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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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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著槍,身上衣裙已經破爛,方才對她說了絕情話的男人站在了黑壓壓的軍隊之前,他的身後,是藏劍山莊上下三百餘口人。弟子們已經拿起輕重劍,跟在他的身後,老弱婦孺,也皆手持工具,試圖保護自己。

場景又一次變換,這一次,卻是她站在隊列之中,前後左右,都是天策府的弟子,或同期,或師兄師姐,或素未謀面的師弟師妹。統領李承恩騎著駿馬,一槍舉起,下令:殺!

所有人,都往前沖,帶著她也一起往前沖。

驚詫之中,山莊已經染了血。最後站在數百軍人面前的,只剩男人一個。天策府被血洗,統領一人站在數千刀劍之前,腰桿挺直。

他們二人同時回頭,同時輕蔑一笑。

“你看,你的懦弱,連你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

男人是葉英,而女人,自然就是海棠。

“啊!”

從夢中驚醒,海棠才發現自己滿臉濕潤。她淺眠卻不怎麽做夢,這連日來的夢境,如同串聯起來的故事,讓她後怕不已。她坐起身,抱著膝,在黑暗的籠罩之下越發覺得害怕。手在顫抖,她甚至懷疑,方才在夢境裏的,會不會才是真實?她所重視的人全都死去,才是真實?

急忙起身,迅速點燈穿衣。她穿上了許久沒穿過的利落衣服,忙拿起放在兵器架上的槍推門而去。可剛把門推開,卻見幾個弟子安安靜靜地爬著天澤樓前的大樹,似乎在往上掛什麽,她又犯糊塗了。

環顧四周,沒有血,只有雪。

見海棠出來,幾個弟子跳了下來,向海棠問安。海棠訥訥地點頭,他們又爬了上去繼續作業。只是海棠已醒,他們似乎也沒那麽顧忌,開始低聲交談該如何掛才好。

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她來到葉英一貫坐的地方,也不帶個蒲團,就著雪坐下了。

夢太真實,真實得仿佛她即將要經歷那樣。白天發生的事她記得,她歷歷在目,葉英問的話,她刻在了心裏。

「若有朝一日,山莊崩毀,天策失陷,你該如何?」

她的回答是:“當戰。”

不自覺地念出這兩個字,手握長.槍顫抖不已。如今她這樣,別說當戰了,她還得葉英費神去保護她。既然她當著葉英的面說出了那兩個字,那麽她海棠,勢必要言出必行。她與葉英切磋十年的功力,一個小小的蠱蟲就能奪走,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打定主意,她的心裏也有了計較。

等她回過神,周遭的雪已積起來,可她的身邊,有一圈淡淡的印跡,沒有被雪所妨礙,甚至還透著些微暖氣。

海棠擡某,看見了紫色的傘,看見了心心念念的人。

傘有蝶,蝶流連花間,輕吻花瓣,名蝶戀花。她起身,雙手流連他腰間,頭輕點他胸前,也似那蝶戀花。

“英哥哥,年後,我回天策府。”

知道她心中有計較,葉英頷首,淡淡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照顧好爹娘,照顧好葉暉,照顧好阿蒙,照顧好婧衣。”

葉英的手輕輕拍她的肩。一下。

“別挑食,嫌我不愛吃雞蛋之前,請改正自己不愛吃蘿蔔的毛病。”

兩下。

“別老勾引我的紅楓,請你自己買馬駒自己養大。”

三下。

“阿煒和阿凡回來了,就給我來封信。”

四下。“我會很好,所以你也要很好。等我回來挑戰你,到時不要輸得太難看。”

五下。

海棠一把推開葉英,擡頭憤懣,“你怎麽不回我?”

葉英淡然道:“我不會輸。”

“……”娘的真氣人。明知道他在講大實話,海棠就是覺得生氣。打了個大哈欠,轉身回房去睡覺。葉英舉著傘,看著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不足以稱為微笑,卻是欣慰的。她穿著山莊女弟子的衣物,幹練,清爽,頗有當年身著戎裝的風範。

希望下次她回來,依舊一身火紅戎裝,手執長.槍,駕馬而來,指名道姓要葉英與她切磋過招。到那時,他也必將更上一層。二人並肩,將弟弟妹妹,將父母,將整個山莊保護周全。

這個新年海棠感受到了葉英無與倫比的保護欲。海棠不曾感受過家庭是如何的,一下子要讓她融入到這樣覆雜的家庭環境之中,她頓時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葉英什麽都替她想好了。該送的禮全都準備好,該給的壓歲錢也全都準備好。甚至她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裏,等著葉天霽幫她送出去,笑著說這是大莊主夫人送的禮,她頷首承認即可。

她的處境,葉英全清楚,所以他替她想好了。

只是海棠覺得,即便如此,她也沒辦法好好地適應。這些天,每日都是累得早早回房歇息,精神狀態並不太好。

這樣壓抑的狀態直到正月十五,上元節。

這日晚飯後,葉英竟然正兒八經地邀約海棠到揚州城游玩。海棠心中歡喜,連連點頭答應。這十多天對她來說實在是種煎熬,如今總算能和葉英獨處,心裏終於踏實了些。

她簡單地收拾自己,主動牽起葉英的手,拉著他往山莊大門前奔去。

揚州城張燈結彩,攤檔小吃數不勝數,好玩的物事琳瑯滿目。海棠剛從船上跳下來就被這盛世繁華的景象吸引了,她轉過身,葉英站在她身後,似出神一般望著天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柳梢之上一輪圓月當空,在未曾完全暗下的天空中並不奪目,卻又溫馨。

“英哥哥。”她一字一頓,在葉英面前轉了個圈,“好看嗎?”

葉英回過神,見她穿著山莊女弟子模樣的衣物,眼中一動。這樣活潑靈動,很好。

燈光曳曳,熱鬧的揚州街頭,二人並肩而行。

“英哥哥,這一幕,我好像在哪見過。”她擡起頭,看著那火樹銀花,看著那精美高大的花燈,“我記得就是在這樣的夜晚,我拉著你在人群中穿過,要去看那煙火。沒有紛爭,沒有病痛,就你我二人,安寧祥和。”

葉英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海棠報以微笑。

“我曾夢到我站在血泊之中,眼前是破敗的天策府和血洗的山莊,你與統領二人均被無法匹敵的敵人圍攻。我很害怕,怕這一切都是真實。總覺得,如今盛世太平之下,似乎有些我無法把握、無法知曉的暗潮在湧動。這些暗潮,很可能會掀起風浪,吞噬你我。”

她擡起頭,笑了笑,“可能是我多想。如今這樣,正好。”

海棠拉起葉英的手,不由分說奔跑起來。這樣奔跑的感覺,讓她感受到,她是活著的,她是有生氣的,她是自由飛翔的大雁,自由奔馳的駿馬。她暫時忘卻自己武功還沒恢覆的痛苦,暫時忘卻她做不到的人情世故,暫時忘卻一切煩惱憂愁。只有葉英,只有她,只有快樂。

吃過晚飯後也沒太大胃口,揚州城集市之上,二人並肩而行。一路上,但凡見到葉英面容的女子,都嬌羞地用帕子或扇子遮臉,小聲議論這是哪家公子,讓海棠好生郁悶。

一郁悶,就要幹大事。

她一頭鉆進酒館,要了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了幹凈。葉英沒想到她手腳這麽快,只不過被人流妨礙了一下,她就已經喝完了。想著她大病初愈,辛辣刺激一概不能碰,葉英意圖把她先帶去吳思遠那,看看能不能亡羊補牢。可他沒想到,海棠因為這常年的病,幾乎沒怎麽碰過酒。若不算十年前上巳節的曲水流觴,她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喝酒。

沒碰過,自然沒人知道她酒品如何。

葉英剛把她帶到吳思遠的藥鋪所在的那條街,海棠就把他的手給甩開了。明明剛從酒館裏出來還那麽聽話,如今這模樣,怕是喝上頭了。

她一跺腳,大喊:“葉英!”

葉英站著,沒說話。

“你小瞧我!你切磋都不跟我認真的,你就是小瞧我,你小瞧天策府,你混蛋!”

哦,真喝大了。

海棠一把拽著他的手腕,繞著他轉圈圈,“我要看你轉圈,轉圈!你都不轉,你小瞧我!你不轉就是小瞧我!看我的,風來吳山!”

這一轉把她自己轉暈了,趴在一邊幹嘔。又擡起頭,失去焦點的眼對上葉英的,突然又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忘記你的。英哥哥,對不起啦,你不要嫌我好不好?”

葉英一把將她拽起,“海棠,回家。”

沒想到這醉鬼竟然開始耍賴,拽著葉英的手試圖把他也拽蹲下,“我不回!我不知道我家在哪!我不回!你不說明白了,我就不回――嗚!師姐,英哥哥什麽都沒對我做,他嫌我,他要趕我回家!”

葉英松了口氣,好在這附近沒什麽人,他絲毫沒發覺自己耳根都紅透了。

她忽然自己站了起來,走得晃悠悠的,“我家,我家在哪?我姓白,那我叫白海棠?英哥哥,我叫白海棠!可是我家,是天策府――咦?我家是天策府,那我不姓白,我姓葉!”拉起葉英的手,她一步一晃地跳了起來,“我有姓,我姓葉,我叫葉海棠!”

話鋒忽然一轉,她又叫了起來“嗚嗚!葉英,我被欺負了,張躍親我,他親我!我要打他,快點告訴我他在哪,我要打他!”

嗯?這什麽情況?

“他親你了。”冷冽的話語被冷冽的風夾帶著,傳到糊裏糊塗的海棠耳裏。聽見了葉英的問,她很認真地點頭,“他親我了,他這麽親的!”

說話間把葉英推到無人小巷的柱子之上,渾身酒氣與傻氣從下而上沖到葉英面前,她緋紅的臉頰

帶著認真的神情,“他把我推到樹上,就這樣……”

一手撐著柱子,一手強行讓葉英蹲下,她俯身吻住葉英的唇。酒氣沖入葉英口中,她無意識地品嘗著,甚至有些好奇地逗弄了不屬於她的柔軟,卻沒註意到葉英渾身一僵。張躍,居然,這麽親過她?

偷吃成功的海棠突然笑了起來,一把抱住葉英,“英哥哥,我們去北邙山,給紅楓洗澡,然後再來切磋一把,好不好?”

葉英還在想剛才她說的那事兒,沒回她,她就抱著葉英的脖子搖來搖去,“英哥哥,英哥哥?好不好嘛,好不好,好不好?”話音未落,她就又哭了起來,“師姐!英哥哥他騙我,嗚嗚,我給他寫信,他不回我,他讓葉暉回我,嗚嗚,他好不好啊?他是不是受傷了啊?”

難怪他的四個弟弟一個妹妹裏,只有葉暉,直到現在她還是連名帶姓叫的。那件事葉暉和他坦白過,實話說那時候他也沒覺得有多生氣,因為葉暉的做法,他是認同的,只是處理的方法不好,讓她誤會了,以至於後來產生了那麽多的嫌隙。更是因為病情發作,再一次忘卻他。

“跳舞,對了,要跳舞給黃大人看。”她從葉英身上蹦了下來,不知從哪裏撿來一根樹枝,嘴裏念念有詞:“跳了舞就拿到證據,就可以回府裏覆命,我也算,不枉府裏養我啦!”

一槍.刺出,一字馬,又翻身而起。除卻腳步不太穩,好幾次有摔倒之勢外,這套花槍舞得極美,舞得極好。他想起了海棠身著舞女的衣物,在黃府遇劫時的情景。那時候她就是舞了這一套給那個黃大人看吧?

沒等葉英從沈思中醒來,她翻身趴在路邊“嘔”的一下,把胃裏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葉英上前,她擦了擦口,擡眸,大驚失色,“英哥哥?”

以為海棠終於清醒了,她卻突然“哇”地哭了出來,一把抱著葉英的大腿:“英哥哥嫌我……”

行吧,醉鬼說話總是這樣。

葉英把她強行往船家方向帶,可海棠倔脾氣突然來了,一手扒著柱子一手扯著葉英,自己不肯走也不讓他走,大喊“我要吃甜粽子蘸醬油”雲雲。葉英上前,摳開她抱著柱子的左手,她又換了只手抱。

眼底有些許清澈。

“英哥哥,要抱抱。”

葉英沒理會她,她自己松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向上張開懷抱,“要抱抱,我要抱抱,不抱我不起來,我不走,我不回家。”

路邊行人終於註意到了這俊美,又有威嚴的男人。他張開雙臂,迎接坐在地上耍賴的女人的手臂,任由她箍著自己。一把打橫抱起,女人把頭深深地埋在男人懷裏,聽著他心臟跳動的聲音。她清醒的眼神又漸漸朦朧起來,喃喃:“若山莊崩毀,天策有難,我葉海棠,定當以我手中長.槍,誓死捍衛大唐河山。”

話音未落,已經在葉英懷裏熟睡過去。這番話,葉英聽見了。他知道這女人在最後那一刻撒潑的時候其實是清醒的。只是,他仍是伸出了手,抱起了她。

這世上,能如此親近葉英的人,除卻葉婧衣外,大概就只有海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英【拿劍指著張躍】

張躍:我不是我沒有!

下章更新時間:周五晚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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