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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紫電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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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曉寒想要立即去見文蔚,這才發現,同在元明城,卻不知文蔚現居何處。文府舊宅已毀,文蔚承襲父爵後,皇帝本打算賜建新宅。文蔚上書懇辭。他道自己既已受命前往百部州任職,留在元明城的時日有限,新府宅實是沒必要。皇帝知道他非是作偽姿態,也就罷了,因此元明城中並無泰安侯府。菊曉寒依著與文照琴相交時聽來的一些公家規矩,知道六部各有驛館,外地官員進元明城來,可依所屬之部在驛館棲身。他想從此處著手應是不錯了。

他先帶了戴玉梳和珠兒去見宋夫人,備述情由。宋夫人聽了大驚,先前雖也想到這幫傭的洗衣婦人應不平常,實沒料到如此不凡。她道:“戴家妹妹高義,難怪能與文侯爺並稱風流。恕我先前不知,多有得罪。如今妹妹且在我這裏安心住下,待四俠會過小侯爺,妹妹便功德圓滿了。”急急地為戴玉梳與珠兒安排了住處,並置辦新衣。聽說菊曉寒要去六部驛館尋文蔚,宋夫人道:“六部驛館各有所在,也有一部驛館分做兩處的。四俠一人,分身不便。些許小事,容我代勞。如今我先派人去打聽清楚小侯爺在何處落腳,四俠再去尋,也不致枉勞。”

菊曉寒道:“也好。”又說,“梅兄在禮部任職。文蔚承襲父爵,官銜雖異,想必也在禮部。”

宋夫人笑道:“統共只有六部,就算不在禮部,也不難找。”她派了若幹人出去,六部每處驛館都尋到。不料兩三個時辰後,派出去的人紛紛回來,都沒尋得文蔚的下落。原來只有品階較低的外地官員才住六部驛館,文蔚是正一等侯、從三品官,如此顯貴的官員,進得元明城來,要麽是自有宅邸,要麽是另有安排,少有往驛館去的。人雖沒找到,卻探了些別的消息:文蔚官職所屬並非禮部,而是戶部;如今也不在戶部了,竟被調至兵部。菊曉寒聽了怔了又怔,心想:看來還需往兵部衙門打探。又想:他那個書生樣子,去什麽兵部?

宋夫人道:“有了——官員們每日裏去見皇上,轎子來去都是要過承天大道的,明兒我就派人去守著,看小侯爺的轎子往那裏去。跟著走總不會錯吧?尋著地方,再來告訴四俠。”

宋志瑜在一旁自告奮勇道:“我去我去!”又想糟了,又耽誤一天學劍。但話已出口,也不好收回。

菊曉寒看天色已晚,惦記著建英王府裏叛黨餘孽的事,心想這個法子也好,便說:“此事便拜托夫人與少俠。”準備夜探建英王府的事也不好再瞞,便把前因後果略略地說了。

宋夫人聽了,也如馬騰一般訝異,道:“這真真奇怪。四俠若需我等相助,只管開口,斷無不從。”宋志瑜又自告奮勇地要和菊曉寒一起去,菊曉寒自是不同意,宋夫人也怪道:“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莫去礙手礙腳。”宋志瑜方悻悻地閉了嘴。

再探建英王府,菊曉寒便沒從吳橋道進門了。他進了白日裏所見的建英王府旁的那條巷子。那巷子是順著王府的外廓而建,東側一排房舍都是依著王府院墻而起,按馬騰所說,裏面住的都是王府的管家執事之類。不只王府,一般的高官顯爵府宅都是這般,並不與旁人直接鄰居。

到了巷底,一堵高墻迎面。菊曉寒躍上墻頭,果然是昨日所見夾道。夾道那頭也是一條巷子,看來巷子本是通的,被夾道的兩堵墻生生截斷了。菊曉寒審清了地形,實在不明白這堂堂的王府為何修了這麽一條夾道,通往那麽一個不明不白的所在。或許天潢貴胄的行事,就是不循常理。

進了建英王府,順著昨日的路,又到了水邊的假山。亭子裏依舊亮著燈,罩了碧紗籠,卻沒有人。菊曉寒想:難不成已經離開了?他輕輕悄悄地到了亭邊,小心窺探,此番亭子裏沒有樂器點心,擺的都是筆墨紙硯,又有書冊卷軸,鋪得到處都是。定睛細看,那書上的字都彎彎曲曲,天書一般。菊曉寒心裏一跳,暗想:這人認得域外文字?鎮紙壓著一摞手稿,卻是中原文字,看來是在做翻譯之類。他又想起在鐵蓋墳前遇見的胡人,想:看來他二人應是有所關聯。

正想著,只覺背後有異,他不假思索,淩空一個翻身,已掠下山去。腳還未落地,一道劍氣已直向落腳處激射。他一擰身,錯開半步。那道劍氣著地,若說地裂三尺、土石飛迸,菊曉寒也未必會覺得驚駭,偏偏地面毫無毀壞之狀。那道劍氣不似殺伐之氣,倒似一陣清風而已。他看得心驚,心想將殺不殺,如此收放自如,此種高妙手段,當真是平生首見。

只聽嘻的一笑,一人跟著他從山上落下,正是昨夜所見的佩劍男子。他大模大樣地說:“你是什麽人,報上名來!啊,不對不對,看你這掩頭遮臉一身黑的,定是不願讓人知道姓名。剛才那話算我沒說。我難得遇上與人動手的機會,你功夫不差,就陪我玩玩好了。”話音甫落,鏗然一聲長劍出鞘,盈盈一道紫光如電直向菊曉寒刺來,卻是長清劍法的起手式,連個花哨點的名字都沒有,就叫平刺而已。

平直一劍,卻是殺招。按劍術套路而言,要接這直接一刺,虛揮劍橫擋。菊曉寒卻是一仰身,幾乎與地面平行,卻又向那男子滑去,劍尖游閃,刺向那男子的小腹。那男子飄然起身,身在半空已轉了個向,仍是一劍平刺,直奔菊曉寒頭頂。明明是殺人的動作,卻翩翩然做得優雅典麗。眼見菊曉寒已是避無可避,他用劍鞘杵地,這才舉手橫劍一擋,幾乎同時已借力淩空翻身,足尖卻又在地面一點,劍尖所向,仍是那男子的小腹。

那男子倏地一閃,已退出一丈有餘,不及一眨眼的功夫,卻又逼上前來,依舊是平直一刺。菊曉寒見這長劍紫彩澄澈寧靜,心知這是舉世罕有之神兵利器,自己所持只是一把尋常的青鋼劍,斷不敢與之鋒芒相接,縱是先前接了一劍,也只是擋在劍身。此時他卻只是用劍鞘在那紫劍劍身敲了一下,運足了十成的力道。相接那一剎那,他只覺得長劍上傳來的氣息浩蕩無比,汪洋恣意,卻又帶有如天穹般巋然不動之感,一絲陰暗都無。他想:這是正派功夫,他應不是魔教人物。他若是正經人,如何與那殘黨餘孽相交?他……

這裏還轉著念頭,那男子卻也哎喲一聲,抱怨道:“你好大的力氣,差點把我的劍打飛了……”又是平直一刺。

菊曉寒禁不住好笑,心想:他只會刺劍不成?念頭還沒轉完,對方劍勢一變,竟成了劈劍式,而且是迅捷無比地連劈三劍。菊曉寒深知這男子劍術已至返璞歸真之境,若非是敵手,倒真要為他喝彩了。他一面小心抵擋,一面喝道:“看你修為不錯,應是聰明之人,為何行不智之事?”

那男子道:“你夜半三更擾人門戶,倒有話教訓我了?”說著話,又換了劍招,掛、雲、點、崩之勢接連而來,招招平實,然而意態醇厚、氣勢雄渾,簡單招式也被他行得妙不可言,“我如何行不智之事了?你說?你說?你說?”

唰唰唰三剪,抖起劍花,剪向菊曉寒的手腕。

菊曉寒冷哼一聲,“深夜前往鐵蓋子墳,還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呢!”

紫光一閃,那男子已退後三步,噙起三分冷笑,道:“原來你是那人的同夥。既已被看破行蹤,就別怪我殺人滅口!”

最後四字說完,長眉一挺,已是滿面肅殺之氣。他把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持長劍在面前緩緩畫了個圈,劍尖垂下,斜指向地,而面上殺氣盡消,竟換上了一副極溫和明朗的笑容,仿佛再不是相殺之敵,倒成了最親近的朋友一般。

見這笑意,菊曉寒一怔,明知是那人偽態,心頭卻也忽地一空,沒來由地,倒真憶起和文照琴相知相交時那如沐春風的感覺了。

隱隱地,確實有風拂面,不是夜風,而是順風而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明明是劍意,卻讓人想起美玉水色或珍珠虹光來。雖然眼前沒見,菊曉寒只覺心中映射,那道劍意是瑩瑩的紫光,琉璃般純凈。

風中之風,一引天弓。天外之天,空懷大千。

菊曉寒心頭一沈,深知這是平生所遇最勁之敵。他暗道一聲不好,不假思索,先發制人,長劍急點,直向那男子右臂天泉穴刺去。幾乎就在他出劍的同時,眼前一片紫色電光炸亮,猶如一只紫色的孔雀猛然間抖開尾屏,又如一輪紫色的太陽憑空躍出,紫霞照耀中,又有一股紫色的颶風裹了萬千把紫色長劍撲面而來。周身要害,無不被劍光罩得嚴嚴實實,只怕稍微動彈,便會在颶風撕扯成碎片;然而一動不動,豈不是要被劍刃輒斬成肉醬?菊曉寒卻是毫不動容,劍尖所向亦無絲毫動搖。只聽細微的錚錚脆響,卻是青鋼長劍經不起紫電神兵之威,就如春來冰破一般,瞬間遍布裂痕。菊曉寒仍是拼盡全力而進,鏗然一響,劍身迸裂,化作百十來片碎鋼,四下飛散,然而一點清光仍是疾射入那一片茫茫紫氣中,正是劍尖一點,仍筆直向前。

血腥忽起,菊曉寒只覺左肘一寒,心頭不禁微微一緊,暗忖到底受傷了。此時那片紫彩也霎然而掩,那男子已還劍入鞘,衣袖上血色滲出,並慢慢擴大。他笑了一笑,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將紮在右臂的碎鋼片拔了出來,施施然道:“人貴有自知之明,近日我苦思冥想,終不明欠缺所在,因此不能進益,當真煩惱。原來我之短處是天泉,真是多謝你指點。”

菊曉寒此時才覺傷口泛起些微的痛意,暗中體察,氣脈仍是通常,看來只是皮肉傷。不過江湖闖蕩至今,居然被這樣一個年輕人刺傷手臂,傳揚出去,當人令人驚駭。他看那男子也是神色如常、舉止自如,可知自己全力施為,終究也只是讓他受點小傷,未能將之制服。他輕輕一嘆,心想人外有人,今日終於遇上對手了。雖然自己敗在兵器失利,不過真要拿了和那紫色長劍相當的神器與之相戰,就算勝了,也要羞煞。此情此景,雖是敵手,也起了相惜之意。若是行於江湖,他當真要解下掩面黑巾、坦然報上自家名號了;不過這裏是建英王府,元明四友仍被人樂道,顧慮禍及文蔚,他拿定主意,一絲痕跡也不能讓人瞧了去。

那男子點了點頭,又道:“我已謝過你了,不得已,現在我要殺你。你可還有什麽話說?啊,算了,不必多言,我其實一點也不想聽的。”

菊曉寒不禁微笑,“你當真殺得了我麽?”

“要不,試試看?”那男子亦笑道,“你失了兵器,我也不占你便宜。”說罷舉起手,緩緩一掌,向菊曉寒推來。

掌未至,已有浩蕩勁氣撲面。菊曉寒道:“僅是這般,可未必能勝過我。”說著也是舉掌,與之相對。然而雙掌相觸的一剎那,菊曉寒只覺手下一空,從指尖中沖至胸前天池,一整條手闕陰心包經都似被水銀灌入,右臂既冷且沈,又如被抽了筋一般,頓時無力,轉瞬又毫無知覺。對方的宏大掌勁竟是從天池穴處由內而外地迸出,菊曉寒右胸劇痛,已受重創。他悶哼一聲,退了一步,暗想: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想不通吧?”那男子滿臉和氣地說,“只要你告訴我,你是如何看出我之疏漏是天泉,我便告訴你我是怎麽勝過你的。”

菊曉寒嘿嘿一笑,又慢慢退了一步,道:“我也不知我是如何看出你之疏漏的,只是你起劍之時,我心中就有感觸,天泉應是你稍遜之處。譬如我不會彈琴,不過我總是聽絕世妙手彈奏,天長日久,聽得熟了,某一日,這妙手偶一失誤,我雖不明他如何錯了,卻也能聽出不對頭來。”

那男子若有所思,道:“不錯!自發不如自覺,自覺不如自然。”旋即搖搖頭,“掩頭遮臉一身黑先生你可太謙虛了。你已是自然境中人,又何必哄我那是自發之舉?若我比方,你不僅會彈琴,還是絕世高手,於諸多道理已通達融匯。所以旁人有誤,你已不必思維他為何而錯、後果如何,而是直接動手準備糾錯了。所以你才能在我起劍之時,攻我之短。”

他又繼續道:“你替那人解了我的劍招吧?能解那道欲殺之劍,你著實了得。不過你必受劍氣反噬,雖是細微,終不能逼出。你必定會想辦法化解。那道劍氣卻是化不掉的。你或許會一時覺得劍氣已消,其實劍氣於你經脈散布,令你不察而已。你與我對掌時,劍氣受我內力激發,自然就做了我的內應。你……你……”他停了一停,緩緩道,“你是因這道劍氣知我所短的,對不對?你借化消劍氣之機推敲我之武功,對不對?那道劍氣雖細,終究讓你窺斑知豹了,對不對?”

菊曉寒呵了一聲,心想:宋志瑜已是資質上佳,看他年紀比宋志瑜還小,心性卻比宋志瑜高多了。他淡然道:“並非早就知道。不見你的面,不與你動手,到底也難確認。不過,你留那欲殺之劍,難道不是也有心,想找一個能解此招之人來幫你解惑嗎?”

那男子由衷一嘆,旋即又嘻嘻一笑,“你一面說一面退,是何道理?是怕我發現躲在樹上的家夥嗎?”

菊曉寒不禁苦笑,心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下可真麻煩了。

人影一閃,宋志瑜從樹影中掠下地來,站在菊曉寒身邊,怒視那男子。那男子也凝神看著他,忽有些無聊地轉開了眼。

宋志瑜大怒,但深知自己不是這男子的對手,怒意之中,更湧起一陣悔愧。他少年心性,素來也自負武功不弱,菊曉寒雖不允他隨自己同來夜探王府,到底忍不住冒險,悄悄來了。他怕菊曉寒發現,不敢靠近;進了建英王府來,先還雄心勃勃,以為自己能一試身手、有所收獲,不料還沒探出個子醜寅卯,菊曉寒就已和那佩劍男子動起手來。他只道菊曉寒武功高絕,必能輕易將那佩劍男子拿下,實沒想到那男子竟和菊曉寒戰成平局。如菊曉寒這般武學大家,全力運功行氣之際,耳目感觸更比平時敏銳十分。眼見這兩人過招,宋志瑜躲在樹上不敢稍動,當真進退兩難。待見菊曉寒與那佩劍男子各自負傷,他甚是為菊曉寒擔心,想:四俠是輸在兵器不利上了……但這般辯駁騙不過自己,看那男子年紀比自己還小的樣子,他又沮喪又茫然。

對峙之際,一陣腳步由遠及近,有人正沿假山那一側拾階而上。聽這聲息,是平常人的足音。菊曉寒想到昨夜所見亭中二人形影不離的樣子,斷定來者是那彈琴唱歌的人。那人不會武功,自然察覺不到這廂有變,只是一路行來。佩劍男子轉頭放聲道:“參詳郎大人!夜黑路險,腳下留神了!”

那邊腳步頓止。眼見佩劍男子顧忌友人、不願那人見這廂戰端,菊曉寒趁機側身擋在宋志瑜面前,低聲喝道:“走!”

宋志瑜臉皮一緊,心知自己留下來多半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再不多話,解下自己的佩劍塞在菊曉寒手中,縱身向暗處竄去。

佩劍男子冷笑道:“你當這是自己家麽?想來就來,想去就去?”最後一個去字出口,身影一晃,已從菊曉寒身邊閃過。那身形迅捷無倫,後發先至,越過宋志瑜五步後才轉身停下,同時已持劍在手,竟是好整以暇地等著宋志瑜自己送上前來。宋志瑜大驚,下意識地拔劍,落手一空,才想起剛把長劍給了菊曉寒;一時心動,他連進兩步才停住腳。此時那道紫色長劍的劍尖幾乎觸上他的喉嚨,幽涼劍氣砭入肌膚,宋志瑜低低地呃了一聲,只當自己已被一劍封喉,並且是自己撞上劍去,這般死法,當真也太難看,真是怨不得對手強悍,只能恨自己無能了。

佩劍男子身形甫動,菊曉寒也以一鶴沖天之勢躍過了假山。他拿定主意,眼下只能以退為進,與其相助宋志瑜,不如拿下那個什麽參詳郎大人,以之為質,再謀轉機。眼見佩劍男子只是攔阻宋志瑜,他想機不可失,明知對方是個不會武功的人,此時情急,他仍是豁盡全力。然而身在半空,心念急轉,忽想:不對!

那邊佩劍男子已將宋志瑜攔下,菊曉寒也已躍過山頭,果然發現那停在半山道上的參詳郎大人身後還站著一個白衣長劍的高大男子。此人氣息之隱秘,自己竟不能察覺,其功夫高深,只怕更在那佩劍男子之上。難怪那佩劍男子只顧追逐宋志瑜,毫不顧忌這邊,並非思慮不周,而是早有防備。這建英王府果然臥虎藏龍。雖與預想有變,只是開弓再無回頭路,已是破釜沈舟之境,菊曉寒攻勢越發迅猛,直如雷霆撲下。

那白衣男子並不拔劍,只是伸手一指,指尖勁氣激射,正對菊曉寒胸口膻中。菊曉寒不退,硬受了這一擊,頓時內息一窒,氣血翻湧,眼前霎時昏黑,連那兩人的身形都看不清了,險險跌下地去。他內力急轉,強行再進,心知這白衣男子並未痛下殺手,此一指不過少少力氣,只為將自己逼退而已,出手算是極寬厚極仁慈了。否則膻中要穴,哪裏是能隨便讓人碰的?輕則重創嘔血,重則即時斃命。但宋志瑜已落入那男子手中,自己也有傷在身,不得已,只能對這手下留情之人行些不領情的苛刻之事了。他橫劍在胸,以防那白衣男子的後招,左手持劍鞘直擊那參詳郎的肩頭。此一招亦是將殺未殺,只要擊中那參詳郎,就算不能將他把持在手,他之臟腑受創也難解,那要護他之人,非讓步不可。

那白衣男子似是知他所想,輕輕擡手,已搭上劍鞘。內力相交,各自心驚。劈啪聲響,鑲嵌在劍鞘上的紫玉珠經不起二人雄渾力道催逼,紛紛爆裂。此時菊曉寒手中長劍已無聲無息地從那人掌下穿過,架在那參詳郎的頸間,同時他側身急靠,肩頭猛撞,要將那白衣男子從參詳郎身邊逼開。

白衣男子臉色一變,方知自己著了道,低喝一聲,翻掌急推,竟是強力將劍鞘扭了過來,別住了菊曉寒的左臂。菊曉寒要脫身,白衣男子要護人,方寸之內短兵相接,俱是全力以赴。菊曉寒已做好準備,心想這白衣男子發力推來,還不知是何等氣勢。他等著那山呼海嘯的威風迎面,不料周身毫無感觸,那白衣男子似乎只作勢而已,並未出力。菊曉寒想:這是怎麽回事?一念未覺,卻已蹬蹬蹬連退三步。接著轟隆隆的巨響從身後傳來,卻是假山的半個山頭塌了。

菊曉寒心神巨震,這才知自己為何毫無感觸,譬如魚在水中不覺水、鳥在虛空不覺空。那白衣男子的內力已將他全然包圍,將他推出,卻是不再將他視為敵手,而是視他如無物,至於這一掌到底威力如何,看那假山便知道了。

退步之際,長劍從那參詳郎頸間擦過,已然將他的皮肉劃破,鮮血滲出。白衣男子頗為緊張,急點了肩頸一帶的幾處穴位為他止血,將他護在身後,又冷冷地對菊曉寒道:“你還不退麽?”

那邊的配劍男子已跳過來了,口中不住埋怨:“孔雀你這是幹什麽?你當這石頭不值錢麽?這可是專程從……”忽見那參詳郎受傷,大驚失色地撲上去,扳著他的肩頭左看右看,疾聲問,“你怎樣?你怎樣?”

那參詳郎連連搖手道:“我沒事我沒事……”

那男子仍著急地跺腳道:“糟了糟了!我們兩個護不住你一個!傳出去我和孔雀都不要在元明城混了!柏齡做夢都要笑醒了……”忽然轉身,盯著菊曉寒,眼中殺氣四溢,惡聲道,“孔雀,滅口!”

“哎喲!”那參詳郎忽然驚叫道,“我的書!我的書!”

假山山頭塌落,那邊的亭子還不知被毀成什麽樣兒了,聽那參詳郎念著“我的書”當真是要哭出來了。他渾然不顧方才有絕世高手就貼著自己的鼻尖生死相搏,甩開那男子的手,沿著已崩毀的山路要往那亂石堆上爬。看一個“書”字當真是有莫大的魔力般,把他的魂都吸跑了,旁邊那兩人縱是有翻江倒海之力、降龍伏虎之能也攔他不住。他甚至瞅都不瞅菊曉寒一眼,直直地從他身邊走過。

如此切近一望,菊曉寒腦中嗡地一響,失聲道:“是你?”

他伸手欲捉那參詳郎的手,唰唰兩劍,一紫一青,已將他攔下。參詳郎扭頭,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

菊曉寒將掩面的黑巾摘下。

參詳郎看著他,半晌,愕然驚呼:“四叔!你是菊四叔!”

菊曉寒默然地微微點頭,著實想不明事情怎會如此荒唐——這個參詳郎、被溫守義認定的陳迎甫叛黨餘孽,居然是梅五絕文照琴之子、泰安侯文蔚文茂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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