著肚子,血流了一地,她的孩子掉下來,根本不足月,只有小小的一團,可以看出是個男孩,卻是死胎……我嚇壞了,不知該如何是好,抱著她哭,心想自己當真沒用,既沒顧好文夫人,又讓桃娘受累。她拉著我的手,說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話。奇怪的是,我明明一個字也聽不懂,心裏卻隱隱約約曉得了她的意思。她大概是說,為什麽緣故,她是不該有孩子的。她懷上這個孩子,本意是想做某件大事,然而她不想再那樣做了。她知道文夫人多年心願,就是要為文侯爺再添得一男半女。文夫人對她很好,所以她願意用自己孩子的性命換文夫人的孩子活過來。她說起死回生的法術成功了,她就會死,而且會落進地獄,永遠受苦。不過沒有關系,她心裏很歡喜。她說她不可以有墳墓,要我把她屍體燒成灰,在西風吹起的時候,向著夕陽拋灑……我……我照辦了。那個死胎,我用衣服裹起來,葬在了文夫人的身旁。我想文夫人地下有知,也會把這孩子當親生兒子來疼愛的……然後我帶著孩子逃走,老乳娘半路病故。後來聽說竹三俠搭救文侯爺不成,風聲緊迫,我不敢保留任何與文家相關之物,只得通通丟棄,唯有焦尾琴……曠世神品,文侯爺珍愛之物,幾次三番,終不忍毀棄。昔日在梧桐小築拋頭露面,怕被人認出,禍及文家小姐,我便自毀容貌,成了……成了這般模樣……”

菊曉寒心頭一熱,“戴娘古道熱腸,菊某感佩……菊某替梅兄深謝了!”說著對戴玉梳一揖到地。

戴玉梳搖頭道:“這個謝字不敢當。珠兒跟著我,著實吃苦了。文夫人臨走時曾對我道,她深恨侯爺無情無義,既是結發夫妻,當同生共死,如何自己去做忠義臣子,將她撇下不顧?自己被夫君休棄倒也罷了,但自己的孩兒卻不能蒙羞。文侯爺既說,孩子的名字隨她喜歡,她喜歡的,便是姓文名菲、字茂倩。我心裏記下,然彼時懼禍,言語中不敢帶出來。菲音同緋,取紅色之意,通朱。我叫她珠兒,一是諧音,二來憐她金玉之身,寄身蓬門,正是遺珠滄海。當時帶著她只想逃得離元明城越遠越好。後來陳迎甫逆賊伏誅,文家公子承襲父爵,我才帶著珠兒一路輾轉趕往元明城。走到半路,卻又聽說小侯爺已外放百部州為官。百部州……實在遙遠,珠兒尚在繈褓,極為虛弱,我不敢冒險帶她千裏跋涉。我想,還是待她年紀大些再做打算。然而當初逃亡,已身無長物。我既毀容,也無法再操昔年勾當,只得回了老家,給人幫傭為活。待珠兒長大,我將她扮做男孩的樣子,只說是相好姊妹的遺孤。如今珠兒日漸懂事,我想,也該讓她明白自己身世了,便帶了她往元明城來,先見見舊家池館。卻巧小侯爺也進城來。此番該是他兄妹相認的好時機,但我與小侯爺素無交道,那侯門再不是我這等人能輕入之地。正愁無路可通,萬幸遇見四俠,當真是上天成全……”

菊曉寒感慨萬千,最終只說了三個字:“你放心。”

戴玉梳點點頭,道:“有四俠這句話,我便放心。不過仍有兩點難處,其一是當初文侯爺蒙難,府中珍玩珠寶多被人掠去,焦尾神品雖是文侯爺相贈,不過我口說無憑,但除此之外,於珠兒身世又再無信物;其二,想必是桃娘行使法術、用自己孩兒的性命換珠兒重生的緣故,珠兒長大,竟顯出幾分胡人的樣貌來,先是頭發蜷曲,後來連眸色也變了,如此,單憑言語,只怕小侯爺未必相信。”

她之所言倒也實在,菊曉寒把珠兒的樣貌與印象裏文照琴並文夫人的模樣比對了一番,確實說不上有多像;現今的泰安侯朝廷命官,忽然不明不白地冒出個妹妹,那般明顯的胡人血統,還要說是與他一母同胞——平心而論,任誰都不會相信。然而對戴玉梳所言,菊曉寒深信不疑,因此仍是一字一頓道:“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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