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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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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曉寒與兩名金刀堂弟子騎馬前往吳橋道,待望見吳橋牌坊時,菊曉寒下了馬,道:“多謝二位相送。”那兩名弟子皆道:“四俠保重。”牽了菊曉寒的馬回轉金刀堂了。

吳橋道不是什麽大道,但南北兩頭連的是兩條大街,因此雖然天黑,仍有人提著燈籠行走。菊曉寒沿路緩緩而行,又見馬車和挑著擔子賣煮貨的小販往來。他將吳橋道走通了,直到另一條街口,才又折轉身,依舊是挨家挨戶地慢慢看去。他在吳橋道來回走了兩遍,又在兩處街口停了停,確認毫無異狀,這才往溫守義所標記的門戶而去。此時道上已無人跡,左右門戶中,也不過一兩處燈亮。

溫守義所言二人所進之門在吳橋道東側,靠近南端。門雖不寬,但兩邊院墻頗長。菊曉寒已看得明白,這在吳橋道算是寬闊的宅邸了。他行到門前,用手指輕輕按了按門板。門是從裏面鎖上的。他又悄悄退下來,彎下腰,晃亮火折子,看見門邊墻角下小小記號,兩道弧線劃了一個叉。那佩劍男子發現了溫守義,卻沒把這記號抹去,看來也是自視甚高、有恃無恐,不怕來人。他滅了火,靜靜地站了片刻,脫下外面的長衫,取出頭巾包了臉,縱身提氣,躍過了院墻。

宅子果然如預料般闊大,是個殷實人家,三進穿堂之後,有一個花園。然而四處黑沈沈的,一點人聲都無。菊曉寒納悶,行至最裏層的西廂,潛在窗下一聽,內中悄無聲息,若非無人,便是屋內之人隱蔽得極深。他卻不信這宅子裏的人能瞞過自己,於是四處查探,確實是處空宅。難不成對方發現行止洩露,便金蟬脫殼,棄房而去了?他推開一處房門,就近在一張桌子上摸了摸,桌面積灰;他又試了試別處空屋裏的家具,都是許久沒有打掃,落了塵。看來這宅子無人居住,已不是一天半天了。

然而溫守義確實說,佩劍男子曾道,怕朋友不安,所以早發現溫守義尾隨也不道破,只在和另一人進門後,才獨自出來刺了溫守義一劍。如此說來,這宅子必是那人居所。昨夜還牽馬進門,如何今日就成了空屋?要麽是那二人故布疑陣,要麽是溫守義有詐……

想到這裏菊曉寒心驚,只怕這空宅之中安排了什麽歹毒機關。他不欲久留,躍上房頂,忽瞥見後園盡頭又有一門,門後黑幽幽的,似是一條長長的夾道,筆直向東,不知通向何處。他怔了一怔,到了夾道門前,推了推,是從夾道那邊鎖上了。他左思右想,最終還是越過院墻,落在夾道之中。落地之時他萬分警惕,且不說這地上是否有陷阱,若有厲害對手從墻頭發難,應對起來,也失了地利。

一開始他行得極為小心,然而行了許久,也沒見地磚翻轉或墻間刀突,這竟是一條普通的夾道。他微微加快了腳步,心頭仍不敢大意,又行出一程,到底沒有遇見險事。而這段夾道甚長,回頭已看不見那宅子的後門了,這倒讓他越發好奇此路通往何處了。

又不知前行了多遠,只見前方高墻,墻下又是一門。他毫不遲疑,躍上墻頭一望,不由目瞪口呆。若說先前那宅子為何無人居住,答案便在眼前——只見偌大一片園林,亭臺樓榭,館池軒閣,竟是一片宏闊非常的府邸,雖不是燈火通明,其深沈偉麗之勢已逼面而來。夾道那頭的宅子與此間相比,實在慘不忍睹。饒是昔年與文照琴交好,見識過所謂的侯門,眼前景致,也令他一嘆。

就在元明城內,那陳迎甫餘孽之居,竟是這等豪奢?難不成他已改頭換面,無人知他底細,才敢如此放肆?

菊曉寒苦笑了一下,要在這麽廣、這麽深的宅邸裏找那餘孽,怕是要費好一陣子的工夫呢。忽又想,此間主人定非無名之輩,倒不必現在去尋,明日問問馬騰,只怕就有答案。拿定主意,正要抽身而退,遠遠地傳來一陣簫音,曲調悠揚,吹的是一曲《梅花三弄》。

菊曉寒一呆。昔日做客泰安侯府,風清月朗之際,文照琴也常以弦管娛賓。文太傅何等身份,平日裏任憑什麽高官顯爵皇親國戚,想聽他一曲,都是可遇不可求。然而朋友相交,梅才子卻道:“任君吩咐,無有不從。”無論何時,竹刀總答:“那便《梅花三弄》吧。”只因陽春白雪之類,竹刀所知有限,又沒什麽興趣附庸風雅,但梅五絕肯獻藝,若要掃興,真是天理不容。四友齊聚時,以永慧王之才情,菊曉寒頗長了些見識;若王者香未至、竹刀開口,菊曉寒就只能聽《梅花三弄》了。畢竟永慧王當了皇帝,行動再不像以前隨意,因此不管文照琴撫琴吹簫弄笛,菊曉寒聽得最多的都是這首曲子。

其實菊曉寒於音律也不甚通,雖能辨出技法好壞、品得格調高低,於幽深細微之處的意趣卻還不能領會。但梅五絕神手,菊曉寒熏染已久,心下也有所感觸。便似有人雖沒學過古董珍玩之鑒別,但平時所見皆是稀有難得的真品妙物,天長日久,眼裏便看不得假貨;但要問他如何辨出真偽,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道感覺如此。此刻簫聲幽幽傳來,菊曉寒剎那恍惚,明明是來尋叛黨餘孽的,此情此景,卻令他心弛意軟,恩仇皆忘。

一時簫音止了,又起琵琶弦響,彈的不知是什麽曲目,只覺明快優美,還有些異域風情,頗似酒樓上胡姬獻舞時伴奏的曲調。菊曉寒遲疑片刻,最終跳下地來,借了重重樹影,循聲而去。一曲既畢,一曲又起,還雜了歌聲,先還聽不清楚,漸漸行得近了,便能辯出些模糊的詞句。只見水邊假山,半山腰上一座涼亭,亭子外面支起了碧紗籠,將整座亭子包起來,以避蚊蟲。亭內燈光明照,裏面兩個年輕男子對坐。碧紗籠遮掩,距離也遠,看不清那二人面容,何況其中一人還是背向。菊曉寒暗忖,若再往前行,到了假山腳,亭子便高了,反而看不見亭中人,倒不如停在此處能觀見那二人的舉動。

背向而坐的男子披散著頭發,穿了件紗衣,甚是閑適的樣子。他放下琵琶,又拿起一件樂器,橫抱在懷中,撥了撥弦,試了音準,又彈唱起來。只聽他唱道:“今夕日落明又升,今歲花敗明又春。熠耀之羽去不回,惜我韶華亦如彼,飛逝無蹤再不還……”

聽這歌詞嘆的是青春難留、韶華易逝,曲調卻輕快活潑。這一曲完,對面的男子道:“今日我算是飽了耳福了。時辰不早,還是早點歇息的好。”弄弦彈唱的男子便放了樂器,笑道:“你這兩日盡陪著我,倒像是回到少年時了。”聽歌的男子也笑道:“你可比少年時氣派多啦。不過那時雖不知你身世,卻也看出你非同尋常。”這邊便說:“那時我卻知你日後必會一鳴驚人,只是你那般歪剌惡毒,著實可恨!”

兩人都大笑起身,菊曉寒才見那聽歌的男子腰間佩劍。刺傷溫守義之人,多半就是他了;看二人言談舉止,果然是多年相交的好友,那在一旁又彈又唱的,必是當年的漏網之魚,不然佩劍男子何來不知其身世、也看出其非常之語?卻不知一鳴驚人又指的是什麽?佩劍男子既有如此高卓的功夫,其驚人之舉江湖上定有耳聞。但菊曉寒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近期有哪個年輕劍客名聲鵲起;又想或許是自己未曾留心以致孤陋寡聞,此事看來還得向馬騰和宋夫人請教。

那二人出了亭子,沿小路翻過山頂,從假山那一側走了。菊曉寒估摸著二人去得遠了,才小心行到那亭子邊,朝裏一望。裏面有紅英碟、碧玉碗,裝著沒吃完的點心;又有瑪瑙盞、犀角杯,盛著沒喝完的酒漿;還有芙蓉盤、紫晶缸,湃了些時鮮的水果;諸多樂器,琴瑟琵琶、短笛長簫,以及一把沒見過的、手柄極長的弦琴,都隨意地擱在一旁。這一片驕奢中,卻又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只細小的白瓷瓶,裏面插了一朵黃花瓣帶紅邊的月季。隔著碧紗籠,也能看出花開得嬌艷。

只這一朵鮮花,便讓這一片富貴散漫脫了俗。

菊曉寒看著那朵月季,只覺若非與陳迎甫有關,這等超然的人物,還真沒法記恨。先前他還懷疑溫守義所言有假,畢竟鐵蓋墳候得來人、文侯舊宅得救都太過巧合,然而自己剛來這豪門深院,便循著《梅花三弄》的簫音見到了這兩個人,他不禁也有三分惘然了。

菊曉寒上到假山頂,四下一望,只見南邊重重樓宇、北向深深苑囿。他估摸了一下這宅子的方位地段,便沿來路而退。出了吳橋道,見了接應之人,策馬回轉金刀堂。馬騰正等著他,見他平安歸來,且松一口氣。

菊曉寒將所探知的情形細說了一遍,馬騰聽了不禁出神。先只當叛黨餘孽就在吳橋道,實沒想到從那尋常門戶進去,另有非常之處。所謂身世非常之人,當然是與陳迎甫有關;但說起那佩劍的男子,他也搖了搖頭,道:“老朽亦想不出此人來歷,當真是閉目塞聽了。”他用筆在紙上畫了畫,喃喃道:“吳橋道南接建極大街。依四俠所言,那處大宅子在吳橋道以東,想必正門就在建極大街了?”

菊曉寒點點頭,“想必不錯。”

馬騰心想:若說建極大街上能有這等規模的宅邸,那可只有……這可怪了!斷不該如此!但若說不是那處,還能是哪裏?他不便就此斷言,只道:“建極大街上確實有富貴之處,我有所念想。四俠且先歇息,待天亮,我親帶四俠往建極大街走一趟,四俠看看,可會是那處地方。”

此時已是後半夜了,菊曉寒和衣而臥,約莫一個時辰過去,天色已明。要在白日裏查探,還須等街上行人稠密、方不顯痕跡,於是直到巳時,馬騰才與菊曉寒一起坐了馬車出門。那馬車十分普通,一個金刀堂弟子打扮成普通馬夫的樣子坐在車轅上。到了吳橋道與建極大街路口,便順著大街一路向東。大街上人流如織,也有諸多車馬通行,馬菊二人所乘之車混跡其中,當真毫不顯眼。行了一段路,馬騰忽咳了一聲,示意菊曉寒,“四俠看看,那邊可會是那宅子的大門?”

菊曉寒透過車簾一望,果見一處氣派門戶,坐了幾個下人,都穿得光鮮。他看馬騰撚著胡須似笑非笑,心想:他說著玩呢。便道:“看來不像……那條夾道極長的。”言下之意便是這門面看著也算是有錢人家了,但完全配不上那宅子的氣概。那大宅子應該還在前頭。

馬騰也道:“哦,我覺著也不大像,我們再往前找找看。”

市井喧囂之聲傳進車內,二人卻都無言。靜默了好半晌,馬騰輕輕一嘆,“此番景象,殊異當年。四俠也是許久沒到元明城了罷?”

菊曉寒澀然一笑,“我來這裏做什麽呢?”

馬騰心知他的意思是文照琴與竹刀皆歿,元明城於他實乃傷心之地,他笑道:“四俠可知,文侯爺之子襲了爵位,如今朝中為官,人多稱作‘小五絕’?”

“聽說他在百部州做官,不在元明城罷?”菊曉寒淡淡回答。

“近日卻是回來了……”馬騰一面說一面端詳菊曉寒,見菊曉寒只是一笑,並不接話,神色仍是淡淡的,不由有些納悶,暗想:那是他侄子呢,為何如此疏遠?

此時馬車停了一停,旋即向大街右側靠去。馬騰臉色一肅,低聲道:“四俠,你看這裏。”

菊曉寒向外一望,先前建極大街上的喧騰到此間便忽然散了一般,前方一片開闊地段竟沒有行人。馬騰指著大街左側的一條巷子道:“那是條死胡同,盡底被墻攔斷了。”

菊曉寒心頭一省,接口道:“是那夾道的墻?”

“想必是了。”馬騰沈聲道,言辭雖松泛,意思卻極肯定。

菊曉寒再看那開闊地段,遙見北面一對麒麟石雕,又有獸頭大門,卻是緊閉,只開了角門。菊曉寒想:這還差不多。馬車貼著大街右側極輕快地溜過去,正門匾額上的字逐漸顯出,紅底金字,卻是“建英王府”。

菊曉寒愕然,“這……”

從吳橋道一處尋常門戶,一條夾道竟直通親王府邸?

按規矩,尋常百姓的車馬不能從王府前經過,要過也只能緊貼著路邊盡快通行,不得滯留徘徊。馬車從王府大門前一氣奔過,菊曉寒百思不得其解,對馬騰說:“怎會……怎會是這裏?”

馬騰也搖頭,答道:“若說別人倒也罷了,這位王爺可是文太傅的高足。當年為給文太傅收斂屍身,斷發自請為庶人;千裏拖棺,送太傅回鄉……聽說這位王爺平日裏行事雖有些放曠,但以他之身份,斷不會去鐵蓋子哭吊老賊;任憑是誰收留陳迎甫的餘孽,也斷不會是他。”

直到馬車把建極大街走通了,菊曉寒仍是理不出頭緒,最後才喃喃道:“這事總得弄個明白。”

馬騰幹咳了幾聲,笑道:“其實我倒有個主意——這位王爺既是老侯爺的弟子,和小侯爺的交情必定很好。如今文小侯就在元明城,四俠何不請他去王府拜望拜望?”

菊曉寒話頭一轉,問:“馬老英雄,你可知當年文侯被構陷下獄,都有些什麽罪名?”

馬騰心想:那也忒多了,我哪裏記得清楚?他含糊道:“聽說絕重之罪,乃因九龍禮梅而起,說他不該以臣下之身,受皇帝之禮……”

“坦受先帝執禮、忤逆狂悖大不敬。”菊曉寒輕輕道,哼了一聲,又說,“還有一條不起眼的罪狀,乃是勾結草莽匪類、玷損天威。意思是帶了些烏七八糟的人到皇帝面前,汙了皇帝的耳目,讓皇帝失了身份——所謂匪類,便是我與竹三哥了。”

馬騰道:“此乃欲加之罪。世人傳言盛讚的,可是元明四友。那皇帝……那皇帝不就是先前的慧心蘭皇子麽?”

菊曉寒嘆道:“不錯,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朝堂上的險惡,不是你我能知,想來不比江湖太平。梅兄是太傅,先帝諸多皇子都呼他為師,何等尊榮?然當今聖上無奈之時,也只能下旨將梅兄鎖進天牢,任他受盡酷刑而死。梅兄之子,現今高官顯爵,不過樹大招風,日後多半會有人對他不利。我若去尋他,只怕也給他留一個勾結匪類的把柄。他若有難,我舍命不要也會護他周全;如今他平安無恙,我知道便是,不必去尋他,更不必為他生事。更何況此事於他而言,也未必容易。”

馬騰靜默半晌,才道:“原來四俠是這般打算的,老朽當真慚愧……”

“今夜我再來這王府查探。”菊曉寒道,“眼下還請老英雄方便,送我回泰興鏢局。”

進了泰興鏢局,宋志瑜興沖沖地迎出來。菊曉寒歉然道:“我把馬留在金刀堂了,不日應有人送還。”宋志瑜連道無妨,只巴望著菊曉寒再教他那套“古意十九式”,菊曉寒卻又道:“前日所見那位洗衣服的大嬸,現在何處?”

宋志瑜道:“四俠要見她麽?我派人叫她來。”

菊曉寒想自己失約在前,忙道:“不必,我自去見她。”

宋志瑜帶著菊曉寒尋到平日下人洗衣劈柴的後院,一問那洗衣婦人,卻道她上午洗完衣服,便取了些針線活回家去做了。再問那洗衣婦人家住何處,一個胖丫頭笑嘻嘻地說:“她跟我住得不遠,我帶二位爺去!”

胖丫頭帶二人出後門,拐了兩個彎,進了一條小巷子,周遭房舍皆是低矮憋仄。然而這陋巷之中,卻聽錚錚弦響,竟是有人在撫琴。只是那弦音斷斷續續,甚不順暢,可見彈琴之人曲目不熟、技法生熟。胖丫頭便笑:“小珠子又在用功了!”

走進巷子裏,只見一處門戶整潔幹凈,鶴立雞群一般顯眼。那琴聲正是從門裏傳出來的。胖丫頭指著那扇門道:“就是這裏了。”又高喊,“念嫂子!念嫂子!”

琴聲停了,那洗衣婦人沒出來,旁邊的住戶裏卻鉆出個又瘦又黑的老太太,滿臉警惕,待見了胖丫頭,才放松了臉色,怪道:“吼你娘,嚇人一跳……你念嫂子沒空,有什麽事跟我說!”

胖丫頭笑嘻嘻道:“龍婆,你放心,我不是來拐孩子的。這是我家少爺,帶了貴客來尋念嫂子,她不在麽?”說著又喊,“小珠子?小珠子?你念姨在不在?”

只聽門裏一個孩童的聲音道:“包子姐姐,念姨不在,你是來取衣服的嗎?是什麽樣的你跟我說,我拿給你。”

胖丫頭又氣又笑,道:“什麽包子……你念姨什麽時候回來?”

“她去送活計了,過一會兒就回來。”門裏的聲音回答。

胖丫頭轉頭看宋志瑜,宋志瑜看菊曉寒。菊曉寒頷首道:“我等她。”胖丫頭便上前砰砰敲門,喊:“小珠子快開門,有貴客呢。”

門縫裏一只眼睛閃了閃,道:“念姨說不認識的人不給開!”

胖丫頭氣急道:“你胡說什麽?這可是貴客!回頭走了,你求也求不來!”

門裏小童更是理直氣壯地說:“念姨說,不許男人隨便進女人的屋子!我才不求他們來呢!”

宋志瑜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胖丫頭還在嚷嚷,一旁老太太道:“包子你別喊啦,小珠子聽念嫂子的話,你喊破喉嚨也沒用——二位爺要是不嫌棄,到我老婆子的屋裏坐坐?”

正說著,小童卻把門打開了,看了看宋志瑜,說:“我想起來了,你是前面那老大屋子裏的人,對不對?”又對胖丫頭道,“包子姐姐,桌上有茶壺和杯子,請你給他們倒茶。”

胖丫頭板著臉道:“你是主人家,為什麽要我做?”

小童道:“念姨說,這種事可不該我做。”又微微偏過臉凝視菊曉寒。

菊曉寒也看著小童,只見他一對琥珀色的眼睛極為清亮,皮膚甚白。他想,這孩子有胡人血統。有胡人血統的孩子多半生得壯實,這小童看來卻有些瘦弱,似是病態。忽然聽那小童說:“你們進來吧。”

菊曉寒笑著打趣:“你不聽你念姨的話了麽?怎麽隨便讓人進門?”

小童看著菊曉寒說:“念姨說會帶我去見一個叔叔,想必就是你了。門我開著,隨你進不進罷。”說完轉身進了屋,又坐到琴架子前的凳子上,努力地彈撥起來。

菊曉寒朝門裏望了一望,家具簡陋殘破,卻打掃得極幹凈,物件擺放得整整齊齊。他輕輕走進門來,只見桌上除了茶杯茶盞,還有一個大沙鬥。窗前懸了一只筆,窗臺上則放了幾片新鮮的美人蕉葉,還有一部詩集。他想那洗衣婦人是在教這小童讀書識字,買不起紙,便用美人蕉葉來練習。又見那小童彈琴有模有樣,可知那婦人的根基也不淺。不過那小童的曲子彈得實在糟糕,竟聽不出什麽調子來,他自己也覺得沮喪一般,唉了一聲,停了手。

胖丫頭和宋志瑜也進了門,屋子頓時顯得擁擠。胖丫頭逗那小童道:“小珠子,彈琴好玩不?”

小童撅嘴道:“一點也不好玩。但念姨非要讓我彈。她說我要不會彈琴,以後會被人笑死。”說著又擡起手來,不依不饒地和那琴弦較著勁,依舊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菊曉寒微微而笑,心想:昔日曾聽梅兄說,琴有七不彈。這種地方,到底不是練琴的所在,只怕他練不成……

那胖丫頭又玩笑道:“哎呀呀,你看這琴屁股都燒焦了,還彈它做什麽?我幫你把它扔了罷!”

小童尖聲惱道:“不要碰!你不要碰!”

菊曉寒心裏一動,失聲道:“焦尾!你彈的可是焦尾琴?”

小童轉頭看他,神色游移不定。菊曉寒一步搶上去。宋志瑜見他神色異常,忙問:“四俠,有何不妥?”

菊曉寒將琴翻轉過來,果見印象裏熟悉的款識,不由得雙手發抖。這時那洗衣婦人匆匆邁進門來,口裏直喚:“珠兒!珠兒你開門做什麽!”忽見菊曉寒,驚疑道:“四俠?你……”

菊曉寒擡起頭,定定地看著她,問:“五絕之琴,怎在你手?”

洗衣婦人張了張嘴,轉頭對宋志瑜道:“宋少俠,煩你帶珠兒到隔壁龍婆家略坐,我和四俠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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