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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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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王翼四處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熒惑大人的行宮在哪裏。他只來過一次麝香山,還是七十年前的那次盛典了……

早就聽聞麝香山的熒惑大人有修羅的稱號,那種絕對強勁的力量,那種目空一切的霸氣,他一直都景仰崇拜之極。可惜上次五曜諸神離開的太快,他身為四方神獸的得力部下,也不好追上去和熒惑說什麽。隱約記得熒惑大人穿著黑色的衣服,左手上纏繞著經文。據說他整個人就是一團火,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觸碰他一下。

今天好不容易朱雀大人和玄武大人出了印星城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他才得空偷偷跑來麝香山,打算認真地瞻仰一下熒惑大人的風采,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熒惑大人可以收他為徒……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有些慚愧,有些自信。因為仰慕熒惑的強勁,他自己也偷偷修煉禦火術,但總是不得要領,有時候甚至會被自己發出的神火灼傷。他要好好請教一下熒惑大人如何禦火,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總有一天可以超越熒惑大人成為下任的司火熒惑!

不過話說回來,眼前這個金碧輝煌的行宮莫非就是熒惑大人的地方呢?看上去那麽華麗,一派王者氣息,連琉璃瓦都是金色的。金色,就是火焰的色澤。看來他運氣不錯!一下就找到了熒惑大人的行宮!

鷹王翼有些緊張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白色的神官服,又把壓在頭上的高檐帽弄弄正,確定一切都比較整齊,這才往那金色的宮殿走去。

剛走沒兩步,忽聽身後傳來一個清冷卻嬌嫩的聲音,“你找太白大人有事麽?”

他驚了一下,急忙回身恭敬地彎下了腰,沈聲道:“我是印星城朱雀大人手下的翼宿,這次來是拜訪熒惑大人的。”

說完,他微微擡起了頭,卻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年輕女子站在他面前,都是秀美清雅的少女,身上穿著與他一樣的神官服,兩雙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定在他臉上,倒讓他有些靦腆,紅了臉皮子。奇怪,這兩個女子,為什麽有些眼熟?莫非在哪裏見過麽?

絲竹柔聲道:“鷹王翼大人不必多禮,您要找熒惑大人是麽?這裏是太白大人的行宮,熒惑大人的神火宮還在後面。”

鷹王翼頓時有些惶恐,原本就有些赧紅的臉這會更紅了。他居然差點闖進五曜之長太白大人的行宮!真是太鹵莽了!

“謝謝兩位的提醒……只是不知熒惑大人的行宮在什麽地方?”

絲竹剛要開口告訴他,卻見清瓷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柔聲說道:“熒惑大人的行宮我認識,我帶你去吧。”

她笑得文雅而不染俗氣,鷹王翼只覺她那雙眼,煙波迷離,款款蕩漾,裏面似乎包含了無數欲言又止的柔情似水。一直以來他都專心於修煉法力上面,哪裏經歷過這等麗色相誘,立時只覺心底似乎漏了一塊窟窿,血液一個勁地往頭頂沖上來,有些惶恐無措,卻一點都不討厭。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跟著這個少女走了很遠了。道旁楓樹如煙如霞,似乎從天上直接籠罩了下來一般,她纖細裊娜的背影就在三步之外。漆黑的發絲被微風吹拂得柔柔搖擺,絲絲縷縷繚繞不休。時不時回頭對他溫柔而笑,唇角眼旁春色嫵媚,仿佛要對他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

鷹王翼頓時心神一陣蕩漾,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化做了綺麗的夢幻,渾身都有些軟綿綿地,也不知道他原來正被她誘惑著,只盼這一路走得長些,慢些,好讓他……將這種陌生的美麗仔細攫取一番。

鼻端似乎總是若有若無地飄蕩著幽幽的香氣,也不知是花香還是人香。眼裏什麽都看不見,只有面前這個嫣然微笑的女子。他也不知道怎麽了,眼睛仿佛給定在那裏一般,無論如何也無法移開視線。可他一點都不討厭這種感覺,一點都不討厭……

越過碧綠的湖水,走出嫣紅的楓樹林,道旁張狂妖艷地盛開著血紅的小小花朵。一朵朵在風中搖曳生姿,綺麗甜蜜的香氣將兩個人包裹在其中。他眼光癡迷,什麽也沒註意,跟著清瓷慢慢走著,一腳踏爛了一朵血紅的小花。

誰也沒註意,那朵花瞬間化成了一灘血水滲進泥土裏,一會又鉆了出來,剎那間便又開放起來。花蕊漆黑如墨,如同嫣紅誘惑中的一只魔眼。

“鷹王翼大人……你為什麽要來麝香山找熒惑大人呢?你不是朱雀大人的得力部下麽?”

清瓷眼神詭異地漫步走著,聲音卻是嬌嫩如同在歌唱。周圍的景色漸漸變得淒涼肅殺,枯枝纏繞,野草叢生,她帶著他不知不覺竟來到了麝香山的後山,這裏的景色與前面完全不同,半絲生氣也無。草與樹都是幹枯的,泛著死亡的色澤。

他一無所知,只覺周圍似乎還是那煙霞籠罩的楓樹林,滿眼的嫣紅明黃,奪目之極。心神俱醉的他,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懶洋洋地,似乎正在享受什麽。

“熒惑大人是我崇拜的人物……他那麽強,那麽厲害……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夠成為他那樣的人物便好了……”

他瞇著眼睛,裏面閃爍著赤裸裸的欲望光芒。是的,他渴求力量,渴求強大,就是這種單純的欲望最有意思,最好掌握……

清瓷柔聲道:“你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是啊……我……我想……非常想……”

“這就是你們神的欲望?”

聲音忽然變得冷酷譏誚,刺得他幾乎是立即回了神,這才發覺周圍景色的古怪。他倒抽了一口氣,皺眉望向那個白衣的少女,卻見她轉過身來,一雙眼冷若秋水,充滿了譏誚嘲諷的尖利,灼灼地看著他,陰森森地甚是可怕。

“這是什麽地方?!熒惑大人在哪裏?!”

他有些驚慌地吼了起來,周圍一片淒涼荒蕪,似乎連陽光都被這種灰暗吞吃了去,灰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清。這個女人!她到底要幹什麽?!

清瓷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子,也學他四周看了看,才悠然道:“是呀,這裏是什麽地方呢?好象是麝香後山……聽說,是專門用來監禁叛神和不服神界管束的凡人的地方哦。”

“你這個女人!”

他惱怒了起來,伸手便要來抓她!她居然誘惑他?!誘惑他這個優秀的,強大的神?可惡啊!可惡啊!

清瓷輕飄飄地閃了開來,讓他抓了個空,一邊冷冷笑道:“你在痛恨我誘惑你?你若沒有欲望,我豈能誘惑得了呢?為什麽你們這些神一旦自己出了問題,第一個責怪的永遠是別人?”

鷹王翼更是惱火,只覺難堪之極。她說得沒錯,被誘惑的是他!只是……他陡然擡眼,眼底一片驚天的殺氣!

“麝香山居然有你這種妖媚魔物!今天若不除掉你,我就不叫鷹王翼!”

他的掌心忽然竄出一簇小小的血紅的火焰,火苗忽悠悠地晃動著,似乎不是很穩定。他的手掌也因為無法成功控制神火而微微發抖,掌心有些灼燒出的黑色。可是盡管如此細小的火焰,盡管他無法成功操縱,那一小簇的火焰還是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血紅的色澤,原本有些陰冷潮濕的空氣頓時變得幹燥灼熱。

清瓷揚起了眉頭,笑了一聲,“看來你操縱神火的本領還挺到家的。”

鷹王翼喝了一聲,“受死!”話音剛落,整個人就如同閃電一般竄了上來,掌心那一簇火焰明滅跳動,劃開灰色的霧氣,染出一片艷麗的紅。

清瓷忽地閃了開來,逮住空隙,一把捉住了他伸出的胳膊,用力一捏,只聽一陣骨骼碎裂的沈悶聲響,伴隨著鷹王翼尖銳的痛呼,野地裏聽來分外淒厲。

她擡腳輕松一踢,將斷了胳膊的鷹王翼踢得跪了下來。她站在他身後,手裏抓著他的胳膊,令他不得不側過身體,氣喘籲籲地癱在那裏。

“你跌下來的位置正好,省得我再將你搬過來。一會你就有好東西看的。”

清瓷幽幽地說著,細白的手指捏著他的胳膊,似乎毫不費力,卻令他一點都動彈不得。

鷹王翼喘著氣,恨道:“你這個女人!麝香山的諸神不會放過你的!這般陰狠狡詐,心懷叵測,太白大人一定會殺了你的!”

“殺了我?”她輕笑了起來,“我很希望當初他可以殺了我。殺了我,你們神界至少還可以維持表面的光鮮亮麗,只是他一時的所謂仁慈,卻留下我這個禍根。要恨,去恨他罷。”

鷹王翼的斷臂給她這樣毫不留情的攥在手中,痛得鉆心,他從來沒有受過這等苦楚,心裏又是恨又是不甘,只盼自己可以親手殺了這個惡毒的女人!將她寸寸碾碎,方可消心頭的怨!

“神當真是世上最可笑的東西了……”她低聲說著,“聖潔,高貴,強大……這些本該是用來維持平衡與平等的能力,卻被你們拿來高高在上,鄙夷凡人。最可笑的就是明明心裏已經被情欲折騰的腐爛敗壞,每個人都心懷鬼胎,而面子上卻還要裝出一付什麽都不懂什麽都看不進眼的聖潔模樣。你們仗著強大的能力,強迫與自己不同論調的凡人順從你們,一旦遭到反抗,便屠殺蹂躪,如同禽獸野狗。你們不是說不懂欲望麽?你們不是說七情六欲為虛幻罪惡之物麽?我這個人很壞,也很懶,我才不想修煉出正果陪你們一起慢慢腐爛。反正總要敗壞的,不如壞得更快一些!我就是不許你們披著漂亮的衣服假正經,我就是要你們把心裏醜陋的東西暴露出來!怎麽樣?很快活罷?你方才不是也很享受美色的誘惑麽?哈哈哈!可笑!”

鷹王翼幾乎要被她尖銳的話語逼瘋過去,跪在地上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在那裏淒厲地低吼,吼了些什麽,他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這個女人……他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鼻子裏忽然聞到一股腐爛惡臭的氣味,竟是從前面不到三尺的地方飄過來的。他正惡心地想吐,下巴卻忽然被清瓷用力捏了住,怎麽也甩脫不了。她冷冰冰刺耳的聲音在他頭頂響了起來,如同惡毒的咒語。

“仔細看著!看看那些人!他們就是被你們這些神稱做叛徒和妖物的人!”

他拼命地扭著頭,口中發出痛苦的吼叫,卻半點也掙紮不開。一雙眼更是被施了法術一般,直直地看向前方。只瞥了一眼,頓時覺得全身上下突然給人丟進了冰水中一樣,完全僵硬了住!

前方是一個很小的鐵窗,他一看就知道是神界專門用來關押犯人的玄鐵,上面還雕刻著特有的咒文,防止他們逃脫。鐵窗裏的景象令他遍體生寒,裏面滿滿的全是人!身上穿著血汙的衣裳,破爛得幾乎無法遮掩身體。而沒有一個人身體是完好的,皮膚上血跡斑斑,傷痕幾乎可見骨,還有的傷口已經腐爛,爛肉和漆黑的血水將衣服粘在了身上,發出陣陣惡臭。

每個人都是神情呆滯,目光無神,披頭散發完全看不出男女。鐵窗裏幽暗的火光跳躍著,隱約還可以聽見陣陣淒厲的哀號,似乎是有人正在用刑……每當哀號聲傳出來,鐵窗裏的無數人身體便開始顫抖,手腕和腳踝上的鐵索也跟著抖動,發出冰冷的碰撞聲。

鷹王翼只覺自己仿佛也是給人用鐵索鎖了住,用盡酷刑拷打,全身都是血,痛之入骨。他戰栗著想喝上眼睛,卻怎麽也不能夠。清瓷捏著他的下巴,冷笑道:“你看到那個人了麽?那個有著駝背的老人!他就是因為一百年前與一個不服神界管束的妖相戀,所以被抓來了這裏感化!看到那個瞎了眼睛的女人麽?就是因為她的兒子信仰暗星,而她護著自己的兒子說了幾句叛逆的話語,就給神捉來了這裏感化!你看到了麽?看到了麽?!這些就是你們所謂的感化!還想再看麽?”

他痛苦地呻吟,只覺仿佛給人又從冰水裏撈了出來放在火上焚燒,再也不能夠承受。

“別說了……別說了……”他喃喃地念著,聲音破碎,可是那雙眼卻怎麽也沒辦法移開,繼續被迫地看著鐵窗裏那些不成人樣的凡人。

“這就是你們聖潔的神做出來的事情!將人生生折磨,死也不能夠!你還要仰慕麽?你還想逃避麽?你還不承認自己是有欲望的?你還以為神是高高在上拯救世人的麽?!別再做你那些可笑的春秋大夢了!”

鷹王翼給她逼到了絕境之上,滿眼的淚水,心裏亂成一團,如同冰和火一起來折磨他,忽冷忽熱,快要發瘋。他哭泣著,聲音破碎流離,如同從喉嚨裏擠出來一樣。

“可是……可是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想做一個拯救世人的神!我……我與他們不一樣!”

清瓷陡然大笑了起來,聲音慘厲如同鬼哭,“你是不一樣的?你憑什麽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你做了什麽?你救了誰?你當真以為自己聖潔到哪裏去了?!”

鷹王翼哽咽著,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過去的一切都在眼前給揉碎了,撕裂了,崩潰了,焚燒了。洗玉臺的歌聲曼舞,楓樹林的煙霞籠罩,那些美景,那些高潔的信仰,全部都和眼前血腥可怕的鐵窗糅合在了一起,紛亂糾纏,攪得他一顆心幾乎要碎開來,痛苦到不能自己。

“別說了……求求你……”

他終於可以閉上眼睛,臉色慘白,兩顆淚水從他的眼角飛快地滑落,染濕了他身上曾經引以為傲的神官服。

清瓷將他摔了開來,他如同破布一般跌爬在地上,身體沈重到幾乎不是自己的,完全動不了。她沒有說話,只攏了攏寬大的袖子,眼睛裏幽然無波,如同兩個漆黑的深淵。她也不看那個爬在地上精神崩潰的鷹王翼,只微微側著頭,似乎正在想什麽。

沈默了很久很久,鷹王翼才開了口,聲音沙啞還帶著哭音。

“你……為什麽要找上我?我與你應該曾經並無糾葛才是……為什麽是我?!”

他嘶吼著,如同受了重傷的狼,淒厲慘越。

清瓷淡然道:“因為你眼睛裏有最單純的欲望,對強大的力量渴求的欲望。你絲毫不懂得掩飾,卻還要一付自己是高貴的神的模樣。我便幫你一把,你不用太感激我。”

鷹王翼忽然笑了起來,夾雜著哭聲,分外可怕。

“好……好!算你狠!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也不會……”

清瓷點了點頭,“那就永遠記得我罷,我叫清瓷,日後你想來報覆我,只要我還活著,就隨時恭候。”

她轉身就走,邊走邊笑,似乎暢快極了,卻又隱約有無邊的痛楚藏在裏面。

周圍是一片模糊的灰色霧氣,什麽也看不清。空曠的野地裏,只有她暢快的笑聲與鷹王翼淒厲的吼聲混雜在一起,那一聲聲的“清瓷!”,如同最憤恨的詛咒,在空中不停的蕩漾飄浮。

聲音漸漸不可聞,清瓷走了片刻,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輕輕捉起垂在胸前的一綹頭發,放在手上慢慢把玩。

半晌,她幽幽地開了口,“你一直在那裏看著,現在我離開了,你還不打算出來麽?”

話音剛落,她身旁五尺的地方忽然白光一閃,一個穿著白色狐裘的清俊男子面無表情地站在了她身邊,定定地看著她。

清瓷悠然道:“你也看到了好東西,怎麽?沒有什麽感想麽?”

玄武冷冷地看著她,好半天,才沈聲道:“我的感想?如果是我,立即就會殺了你!”

清瓷哼了一聲,回頭瞥了他一眼,柔聲道:“殺了我?我隨時歡迎你來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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