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是一個多月過去了，胡若子的內傷也全好了，但海棠似乎還沒能從那件事中緩過神來。只是胡若子和她說話的時候，她總是扯出笑臉，裝出已經看開的模樣。

“哎，只怕是葉少莊主才能開導你了。”

海棠被說得小臉一紅，“師姐！莫開玩笑了，他有正事要做的。”

那件事結束後葉英回到山莊就沒來揚州了，寒食節的時候葉天霽送來了些寒具和畫卵①來，說是大公子一回去就沒出過劍冢，但又沒有在閉關，沒人能搞明白他在想什麽。不過山莊裏向來沒人能搞懂葉英，大約是有了新的練劍方法了吧。

海棠從沒見過如此精致無比的畫卵，也沒吃過這麽好吃的寒具。見海棠吃得開心，葉天霽也輕松了些，回去和大公子報告的話，大公子肯定會開心的。

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一。昨日胡若子跟著蘭知遠出門了，因為蘭知遠說洛道有件事要去辦，本來海棠也想跟去的，只是前幾日答應了幫吳大夫采艾草，自然是不能推脫，所以只好留在揚州看家了。

海棠收拾收拾自己，而後出門，一大清早就到了吳大夫家門前等著。她剛到醫館門前，在二樓收拾妥當的吳大嫂已經瞧見了，趕快下樓給海棠開了門，“海棠娘子，今日怎也來了？”

“哎？不是采艾草麽？”昨日前日都采了，也沒說今日就不采啊。

吳大嫂轉頭朝屋裏喊：“老頭子，你沒同海棠娘子說今日不去嗎？”

“哎呀！看我這腦袋！”屋裏傳來了懊悔的聲音，而後一個穿著中衣、外頭披著一件外衣的老頭兒匆匆跑出來，衣帶隨便系了系就向海棠作揖，“對不住了，我給忘了這茬，今兒不去呢！”

“這沒什麽，明日去嗎？”海棠笑問，吳大夫撓頭，“這不好說！昨日有個富紳非要我給他瞧病，我就給約到今日了，忘了同你說，實在對不住――”

“可別這麽說，那明日我再來好啦，如果要采就一起去。”海棠又寒暄幾句，而後離開藥鋪，望著天空發呆。

總覺得來揚州之後，好像什麽事都沒幹。

本來定在揚州，一是離葉英近些，二是在這裏的話，去七秀坊或者去藏劍山莊都近，可以前去拜訪歷練，以增長自己的武學修為。二月來的，如今已是五月初，整整兩個月時間，她什麽都沒學到。有時候在城裏晃一天，有時候幫幫這附近的百姓，更多時候是自己在院子裏練習，或者和胡若子切磋。

她剛走到大街上，賣菜的大嬸就拉住了她，“海棠娘子，你快些回家，有個人找你呢，說是有急事。”

急事？海棠沒想那麽多，快步朝家裏走去，剛走進坊門就已經看到有一個人在她家門口杵著。這小夥子比她高，看著清瘦，一身明黃的衣服，跟葉天霽穿的一樣――顯然也是藏劍山莊的人。

見海棠走來，小夥子向她抱拳行禮，“在下葉逸鳴，見過海棠娘子。”

“啊！你是那個葉逸鳴？”她在天都鎮見過，那時候葉英帶去的兩個弟子，一個是葉天霽，另一個就是葉逸鳴了。只是那時候他比她矮，看著弱氣，沒想到如今竟然長得這麽高了，這才過了兩年？不知道，總之竄太快了！

“正是在下。”他拿出了一份帖子，“這是二公子給您的帖子，邀請您五月初五到運河岸邊觀看龍舟比賽。”

龍、龍舟比賽？

海棠收了帖子，一臉懵地目送葉逸鳴離去，打開帖子一看，裏面寫的內容跟葉逸鳴說的一樣，就是讓她去看賽龍舟。以前在洛陽當然也見過，但是洛水不寬，船沒幾只，每年贏的都是同一戶人，看著不太有勁。

也不知道揚州的會是怎樣的？

第二天，海棠去找吳大夫，吳大夫說不需要采艾草了，不過幫他曬曬藥也好。海棠想著這小事怎麽能難得倒她，到了吳大夫的院子裏整個人都不好了――院子竟然超大，而吳大夫說曬一趟是沒法把需要曬的藥全部曬好的。

但已經答應別人了自然要做到底，海棠二話不說，將袖口紮好就幫忙搬藥材了。

“海棠娘子是第一次在揚州過端午是麽？”吳大嫂坐在一旁翻曬藥草，海棠把葦席鋪好，也幫著將藥草放上去，“嗯，聽說揚州的很熱鬧。”

“那是自然！揚州可有運河，運河平日出行的船只都有限制的，但只有這幾天貨船都沒了，每家每戶合力做了龍舟下水，都在賽龍舟。”吳大嫂對於這龍舟比賽十分自豪，“我娘家每年都能拿好名次，我弟弟劃龍舟可厲害了。”

“不是只有初五那天嗎？”奇怪了，洛陽是初五那天才有的，怎麽聽大嫂的語氣要劃好幾日？

“當然不是，這可是揚州啊！”吳大嫂一臉“你這丫頭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看著她，“聽說劃龍舟賽在荊湘之地跟揚州一樣昌盛，我就覺得不是，揚州當然是全大唐劃龍舟最熱鬧的地方！”

“贏了比賽有獎賞嗎？”海棠來了興致，她喜歡湊熱鬧。

“有啊當然有！你現在馬上去同他人比賽也有！贏了能有上好的彩緞一匹呢，可以換好多藥。不過最大的獎還是初五那日。”吳大嫂說著嘆了口氣，“可惜老頭子就知道讀他的醫書，我嫁過來這麽多年就沒摸過一次龍舟賽贏得的彩緞。”

海棠剛想說要不她去參加，又突然想起來自己不能碰水，有些頭疼。不過在船上應該沒事吧？她還是鼓起勇氣，道：“大嫂，我去劃舟，贏了彩緞就給你，如何？”

吳大嫂哈哈大笑，“你一個人怎的劃得來！以前我娘家也是和周遭幾戶人一同劃的，官府規定小龍舟要二十六人，你一人劃不來的。”

海棠頓感驚訝，原來百姓們對劃龍舟這麽熱忱的麽？還要幾家幾戶一同來？

吳大嫂又說了說其他的活動，譬如釣魚換物，又或者是斬巨鱷，但海棠基本都沒聽進去，她滿腦子就是賽龍舟的事兒。吳大嫂突然戳了戳她的手臂，“海棠娘子，葉家那日也要賽龍舟，你可要打扮好看些。”

“為啥？”

吳大嫂一臉理所當然：“你難道要被周遭女子給比下去麽！那天要給自己的舟鼓勁喝彩的，許多人都打扮得特別艷麗，像你今日這樣兆頭不好！”

“……”等下大嫂葉家賽龍舟怎麽她就得打扮好些？海棠站了起來，“我也未必給葉家鼓勁的！”

“你不給葉家鼓勁難不成給我家鼓勁？”吳大嫂笑得很奸詐，“葉家定然是有人看上你或者你師姐了，先前她來看病的時候天霽公子就吩咐用最好的藥去治，可見有多緊張你們。”

海棠的臉都紅了。

之後吳大嫂又哄她說葉家到底是誰看上了她們，海棠拼命繞開話題，但都被吳大嫂給繞了回來，最後硬是找了個理由走開了。哼，她才不要打扮。

只不過那天回去的路上，順路去了繡坊，順路買了些五彩絲線，一宿沒睡而已，不算是掛心，更不能算打扮。

嗯，沒錯。只是順路而已。

五月初五，海棠穿上一身軍裝，特地帶上發冠，把自己收拾得幹練清爽，在家門前掛上吳大夫給的艾束，牽了紅楓就出門去了。她進揚州城那天都沒穿這身，因而路上突然出現一個穿戴鎧甲頭頂紅纓發冠，看起來英氣十足的巾幗英雄，登時吸引了許多人目光。

哎，說是不打扮，如今穿這一身，反而比打扮還紮眼。

出了揚州城，駕馬前行，沒想到運河岸邊圍著的都是人，她騎著馬反而只能走慢些。擡頭看看，運河周遭都搭建了許多彩樓，不管多樸素的都用了許多彩色的布去裝飾。海棠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全是明黃色彩布裝飾的彩樓，心想葉家這風格也太突出了，簡直是“萬彩從中一點黃”，十分好認。

下了馬，將紅楓拴在有鮮草的樹下，海棠拿出帖子交給守護在彩樓之下的弟子。弟子是見過世面的，見著海棠也不覺驚訝，反倒是翻開帖子以後眼底露出了吃驚，畢恭畢敬地請海棠上彩樓了。

彩樓挺大的，分了三層，當屬兩岸之中最高的彩樓，海棠被邀請上了三樓。樓上只有一張案幾兩張席，案幾上還放了兩份茶點兩個茶碗，擺明了是給兩個人坐的。海棠仔細看了看，說是樓，其實是用竹子、木板等搭建起來的簡易棚子，人在高處，確實看得更遠，俯視江面能把所有龍舟都收入眼底。

主人家沒來，海棠自然沒入座。她已經猜到來者會是誰了。

正在此時，樓下傳來齊聲問候：“見過大公子。”

果然。

她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將見落英槍背好，站在案幾旁等著。

艷麗的陽，湛藍的天，還有望不見邊際的運河，以及在運河上準備參賽的粒粒龍舟。微風帶著些微夏意拂來，將海棠額前的碎發吹起了些，也把發冠上長長的紅纓吹開了些。

葉英踏入三樓時，看見的就是那麽一副景色。海棠抱拳，行了個江湖禮，“天策府葉海棠，見過葉大公子。”

葉英擡手回禮，“英見過軍娘，軍娘安康。”

同時擡眸，對上對方的眼，海棠不自覺地露出笑容，而葉英唇角也含著笑意。

在樓下的葉暉心想不是很懂你們之間在玩什麽游戲。

二人取下各自的武器入席，海棠望著在河岸起點處的數十條龍舟，“英哥哥，哪艘是葉家的？”

葉英瞧了一眼，答：“左起第十二艘。”

海棠瞇了瞇眼，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數清楚了。親娘啊，這船除了金黃色也是沒有旁的顏色了，不過這麽多船排在起點處，也虧他一眼就看清。

“英哥哥眼神定然很好。”海棠感嘆，“我要是有你的眼這麽銳利，會不會騎射的時候更準些？”

葉英喝了一口茶，沒接話。

海棠望了望兩岸，果然站著許多女子在不停地喊著名字，每個人都穿著顏色鮮艷的團花裙，頭頂美麗的發髻，一看就知道是精心裝扮過的。海棠想起吳大嫂說的話，似乎有些賭氣：“我可沒穿羅裙來給葉家鼓氣的。”

“嗯。”

葉英應了，海棠瞥見他的臉，嘟嘴：“不許笑！”

“好。”

葉英真的收了笑意，海棠又有些不甘心，他笑著多好看啊，自己腦子是被紅楓踢了麽？頭慢慢挪開，似是漫不經心：“你還是笑著好看。”

頭上傳來輕輕的觸感，她不看都知道是葉英曲指輕輕敲她。她猛然轉回頭，“英哥哥――”

剛對上葉英的眼，樓下就爆發出了驚天的叫聲，是歡呼，參雜了各家的號子，自然葉家的號子是最響的，海棠直起身，眼睛盯著運河河面起點處。

“英哥哥，山莊弟子都習武的，用武功同百姓比，不詐麽？”

“沒習武。”

“誒？”

葉英補了一句：“為首是，三清叔。”

海棠想起了那個頭發都白了的大爺，頓時哈哈大笑。不是吧，葉家竟然讓一把年紀的老人賽龍舟？這可折騰人啊！怎麽想的！不過如果真的派年輕力壯的弟子上去，用了武功招式運了氣，速度自然比常人快，海棠能理解為什麽這麽做。只是竟然讓葉三清去，這也太誇張了吧。

“去年奪了第三。”

“哈？”

海棠不敢置信，葉英沒有重覆，海棠明白葉英不會拿這些事跟她亂開玩笑。不是吧，葉三清這麽有幹勁，去年竟然還拿了第三？

三聲鼓鳴，紅旗一開，數十條裝飾華麗的龍舟立刻游動起來。周遭的號子聲交雜，有喊天下第一的，有喊舉世無雙的，葉家自然也不例外，統一號子齊聲鼓勁：“君子如風，藏劍西湖，山莊龍舟，天下無雙！”

同時還伴著絲竹樂器的鳴奏，同別家的鼓點笙簫交錯起來，熱鬧得聽不出曲調。

如今為首的是葉家龍舟左側的一艘大五彩龍舟，裝飾花哨不但，速度還十分快，只是葉家的龍舟也不差，漸漸就甩開其它龍舟一截距離。海棠看得熱鬧，也站了起來，“加把勁！使勁！劃啊！”

不多時賽程過半，如今領先的是大五彩龍舟，緊接其後的是一艘裝飾並不算華麗的小龍舟，葉家的龍舟排在第五，也算靠前。正當海棠覺著今年怕不是要拿第五的時候，她看見了在龍舟前頭穿著一襲華服的人。

一頭白發，拿著敕似乎正在念什麽，海棠知道這個叫“唱神”，就是站那兒念經一樣的。想來就是葉三清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虧葉家的人想得出來，讓葉三清去唱神，都已經滿頭華發了竟然站在船頭搖搖晃晃地唱神，和後面的熱絡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而就在經過葉家彩樓之後，葉家的龍舟開始加速，漸漸地與前一位龍舟持平了。海棠大喊“快劃”，幾十只龍舟朝終點奔去，不多時終點錦標被打下，密集的鼓聲和歡呼聲從終點如同高浪一般撲來。海棠半跪在席上，十分興奮，“英哥哥，你說今年贏的是誰！”

葉英只是看著海棠，沒有回答，海棠覺著這人好像比以往難處些了。

歡呼聲一路傳來，很快便有人上來了。海棠擡頭一看，是葉暉，臉上帶著欣喜與激動上來了。海棠覺得，葉家定然是拿到了好成績，第二？

“大哥，山莊拿了第一！”

“哇！”海棠比葉英還開心，猛地站起來，湊到葉暉面前：“真的嗎？好厲害！”

葉暉意味深長地看著海棠，點頭應是，然後找了個理由離開了。海棠望著樓梯口，頓時感覺葉暉這刻意感也太強了，分明就是找機會讓她和葉英共處。她回身，葉英已經站了起來，正在整理自己的袖子。

海棠摸了摸藏在腰間的東西，心跳得異常快。

葉英已經把袖子整理好，看向海棠，似乎在等她準備好。

她左手摸出腰間藏著的東西，然後一個箭步上前，右手拉起他的左手，把他整理好的袖口扯開，而後粗暴又隨意地把手上的那個東西綁在他的手腕上。葉英低頭瞧去，是五彩絲線。

每年娘親都會給自己戴上，今年也戴了，在右手上，說是驅邪的東西。

海棠的臉紅彤彤的，不肯看葉英，只是一個勁兒盯著河面。

“多謝海棠贈英續命②。”葉英雖然說得客套，海棠卻留意到了他沒有尊稱自己，而是直接喚的名。

這個人啊！

手被拉起，然後掌中多了一個小玩意兒。海棠不解地看了看葉英，又掃了一眼手裏的玩意兒。葉英拉著她的手在空中劃了一道線，一條金龍竟然就這麽出現在空中，仿佛幻覺一般慢慢消散，看得海棠驚詫無比，“這、這是什麽寶貝……太神奇了！”

“名曰蒼竹龍曜，傳說能帶來好運氣。”葉英松開她的手，海棠珍惜地把它抱在懷裏，“天哪，這麽珍貴的寶物，真的要送我嗎？”

葉英舉起左手，手腕上鮮艷的五彩絲線隨著動作晃動。

這樣算作是交換給對方禮物麽……感覺好特別啊！海棠的嘴角掛著止不住的笑意，她也不想刻意去隱藏，她想讓葉英知道她此刻很開心。

“能陪我在附近走走嗎？”海棠擡頭，葉英已經比她高一個頭了。

他伸出手，海棠沒有絲毫猶豫，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葉英握緊，輕聲道：“諾。”

作者有話要說：  ①寒具：撒子，一種吃的。畫卵：畫了畫兒的雞蛋，大家會相互比較誰畫得好看。

②續命：唐代在端午這天給人送的禮物都叫續命。本文海棠贈的五彩絲線又叫續命縷，祝福別人長命百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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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暉：大哥你是不是偷偷上海棠娘子的號給她做節日任務了？

葉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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