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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來齊莊中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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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依居外,蒼青碧苔鋪了一地,木檐雜草相間,荒蕪人煙的氣息。踏上門前三級石階,便可見遒勁有力,頗有筆韻的三個大字,長依居。

楚夫易下得馬車,手上握著兩個血色瑪瑙球,玉冠束發,神情悻然。魏玉一身便服,配刀掛立在腰。

“當年父皇對我提起,說大齊長依居每天儒門雅客不斷。如今真到了這裏,才覺都是虛話。”楚夫易得意地一揮寬袖,對著身前魏玉道,“你說,這長依居比本太子的閑雲居如何?”

魏玉屏息站定,拱手笑了笑,卻並不假意奉承:“太子殿下,這大齊長依居善樂的醉意公子在四海諸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既然有人認可醉意公子的能力,那麽必然有認為這長依居好的原因。”

楚夫易的眸光突然兇惡,帶著幾絲決絕的駭然。

然而只在魏玉恭敬垂首的霎那,楚夫易面上又生出幾絲不容琢磨的笑意。

“估計楚地沒人清楚眾多將軍中我為何獨獨歡喜著你並重用你一個。呵,就憑你這從不諂媚卑屈,從不拍馬屁唬人的個性,本殿下便甚是喜歡得緊。”轉眸,正身,盯著長依居三個字良久。步上臺階,踏了青苔,輕扣著門扉。

手指觸上木制門板,裏間便有纏綿幽咽之聲從裏間徐徐浮出,似水波激蕩,落英垂至湖面,然後緩緩地不費一絲氣力地飄向遠處。而每隔一處,便可嗅到若有若無的淡淡花香。可嬌艷中又帶著無法分散的悵然和淒冷。

楚夫易了悟到這一點,不覺凝了眉,隨之一笑,自言自語朗聲道:“真是好曲,以無形化有形,當真厲害。只可惜偏偏此曲太過憂傷,令人聽了不覺疲乏難耐。”撫額故作感嘆,“哎,可惜,可惜。”

“閣下既然來了,不妨進來評教一二。”裏間渾濁的嚷音響起。楚夫易還未回過神,便聽得身前大門板上輕噔一響,豁然大開。外風從楚夫易身後竄來,一驚。笑著進了長依居。魏玉緊跟其後,知禮數地將大門掩好。

正入其間,只見得院落一人手持長蕭,頭戴鬥笠,黑色面紗罩臉。兩膝前放著一桿幾尺長的竹蕭。楚夫易眼力很好,識得頭端系著一根翠色小繩。

“評教不敢。只是不知道在下可否與醉意公子切磋一二?”說著自袖中取出一支豎笛,怏怏不樂中明明透著一股傲氣。放至於唇,盯著面前的齊子蕭。

黑紗罩面的齊子蕭並未多話,一雙手自袖緩慢伸出,作出一個有請的姿勢。

楚夫易看罷,於唇豎笛音色連綿,如一泓滔滔不絕的流水,自山凹裏排山倒海沖瀉而下,勢不可擋。鬥笠下的齊子蕭彎了唇,執起放於兩膝的竹蕭,直路追趕。一時間,院內兩曲跌宕起伏,非和奏而鳴,乃是兩相之爭,各不退讓。

楚夫易心神一緊,豎笛握緊在手,勢不罷休。過剛易折,正是心頭突然盈繞而起的爭鬥之心讓他慌了神,竟而未能掌握節奏。啪一聲,豎笛脫手墜落。

楚夫易連連吐氣,額上盈盈汗漬。隨在身後惶恐擔憂地魏玉將軍忙口喚了聲:“公子!”楚夫易揚手往後,制止魏玉上前,雙目瞪著面前坐在院中安然鎮定的齊子蕭,俯身蹲下,拾起豎笛。

呆滯了會兒,面上又是陰森可怖的笑:“醉意公子樂藝精湛,在下領教了。不日之後,定當再次切磋。”說著急步退出長依居,面上鐵青,久久不散。魏玉將軍緊跟追出。

長依居大門又咿呀一響,被人掩上。齊子蕭的身後跳出四個人來,這四位當是往日千面求的並同赴邊塞的殺手。

“公子,那人太囂張跋扈了,竟然敢當面跟你挑戰。”一手下遞上茶盅,齊子蕭伸手接過,飲了一口,毫無表情:“呵,這人的身份本就大有來頭。”

一人納悶:“公子怎猜到的?”疑惑近前,“莫非是那笛音!”齊子蕭道:“這人年紀輕輕,樂藝卻不在我之下。這倒是…呵呵,後生可畏。只可惜適才聽他笛音,卻覺此人野心勃勃,急功近利不免看出其內心的急躁不安。所以這種人要想領悟我這心如止水的蕭曲,倒還真得練他個幾年。”

“野心勃勃?哦,那這人究竟是什麽來頭?”一屬下渾然不知,望著閉合的大門,出語喃喃。“要是被這種人抓了把柄,當真是危險至極。不過……”嘴角一翹,望向蒼藍的天空,幽幽自笑,“比起當年呼風喚雨的大齊二公子,不免顯得嫩了些。”思了瞬,面上又現出孩子般的不樂意,心下想道,“哼,他這種無情無義的人,我怎麽又想起了他。縱然他現在做了王上,我也不可能把當年的事當做沒有發生。”

齊子蕭之所以此刻想起大齊聖上齊天傲,也只不過是內心深處對當年月姬心存愧疚。一心想著當年月姬誠心誠意視己為友,不料落得個慘敗。加之二哥齊天傲與其公主齊雨泠對月姬的冷漠相待,心裏面的自責便一日勝過一日。再言之,當年月姬替嫁去楚,也僅在於二哥的利用。在那之中,他也出過不少力。現在想想,當年幾個大男人對付一個孤苦女子,著實聽來不是大丈夫所為。

因著這點,十幾年來齊子蕭都呆在長依居裏,看似隱身,實則贖其罪,閉門思過罷了。

“公子,那人輸贏觀念如此強盛,這次落敗。恐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也許…”一人杯弓蛇影,出口勸道。

“無妨。在這樂藝上面,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於我而言還成不了什麽氣候?樂藝,我已比他早研習了十幾年。”面上凝重,陡念思道,“只是,這個人究竟有什麽來頭,竟然來查我?”敲了敲茶盅,飲了一口茶。

正思量間,檐外已轟地一聲響,樹葉吹飛。

宛然一道飛燕。

“來了怎麽還不下來?”齊子蕭瞪過去,面前之人拂過鬥笠,放置桌沿。俊美的輪廓放肆張揚,千面微一側頭,睜眼望向齊子蕭:“原來善樂的醉意公子也會對一個晚輩慪氣!”嘖了嘖舌,嘲諷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啊。”

齊子蕭將手中茶盅伸向身後,不屑地揚了揚眉,岔了話題道:“你還不是,竟然對我出入在外的裝扮很感興趣。”千

面拂起一旁的鬥笠,眸子轉了轉,疑惑舉起:“哦,你說這個?”雙目眨了眨,點頭承認,“嗯,確是學得你。不過你不也學過我麽,兩相抵了。”

齊子蕭難耐:“就知道你要同我說這個!”

默契十足的兩人終於緘默不言。半晌,千面擡眸:“他是楚國太子。”齊子蕭嗯一聲不解。千面再次說道:“我說,適才被你說成乳臭未幹的小子就是楚國的太子殿下。”

齊子蕭驚地立起身來:“你是說楚毅的兒子?”

“不錯。楚太子母後頗受寵愛,幾歲便當上太子。智謀才情均不輸於你我。只是就像你說的,他還差了些定力罷了。”千面嘆了一口氣。

齊子蕭思了瞬,試問:“看樣子,你很關心他?說說,是為何故?”

“不,這個人實在太危險。”千面淡然,“為了她的幸福,我必須時時刻刻註意此人。”

齊子蕭心下了悟,明知故問道:“她?呵呵,你的心上人與這楚國太子結了什麽梁子?”

千面仰面不悅,醋意橫生:“與朵朵沒什麽幹系。只是與她所嫁之人有幹系!”齊子蕭朗聲一笑,屏退一眾屬下,挑釁再三:“總覺得最近你有些不尋常。我當什麽,原來你的情敵竟是你的徒婿。說實話,你這種事情可別胡來。師徒成婚本不可能,你如此執拗只會害得自己傷心?”

千面固執地冷目瞪過去:“朵朵沒說不歡喜同我在一起!何況我當她徒兒,卻並沒教給她什麽。既然…既然我這師父不稱職,那麽也沒什麽好當的了。”

齊子蕭忍不住地輕笑兩聲,當下又勸道:“你這都只是一些自欺欺人的借口。即便你不成其為師父,即便你當她是個女人。可是一來二去,你也早成了婚,娶了蘭姑。她…呵,她也成了婚,嫁給了旁人。這樣不是很好麽?至少你沒有打破禁忌,讓世人恥笑,至少你沒有害得你徒兒擡不起頭。至少你沒有令那些愛慕你的女子失望!”

“你說得…真是容易!”言罷千面從桌上抱了酒壇,大飲了一口。

齊子蕭緊張道:“那酒我好不容易得來,你好歹給我留著些。”

“小氣。只一些酒而已。”千面瞥頭,翹了嘴唇。

站立的齊子蕭笑意如花似紋耀開,撫竹蕭於唇,蕭音回蕩院內,仍是連綿動聽,仍是淒冷如冰。

抱壇的手忽然頓住,千面的眸色暗淡,喃喃自語:“總覺得我把當年的事記得很清楚。卻不知道你記得更清楚。這等蒼涼之音,從你研習出來,就吹到今日。只遺憾當年你不知自己的心意,而月姬也不知你十幾年的相思之苦。他已做了大齊王上,不知道他有沒有幾絲愧疚。不會有的罷,呵。當初都是我和藍水月下的手。朵朵,有些時候,師父真希望從來沒有遇到過你!”千面遮眸,掌心淚光瀅瀅,盈面滴下。

臨雲閣裏,林宇風正在和墨離子鷹商談要事。兩個鐘頭,才回屋想要歇息。昨日裏,忙了一夜。晨間回來,卻只見到趴桌困倦不堪的水朵朵。

見著門口有人,水朵朵閉著眼睛迷糊地說了聲:“忙了這麽久,去睡一會兒。”手臂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才擡到身後,卻將窗戶指成了床,“去那裏躺一會兒,朵朵不打擾你。”惺忪睡態,絲毫未清醒。

林宇風瞪著大開的窗戶,輕笑一聲,當即輕擡步子往後合上了門窗。

“朵朵,睡在這裏不冷麽?”黑暗中,他將水朵朵橫腰抱起,“怎麽說,躺著也比坐著舒服點?”蓋上被子,剛要打盹兒,水朵朵卻半撐著身子瞪著他:“近來小風真的好忙?”

困倦的眸子努力逼睜,他輕聲賠禮道歉:“對不起,把你吵醒了。”冰涼的手指撫上他的眉眼,擔憂的眸光停在林宇風的面上。

“小風,你趕緊睡罷!我就這麽看你一會兒。”那手指間的涼意令他全身不適,似莫名其妙的挑逗。

其實,被自己的心上人那般細細盯著,怎麽能睡得著?

只是困意籠罩了人的意識,縱使再不願早早睡去,也來不及抑制。

水朵朵盯著和被躺著的林宇風,瞧見他緊蹙的眉頭終於霎那松開,有條不紊的心跳起伏,以及充斥在耳的那幾絲微渺的鼾聲。撫眉的手才終於拿走。

頓了一瞬,水朵朵低聲道:“小風定然是累了,否則不會把我撂在一旁,不管不問的。”水朵朵躡手躡腳地從床榻下來,將掀開的被角掩上,自屏風處著了衣裳出屋。開門間,只發出一聲叮嚀。

“一會兒你去取幾根暖香,燃在莊主的屋裏。交代下去,午膳做得清淡一些。再溫點好酒,莫要冷了。”屋外的丫鬟應了聲,接著走開。

水朵朵目光再次轉向房門,唇彎了彎,然後轉身離去。經過拐角,瞪著一處假山發楞。

“你一個坐在這假山上,不悶麽?”墨離輕轉了腦袋,卻見身前伸過一雙素手。他楞著沒動。水朵朵叫嚷喝道:“再不伸手拉一把,我就得掉下去了!”

“啊,夫人!”墨離一驚,伸手將水朵朵拉上假山。水朵朵坐定,望著不遠之外的水榭,笑著看向墨離:“你在這裏看些什麽?”

“等一個人?”水朵朵試問,眸中生出疑惑。

墨離身子一僵,笑了笑:“算…算是罷!”

“你要是有心事,可以說與我聽。你是小風的朋友,也就是我水朵朵的朋友。”水朵朵言語親切誠懇,“朋友就該生死與共,兩肋插刀。只要你不是和我扮演朋友跟朋友的游戲,只要你不利用我,什麽都可以的。”

水朵朵一時忘神,全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麽,只忽地想起了胡人烏那成爾渡渡,那個和她相處幾月的阿妍,又想起了當年一心依賴如今因愛背棄的蘭姑。曾經發生的種種,總不免勾起心傷。

“哦,對不起。我胡言亂語了。”水朵朵撞見墨離探究的目光,忙意識到自己失態,掩了唇不說一句。

“夫人真情所至,這沒有什麽。”墨離也道,“我以前就這麽傻傻地坐在假山上,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鳥兒歸巢,等到紅日西垂。也沒有等到他來,後來我告訴自己日後定要將他的影子,將有關他的一切全部拋掉,再不想起。說好,要跟我一起走的呢?”

水朵朵一時想起當初癡心相付的師父千面,情不自禁,潸然淚下。

墨離大驚,心知自己的事被水朵朵聽去,忙折口道:“夫人,莊主他…”

水朵朵噓聲道:“墨離,你莫要告訴爺爺,昨晚你們商量了一夜。今晨他好不容易才歇息。近日他有些嗜困,我想著也該讓他好好睡一睡。所以命人燃了香,現在估計補覺呢。”笑聲忽止,露出擔憂的神情,“墨離,最近小風都在忙些什麽,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墨離拱手,愁眉道:“探子來報,似乎說楚國太子來了大齊!”

水朵朵緊張團指,幹咬著唇:“什麽,楚夫易來了。他來究竟想幹什麽,司徒公子和葉姐姐難道還不夠,還要趕盡殺絕?”

墨離分析道:“夫人不用擔心,這是大齊。楚夫易本事再大,也不敢在他人的地盤胡來。”

水朵朵松了一口氣:“這麽重要的消息,他怎麽就不說叨一句了。”轉頭再次問道,“可有人報,那楚夫易現在何處?”

墨離搖了搖頭:“屬下不知。只是莊主他…交代下去,若是發現楚太子蹤跡,就要瞞著…瞞著夫人你。”

“瞞著我。”水朵朵道,“是了,他與楚太子仇恨深重。如今遇得仇人,怎麽說也忍不住想要和人偷偷幹一架。可是,墨離,你也知道。小風他武功再是高強,卻也不能說是天下無敵。何況武藝高強之人比比皆是。我真擔心…”揉了揉眼睛,抱著雙膝,“若是告訴了我,至少還可以阻止。也不知道小風怎麽想的,我這個夫人當擺設的麽?竟然不聽我的。”

水朵朵抱怨不止,只聽得耳旁拂了兩陣風,猛然回頭,恰恰坐著一個人。

“你…你什麽時候來的?”水朵朵雙手放後,退了退。

“也沒聽多少。朵朵,我也剛來。”林宇風眨了眨眼,“這裏風景很好麽,你一個人坐在這自言自語?”

“一個人?”水朵朵驚訝,再四周一瞥,才發現檐角隱下的衣角。笑了笑,她環住林宇風的胳膊,“我說,剛才的話你都聽去了罷?”

林宇風抿唇笑道:“其實,差不多都聽到了。”

“你……”

兩人沈默下來,一言未發。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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