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 餘簡坐著公交車一路到郊區，剛下車就見到了王奇。

驚訝的同時又覺得理所應當, 她臉上帶了一絲淺淺的笑容。

“不好意思, 王副廠長，我來遲了。”

王奇臉上也帶著笑：“哪裏哪裏，我剛到附近，碰巧看到有一輛公交車過來，想著過來看一下，沒想到竟然真的碰到了你，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

這句話, 餘簡是一個字都不信。

生意上的事, 想要湊個“緣分”倒真不是什麽難事。

餘簡走到他面前：“王副廠長這是出來辦事？”

王奇點頭：“正好有點事出來, 既然碰到了你，就一起走吧, 我們廠長一直想見見你, 正好湊到今天這個機會, 不如去見一面？”

餘簡有些詫異，又覺得在意料之中，畢竟她交給王奇的計劃書中不止包括生產的內容, 他想要上報批準，就必須得到廠長的點頭。

再加上王奇之前所說上頭對此的重視，護膚品廠的廠長不出面都不行。

至於王奇出現在這裏，一方面是來接她，另一方面卻是為了提前過來給她提個醒, 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餘簡承了他的情，直接詢問關於廠長的情況。

王奇也很實在，把餘簡想要知道的信息和盤托出。

護膚品廠的廠長姓馬，叫馬和豐，現年五十三歲，擔任護膚品廠的廠長十餘年，能走到這個地步，是他一步步努力，從底層慢慢爬上來的。

說起這位馬和豐的情況，王奇更多的是讚嘆和肯定，唯獨有一點美中不足……

要用簡單的話語來概括，大概只需要八個字。

守成有餘，開拓不足。

餘簡大致了解了這位馬和豐的情況，又詳細詢問對方的脾性。

王奇對此用了“溫和”二字。

餘簡了然，剔除王奇話語中誇張的語句，她大概了解了這位馬廠長的情況。

溫和、能聽勸、不會做生意。

對於餘簡來說，她需要的只是前面兩點，只要王奇沒有在這兩點上誇張，這樁生意還是可以做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廠裏的辦公樓，徑直走到三樓，見到了坐在辦公室裏的馬廠長。

五十來歲的男人，臉上的皺紋都帶著笑的痕跡，即便是第一次見面，也很容易放下心防。

“馬廠長，我是餘簡，第一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馬和豐笑著伸手，簡單跟她握了個手：“你是第一次見我，我可從王奇那裏聽到過不少次你的名字，原本知道你的歲數的時候我還不信，怕不是王奇在騙我，現在看到你我終於知道，什麽叫做巾幗不讓須眉，你這還是個小巾幗呢。”

餘簡不好意思地笑著：“馬廠長可別誇了，再誇我就要飄了。”

馬和豐哈哈大笑：“該誇還是得誇，要是現在的年輕人都跟你一樣厲害，我們國家的未來可不用愁了。”

王奇站在一旁，幫忙把椅子搬好：“坐著聊，我去倒水。”

餘簡是客，這時候也不客氣，簡單跟馬和豐寒暄兩句就坐了下來。

之後談話的時候，餘簡之前從王奇這裏打聽到的關於馬和豐的消息就起了作用。

她知道馬和豐是個實在的人，也不去拍他的馬屁，聊的都是些實事。

比如說之前代加工的事。

說起這個，馬和豐也頗為感慨：“說起來，這段日子廠裏確實有些難過，新時代來了，都說要創新，要發展，只是我們究竟要從哪裏創新，實在是連個苗頭都沒有，之前一度連工人的工資都差點發不出來，你的那些單子，也算是給廠裏稍微減輕了一點負擔。”

餘簡靜靜聽著，沒有要在這件事上插嘴的意思。

她接觸過的廠子主要也就兩家，一家是護膚品廠，一家是飾品廠，後者的規模比前者大了不是一丁半點。

以她的想法，這個護膚品廠也就是個撐場子的，原先市場局限性比較大的時候，還能勉強支撐，現在市場放開，這個小廠就徹底沒有了優勢。

她的單子嚴格算起來不過幾百塊錢，但偏偏這幾百塊錢竟然能為一個工廠減輕負擔，可想而知護膚品廠現在到了什麽樣的窘境。

馬和豐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自顧自說著話：“其實這段時間廠裏領導一直都在商量，要不要讓廠子公轉私，這兩年在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公轉私的情況，只是S市還沒有出現過，省裏也從來沒有聽說過，要是我們廠率先公轉私，大概會是省裏的第一例，領導們也有些拉不下這個臉。”

餘簡明白了對方的糾結：“其實隨著市場越來越開放，遲早有一天企業競爭力會成為至關重要的存在，即使是國企，也要經歷優勝劣汰的法則。”

餘簡前世生活的環境，私企已經成為很尋常的事，除了必要的一些行業還是國有企業控股之外，大部分行業都是私企占據市場。

在競爭力方面，國企穩定反而會成為桎梏，光是這一點就大大限制了國企的發展，也導致在普通的行業市場中，國企很難比得過私企。

馬和豐並不是完全排斥私企，他既然說出“公轉私”這樣的話，就說明他們早就有過商議，之所以一直沒能實施，也確實像他自己說的一樣，面子上過不去。

現在的護膚品廠說好聽點叫勉強支撐，說難聽點就是吃老本，一直在虧本的底線徘徊，沒準有一天會徹底踩空，背上一屁股債。

按照餘簡的想法，一個企業既然已經處於虧本邊緣，要麽想辦法另辟蹊徑，要麽直接倒閉，總比像現在這樣半死不活死撐要好。

不過她的思維已經算是私企思維，跟馬和豐他們有著鴻溝一般的代溝。

其實換種情況，要是已經有企業在這之前就已經宣布倒閉或公轉私，護膚品廠也許早就做出決定。

至於現在，當然還是面子比較值錢。

馬和豐臉上一直掛著溫和的笑，在餘簡說完之後，認同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以後企業發展，競爭力確實很重要，只是廠裏的領導們也想要努力一把，所以在看到你的計劃書之後，才會想辦法大力推動。”

終於說到正題，餘簡的坐姿都端正了一些。

她臉上也掛著笑：“馬廠長一定也希望廠裏會越來越好。”

直到馬和豐說出這樣的話，她才終於明白為什麽“選美大賽”這份計劃書會成為“積極向上”的代名詞，並不是這份計劃書本身積極向上，而是在背後推動的人希望它積極向上。

馬和豐一看餘簡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說的話，下意識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王奇。

王奇一臉淡定，他早就習慣了餘簡的能力。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只有在第一次見到餘簡的時候，才把餘簡當成小孩子，之後每次交談，他都會把餘簡放在跟他平等的位置。

馬和豐又看著餘簡：“聽說你在汽車站開了一個美容院？”

面對突然的轉移話題，餘簡笑了下：“就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

馬和豐雙手放在桌子上：“你說實話，你做這次計劃到底是什麽目的？”

餘簡十分坦然：“給我的美容院招幾個人，馬廠長也知道，我那裏是美容院，所有的員工一定要長得好看的，其實做這份計劃書之前，我去市區裏的小型人才市場逛了一圈，一個合適的人都沒有找到。”

馬和豐瞇著眼：“所以你就想著另辟蹊徑，換一種方法來招人？”

餘簡淡定點頭：“對。”

站在一旁的王奇神情滿是驚訝。

馬和豐楞了一下：“這麽大的活動，就為了招幾個人，值得嗎？”

餘簡微笑：“這不是到處都招不到好員工麽，我那裏終究是私企，比不上國企，想要招人，隨便在門口貼一張告示就能招到人，我們公司就不一樣了，想要招個適合的人簡直比登天還要難，除了這個辦法，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方法。”

馬和豐看了她好一會兒，無奈搖頭：“我果然是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維，不過你真願意出這筆錢，協助幫忙辦這次活動？”

餘簡松了口氣，這七拐八拐的，終於到了正題中的正題。

“當然，還是按照之前跟王副廠長說好的一樣，我這邊最多可以出三千塊錢，協助你們把這次活動辦大辦好，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馬和豐神情逐漸嚴肅：“你說。”

餘簡認真看他：“這次活動所有入選的人，我都會贈送一套衣服，除此之外，我希望舉辦活動的場所掛上我公司的品牌名。”

馬和豐沈思片刻，疑惑地看著餘簡：“這又是個什麽說法？”

餘簡微笑：“讚助，推廣，我出了錢，推廣我的產品，你們可以拿著我給的錢舉辦活動，算是互惠互利。”

馬和豐大概明白了餘簡的想法，卻不能擅自決定。

“好，我們待會兒開個會，你現在廠裏逛一逛，要是沒什麽問題，我們下午就可以簽訂合同。”

餘簡起身，主動伸出手：“馬廠長，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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