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青也是個極聽話的人，出門前乖乖讓她給自己披上狐裘披風，抱著手爐藏在一圈白袍下。

翻領的雪白狐皮圍在瘦削的肩頭，明亮清冷的日光下，嬌嫩的小臉顧盼生姿，她今日還特意拿了條白綾裹在眼上，怕這明亮的白刺到眼睛。

於是，整張臉就只剩下小巧的鼻翼、玲瓏的櫻口，因為寒冷而微微泛紅的臉頰。

玉扇領著她登上去往東園的馬車，果然不消半個時辰，馬兒便疾跑到了東園。

東園之中的雪梅盛開得壯烈，點點紅梅斑駁著白雪，像是紅與白相間的調料灑在一處，卻不淩亂奇怪。

空氣中攜帶著梅花香味，清冽又甜絲絲的，遠遠便可聞到。

今日來的人不多，幾乎都是應年將軍夫人之邀前來，賞賞冬景，順便銜系一下感情。

“年夫人是哪個？長得又是何模樣？”窈青剛下馬車便扯著玉扇衣袖問。

她擔心自己認錯了人，或是沖撞了對方讓對方沒面子，這可就鬧得不好看。

幸好玉扇伶俐眼尖，往前頭瞟了一眼，小聲跟她接耳道，“年夫人年紀不大，容貌昳麗，膚白勝雪，今日穿了一身玫紅色的裙衫，此刻正在跟一位身段豐滿的夫人閑聊。”

還好她機靈提前打聽了呢!能夠將年夫人從人群中認出來。

“聽聞年夫人年紀輕輕便嫁給了年將軍，兩人是家中長輩指婚，倒是過得和睦幸福。”玉扇忍不住多說兩句。

窈青心中有數，知道了個大概。“走，你引我去瞧瞧。”今日來東園這一趟，她總該要去跟年夫人打聲招呼。

沒走幾步，剛入了園子，那幾人便註意到了她來，也迎了上來。

“這位便是參政夫人罷？”年夫人一看她眼上明顯裹著個白綾，就知道這是窈青。

參政夫人是個瞎子的事，在這夫人圈中是人所皆知的，大家識相的也都不敢再當面拿來說，只能背地裏跟要好的聊上兩句罷了。

“是年夫人？”窈青不確定，試著去問。

她眼上的白綾遮住了大半神情，可是依舊擋不住是個美人胚子的事實。

年夫人笑著來拉她手，邊走邊道，“我知道你眼睛不便，所以啊，特意為你準備了梅花茶，你替我們這些人嘗嘗看味道如何，是否是梅花聞著的那股清冽之香。”

想不到年夫人如此有心，知道她眼睛看不得梅花便替她準備了梅花茶。

窈青試著跟她的腳步走，“窈青多謝年夫人好意，今日一定要嘗嘗看梅花茶的滋味。”

這裏梅花樹枝幹遒勁，淩雪怒放，有渾然的散發著特有的香氣，既不會過分刺鼻，又不會輕的聞不見。

只有一條小道游走在花樹中間，上面鋪滿了碎石子，又因為是雪後，還澆了一層淺淺的鹽和沙，防止人們腳底下滑摔倒。

這條小石子道路通往中心的小亭臺，亭臺四腳朝天，接了滿滿的一檐雪，護著底下零落的幾個人。

幾位受邀前來的夫人早就在亭子中心坐下，細嘗著點心與小酒，看見她們來，才起身笑著相迎。

“快，參政夫人來了，給她上茶。”幾人雖然是世家夫人，卻不甚有什麽架子，有些好相處。

窈青嘗了這梅花茶，果然盈潤爽口，不乏清冽之香，“味道是極好的。”

嘗過了茶，窈青在亭子底下坐了一會兒，才借口推辭要四周走走，感受一下梅花淩然傲雪之氣。

幾位貴夫人不疑有他，要麽細聊家常，要麽也結伴賞花。

這裏的梅花樹栽植的錯落有致，每每間隔一米左右就可以從不同角度看見不同的景色。

走了一會兒，只聽有腳步匆匆沖她而來，倒是把她撞個踉蹌。

“窈青？”是慕連重的聲音。

他忙伸手將她扶穩，也沒料到自己的勁兒對她來說會這麽大。

“連重哥哥。”窈青將他認出，忙示意玉扇先退到一邊，自己要先跟他說會兒話。

只見這男子瘦高修挺，又是正人君子之貌，玉扇也不疑有他，後退了幾尺遠，守在一旁。

原地梅花斑駁間，只剩下兩人可以低聲講話，“連重哥哥說得果然，窈青一到靈安寺和那解簽人對了暗話，你就會來見我了。”她有些高興，沒想到這麽快慕連重就找到由頭來見她。

慕連重只見她眼上裹著白綾，不免有些擔憂，“你這是怎麽了，眼睛難不成受了傷？”

她眼上好端端的綁著一道白綾，露出凍得發紅的鼻尖，“不是不是，都是因為夜裏下了雪，我的眼睛看不得這麽白。”她忙解釋清楚。

慕連重明顯松了一口氣，四顧一圈又問道:“你……出了什麽事？”若是沒有事，她應該也不會找上他。

“是這樣的，我有件事需要連重哥哥你幫忙。”純白衣袍下，那雙纖細的手指忍不住捏緊了方圓形狀的手爐。

……

“好，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幫你的。”他自然看不得她傷心的，也一定會出手幫忙。

女子的心事如今仿佛才開解掉幾分，窈青面上露出輕松，這才展現出笑意。雖然看不見她眼中矚目的笑，但慕連重覺得這也足夠了。

“對了，年夫人……”窈青想問她和慕連重的關系。

試問，平白無故的，年夫人為什麽要幫他見她呢？

慕連重笑笑，轉頭去撥弄那枝上的雪，將它慢慢抖落，“年夫人和我算是發小，從小一起長大。她年紀輕輕便聽家裏的吩咐，嫁給了年將軍，所幸二人琴瑟和睦，舉案齊眉。”

這次還得多謝年夫人願意幫忙，邀了幾位夫人前來東園賞梅，他這才有機會見到她。

“若是查到了什麽消息，我便會通過年夫人轉告給你。”他收回撥弄枝條的手，負在身後。

又勸道，“你暫且不要著急，一定會找到他的。”他不希望她每日過的焦灼，反而是希望她可以快快樂樂的，平安就好。

“嗯!我知道的。”

窈青明白他意思，正要告別，卻被他攔下:“哎！這枚玉佩送給你……”

他有些忐忑不安，連鼻間梅花的香氣也忽略掉，不知道她會不會要，又期待她能收下。

“連重哥哥送我玉佩做什麽？”窈青不解，有些顧及禮儀。

在那白綾看不見之處，對方已經漲紅了臉，用力捏緊玉佩，“就是想送給你而已。”

玉佩是枚青白玉質，下綴羅纓的普通款式，由他佩戴多年，磨的瑩潤發亮。

“這只是枚普通的玉佩，你盡管收下便是。”慕連重知道她為什麽會遲疑不決，開口解釋。

他既然這樣說，窈青也不好不要，伸出手來接過他的好意。

花木牌掛在枝幹上，無形之中多了幾分綢繆。玉扇扶著她往回走，回到東園中心的小亭子，果然只有一位夫人還在那裏品茗。

石桌上有酒，她不飲，偏偏選擇了一盅石器茶盞，小酌著茶葉。隨身侍女見她茶水盡飲，緩緩再給她斟上一杯。

這寒冬裏面，她要喝茶須是熱水，所以石桌底下架著一只火爐，始終不斷的用火煨著水熱。

“婉平郡主安好。”玉扇扶她登過石階，先給那人請了個安。

幸好玉扇聰明，提前點撥了她，不至於坐下了都不知道對方該如何稱呼。

聞著這茶香，“窈青見過婉平郡主。”她也施施行禮，落座於亭下小凳上。

可惜婉平郡主眼都不擡，而是身後的侍女呵斥，“大膽，沒有郡主的吩咐，你怎敢落座？”

這倒好像是她有些冒昧了，可是這亭子本就建造於東園，屬於公共之物，饒是郡主在這，她坐下前已經請禮，不知為何這婢女還要這樣為難她。

窈青臉色有些蒼白，慢吞吞的起身，小聲嘟囔道:“窈青起來就是。”

她捏緊了手裏的絹帕，可玉扇瞧不過去，剛要替她不平，只聽亭外有腳步聲靠近——

“殷夫人回來了？快先坐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是年夫人幾人賞花回來，早早瞧見替她打圓場來了。

果然，年夫人身邊的侍女極有眼色，三兩下就替她斟了一杯熱茶來，煙氣繚繞，窈青臉色這才好些。

“殷夫人想必不知道罷，婉平與我是要好的手帕交，你可能不常出門，也不與我們這些人打交道，不知道婉平她呀，其實也是個極好的人。”年夫人說著還牽扯了一下她的手腕，婉平郡主臉色這才有些緩和。

是啊，婉平郡主與她交好，也是通過她認識了衛尉寺卿慕連重，這京中誰不知道婉平郡主心儀慕大人。

還要說起前幾年，就在一場夜宴上，她一眼相中了慕連重，芳心暗許，老遠綈侯想著要與荊州慕氏結姻，可惜對方以建功立業為由，婉拒了這個想法。

但是旁人不知，以為雙方都有結親意願，只是一直拖著，沒有進行。

而婉平郡主或許礙於面子原因，並沒有出面澄清，而是任由這個說法延伸擴展。

今日賞梅，本是實在愜意的事，可方才二人站在梅林中對話良久，慕連重還給了她自己的玉佩，這些全都落入了她眼中。

仔細想想，臉色怎樣都不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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