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出手之闊綽，晴雯以前不知道，但是現在知道了。

那兩個荷包裏裝的都是些小銀錁子，雖小了點兒，但數量多，花樣兒也多。加起來總共倒有二兩之多了。

晴雯心中計較，看那趙姨娘生了賈環後也不過每月二兩銀子的月例，她倒是比姨娘還拿的多了？晴雯搖頭淺笑，把銀子又裝回荷包，玉鐲則小心包好，她打算把東西攢一攢，待她出去以後就用這些買個鋪子，做回她的老本行去。

這幾月王夫人不讓她當差，她就只坐床上做些繡活兒，這樣一來不光彩雲抱怨著晴雯不能陪著她做活兒，就連住一起的其他小丫鬟看她的眼神都十分“特別”，晴雯整天被盯著看心裏還真是慎得慌。

“你倒會找活兒，你說夫人怎麽就不找我繡，我女工也不錯的。”

除了大丫鬟要時時陪著主子，其他丫鬟每月都會輪休，要不就是回去看望家人，要不就是出門踩踩風。

而彩雲既無親人，也沒什麽要買的，就只躺在床上，看著晴雯引針穿線，重覆著單一的刺繡動作。

“我倒是樂意交給你自己出去頑，省的把眼睛都熬瞎了。”晴雯苦笑道。

“我呸！明明是得了個巧宗兒，你最是個得了便宜還買乖的。”

彩雲還想再逗她，冷不防門外傳來一陣咚咚聲，只得起身開門去。

“得，準是給你送好吃的來了。”彩雲嘆道。

門一打開，果然是金釧兒無疑。

“這是夫人賞的幹果，吩咐拿來給你們嘗嘗。”金釧兒拎了紙包放於臺上就要走。

“姐姐來了也不喝杯茶水再走。”晴雯起身迎她。

“姐姐辛苦了，是該喝杯茶。”彩雲附和道。

金釧兒看兩個小人兒一口一聲姐姐的，心兒都快被暖化了，這才笑著回了她們。

“我走的急，夫人還等我回去，你們兩個機靈鬼最拖累人。”

見此情景晴雯也不攔她了，直呼快去快去，又把金釧兒逗的哭笑不得。

“喏”晴雯把一半兒果子都分了彩雲，剩下的預備包起來分予其他人吃，卻被彩雲攔了個正著。

“這東西金貴著，你別總拿給別的吃，果子能放許久，你自己留著慢慢兒吃。”

晴雯心道彩雲是為她好，她最近拿的吃食幾乎全給大夥兒分了，小丫頭們都還不定性嫉妒心重，她這麽一來說不定已經招人記恨上了。

“那都給你罷，我是不喜甜食的。”

“那我可要留著慢慢兒的吃，省的日後沒了再想。”彩雲也不推脫，她知道晴雯有甚說甚，說不喜歡就是真的不喜歡了。

“這有什麽，你要再想我給你做就是。”晴雯滿不在乎，幹果多好做，脫水腌制，晾曬，都不用什麽調料。

晴雯是覺得容易了，彩雲卻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雯姐兒，你吹大了吧。”

“你要是不信，等過完年咱們就試試。”晴雯一臉認真地說罷，又坐下拿起繡了一半兒的花樣。

彩雲回神，臉上已是一臉怒意：“好呀，又逗我頑兒，你又想我幫你帶什麽？”

“我可沒逗你，這話兒說得，像我常欺負你似的，多冤枉。”晴雯一臉無辜，她從不輕易答應別人，因她承諾就一定是會做到的。在她看來彩雲的脾氣倒是越來越壞了。

“上月你托我送了東西給柳四奶奶，上上月你讓我買了胭脂炭筆，上上上月你出府去吃寶華齋的冬菇粉居然沒有帶上我！”彩雲掰著手指一一數來，對她怒目而視。

“這兩月我要是出的去就不用托你了，再者上上上月我問你要不要和我出去時你也說了不想，冬菇粉我給你帶了一份兒是你看不住被趙嬤嬤吃了罷？”晴雯笑。

彩雲自覺說不過晴雯，嘟著嘴一臉不悅。

“人道塗胭脂是越塗越美，你怎的就分不清美醜呢。”

彩雲是實在看不過眼，晴雯哪兒都很好，待人真誠有禮，心善卻不盲善，只是這打扮的方面卻讓她有些無可奈何。

最初晴雯托她買胭脂時她還暗道晴雯是打扮打扮討賈母夫人開心，可當晴雯每每畫的眉毛粗長，眼大無神地在她面前晃悠時，她就恨不得沖上前去替她畫！

“這樣挺美啊。”晴雯也不反駁，彩雲一直都覺得是她在審美當面造詣太差。她也沒有解釋過，一來沒有必要，二來她也不想讓第二個人知道她在用“醜”討好王夫人，企圖日後混出去的事實。

“等過兩日完工你就跟我回去，咱們兒一道過年。”晴雯剪斷多出來的線頭，朝彩雲道。

“過年？”彩雲疑惑，心下一陣清明後轉頭又捂著肚子笑起來。

“怎麽？”晴雯不解，不就是一起過個年有這麽開心嗎？她要回家與奶奶團圓都還沒激動呢。

“你傻了？丫頭剛進府的頭一年需得留在府裏過，哪兒都去不得的。”

晴雯初聽這話，先是一驚，接而又是一怒。

“這賈府怎會有如此不成文的規定？！”

彩雲見狀也慌了，她只道晴雯平日裏大方得體，一貫的溫柔和煦，是從不把情緒表露在臉上的，這次恐怕是傷心狠了。

“你也莫要難過，過完節後正月裏，大夥兒都能歇息一天的，那時我再備上大禮，同你回去拜訪可成？”她小心翼翼地看晴雯臉色，果然有所好轉。

“我哪能要你的大禮，”晴雯嘆息一聲，雖不能與柳四奶奶一道過年了，但能回去看看她也好過沒有親人的彩雲，“只是我那幫親友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到時你可莫要介意。”

彩雲笑：“咱們被賣來做丫鬟的，家裏能有多少是省油的？你呀分明是自個兒想的太多了，可別提前成個老婆子，那我是不認的。”

與彩雲貧一番後晴雯心上也平靜了些許，倒是能靜下心來想點事兒了。

過年啊……她對年的記憶還停留在外婆親手包的春卷兒烙餅和奶奶做的辣醬，餃子裏。老人相繼去世的時候，她曾像發了瘋一般的去學習這些東西，對她來說要想模仿幾樣家常小菜並不難。

她也確實很完美地還原了那些食物，一模一樣的味道，卻獨獨嘗不出那種滋味了。

那種，家的滋味。

晴雯心下難受，轉而靈光一現，立刻又興奮起來。

“彩雲，咱們府裏可有腌料？”晴雯問她，其實她自己也不太能確定這裏到底有沒有這種東西，在這似紅樓時代但背景卻又與紅樓有些不同的朝代。

“腌料？”彩雲皺眉不解道。

“恩，八角花椒之類的。”晴雯又解釋一遍，見彩雲還是愁眉不展，眼色間滿滿的困惑，晴雯也皺了眉。

難道這個時代真的連普通的香料都沒有？

“不如你畫下來，說不定有人曉得的。”彩雲提議。

晴雯想著也有道理，便從一旁匣子裏掏出筆墨等物，細細描起來。因平常人家識不得字不會去買這些東西，所以筆墨反倒成了貴重的稀罕物。她手裏寥寥幾張紙墨還是王夫人賞金釧兒，金釧兒嫌棄後被她討來的。

圖還沒畫一半兒，一邊的彩雲立刻叫起來。

“這不是老爺泡茶的香料嗎？”

“泡茶……”

“是啊，這東西雖不稀奇，可一般人家還是喝不起的，你要它做什麽？”彩雲知曉了晴雯要的東西，反倒覺得更疑惑。

“等等，你剛說香料是泡茶用的？”晴雯還未從震驚中走出，這個泡茶……應該不是她想的那個泡茶吧？

“是啊，每回老爺帶些大官人回來談事，總要泡一小壺的，聽竈房的陳婆子說一共要用十七種料入味，其他我也不懂。”彩雲一臉無奈地望晴雯，她這姐妹，有時比誰都懂得多，有時又似乎無知過了頭。

“十七味……”晴雯突然想到她前世看導師泡過的印度香料茶，正宗的泡法也應該是十來種。如果真是這種茶，倒叫晴雯摸不著頭腦了。

“我怎的沒在咱們夫人屋裏見過？”她驀然想起。

“這玩意兒上頭的都在喝，夫人喜清淡，嘗了一次後便不要了，但因鳳奶奶喜歡的緊，所以房裏還是備了些。寶二爺倒也不喜，說是汙穢不堪之物，不準拿去他房裏，把老爺又氣急說了他一通。”彩雲回答。

聽到這番話晴雯差點兒笑出聲來，賈寶玉倒也算是賈府的一股清流了，她都能想象到賈政黑著臉對他橫眉冷對的樣子。

自個兒父親都在用的東西，多虧他能說的這種話，不被打死還真是算他命大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從前見過那香料茶，成茶濃的和湯藥似的，顏色也和湯藥沒什麽兩樣，她光是在旁邊聞著就覺得難以入口。真難想象這東西在這兒是怎麽流行起來的。

“行，我曉得了。彩雲，你這些天兒陪我去趟竈房，那些玩意兒我都要點兒。”

“你要那些做甚，難不成是想嘗那茶？”彩雲驚恐，若是她有這個想法，她才不陪她受罪呢。

“噗，想什麽呢。”晴雯噗嗤笑出了聲，彩雲那杏眼圓睜的樣子還真是可愛的緊。

“等著吧，我給你弄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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