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菊蘭正式帶著兩個孩子搬到了老夫妻家裏, 白天把兩個孩子送到汽車站之後，就去工地搬磚賺錢, 晚上有空, 也會去給人家洗衣服。

似乎是為了證明什麽，除了正常的生活，以及幫助老夫妻打掃家裏的衛生，洗衣做飯等之外，她幾乎把全部的時間都用到了打工賺錢上。

她跟餘美有很多地方都是相似的，其中最明顯的相似點就是都沒有文化，一般需要有點文化的工作, 她們都幹不來。

而不怎麽需要文化又輕松的活, 基本上都在“關系戶”手裏, 怎麽都輪不到張菊蘭。

於是她只能跟之前的餘美一樣，沒日沒夜打工, 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

餘美幾次想跟餘簡說些什麽, 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很清楚餘簡手裏缺人, 也知道餘簡承包了汽車站的清潔工作，哪怕是給張菊蘭安排一份清潔工的工作，也比在工地搬磚輕松多了。

她確信給張菊蘭安排工作這件事對餘簡沒有難度, 可她卻依然不敢把心裏的話說出口。

她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為張菊蘭的辛苦感到同情，另一方面又告訴自己餘簡這麽做一定有什麽深意。

退一萬步說，餘簡並沒有義務一定要幫她們。

當初一直執著要幫張菊蘭的是她，而不是餘簡。

餘美想到這一點, 徹底打消了心底的想法，只是靜靜觀察者張菊蘭的情況，想著自己一定要多註意張菊蘭，一旦發現她撐不住了，就幫她一把。

然而在餘美的關註下，張菊蘭的臉色又好了起來，明明比之前瘦了一些，但整個人看上去卻很精神。

這天一大早，張菊蘭跟老夫妻一起帶著孩子來到車站。

跟餘美碰面之後，張菊蘭抓著她的手，心情明顯愉悅：“二妹，我跟你說，現在這日子，我可有盼頭了，昨天我還買了一大塊豬肉，給笑笑煮了一碗肉沫粥，她都吃完了呢。”

餘美看清張菊蘭臉上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真有盼頭？”

張菊蘭連連點頭：“昨天楠楠還跟我說，媽媽我喜歡你，聽的我的心都怦怦跳，我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好日子。”

餘美整個人都有些驚駭。

張菊蘭毫無察覺，繼續跟她說話：“以前我真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累是累了點，可我不怕累，也不怕苦，一想到每天打工回家，還有大囡小囡等著我，我就覺得再苦再累都不是事。”

“還有啊，我現在都是一覺睡到天亮，小囡可乖了，從來都不會吵我，有好幾次我早上睜開眼，發現她竟然早就醒了，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我就在想，我家小囡可真好看。”

“大囡也乖，知道我辛苦，現在已經會自己洗衣服了，我在忙的時候，她也會過來幫我的忙。”

“二妹啊，早知道離婚後的日子這麽好，我早就跟你大哥離婚了，沒準能早點過上現在的好日子。”

張菊蘭緊緊拽著餘美的手，把晃神中的餘美拉回了神。

張菊蘭這才察覺到餘美有些奇怪：“怎麽了？”

餘美搖頭，看著張菊蘭興致勃勃的模樣，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覺得現在的張菊蘭有點眼熟，因為她自己曾經經歷過跟張菊蘭一樣的事，從一開始的茫然無措，到後來對生活充滿信心。

現在的張菊蘭就是曾經的她，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就是在日子一天天過，一天天的期盼中，她已經真正發生了改變。

她也終於明白了書上那句話。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曾經的她是這樣，現在的張菊蘭也是這樣。

餘美反手握住張菊蘭的手：“菊蘭姐，以後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張菊蘭立即點頭，眼睛裏泛著光：“我知道，現在想起來確實是以前的我太傻了，要是我能早點堅強起來，大囡小囡也不會受這麽多苦。”

餘美笑了：“現在也還來得及。”

張菊蘭也笑：“那是，我跟你說，我現在幹活越來越起勁了，現在這日子大概是我這輩子過的最好的時候，其實我打算今天中午給自己加個菜。”

最後一句話是張菊蘭悄悄對餘美說的，說話的時候語氣有些激動，而這樣的想法是她之前在餘家的時候從來不敢有的。

餘美卻很明白張菊蘭的想法，說是給自己加菜，其實是為自己的辛苦找點動力，讓自己的心情更好一些，也更有希望。

“加加加，自己賺的錢，該花還得花。”

張菊蘭眉眼間滿是笑意，看了眼燒餅鋪裏的時間：“我覺得自己今天比昨天更有力氣，也許能多賺幾分錢。”

餘美笑著給她打氣，看著她微笑著離開。

對她們來說，辛苦其實不算什麽，一直以來壓在她們心底的其實是看不到生活的希望，總覺得自己的一輩子都會在那樣壓抑的環境下度過。

也正因為壓抑太久了，一旦她們離開那個環境，就覺得人生都充滿了希望，哪怕再辛苦再累，只要付出的有回報，一切都值得。

……

“餵，你好，這裏是燒餅鋪，哎，對對對，是，你稍等啊。”老太太握著電話，“小美，快喊一聲簡簡，有個副廠長打電話找她。”

餘美回頭，連忙應聲：“哎！”

她快步走到美容室門口，小心敲開門。

不一會兒，餘簡站在燒餅鋪外面，接起電話。

接起電話的一瞬間，她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微笑著說話：“王副廠長。”

電話對面的王奇臉上也帶著笑：“不好意思啊，餘老板，之前你跟我提的那事，還以為能很快決定下來，沒想到拖了這麽久。”

餘簡聽到王奇的笑聲，就知道她的計劃肯定通過了。

想到這裏，她反而不著急，倚在墻邊輕笑著說話：“這件事是有些覆雜，也辛苦王副廠長了。”

王奇嘆氣，聲音中卻又壓抑著幾分激動：“本來我也以為這事不難，廠裏開會也都通過了，就是在申報方面出了點小問題，上頭說要把這件事樹立成一次典型，給咱們S市添點熱鬧。”

餘簡挑眉，靠在墻上的身體稍微直挺了一些：“這是要大辦的意思？”

王奇憋著激動：“上頭說了，現在人民的生活越來越好，就是缺少一些具有趣味性的活動，我們這次的策劃積極向上，很有代表意義，所以一定要好好辦，辦好了咱都有功。”

餘簡能明白王奇激動的原因，只是她的關註度與王奇截然不同。

“選美大賽”這四個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跟積極向上不搭邊。

王奇看到的只是上頭的支持，卻沒有去深究上頭支持這次活動的真正原因。

換句話說，積極向上這四個字也就是說的好聽，找個噱頭罷了。

至於具體原因……

或許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知道。

因此在面對王奇的激動，餘簡完全沒有要直接戳破的意思：“這是好事啊，有了上面的保駕護航，這次計劃一定能順利實施。”

王奇的情緒依然激動：“是啊，本來以為這次活動就是我們小打小鬧，沒想到竟然能得到上頭的支持，真要能辦成，這就是我們廠裏的榮譽。”

餘簡輕笑，仔細想想，其實在她記憶中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也是挺開放的，闊腿褲燙卷頭，以及就算在後世說起來也算是經典的迪斯科。

電話對面的王奇聽到餘簡的笑聲，激動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嚴肅地說起了正事：“上面說這次舉辦活動可以提供場地，但是資金方面，可能……”

餘簡了然，心裏明白或許這才是王奇特意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這種事電話裏說不清楚，不如約個時間，我去一趟你們廠裏，我跟王副廠長坐下來面對面聊如何？”

王奇松了口氣，他一直都摸不透餘簡的心思，這次主動打電話過來，心裏也有些忐忑，這會兒終於得到餘簡的確認，他終於有了石頭落地的實感。

“餘老板什麽時候有空？”

對方這話問出，餘簡的心理更加明了，知道這是給她的特殊待遇：“周四吧，周四上午我過來一趟。”

雙方約好了時間，王奇那邊又是一陣寒暄，態度比之前更加殷勤。

餘簡明知道對方的目的是自己口袋裏的錢，臉上也依然帶著笑。

嚴格算起來，這次的活動能成為正式的活動，對她的事業而言百利而無一害，她需要付出的，不過是一點支持資金而已。

掛斷電話之後，餘美和老太太看著她的眼神都滿是震驚。

餘簡輕笑：“這件事比較覆雜，暫時還不能透露，過段時間你們就知道了。”

兩人都連連點頭，眼裏的驚訝卻都沒有消去。

還是餘美率先回過神：“對了，簡簡，我發現菊蘭姐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她早上去上工的時候，整個人精神都好了很多。”

餘簡淡定點頭：“知道了，讓她再做一段時間。”

餘美聽懂了她的意思，臉上抑制不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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