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晨光剛在天空中鋪開。一日之計在於晨，揚州城也是早早的就有了市井喧鬧，海棠和胡若子自然也是早起的。

丫頭似乎睡得淺，海棠起來的時候她就跟著醒了。雖然眼睛腫腫的，也似乎很困的樣子，但她還是揉揉眼跟著爬起來洗漱。海棠和胡若子對視一眼，心中滿是嘆息。

這麽小就沒娘了，而且還是看著她娘沒的。

海棠明明親眼見著她娘醒來了，也有好轉的跡象，不過只過了一宿就西去，這實在難以接受。尤其是丫頭，曾經多大的希望，如今就有多大的絕望。海棠看著那個蹲在地上漱口的小女孩，暗自想若是不幫她可能還好些，或者藥石不靈，或許更好些。

畢竟從一開始就知道救不回來，比眼看著都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了，滿心歡喜以為之後會幸福快樂，第二日卻還是進去了要好。

“啊！”

門外傳來一聲尖叫，而後海棠和胡若子的家門就被瘋狂拍響，“軍娘，軍娘！有怪物，揚州城有怪物啊！”

“怎麽了？”胡若子把門打開，原來是住在隔壁的小李。他神色慌張地抓住了胡若子的袖子，整個人都站不穩似的，“揚州城有個綠色的怪物，在、在、在吃人啊！賣豆腐的豆腐劉被咬死了……求二位娘子快些，快些幫幫我們吧！”

“怪物？”胡若子眉頭緊簇，向海棠遞了個眼神。海棠心領神會，一把抱起丫頭，“丫頭一個人在這不安全，我先帶她去找英哥哥，師姐你先去看看，不要強來，先看看情況，也把居民們疏散。”

胡若子自信一笑：“我當然知道的，該不要胡來的是你。”拿起自己的銀.槍，簡單耍了個槍花算是活動筋骨，“小李，你敢去的話就帶路。”

“我我我不敢……”他一臉驚恐，“就在揚州城東邊，很多人都在跑，軍娘過去就能看到了！”

“行，你也別躲家裏，跟周圍人通知一聲，讓大家都趕快逃。”胡若子話音未落，人已經騎著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白色的駿馬往外奔了。海棠也打了個響指，一匹駿馬從屋後奔馳而來，海棠先把丫頭抱上馬，而後自己一躍而上，揮舞馬鞭“嗖”地也出去了。

既然小李說那怪物在西邊，她盡量靠著東邊走就是了。海棠騎著馬從沒人走過的巷子裏穿過，奔向葉英和葉天霽投宿的客棧裏。前幾天來拜訪的時候是為了找葉天霽，今天來拜訪卻是來給葉英找麻煩。

――沒錯，她就是想拉葉英去。

這怪物能吃人，說明它很厲害，自己不一定是它的對手。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聽到有怪物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找葉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但她就是想找。即便今天出現的不是怪物而是街頭鬥毆，她也想找。

覺得自己有點詐，海棠搖搖頭，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等她擺脫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時，人剛好抵達客棧門口。門口站著探頭探腦的葉天霽，海棠下馬，把丫頭也抱了下來，直接塞到葉天霽懷裏：“照顧好丫頭。城東那邊說是有個吃人怪物，師姐已經過去了，我也要去看看。”

她眼角已經瞥到了從樓梯上下來的葉英，所以本來想要說的話全都吞了回去，轉身就走。葉天霽單手抱著丫頭，另一只手拉住海棠：“海棠娘子等等，我去稟告大公子。”

“不用。”她的嘴角有著笑意：“他知道了。”

海棠剛要上馬，卻聽到了由遠及近的尖叫聲。暗道不好，這怪物怕是沖著這個方向來的。逃竄的人流越來越多，此時若是騎馬肯定會傷及無辜，她抽出“見落英”，右腳輕點地面，轉身就已經飛出去了。葉天霽什麽都沒來得及說，身後一股風吹來，一抹明黃色熟悉的身影也跟過去了。

行吧。他低頭看看丫頭，丫頭一臉懵，他也一臉懵。

“丫頭啊，我們就在這等等吧。”他轉頭朝屋裏喊：“明叔，翠娘，你們快些逃吧，說是有怪物在。”

掌櫃的依舊在算賬，似乎葉天霽的這句話絲毫不能對他有影響。葉天霽又喊了一句，掌櫃的這才笑道：“天霽公子，有您在這，大公子也過去了，我和阿翠有啥可怕的。”

淡定，不愧是葉家聘的掌櫃。

與此同時葉英追上海棠，二人從尖叫逃竄的人群中逆流而上，不遠處另一抹紅色身影映入眼簾。不用說，自然是胡若子的。

而在她面前約三十尺的地方，有一個綠色的東西正徐徐而來。說是徐徐而來也不太對，它走路的姿勢雖然很奇怪，但速度意外的還挺快，胡若子也不敢慢慢後退，而是邊跑邊退。

海棠和葉英幾乎同時落在胡若子身旁。胡若子知道救兵來了，也不再急著後撤。快速整理思路，得出結論：“它吃好幾個人了――不能算吃，它要的是血。不要讓它碰血。”

“明白了。”海棠快速觀察周圍，它的周圍自然是沒人的，這個位置是在揚州城內最多商鋪的區域，平日大家都在這買東西，因而並不寬敞，不太適合打鬥。這附近也就進城的木橋後面是比較寬敞的，把它拉去那裏似乎比較好。

“師姐，我去吸引它的註意力，把它引到前面寬敞些的地方。”

“沒用，我試過，它鐵了心要過來這邊。”胡若子舉起槍，“總之先纏著它別讓它再過去了。”

“好。”海棠看了葉英一眼，葉英眼中只有那個怪物，似乎她和胡若子的對話絲毫不能影響他。海棠自信一笑，舉槍疾走，轉身就是突進，先是一招“定軍”拍出，怪物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然而就是這一眼，海棠整個人楞在原地。

這個怪物，她認識。

“先別打！”海棠喝住了正要進攻的胡若子和葉英，聽見了嘶吼的怪物，也放棄朝胡若子的方向走去，轉而朝海棠一步步挪來。海棠節節後退，滿腦子都是不敢置信。

“海棠，怎麽了！”胡若子的聲音從怪物身後傳來，海棠搖著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這個怪物，分明就是丫頭的娘啊！她明明已經死了，怎麽可能又活過來，還變成這樣的怪物？

怪物越走越快，海棠後退得越來越急，可她並沒有餘力去註意身後有什麽。似乎是踩到了什麽液體，海棠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就在這一瞬，怪物撲上前來，海棠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但等她爬起來回過頭時，怪物已經就在她的身邊，眼見著就要抓住她的手了。

心跳從來沒試過這麽快，海棠在這一瞬間覺得自己肯定要死了，甚至腳步都已經邁不開了。

手臂被猛地一拉，她失去了平衡往身後摔去，而後一只強有力的手臂圈過她的腰間，將她往遠處一帶。這期間一股淩厲的劍氣沖出，把怪物逼退了好幾步。

“英哥哥……”

“她已經不是人了。”葉英只說了這句便帶著海棠一躍而起，轉身已經落到了胡若子身邊。怪物轉過頭來，胡若子終於看清它的臉，頓時驚叫起來：“丫頭她娘？這怎麽會……她已經死了啊，為什麽會活了，還吃人？”

可這三人都沒想到，胡若子驚叫出聲的時候，葉天霽正抱著丫頭在後頭看著。他來不及捂丫頭的耳朵，丫頭完全聽見了。

“娘，是娘！”她掙紮著要跳下來，葉天霽一個不留聲就讓她掙脫了。丫頭摔倒在地，又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前跑。葉天霽趕忙拽住她，她已經是淚流滿面，尖叫道：“放開我，放開我！我娘活了，神仙娘娘把我娘救活了！”

神仙娘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三人交換眼神，似乎都不清楚怎麽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丫頭她娘“死而覆生”定然是有人搗鬼。

“天霽。”葉英只這一聲，葉天霽已經明白了葉英的意思，強行拉著丫頭往後退。丫頭尖叫撲咬，奈何人小架不住葉天霽力氣大，硬生生被拖到客棧裏。掌櫃眼疾手快，將門關上，屋外劍拔弩張，屋裏回蕩著小女孩淒慘的哭叫聲。

海棠握著槍的手在發抖。

“丫頭她娘，你醒醒！”她大喊道，可丫頭她娘聽見了，眼底泛著綠意，更是直接撲向海棠。海棠向後跳開，又喊了一句：“丫頭她娘！你女兒還這麽小，你舍得丟下她嗎？”

她終於定了腳步，張開口，噴出了一口綠色的氣。

“女兒……血……女兒……血……”

“看來她的目標不是別人的血，是丫頭的！”胡若子大聲道：“這根本不是丫頭她娘，虎毒不食子，要真的是她又怎麽會想要她女兒的血？”

“可是……”海棠拿不準，她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

“來了。”葉英提醒，三人分散跳開，胡若子為了吸引“她”的註意力，故意大喊：“丫頭在我這！”

怪物聽懂了，轉身追著胡若子跑。

站在海棠不遠處的葉英渾身散發出的凜然劍氣讓海棠的大腦從一片空白緩過來。她知道葉英要殺了丫頭她娘，她也知道丫頭她娘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了。她轉向葉英，聲音竟是顫抖著，仿佛哀求：“生擒她，看看能不能救，好嗎？”

葉英雖不認可，但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

海棠執槍，重振旗鼓，三人圍著怪物將它鎖在裏面。胡若子高聲吸引它的註意力，擺出全副防禦姿態，海棠和葉英沒有商量，卻同時出招，直指怪物的腿。怪物註意到了，一躍而起，竟是蹦得相當的高，頓時化解了二人的招式。

由於答應了海棠手下留情，葉英的劍氣沒有方才那麽強烈，海棠更是連平日切磋的架勢都沒有，只是不停地進攻它的手腳，希望能夠制約它的行動。怪物卻意外的靈活得很，不管怎麽進攻，它都能快速躲開，甚至還能不停地揮拳進攻胡若子。

胡若子橫槍扛了它一拳，頓時覺得自己被震得五臟六腑都在晃動，登時口中一股腥甜冒出，她的嘴角溢出了鮮紅的血。

“血！”

怪物瘋了一般進攻胡若子，胡若子一槍劃過，槍尖碰到它的手，它也不知道疼，流出來的血不是紅色的，而是暗綠的。

葉英想起來那天在丫頭家看見的一地詭異的綠色，竟和這個暗綠十分相似。只是詳細原因他來不及想，怪物轉身對他一拳。他側身躲開，執劍刺出。這樣的怪物全身上下都是弱點，彈指間他的劍已經刺破它的肩頭，暗綠色的液體慢慢流出，將白色的喪服染成暗綠色，在陽光之下更為詭異。

它並沒有因此而轉向攻擊葉英，而是追著已經有些支撐不住的胡若子跑。胡若子翻身繞開它，可不知為啥她跳躍起來的距離似乎比以往小，竟被怪物抓住了腿狠狠地往地上砸，登時腦袋發蒙，又是一口腥甜吐出。

“師姐！”

海棠大驚，葉英見她遲遲不出槍，使出一招平湖斷月穿過怪物，又接聽雷，劍氣之強，周遭樹木皆被撼動，然而它大吼一聲，卻只是劃破皮膚，流了些綠色的血。葉英又使一劍，對上它的拳，只感覺猶如對上堅硬無比的大山，使出的功力如數反彈。想來方才胡若子就是因為這奇怪的招數而受傷。

葉英及時避開，又繞到它的背面再刺一劍――果不其然，它的背後並沒有如此強硬的反擊。

葉英聽見了低聲的哀求。

“殺……殺了我……”

它的反應十分快，葉英那一劍剛劃破它的皮它就已經轉過身來要反擊。葉英及時躲開，但已經完全知曉它的動向，下一刻他的劍直指怪物的背後，穿心而出，綠色的血從劍身滴下，落在了揚州城的地板上。

陽光灑在揚州城內，葉英站在怪物的背後，怪物已經跪下，他的劍未曾拔.出。地板上的綠色的血泛出詭異的光芒，怪物嗚咽著，卻是說出了一句話。

“謝……謝……”

怪物摔倒在地，葉英的劍自然而然從它的身體脫落。

“大俠！”

周遭爆發出歡呼聲，原本逃跑的居民們雖然不敢接近這怪物，但就在海棠的身後大聲叫好。她回過頭，人群中鉆出了一個小女孩，而後又被葉天霽拽著，最後哭鬧著爬到海棠的身邊：“娘！娘……娘！大老爺，你為何要殺了我娘，為什麽！”

葉天霽把丫頭拉開，可丫頭的問題，誰也沒能回答。

胡若子一個翻身滾到了一邊，海棠上前扶起她，怔怔地環顧四周，才明白要不是因為自己的遲疑，葉英不會保留，胡若子自然也不會受傷。

“師姐……對不起……”

“帶胡軍娘去找大夫吧。”葉英對海棠道。

“大老爺，你不是好人嗎，你不是要救我娘嗎，為什麽要殺我娘，為什麽！”

丫頭淚流滿面，抓著葉天霽的手要他放開。葉天霽不放，她只能拼命掙紮。海棠不敢看她，從葉英手中接過胡若子。

“大夫人，你為什麽不阻止大老爺？你為什麽也要大老爺殺我娘！”

“因為你娘是妖怪！”葉天霽怒吼，“她已經死了她不可能活回來了，她死的時候還對大公子說了謝謝，她不想活著，丫頭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瘋狂地搖頭，“我要娘，我要娘……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海棠垂眼，“丫頭，對不起。”她想攔，她也攔了，可她這舉動讓師姐受了傷，還給葉英添了麻煩。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她攔不得，丫頭的娘已經不是人，她要是不死，那麽將會有更多百姓遭殃。她瞧了丫頭一眼，最終還是沒敢對上她的眼，“丫頭，要恨，你就恨我吧，和英哥哥沒關。”

海棠把胡若子帶去吳大夫的醫館裏瞧病，後來聽葉天霽說，她一個人把她娘的屍體帶去埋了，葉天霽想要幫她也沒讓。第二天再去她家的時候，已經沒有那個小小的身影了。

不知道丫頭在哪，有沒有好好活下去？

“你恨他們？”

“恨。”

“想要報仇？”

“想。”

“雖說加入我們紅衣教，你的願望都能實現，但也要受常人無法忍受的苦，你能堅持？”

“我可以！”

“好姑娘，從今天起，你就叫血海棠。你恨的人他不是喜歡海棠花兒嗎，就讓他嘗嘗帶血的海棠是何般滋味！”

“弟子，謝聖女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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