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燕鳥歸巢完工，春節也差不多到了。尋常人家都張燈結彩地掛了燈籠，貼了對聯，更別說像賈府這樣氣派的地方，自然是上上下下都打扮的煥然一新，頗有種王孫貴族府邸的模樣了。

因賈珠離世不到三年，賈府原是不能這樣放肆過節的。但元春過年就要入宮，賈母心疼孫女，王夫人舍不得女兒，越發想讓她過好在家裏的最後一個年，用賈母當時的話說便是：“辦，怎的不辦？不光辦，還要風風光光的辦，好叫宮裏頭的人看見，日後莫要欺負了我的元春兒去。”

這當然是玩笑話，誰欺負得了元春。作為一個看過於媽各種宮鬥劇的現代女性來說，晴雯深知能當上娘娘的後宮女人，絕計是手段非凡，鐵石心腸。

“那套東西我已經命人給了她去，她喜歡的不行。我說過若是你做的好，便有重賞，玉釧兒，把上回鳳丫頭送來的錦緞拿出兩匹來給了晴雯，還有那件大毛的也一並給她罷。”

王夫人托著冒熱氣兒的茶杯，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她早間把東西交給了元春，聽說那孩子見到帕子上的大燕哭的傷心，外面兒大雪天兒的差點兒沒跑過來。

晴雯接著玉釧兒給過來的荷包綢緞等物，心嘆幾個月來的活計沒有白做。雖然還是兩個荷包，可那荷包裏裝的，竟是實打實的金稞子！

後王夫人又嫌玉釧兒太過小氣，吩咐再加了對鑲金翡翠耳環才作罷。

“年後可是有九了？”王夫人問。

晴雯知道王夫人是在詢問她的年紀，卻不知她這般問她所謂哪樣。

“是了，來府得有大半年了。”晴雯回她。

“日後每月從我帳上拿一兩銀子，晴雯年後就得二等丫鬟的月例罷。”

王夫人的話不止惹了玉釧兒的驚訝，連晴雯也是摸不著頭腦。

她是做了什麽好事才讓王夫人對她高看了一等？她才不會天真的以為只憑一套無關緊要的繡活兒她就能得此殊榮。

“你們下去罷。”王夫人似乎是有些累了，一揮手便把玉釧兒晴雯一道趕了出去。

待到屋外，玉釧兒方才斜睨了晴雯一眼，嗔怪道：“也不知你上輩子是積了甚麽福，就連金釧兒和彩霞也是滿了十二才提拔做的二等丫頭。”

“許是夫人憐憫罷。”晴雯自個兒心裏也納悶，是以不接玉釧兒的話。

“夫人的心思又有哪個能猜的透？你當小丫頭時夫人就格外恩準你入房內伺候，竟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日後你可有好日子過了。”玉釧兒道。

本來玉釧兒不說到還好，現下被她這麽一提，晴雯反而慌了手腳。

王夫人待她這樣好恐怕是有別的目的了，晴雯自認進賈府開始就未曾刻意在她面前出過什麽風頭，有什麽巧宗兒也都緊著其他人去，又怎麽會突然被王夫人盯上？

“是不是好日子都不過聽天由命罷，我是做不得數的。”

晴雯笑回了一句便與玉釧兒道別，心下卻安安盤算，日後一定要更加謹慎起來。

她雖是想讓王夫人對她多些青眼，但她要的絕不能是像現在這樣摸不著頭腦的關愛，她的目的是到年紀出府，而不是一輩子做這賈府的丫頭啊。

晴雯一邊思索著一邊在廊上等著彩雲，卻不想她正頭疼時，遠處竟走來一個讓她更頭疼的人物，嚇得她趕緊縮在一旁不敢出聲。

要命了，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觀音妹妹！！”

一聲清亮的男音自耳邊傳來，晴雯腦仁突突直跳，方知是避不過這座大神了。

“寶二爺今兒怎的起早了。”

寶玉見著晴雯也開心的很，立刻回道：“今兒年初，我自然是要早起拜見母親的。”

他方才先去了賈母那兒，碰巧遇著元春，見她腰間佩的荷包樣式稀奇便多問了幾句，誰成想元春一番話到叫他對母親生了歉意，心道日後要更親近她才是。

又問元春，這荷包是出自誰手？元春搖頭表示不知，他細細問了旁人才知道原是晴雯做的，讓他不禁又佩服起了這個妹妹。

“什麽寶二爺寶二爺的，你喚我寶玉便成，其他人也都這麽喚的。”寶玉又道。

“既如此，那寶玉可不能再喚我觀音妹妹。”要是被王夫人再聽見這稱呼，可不得扒她一層皮。

“這……那行罷。”寶玉皺眉，他還挺喜歡這樣喚她的，也罷也罷，人家都這樣爽快了，他猶猶豫豫豈不是顯得他小氣了？

“你這是要去哪兒？”寶玉旁的秋紋先開口問了她。

“這不是年初了嗎，我去竈房瞧瞧有什麽可領的。”晴雯回道。

“也是，該尋些好的解解饞了。”秋紋點頭道。

“你這丫頭，說的二爺房裏虧待了你似的，哪回有個什麽好吃好頑的不是先緊著你的？”麝月打趣似的敲敲她的頭，嗔怪道。

“壞了壞了！！”

三兒丫頭還在說笑，冷不防被寶玉的大叫嚇了一跳。

“怎麽了？”晴雯最先反應過來，忙問。

寶玉一拍頭沖後頭的兩個道：“讓你們陪著我是提點我莫要忘了時辰，你們倒好，自個兒聊起來了。快快快，母親該等急了！”

秋紋麝月方才如夢初醒，三人匆匆與晴雯道了別，急吼吼地就走了。

晴雯無奈搖頭，由這裏既可看出，那賈寶玉真是把房中的丫頭們都當成小姐來寵了。也不知是她們的福還是禍。

“雯姐兒！”彩雲自回廊深處遠遠跑來，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虛汗，喘著氣沖晴雯招手。

“看你急成這樣，又沒什麽鬼怪野獸在後頭追著你。”晴雯抽出一條帶花兒的帕子給她，一邊兒還調笑她。

“我這不是怕你著急嗎，竈房的那些嬤嬤勢力的緊，若是去晚了她們可是不等人的。就連趙姨娘家的每每想多加個菜也要看她們臉色才肯。”彩雲接過帕子抱怨道。

“知道了知道了，咱快走吧。”晴雯敷衍，推著彩雲往前去。

賈府上下幾千號人，早中晚三頓，再加上點心補品，就夠那些個婆子忙的頭昏腦炸了。

索性賈母王夫人等人都有自己的小竈，這偌大的竈房也分左右兩邊兒，左為上頭的那些個少爺小姐用的，占地稍微大些，布置得巧內裏東西也一應俱全。右邊兒嘛，就是專門兒負責二到一等丫頭婆子夥食的地方，雖說環境比起左邊兒也不差什麽，但那些珍饈美食，稀罕的食材這邊兒可是不多見的。

值得一提的是，趙姨娘雖生了環哥兒和探春，但在賈府的地位卻只堪堪略過一等丫頭，所以日常用的還是在這右邊兒。

二等之下的丫頭便是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全都泡在丫頭所裏吃大鍋飯。

“待會兒就麻煩你給引薦一下了。”晴雯暗暗握住袖中的幾個荷包。

“好說，其他倒還好，不過那陳嫂子最不好說話了，要想買通她，那些金銀珠寶總是行不通。”

彩雲比晴雯稍大一些，又聰明能幹，年前就升做了二等，就等年後搬出丫鬟所了。而晴雯雖有夫人提攜，奈何年紀不夠卻依舊是個小丫頭了。

晴雯見彩雲對著來來去去的人一個個打了招呼，有時還熱絡地說幾句，不禁暗暗佩服起她。她骨子裏面還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憤青，要她這樣和哪一個人都搞好關系幾乎是不可能了。

彩雲拉晴雯走到了院兒裏，果然見一胖婆子坐於院中擇菜，半白頭發一絲不茍地盤起，身上是一件簡簡單單的棉布襖子。

彩雲眼睛一亮，與晴雯交換個眼神就忙湊了上去。

“陳大娘，您洗什麽呢？”

“我做的什麽，你自己看不見嗎？”陳婆子也不理她不看她，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忙著自己手裏的活計。

“大娘，您別不理我呀，您看，我還特地帶了桂花糕來孝敬您老。”彩雲僵了一會兒，又不死心道。

“這麽好的東西，你還是留著自個兒用罷，我這個老婆子可沒福氣受姑娘的。”

“陳大……”

“你們這樣兒的我一天天見的多了，我這兒所有東西都是按月例給的，別的再沒有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罷。”陳婆子依舊不給正眼，收拾好了菜，轉身端著盆子就進了屋。

看彩雲一臉委屈之色，晴雯也暗道奇怪，彩雲再不濟也是王夫人提拔的，尋常人總要給幾分薄面，這位陳婆子莫非就是連趙姨娘面兒也不給的那位？

晴雯不經意間把話喃喃出了口，彩雲也不在意，也將苦水倒了出來。

“可不是嘛，說到這陳婆子也是個奇人。為人燒的一手好菜，卻是終日沈著張臉，活像誰欠了她銀子似的。早些時候老太太想請她去私竈，你說這活兒又輕松，給的錢兒又多，誰不願意去？偏就她拒絕了，倒把大家夥兒氣的。”

那陳婆子不吃花言巧語那一套，就連金銀玉帛也不放在眼裏，油鹽不進的，誰能降的了她？要不是她在賈府已經待了四年有餘，她還真懷疑這婆子別有居心。

彩雲心中氣惱著，也不忘回頭與晴雯說一聲兒。

“雯姐兒，你看見了吧。我可沒招兒了，甭管你要什麽，省了這個心吧。”

晴雯垂頭不語，一時間竟也沒了主意。

“走吧，先回去。”

晴雯與彩雲攜手而去，離開院子前晴雯回頭望了眼，眼中迸發出一道精光。

省了這個心？

那她就不是宋晴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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