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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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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看了她半晌,忽然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慢慢地走近她,放柔了聲音輕輕說道:“你當真膽大之極,連我也忍不住有些佩服你。我只奇怪,你為什麽不幹脆正大光明的來造反,卻盡找一些小神來欺負,做些背地裏的陰暗舉動?你就算讓那些花開遍了神界卻又如何?腐爛的依舊腐爛,只不過敗壞得更加快一些。你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清瓷垂下眼睛,幽幽嘆了一聲,“你何必要明白我的舉動?你自己不也是正在策劃顛覆神界麽?我既不來打擾你,你又為什麽總是纏著我不放?我早已說過了吧?我對你那些偉大光明的計劃一點興趣也沒有,我也從不想找什麽同路人一起幹一番所謂的大事業。你問我要什麽?問得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

她伸出手來,手掌瑩白細膩,五根手指纖細可愛,怎麽也無法相信這樣一只柔美的手,曾將一個神官的手臂生生捏斷,做下那麽多可怕的行為。

“或許,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某個執著的理念,我只想證明,我的這雙手,凡人的手也可以逆天。可能這個就是我想要的吧……”

她低聲說著,忽然笑了一下,有種稀薄的苦澀藏在裏面,卻掩不去天生的傲然灑脫。

“也奇怪,我何必與你說這麽多?雖然同心卻不同路,我們總是敵人。你走吧!莫要再和我說什麽顛覆神界的話語,我們永無合作之日的。”

她轉身要走,卻被玄武一個閃身擋在了她面前。他眼光覆雜地盯著她,好半天才沈聲道:“為什麽不願和我一起?要知道你雖然厲害,雖然心思細密,可是凡人總不可能用肉掌顛覆神界的!更何況五曜之中頑固不化之人甚多,你一個女子,當真以為可以做什麽大事情麽?我只是……我只是不忍……看你失敗而已!”

話語說到後來,已經有些激動,他幾乎要伸出手去將她拉住,卻又頓了頓,強行忍住,目光深沈而熱烈。

清瓷忽地擡頭看著他,帶著一種微微的嘲諷,定定地看著他驚覺自己的失態,急忙冷下了神色,依舊是一個清俊高雅的神。只是那一瞬間,他自己也不承認自己由神變為一個急切的普通男子,只希望這個女子不要傷害到自己。

“北方的冰雪之神,一直是冷漠出世,風華絕代的。你今天貿然來到麝香山,難道就是為了阻止我麽?你就不怕,我那些花朵也將你誘惑了去?” 她柔柔地說著,唇邊滿是嫵媚的笑,可眼底卻是譏誚尖酸之極,冷冷地看著他略微狼狽的模樣。

玄武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惱火,冷道:“莫要說麝香山那點花朵,你便是有本事將那些花種滿印星城,我也不會受你半點影響!你終是把神看得低了!神總是這個世間一切的主宰,公正嚴明,豈會為你那些邪術所惑?!你自以為強大,卻始終離不開我的掌握!如果我不放過你,今天哪裏輪到你在我面前囂張?!神界也終究會是我的,何況你這個小小的凡人女子!”

清瓷嘻嘻一笑,柔聲道:“玄武大人,我不過說了一句而已,你卻砸給我那麽重的言語,莫非你當真在心虛?情欲之事,你果然很有天分。”

玄武的臉色頓時鐵青,似乎終於給她惹惱了。他寬大的袖子猛地一展,掌心又閃爍出白雪一般的光芒,點點雪花圍著他的手指繚繞,雖然美麗,卻也可怕。周圍的空氣本就陰冷,隨著他施法放出力量,更是寒冷刺骨了起來。玄武乃為北方的冰雪之神,與司火的熒惑屬於完全相克的神。一個熾烈強悍,一個冰冷清雅。此刻他動了真手段,眼看著霧氣更加的濃厚,地上的枯草也飛快地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冰雪雕塑出來的一般晶瑩,一雙漆黑的眼,幽深莫測,糾纏著無數思緒,終是化成了一股殺氣,淩厲地刺向那個怯生生站在三步之遠的少女。

清瓷慢悠悠地舉起手來,嘆道:“神終究是神,無論是誰都一樣。自己相信著自己的聖潔,不允許有一絲不完美,你也不例外。看來我觸犯了你的禁忌,今天非要與你戰上一場了。”

她翹起食指,在左手掌心用指甲狠狠劃了下去,頓時冒出絲絲縷縷的鮮血,卻不落下,只在她掌心中緩慢伸展開來,優美卻詭譎,眼看著就勾勒出一朵花的輪廓。鮮血還在微微顫動著,更讓那花看上去有如弱不驚風一般,纖細可愛。

“與你戰鬥,或許要用上這個印。”

她幽幽說著,話音剛落,額頭上陡然浮現出漆黑的紋路,周身頓時散發出一道漆黑的光芒,映著她雪白的肌膚,有一種妖異的媚。

玄武倒抽了一口氣,“心魔印?!你居然擁有心魔?!”她是如何召喚心魔的?心魔怎會被一個凡人的女子如此自如的操縱?!她到底是什麽人?!

清瓷淺淺而笑,潔白的額頭上,那個心魔印顯得異常刺目妖艷,使得她原本秀美的臉也染上了邪氣,魅惑卻墮落。

“我若連心魔也無法擁有,如何能用凡人之手顛覆神界?”她仰著頭,眼睛裏光芒灼灼攝人,朗聲道:“如若讓你顛覆麝香山,再創造的也無非是另一個麝香山罷了!我要的不是這個!我要這天,再也不能壓迫我,我要這雲,再也不能迷惑我!我要我手,將所有的虛偽推翻砸碎!我要惡之花開遍神界!我要諸神,陪我一起墮落!”

她揚聲而笑,驚心動魄,掌心裏那朵鮮血勾勒出的花,變幻莫測,突突跳動,似乎剎那間,周圍一切都籠罩上了那種血紅的色澤,朵朵惡之花張狂地開放,映得霧氣也泛出了鮮艷的色澤。

玄武大驚,不知不覺竟給她先發制人放出了誘惑的法力。周圍所有都是幻象,他將掌中的白雪拋了出去,所到之處頓時清明透徹,一時間天空落下無數紛紛揚揚的雪花,地面上卻盛開著血紅的花朵,情景甚是詭譎。

玄武不等她說話行動,狠下了心腸捏起手掌,卻見白光乍現,從他手中慢慢拉長,居然用冰雪化出了一把形狀古怪的劍。劍呈半透明狀,卻是彎的。劍柄潔白如雪,尾端嵌著一顆血紅的石頭。他舉劍過眉,冷道:“用血化出這些邪惡之花也沒什麽了不起!今日卻要用你的血來祭祀我的玄武劍!受死!”

劍身忽地發出龍吟一般的尖銳嘶吼,他猛地一揮,卷起漫天白雪,夾雜著無數嫣紅的花瓣,繞著透明的劍身飛快旋轉。狂風驟起,兩人的白色衣袂隨風亂舞。他卻遲遲不揮下去,一雙眼隔著飄蕩的雪花,緊緊地看著她。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用力吼著,那聲音太淒厲,幾乎要將他生生撕碎。他從來也不知道自己也會這般猶豫迷惑,奔騰的情感一再告訴他,他根本是不願將她斬死於劍下。可是理智卻提醒他,如果不將她除去,日後的一切大業都會為她阻撓。兩股力量在心底激烈地沖突,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開來。

他忽然咬牙厲聲叫了起來,手指猛地縮緊,閉上了眼睛一劍劈了過去。淩厲的風聲呼嘯著竄出去,他的辮子在身後決絕地打了個卷。他知道的,只要他亮出玄武劍,沒有一個人或者妖可以躲得過去。她死了,以後便再也沒有人來誘惑他,動搖他……死得好!他的心裏忽然一陣大痛,只想大吼一聲或者大哭一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也不想知道。

紅光幾乎是瞬間便消散開來,方才動亂的一切忽然安靜下來。地面上枯草雜亂,覆蓋著薄薄的白雪,偶爾還有幾片嫵媚的血色花瓣,此刻看上去異常刺目。灰色的霧氣漸漸散開,空氣裏卻是寒冷依舊。玄武定定地站在那裏,一身的雪白狐裘,當真如同用冰雪雕塑出來的天人,清冷而孤寂。

他面無表情,怔怔站了半晌。手裏那把玄武劍,忽地一閃,頓時消失。他連頭發也沒亂上一分,依然是他高雅聖潔的神……只是……只是……他看著地上散落的血色花瓣,怎麽也移不開眼睛。他殺了她,殺了這個妖物,殺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凡人……他當真殺了她?是他親手殺了她?他的喉嚨忽然一陣巨痛,眼睛也有些模糊。既然他殺了一個妖孽,他為什麽如此難受?莫非,他當真如她所說……

半空中忽然傳來一陣嬌媚的笑聲,帶著戲謔的頑皮。他震了一下,不可思議地擡頭,卻見離地一丈之處的一棵枯樹上,那個白衣的女子正安閑地坐在那裏對他嫣然而笑!怎麽可能?!玄武劍乃為天地間的異寶!只要亮了出來,無論凡人妖孽還是神,都會無法動彈才是!她是怎麽逃脫的?!

他此刻的神情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一方面不可思議,另一方面卻該死的慶幸著她沒死!老天!他是怎麽了?

額頭上忽然給人用手指輕輕一彈,他大驚,這才發覺剛才那個坐在樹上女子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他面前,擡手俏皮地彈著他的額頭,笑吟吟地看著他。

“做了個好夢吧?快活麽?”清瓷笑問著,一派小女兒的天真模樣,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她……怎麽會變得如此快?此刻眼前這個笑瞇瞇的小姑娘,看上去一點邪氣都沒有,就好象剛才他真的做了個夢一樣。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到底……是什麽人?

清瓷瞥了他一眼,說道:“你其實根本不忍心殺我,何必要與自己過不去呢?你以為閉上了眼,就可以稍微好受一些?”

玄武又是一陣窘迫,還想再發火,可是身體已經軟了下來,這火氣,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了。神的面子頓時全失,他惟有冷下臉來,惡狠狠地瞪著她。好歹這樣也能讓自己稍微挽回一點臉面。

清瓷嘻嘻笑著,輕聲道:“惡之花的能力,你還要小看麽?如你所說,我隱忍了八百多年,我的恨已經成了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你不懂的……”

玄武哼了一聲,冷言道:“今天又沒能殺了你!你這個擁有心魔印的墮落之人,還敢在我面前說這些無聊的話語!下次如果再讓我發覺你做什麽忤逆之事,我一定……!”

他的嘴給人用手捂了住,幽幽的香氣頓時撲面而來,順著他的鼻子鉆了進去,他的心神頓時一蕩,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清瓷捂著他的口,淡淡看了他好久,才輕道:“ 不管怎麽說,謝謝你。你是唯一我沒有用惡之花引誘,卻真正心裏有我的神。謝謝你的劍下留情……我……很高興……”

他呆在那裏,腦袋裏一片空白,連她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秋日的陽光漸漸明亮起來,沖破了灰色的霧氣,斑斕著撒在他周圍。他忽然長嘆一聲,閉上了眼睛。或許,他終究還是敗在這個女子手上,給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卻連不甘願都顯得矯情。以後,他該如何?

“清瓷……”

細微的呢喃消失在空氣裏,如同落入水中的小石子,很快便消散開去。

************五十年之後,神界終究還是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四方神獸與五曜隱藏的矛盾越來越大,幾乎已經不相往來。司月將太白支出防止與她爭奪麝香王位置的苦心,最終成了四方神獸的笑柄。

太白於三天前回到了麝香山,讓一直郁郁不歡的絲竹頓時振奮起來,每天都春光滿面不厭其煩地打扮著自己,生怕哪裏不整齊似的。她們雖然成了半神,可是依然是隸屬太白的樂官,平時根本不被允許靠近太白的寢宮半步。所以人回來了三天,卻連個影子也見不到。

難得今天是一個好天氣,陽光明媚,噬金宮內的小花園裏,絲竹和清瓷正忙著打掃花園和回廊。最近天氣越來越和暖,顯然已經進入早春。花園裏雖然冰雪依舊覆蓋,卻也需要好好清理一番,以便花開之時景色更加嬌艷。

或許是因為天氣好,絲竹的心情也跟著振奮起來,一邊用隔年的青柳枝掃著回廊,一邊嬌聲道:“清瓷,今天天氣這麽好,你說太白大人會不會來花園休憩?”

清瓷蹲在地上用簸箕鏟著積雪積冰,淡然道:“你當真想他想瘋了,花園裏現在什麽都沒有,他來做什麽?看積雪麽?”

絲竹笑吟吟地丟開柳枝,整了整身上特意換上的鵝黃長裙,笑道:“清瓷啊,你覺得我身上這件衣裳如何?人家還是第一次穿呢!如果能讓太白大人看見就好了!你猜他看到我的新衣服,會有什麽反應?”

什麽反應?自然是沒反應……太白是什麽人,他豈會把低下的凡人看入眼裏?只是這話不能說給絲竹聽,不然她會哭上好幾天……

“他會說很漂亮,你真是他看見的最美麗的女子。”清瓷將簸箕裏的積雪隨便丟去了角落裏,心不在焉地繼續蹲下來鏟。

五十年了,四方神獸那裏果然漸漸和五曜分歧開來,這是不是代表玄武要開始行動了呢?她停下了動作,用手背抵在胸口上。心底的那只魔似乎還不放棄,總是要趁她不註意的時候搶奪她的身體。又修煉了五十年,她是不是又變強了呢?是不是強到已經可以只手顛覆神界了?她不想讓玄武搶先行動了,只是她對自己還沒有那麽大的信心……

前幾天聽人說四方神獸那裏,有一個星宿叛離了神界,還帶走許多地位低下的神。印星城那裏似乎很是惱火,不過事情很快給人壓了下去。她不用考慮都知道一定是玄武做的。那個叛離的星宿必然是鷹王翼,這個孩子也算厲害了,撐了這麽久才崩潰。玄武對這件事情很清楚,或許就因為不想讓人深入調查這事,才壓了下去。這算是為她著想麽?這個神……

她淡淡笑了起來,他總以為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總有一天,她要好好打擊一下他的傲氣……

正想得出神,忽聽絲竹在一邊叫了起來,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見過太白大人!”

她微微一怔,太白?他當真要來花園看積雪?

她站了起來,回身恭敬地行禮,“見過太白大人。”

太白揮了揮手,什麽也沒說。清瓷慢慢擡起頭來,只見他一身黑衣,依舊俊秀挺拔。可是那神情……雖然他以前也是很淡漠的樣子,但今天似乎有哪裏不對勁……那種神情,是不是叫做傷感?當真奇怪,這個冷血無情的神居然也會有這種表情眼神,莫非他也染上了情欲?

她在心底偷偷冷笑,卻見絲竹站在一邊滿面喜色,兩只手飛快地整理著自己的新裙子,明明已經很整齊了她還要整理。她暗暗嘆息了一聲。這個絲竹,恐怕已經情根深種無法自拔了……

太白沈默了半晌,轉頭看向站在花園中的清瓷,溫言道:“你叫清瓷,對不對?”

她微微一皺眉,嘴裏卻恭敬地答道:“是的,太白大人。”

太白看了她半晌,才道:“你的七弦彈得很好,今天辰星的川水宮有一個私筵,你且去換上正式的衣裳,午時二刻在噬金宮門口等候。”

說完,他轉身就走,看也不看一眼孤零零站在回廊中的絲竹。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裏幾乎已經是淚水瑩然。他連眼角的一瞥都舍不得給她一個麽?她盼了那麽久,等了那麽久,愛了那麽久……

她恭敬地彎下腰,“恭送太白大人。”聲音裏有一絲顫抖,也不知他聽出來沒有。

太白走了幾步,似乎又想起來什麽,回頭柔聲道:“穿紅色的衣裳,很配你。”

清瓷恭敬地答應著,心裏卻隱然有古怪的感覺。

他……到底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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