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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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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墜天獄,出乎意料,半個看守的人都沒有。是這些神對墜天獄裏的咒法有自信,還是有人做了手腳?眼看大門敞開著,似乎特意為了讓她逃走,以往監守嚴密的墜天獄,此刻居然連半個影子都沒有。

其實她不用多想,從絲竹進來的時候,她就猜到事情和太白有關了。如果不是有五曜對這裏動過手腳,支開看守的人,絲竹根本不可能進得來。恐怕連鑰匙,也是太白支開司月,讓絲竹去偷來的。

她嘆了一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做什麽都已經沒有意義。太白對她的專註溫柔,現在想起來如同夢一樣,看不開的人,究竟是他,還是自己?讓她活下去嗎?哪怕她是一個根本只有恨的怪物?

周圍是荒蕪的麝香後山,月光透過光禿的枝椏,映在地上,影影綽綽,仿佛無數張牙舞爪的鬼怪。她沒有猶豫,擡步往斷念崖走去,麝香山只在那裏才有通往外界的出口。

一路上沒有一個人,平時人來人往的麝香山,今日不知為何蕭索異常,一直到了天綠湖畔,三萬鐵騎的鮮血屍體依然放在那裏,沒有人清理。湖邊盛開著無數血紅的花朵,許是被三萬人的鮮血浸透,越發妖艷殷紅。

她慢慢走過去,伸手撈起一朵花,溫柔地看了半晌,忽地將那花貼在了額頭上。

她嘴裏喃喃念著什麽,然後額上的心魔印陡然閃亮起來,那朵花頓時變成了半透明的色澤,隨著她念的聲音高低,漸漸有點點血色光芒從花蕊中溢了出來,繞著她的身體,上下盤旋,仿佛有生命的一般。

她忽地一展袖子,那些熒熒光點頓時飄散開來,將天空都映紅了,仿佛突然降了血雨一般。她默默地看著那些光點落進土裏,瞬間消失,唇上卻漾出了一抹笑容。

她等了好久好久,可是在這成功的一刻終於到來的時候,卻是如此平靜。沒有聲嘶力竭追在後面的諸神,沒有哭到肝腸寸斷的絲竹,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天綠湖邊,品味著千年的執著。

其間苦澀也好,痛楚也好,失落也好,現在都離她好遠。她從沒有如此輕松過,原來千年之前,她也曾如此天真自由過,折磨了她千年的心魔和憤恨,一切的帳,今天終於算清了。那些故作的聖潔,那些虛偽的光明,神的美麗外衣,現在開始,要被她一件一件脫下來……

她將那朵花塞進袖子裏,含笑看著湖畔的惡之花,如同被施了什麽魔法一樣,在一瞬間全部發起光來。暗夜深沈,這些如血的紅光一直蔓延到了斷念崖,花朵隨風搖曳,遙遙望去,如同流動的血河。三萬鐵騎的鮮血,沒有白流。

身體裏忽然一陣銳痛,仿佛被一根針狠狠紮了一下似的,有一種古怪的寒氣從胸口漸漸往四肢蔓延開來,她不禁張開口,一口漆黑的鮮血被她噴在地上,化成了黑色的冰。她默默擡手抹去嘴角邊的血跡,呼吸漸漸困難起來。

她早知道的,用凡人之身召喚心魔就已是她的極限,何況她還吞噬了心魔,能撐到現在,根本是奇跡。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體內的寒氣卻越來越淩厲,順著她的經脈骨骼,飛快地流竄,她覺得整個人好象馬上就要結冰一樣。

絲竹……

她的心裏忽然微微地痛了一下,即使到了現在,她還只會讓她哭泣失望麽?她咬了咬牙,奮力邁步往前走去。

月光今晚不知為何,溫柔到感傷,為她蹣跚的身影鍍上一層銀輝。沒有風,她漆黑的衣裳卻輕飄飄地,仿佛她整個人馬上就要化成煙霧,融化在月光下。她的頭發披散在背後,一寸一寸地染上了月一般的白。

她忽然回過頭來,雙眼炯炯,直直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那個人,然後她微微笑了,帶著狐貍一般的狡黠。

“太白大人,一切可好?”

她的聲音與眼神一樣狡黠,卻有一種久違了的俏皮在裏面。站在她身後的,正是太白,白日剛剛被司月把傷治好,現在又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

他深深地看著她,忽然一步上前,將她緊緊地摟進了懷裏。

“清瓷……清瓷!”他貼著她的頭發,痛苦地,低聲地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對不起,我來遲了……”

她的頭發飛快地在他眼前變做了雪一般的白,可見她的身體已經被心魔侵蝕到了嚴重的地步!如何還能一個人這樣走著?

“我馬上幫你將心魔的力量封印起來!”

說著他就要伸手蓋上她的額頭,卻被她輕輕握住了。她看著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深入到了靈魂最裏面的那樣看他。她分不清自己的心裏,對這個人到底有著怎麽樣的情感。他的溫柔如此悲傷,承載了與她一樣強烈的痛楚。或許在千年之前的那次驚鴻一瞥,他們就註定要這樣的方式來糾纏。

她微微一笑,甩開他的手,轉身輕盈地往斷念崖方向跑去,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袖子就是她美麗的翅膀,雪白的頭發在空中飛舞,於他是一個美好的,不能觸碰的夢。他楞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兩個飛奔的身影,在夜色下有一種異樣的協調。

月光被烏雲遮掩,陣陣寒風呼嘯而來,天色竟然在這個時候變了,風裏夾雜著濕意,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了。她什麽也沒註意,什麽都沒看見,只是用力地全心全意地奔跑著,好象要將所有的生命,都投入在這裏面一樣。

斷念崖陡峭尖利,她卻輕飄飄地就這樣攀了上去,腳都沒沾地,行經之處,留下一條黑色的冰道,她的口中不停噴出鮮血,落在地上就結冰。

心裏突然有一種洶湧的,猛烈的情潮,咆哮著在身體裏面肆虐,痛到不能呼吸,仿佛這麽久以來蟄伏在心底的某種東西突然覺醒,伸出爪子,將她傷得體無完膚。她顫抖著閉上眼睛,幾乎就想這樣乘風而去,她張開嘴,想痛苦地大吼幾聲,又想將心從胸膛裏掏出來丟得遠遠的,可是她卻發出了類似受傷的小獸一般的呻吟,鼻子裏一陣熱辣,眼淚都湧上來了。

暴雨突然降臨,瘋狂地砸落在她頭上身上,冰冷的濕氣從皮膚裏鉆了進去,好象要把她的心也淹沒。她從未美麗的如此狂野過,幾乎像一只走到了末路的蝴蝶,癲狂肆意地張揚著最後的艷。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叩在她心上,好象馬上就會撥開她的血肉,窺視她的最深處一樣。

她忽然一個跳躍,整個人拔地而起,寬大的袖子張了開來,輕飄飄地落在了崖頂。暴雨傾盆,她卻意外地發覺崖頂上有好幾個人,司月,歲星,鎮明,熒惑,還有……絲竹!她僵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歲星將絲竹輕而易舉地制住,把她的胳膊用力扭向後面。

絲竹見到她,如同見到鬼一樣,駭然地尖叫了起來!

“清瓷!?你為什麽會來這裏?為什麽不先走?!”

她一出墜天獄就被司月發覺了,認定她私自放走第一要犯,背叛神界,立即將她制了住,逼問清瓷的下落。她本打算無論如何都不說的,可是又怕司月大肆在麝香山派人尋找清瓷,她剛剛受了那麽多苦,如何能躲過諸神的追擊?於是她便撒謊,說兩人約定在斷念崖頂見面,企圖將他們的註意力分開,好讓清瓷獨自逃離。

本想這斷念崖絕少人跡,高聳入雲,無論下面發生了什麽事情,諸神都不方便立即下去處理,也為清瓷爭取一點時間,卻沒想到她居然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來到了崖頂!這……難道是天意嗎?!

誰也沒說話,就連平時最囂張的司月,也只是冷冷地與清瓷對峙著。太白將清瓷攬在身後,沈聲道:“司月,她是我的人!自有我來教誨她!無須你來插手。”

司月恨然地看著他情急愛憐的模樣,心裏似乎有數萬只螞蟻在噬咬,又痛又酸,一心只盼著可以立時殺了那女人,又盼著太白立即悔悟過來,投向她這裏,一時竟什麽也說不出來。

歲星一向與她交好,眼見司月臉色慘白一片,顯是氣到了最深處,不由開口道:“太白,五曜之中一直唯你最有威儀,你從來都是作為五曜之長來引導我們的。現在你當真為了一個妖媚凡人女子,放棄數千年的修行嗎?要知道,神墮落之後,是連魂魄都保不住的!你還是一意孤行嗎?”

太白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攥著清瓷的手,怎麽都不放開。鎮明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相勸,卻聽司月冷道:“你當真為了那個女子,連死也甘願麽?當真好笑!千年之前,是你屠殺了落伽半城子民,她如今招惹心魔,叛逆神界,都是因為你當初的行徑!你於她分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卻以為這般心思能打動她麽?這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太白臉色陡然變得蒼白,只聽司月又道:“叛神清瓷,居心叵測,招惹心魔,企圖以凡人蜻蜓之力只手顛覆神界,狂妄且目光短淺,實在是罪大惡極!五曜太白,為情欲所惑,包庇第一要犯,設為連帶罪。叛神絲竹,企圖偷偷放走要犯,罪不可恕。今將三人神籍剝奪,太白押入墜天獄待審,絲竹和清瓷立斃於此!熒惑,鎮明,歲星,動手!”

她猛地一甩袖子,只見那頎長的水袖立即化做了兩條玉色的龍,千折百轉地往絲竹那裏纏了過去,而絲竹給歲星制住,絲毫也動彈不得,只好閉上了眼睛,硬著頭皮等著被那水袖扯得粉碎。

太白身子微微一動,眼看便要出手救人,卻聽司月厲聲吼道:“太白!你當真要反了嗎?!”他楞了一下,出手立即緩了下來。電光火石間,只聽清瓷冷笑一聲,手指輕輕一彈,一道血紅的光頓時竄了過去,“嘶啦”一聲,司月的袖子頓時裂了開來,紛紛揚揚地撒了一地。

司月眼神陡然轉狠,話也不說,整個人化成了一道月光,立時竄到了清瓷面前,舉手便是一掌,快到來不及反應。

快!一切都快到不可思議!場面突然亂了起來,司月和清瓷就這樣鬥到了一處。眾人是第一次見到清瓷的功力,只覺她身法柔軟,動作卻詭異之極,黑色的衣裳獵獵作響,舞成蝴蝶一般。黑色的霧氣繚繞在身體周圍,更映得那張臉新雪似的白,一雙眼勾魂奪魄,比星辰還亮。

太白大急,立即便要上去阻止,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和同僚鬥在一處!身體剛動了一下,歲星卻立即擋在了面前,陰森地瞪著他,厲聲道:“太白!你若真要出手,不要怪我不講同僚之情!”

話語間,鎮明已經亮出漆黑的念珠,上面隱隱閃爍著銀色的咒文,眼看他就要將念珠拋出,絲竹一得自由,不顧一切地沖了上來,狠命抱住鎮明的腿,哭喊道:“求求你們!別殺清瓷!別殺她!”

她渾身顫抖著,幾乎是豁出了命地尖叫道:“別殺她!別殺!清瓷有任何罪,都由我來承擔!把我燒死也好,活剮了也好!只求你們別傷害清瓷!她……她是我……我唯一的親人了!”

鎮明皺起了眉頭,好半晌才放下念珠,嘆了一口氣。

“癡子,癡子!她早已為心魔侵蝕,又貪心將它吞噬,即使我不殺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可嘆,可憐……諸神感化了千年,你們總是不能感悟真道,情欲噬心。也罷……我就不殺她!讓你看看反抗諸神應該付出的代價吧!倘若日後你可潛心修煉,我就饒你一命。”

絲竹已經哭到哽咽難言,鎮明的一番開導之言,她只聽進去了那句“我不殺她”,頓時如同捉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地抓著他的袖子,怎麽都不放手。

他將絲竹從地上扶了起來,對歲星說道:“她遲早要死了,恐怕連今晚也活不過,暫且讓她們姐妹單獨待一會罷了。凡人情欲難泯,也是無奈。何苦逼得太甚?”

歲星猶豫了一下,緩緩將手放了下來,半天才輕聲道:“太白……你也別再執迷不悟了……我們是神,豈能被凡人誘惑?她……也活不久了,不如不要再強了,最後的時候,感化她才能體現神威啊……你說對麽?你這樣護著她,只會讓她更看不開而已……”

司月厲聲喝道:“歲星!鎮明!你們也要反了嗎?!這種妖孽,如何能讓她多待在麝香山一刻?!如不殺了她,怎能顯我神界之威?!”

話音剛落,只覺臉頰忽然給一道厲風擦過,頓時火辣疼痛,她又驚又怒,捂住傷口,陰森森地看著清瓷。暴雨如傾,清瓷的身上全濕透了,而那雙眼,即使隔著雨幕,卻依然亮得可怕。

“便是殺了我,一切也不會如你所想的那樣發展。嫉妒的滋味如何?看到你們染上情欲的模樣,真是快活!”

她大笑了起來,邪氣十足,額頭上漆黑的心魔印越發張揚,而那一頭雪白的發,在暗夜裏看來分外刺目。

“什麽聖潔清明的神界!什麽慈愛世人的諸神!不過如此而已!你們既然喜歡裝模做樣,說自己不懂情欲,我便讓你們懂!惡之花的滋味,留給你們以後慢慢品味吧!我不行逆天之事,我只誘惑天而已!既然總是要腐爛的,幹脆大家一起墮落!”

她從袖子裏掏出那朵血紅的花,緩緩在掌中揉碎,一邊輕道:“落伽城十萬子民,寶欽曼佗羅三萬鐵騎,這些鮮血還不夠將神界淹沒嗎?司月,你錯了。我恨的不只是太白。神也會犯罪,神的罪,既然天不懲罰,那麽就由凡人來懲罰,人之能,並非神妖所能理解的……”

她將那化成血水的惡之花拋了出去,只聽天地間一陣巨響,斷念崖下竟然平地漲起數丈血海!波濤洶湧,將八大行宮全部淹沒,即使身在崖頂,下面女伶神官的驚呼依然清晰可聞。眾人臉色大變,竟然讓她在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等惡行?!

太白立即便沖了過去,臉色鐵青,話也說不出來,只死死地看著她。她冷冷地與他對望良久,才森然道:“你們殺了多少人,就有多少血在裏面!那是你們神的罪!事到如今,我與你已經沒有幹系,我的生死,與你無幹。千年的恩怨,到此為止了!”

她轉身就往崖邊走,雪白的長發如紗,即使暴雨也不能掩其光華。太白只覺心裏一陣大痛,但怎麽也不能就這樣看著她離開自己,他追了幾步,伸手要捉她,卻被她輕飄飄地閃開了。

“清瓷……你真的要離開我麽?”他喃喃地問道。

他是寧願她心裏恨著他,也好過沒有一點痕跡的……或許卑鄙的人是他,寧願她放不下千年前的仇恨,心裏記掛著他也好。可是如今她那麽瀟灑地就走了,難道她心裏真的沒有他?

清瓷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太白大人,你在說什麽呢?我從來也沒接近過你,又談什麽離開呢?”

太白只覺天都塌下來一般,雷電轟鳴,每一道都狠狠砸在自己身上,痛進了深處。他怔怔地看著她,這個人離他這麽近,近到他其實一擡手就可以將她搶過來帶走,可是他卻邁不出那一步。一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他們之間,早已隔了天涯,如果走近,下場就是粉身碎骨,再大的熱情,再溫柔的撫慰,也無法拉近。他們都已經站在最邊緣上,如果突破那層底線,等待他們的是崩潰毀滅……

一切忽然安靜下來,她就那樣慢慢地走著,執著而認真。欠了她的,她欠的,今天總是要算個清楚了。她擡起頭來,讓暴雨沖刷著身體。十一月的雨,冰冷刺骨,她忽然想起玄武,心裏不自覺地湧上了溫暖的感覺。

身後的司月厲聲叫著什麽,她都沒聽見。啊,玄武……現在的回報,是不是有點遲呢?

絲竹和太白的吼聲也傳了過來,她卻什麽都聽不見了。身後突然有熾熱的氣息噴來,點點火光縈繞,她本能地回過身去,胸口忽然一熱,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神色渙然地看著對面的那個人,是熒惑,只有他,眼神比冰還冷。他的胳膊極緩慢地貫穿了她的胸膛,神火在她身體裏燃燒了起來。漆黑的鮮血,順著她的衣服,他的手臂,慢慢滴落在地上,仿佛某種粘稠的液體。

暴雨的聲音漸漸清晰,絲竹的尖叫聲,太白的呼吸聲,一切都清楚無比。她忽地擡手,一把捉住熒惑的手臂,詭異一笑。熒惑震了一下,只覺她的血液極冷,從他的皮膚裏一點一點地滲透了進去,順著經脈一直流到身體深處。他難得露出驚駭的表情,竟然沒有辦法將這個女子推開!清瓷咳了一聲,一口漆黑的血噴在他臉上,也同樣冰冷,同樣緩緩地滲透進去。他倒抽了一口氣,只覺似乎有什麽讓他戰栗的東西跑進了身體裏,腦袋裏的聲音頓時亂了。

正在驚駭,清瓷卻用力將他的手抽了出去,一把將他推開。漆黑如墨的鮮血頓時如同湧泉一般噴灑出來,在她纖細的身體下面聚成一灘墨黑濃稠的小池塘。胸口被貫穿是致命的傷,她的肩膀卻依然挺直,昂然地站在崖邊。

“玄武……”她的聲音極低,如同耳語,“我只是個懦夫罷了……但我現在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極燙。

黑色的身影忽然頓了頓,然後縱身而下,飛快地劈開雲霧,三千白發飛揚起來,是她最後的一點美麗。

絲竹沒命地沖到了崖邊,神魂俱滅地看著幽深的崖底,這是真的嗎?不是真的吧……

“清瓷!清瓷!”

她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唯一的親人,被神殺死了……被她最尊敬的神……!

她的心裏忽然一痛,幾乎要將身體生生撕裂。

她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什麽事情都想不到,只是本能地想離開這裏,離開,離開!離開!!

她轉身就走,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鼻子裏一陣巨痛,眼淚怎麽也止不住。落伽城的女兒,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淚。她咬著牙,滿臉的淚水,被雨一淋,全部混雜在一起。

司月松了一口氣,走向一直發呆的熒惑,放柔了聲音,輕道:“你又立了一大功,現在下去吧。雖然我沒有麝香王的權力,可以賞你什麽東西,但是我為神界有你這樣公正冷面的神而自豪,你……”

她話還沒說完,只見熒惑猛地轉身就走,如同不聞一般,那些原本沾染在衣服和手臂上的漆黑鮮血,此刻居然全部消失!她吃了一驚,也有些惱怒,可是卻不敢大聲呵斥他,眼睜睜地看著他下了斷念崖,消失在視野裏。

太白靜靜地站在原地,什麽也沒說。司月的聲音,鎮明的聲音,歲星的聲音都在他身後交織著響起,他卻什麽都不想聽。臉上有汩汩的溫暖的感覺,落在唇邊,淚水一般的苦澀。他一把抹了去,決絕地追了上去。

就讓他毀滅吧,崩潰吧。幸福這個詞,曾是他的渴求,但他到現在才知道,人想得到一點點的幸福,原來是如此困難的事情。人和神的矛盾,他到最後也沒能看破,可是如果拋去他神的身份,拋去她凡人的身份,他可以奢求一點什麽嗎?

斷念崖,斷念崖……果真是要人斷念麽?

他忽然縱身一躍,黑色的衣角決絕地打了個卷,整個人瞬間就沒入雲霧之中!司月肝膽俱裂,急忙沖了過去!

他跳下去了?跳下斷念崖了?為什麽?為什麽?!

“太白!”她突然尖叫著,沒命一樣地跑了過去,眼看也要跟著跳下去,卻被同樣震撼的鎮明一把扯住。

“你也瘋了?!下面是和印星城的結界!”他厲聲地說著,忽然拉著她轉身就走。

“一個凡人的女子而已,卻將事情弄得這麽大!你最近未免太毛躁了,司月!”

她一個勁地哭著,什麽都沒聽進去。她的太白……太白……她那些不能說出來的感情,那些隱藏在心裏最美好最可怕的東西,現在都沒有任何意義了……什麽都沒了,沒了……

鎮明給她淒厲的哭聲哭得心煩意亂,回頭剛想好好斥責她一番,忽聽崖底傳來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大聲響,然後腳下一陣劇烈的震蕩,平地裏迸發出刺目之極的光芒,如同地下忽然升起另一個太陽一般!

結界?!這樣激烈的反應,莫非是結界給太白和清瓷撞破了嗎?!司月震撼到哭都忘了,只怔怔地看著那些迸發的光芒發出五彩的色澤,然後又是一陣劇烈的搖晃,連鎮明都有些站不穩,急道:“果然是結界出問題了!我去看看!”

他甩開司月,轉身就往崖底跑去。連著跳下去兩個人,一個是吞噬了心魔的擁有可怕能力的半神,一個是五曜之長,看這個情形,就是結界給撞破了也不是沒可能!四方神獸那裏一直行事古怪神秘,多虧和麝香山連在一起,才不至於發展到與五曜分裂的地步,此刻一旦結界被破,神界恐怕立即就會分裂開來!

他要趕快去修覆結界才行!

***** 下方,印星城——一個穿著白色袍子的男子靜靜地站在中庭裏,似乎在等著什麽,月光照在他淺金色的發上,呈現出一種誘惑的藍,異常美麗。

不一會,四面就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朱雀的大嗓門老遠就傳了過來。

“剛才的震動是怎麽回事?結界出什麽問題了嗎?!”

只一瞬間,立即有三個男子聚在那人身邊,其中一個穿著白色狐裘,辮子粗長,正是玄武!

那個淺金色頭發的男子沒有轉身,好半晌才輕聲道:“結界給人撞破了,現在正是脫離麝香山的機會。青龍,你去引導印星城,布上自己的結界,防止麝香山再修覆被撞破的結界;朱雀,你去安撫城內其他人,讓他們不要驚慌;玄武,你和我來……去結界處看看。”

三個人一一遵守號令,朱雀和青龍徑自下去了,中庭裏只剩下玄武和那個男子。過了好半天,那個男子才開了口,“玄武,你為了一個凡人女子擅自離開印星城,因此將你四方之長的尊稱撤消,你可後悔過麽?”

玄武沒有說話,過了一會,那男子才輕道:“也罷,我們就去看看結界吧,我直覺會發生什麽好事。”

“白虎……!你……什麽意思?”玄武終於沈不住氣,問道。

白虎回頭,微微一笑,那張臉斯斯文文,就如同一個孱弱的書生,眉清目秀,連說話的聲音都是輕柔安寧,一點威力都沒有。

“去看看吧,現在四方之長是我,你不該問這麽多,對不對?”

(第一卷完)

其之二: 修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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