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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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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古之人誠不欺吾,潘妍這般想著。

她端坐在老舊的電腦桌前,十指紛飛。敲擊鍵盤的聲音劈啪作響,但仍掩不住遠處傳來的刺耳魔音。

許姐從洗手間走回辦公室需要三十秒,在這半分鐘之內,潘妍試圖完成手中材料的最後一段,當她光速敲下回車鍵的那一刻,許姐的人字拖重重砸入屋內。

“潘潘,你快去看看,衛生間裏都是水,我都沒敢邁進去。”許姐嬌嗔著,柔弱地癱倒在沙發上,沙發內的彈簧不堪重負,發出一聲悠長的哀叫,綿延刺耳。

“好好好,我這就去,只要姐姐你別再捏著嗓子說話,我化身勞動模範時傳祥都可以。”

作為一名高中生的母親,許姐擁有的少女情懷比她的體型更加寬廣,令人嘆為觀止。

她斜倚在沙發上,身材用莫言某部名作的題目來形容,簡直是再合適不過。她向潘妍輕輕拋出一個媚眼:“時傳祥是誰?”

潘妍忍住嘔血三升的沖動,向她豎起大拇指,表示“你贏了”,然後活動著酸痛的腰背,一步一步挪向五谷輪回之所。

“我究竟是來做什麽的啊!這萬惡的生活!”潘妍揮舞著修理水管用的扳手,心中有個小人不停地尖叫。

這個月才過了兩個星期,洗手間已經出了四次問題,不是水管接口松動就是下水管堵塞。

無良老板總是嘻嘻哈哈地不當做一回事,嬌滴滴的老板娘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更不會做這等糙漢子才做的苦活。留守家中的幾位同事不是年老就是體弱,經過半個月的鍛煉,潘妍深信自己將來在水暖行業也會有一番作為。

工商管理系畢業的管子工潘妍進行了半小時的勞動,之後又擔任起清潔工的角色,當她將洗手間打掃得光可鑒人之時,已經臨近黃昏。

“到點了,下班啦,都回去吧。”牛總不知何時游蕩回來,洪鐘般的聲音響徹走廊。

潘妍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來到他面前,怒氣值幾乎肉眼可見。

牛總全名牛子孺,很是人如其名,鮮對人橫眉冷對,由於身材高大魁梧,倒是經常俯首。

他睜著兩只大眼,疑惑地低頭與潘妍對視,不一會便敗下陣來。

“小潘,你是咋了,這都到點了咋還不回家?”

“老板,咱們的洗手間又漏水了,我收拾了一個多小時才勉強弄好,你不是說找專業人士來修理嗎?”

“啊哈哈,我把這事給忘了,明天修,明天我就找人來修,你瞧我這記性。”牛總一拍額頭,做痛心疾首狀。

“三天前你就是這麽說的,在那之前的三天你也是這套話,明天你要是再不兌現承諾,我就放手不管,讓你們都住到汙水裏。”

潘妍放出狠話,但心中仍然忐忑,牛總退伍前負過傷,頭部曾遭受到猛烈的撞擊傷害,因此他的記憶力堪比金魚。

“什麽三天又三天的,你倆這是在拍無間道嗎?”許姐披著她的粉紅色防曬衣,踩著高跟鞋,顫顫巍巍地出現。

牛總忙奔過去攙扶他的夫人。

這兩人的年齡之和大概有九十歲,周身散發的愛情光芒令人不忍直視。

“你倆快回去吧,別在這膩歪,我的鈦合金狗眼遲早會被你們閃瞎。”潘妍邊說邊向辦公室走去。

“哈,小丫頭羨慕嫉妒恨了吧,回去找你男朋友去呀。”許姐像志玲姐姐一樣嬌笑著。

潘妍撫平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開玩笑,我羨慕你們倆?我羨慕魯智深和他的垂楊柳幹嗎?”

“咱倆嘴笨,說不過她。”牛總的笑聲在走廊裏回蕩,久久不散。

“你還回去幹啥,這都下班了。”

“我去把我寫的那份材料打印出來,我剛剛寫的那頁好像還沒來得及保存。”

“那個,小妍妍呀。”許姐用升了兩個調子的聲音深情呼喚她。

“姐,你幹什麽,你好好說話。”潘妍腳下一個趔趄,入職一年多,她還是無法適應這種聲線。

“我看你的電腦屏幕都變成了黑色,以為你關機了呢,就把插線板的電源給關了,哈哈哈。”許姐一臉諂媚地笑著。

“啊?哈哈,沒事,潘兒,你寫的那個材料我也不著急要,你慢慢寫,下周給我就行。”牛總說完這話,急忙掩護愛人撤退。

潘妍呆立在走廊,看著熊大和翠花匆匆逃竄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她算了算自己的損失,不見了大概一千字,心痛之餘有一絲慶幸,還好之前的三千字存了檔。

餐桌對面的鐘啟行同平時一樣,將牛肉、青菜、米飯在碗中堆成一座小金字塔,力爭每一口飯的營養比例都接近美國農業部的健康標準,食物入口之後細嚼慢咽,頗有一副將養生事業進行到底的架勢。

潘妍本在大吐苦水,控訴牛總夫婦給她帶來的心靈打擊,見他這般專心致志地吃晚餐,潘妍一下子失去了吐槽的興致,端起碗來飛快地向口中扒飯。

“你的文檔沒保存就被關了電腦,然後呢?”突如其來的安靜引起了鐘啟行的註意,他難得地擡起頭問道。

“然後就是我來找你吃飯,我這一天已經夠糟心的了,你還覺得不夠呀。”潘妍草草結束戰鬥,放下碗筷。

鐘啟行搖頭笑笑:“我知道你今天過得不順,不過又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你在那家小作坊裏工作了一年,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每個月都要出一些大事小情吧。”

潘妍無言以對,因為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鐘啟行統計得出的頻率明顯偏低。

“我早就說過,你們那牛總和牛夫人根本不靠譜,你不聽我的話,一畢業就跑去給人家打工,心塞了之後回來找我這知心哥哥做心理疏導,然後再去當牛做馬。親愛的,莫非你的祖籍是斯德哥爾摩那片的?”

“對,你說得沒錯,要不然我怎麽會找你這唐僧當男朋友?不知道安慰我就算了,還嘮叨個不停。”

“女施主休得胡言亂語,貧僧六根清凈、五蘊皆空,何來男友之說?”

“哈哈哈,誰是你的女施主,別亂攀交情。”潘妍笑著捶他。

“嗯,你是我的西海三太子。”

二人一番說笑打鬧之後,走出星大食堂,迎面瞧見淩汀那竹竿一樣的身影飄來。

淩汀是潘妍的高中同學,二人坐了兩年的前後桌,交情匪淺。她自星大本科畢業之後,便留校任圖書館管理員,恰好鐘啟行來到星大讀研,因此三人常常會在食堂相遇。

“你倆今天吃得倒快。”淩汀簡單地和鐘啟行打了一個招呼,便轉向潘妍,“妍妍,小松來星城你知道嗎,她已經簽了人民醫院。”

“哦?這麽快,我上個月給她打電話她還說不能確定呢,她是什麽時候到的?太好了,咱們兩張桌四個人又能聚在一起了。”

潘妍聞訊十分欣喜,林如松為了研習麻醉學,高考時毅然決然地考到了省城,醫學少女學業繁重 ,算起來已是許久不見。

“我先去吃飯,然後聯系阿芙,看她在結婚之前有沒有時間聚會,回頭再聯系,Bye。”淩汀轉身進入食堂。

告別淩汀之後,二人沿著幽靜的小路散步,道路兩側的花樹香氣撲鼻,偶爾海風吹過,卷來絲絲鹹腥水汽。

潘妍感覺自己身處一種微醺狀態之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真想和身邊的人就這樣徜徉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我爸媽想見見你。”

“哦,你爸媽呀……什麽?你說什麽?”

潘妍覺得自己此刻一定像一只炸了毛的貓,因為鐘啟行正忙著把手臂從她的魔爪中解救出來。

“淡定,你別這麽激動。”他齜牙咧嘴地怪叫著,“我爸媽想讓你去我家認個門而已,又不是吃了你,你至於把我撓成這樣嗎?”

鐘啟行的手臂上橫著三條長長的紅痕,不過潘妍顧不上心疼他,也顧不得道歉。

“是不是太倉促了,我還沒準備好。”

“你哪裏沒準備好?”鐘啟行用一種循循誘導的語氣問道。

被人挖了一個陷阱的潘妍站在坑前,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她氣惱地轉過身去,不想說話。

“你是不是怕我父母挑剔你的工作和家庭?我已經向他們滲透了你的情況,他們認為你值得尊重,只是可以更上一個臺階。”

聽到他的這番話,潘妍將信將疑,但是胸口的壓抑感退散了許多。

她幽幽吐出一口氣,面向鐘啟行,環抱他的腰,“我明白長輩們喜歡體面的工作,可我還是舍不得現在這份活。”

“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所在的小私企工作環境差,業務量少,你每天為雜事忙碌,工作能力得不到提高,別人都在進步,只有你在逆水行舟。而且別說我詛咒他們,你的老板不靠譜,企業不正規,現在大環境不好,沒準下個月就倒閉了。”

潘妍苦著臉,心中糾結萬分:“我知道這行的現狀,可是待遇還是不錯的啊,我的薪水是同等條件別人的二倍,牛總和許姐挺照顧我的,你看我的助學貸款都快還清了,要在別處,我想都別想。”

“別和資本家談溫情,你掙雙份工資是因為你幹了三個人的活,私營企業主壓榨起人來也不會手軟。”

說著說著,二人來到潘妍租住的小區門口。

“我倒不是非要你去考公務員和事業單位,只是想讓你脫離那種畸形的環境,你再考慮一下,趁著現在年輕,多嘗試嘗試。”鐘啟行摸摸她的臉頰,“你快回家吧,我在這看著你。”

回到狹小昏暗的出租屋內,潘妍一頭栽到硬邦邦的床鋪上,心中百感交集。

迷迷糊糊之中感覺自己似乎身處在巨大舞臺的中央,舞臺四周擺滿了標註為身材、學歷、相貌、性格、工作、家庭等字樣的燈箱。

不一會,兩個人手挽手走上臺,一盞一盞毫不留情地將燈全部熄滅。潘妍獨自站在黑暗之中,既害怕又委屈,一擡眼發現那兩人是鐘啟行的父母。

說來也是奇怪,她從未見過二老,只知道一位是律師,一位是會計,但是此刻她心中清楚得很,這兩個人就是他們。

兩位面目模糊的老人慢慢走遠,潘妍覺得滿腔的熱血都凝固成了毛血旺,吐不出咽不下,既燙又堵,好不難受。

“啦啦啦”耳邊的手機鈴音將她從噩夢中喚醒。

醒來之後,潘妍發現自己已是驚得滿手冷汗,她定了定神,接起姚斯芙的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作者,初來乍到,求好心的小天使包養!

☆、那就去考公務員吧

潘妍來到約定好的咖啡店,一輛熟悉的沃爾沃停在門口的車位上,她心中一喜。

看來姚斯芙已經到了。潘妍推門而入,順著服務生們不斷回頭的方向走去。

果然,姚斯芙正躲在角落裏的一張圓桌旁,百無聊賴地翻閱著店中的雜志。見到潘妍出現,她的眼睛亮起來,連連向潘妍揮手。

潘妍走過去,將自己重重砸進圓弧沙發中,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還有半個月就是你的婚禮,準備得怎麽樣啦?需不需要幫忙?”

“腿都快斷了,”姚斯芙哭喪著臉訴苦:“亂七八糟的事情好像永遠做不完,比帶一個年級的熊孩子們還要痛苦。我和曉川本打算旅行結婚,結果被雙方老人嚴肅駁回。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媽和我婆婆正在研究著怎麽把我倆切碎了擺盤比較好看呢。”

聽著她絮絮叨叨的抱怨,潘妍不禁感慨:美女就是不一樣,連垂頭喪氣的樣子都這麽好看。她正想著,只見淩汀和林如松突然出現在桌邊。

“你們在討論什麽?這麽驚悚,聽起來血肉模糊的,小松你覺得呢?”

姚斯芙被嚇了一跳,笑罵道:“你倆怎麽還是像從前一樣,走路無聲無息的,簡直是兩個幽靈。”

潘妍給她們兩個騰出空間:“你們是約好了一起過來的,還是偶遇?我看你們這身衣服還挺搭配,莫非二位就是傳說中的黑白雙煞?”

林如松的眉毛飛快揚起又迅速落下,她看了看安靜的四周,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在學校、醫院穿夠了白大褂,所以我到外面放風的時候一定要穿黑色,誰都別攔著我。”

“沒人幹涉你愛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快坐下休息一會。你不是說剛入職就加了個班嗎?”淩汀給姚斯芙使了個眼神,二人合力將直抒胸臆的林如松按在座位上。

“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需要在美好的周末加班,看你也是這般,朕心甚慰。”想起那段毀於許姐手中的心血,潘妍心痛不已。

“我有什麽辦法?”林如松灌下半盞摩卡,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有手術的地方就需要麻醉醫生,負責帶我的前輩是一位孕婦,人家懷孕七個月還堅守崗位,我哪能在這個時候偷懶?”

“行了,你這工作狂沒有資格說偷懶的事。”淩汀不以為然地翻看飲品單,“倒是你,妍妍,聽你的意思,是不是熊大熊二那兩口子又給你搞出了什麽幺蛾子?”

“熊大熊二是兄弟倆,你先理清楚人物關系再來解救我吧。”

話沒說完,淩汀便飛來一記眼刀,潘妍不禁向林如松身邊縮了縮,企圖求得一絲庇護。

奈何那個沒心沒肺的家夥瞪大雙眼:“妍妍,你什麽時候改的行?現在已經進軍動漫產業了不成?”

“你快別跟著添亂了。”姚斯芙適時用蛋糕將不明所以的林如松進行了短時間的封印,隨後也加入淩汀的隊伍。

“說真的妍妍,雖然你的老板夫婦兩人還不錯,但是你在他家公司不是長久之計,應該選個好時機跳出去。”

三張嚴肅臉齊齊看向她,其中一個人還叼著半塊蛋糕。

潘妍覺得心好累,哭笑不得地哀嘆:“你們幾個莫非是鐘啟行請來的救兵?現在你們的腔調和他的一模一樣。”

“因為我們旁觀者清,不像你,每天為熊大美色所迷惑,甘心為其賣命。”

“咳咳咳”潘妍被一口咖啡嗆得涕淚橫流,罪魁禍首淩汀還算良心未泯,遞上紙巾。

潘妍抓著她的手,悲痛萬分:“妹妹,我求你別惡心我,姐姐我上了年紀,經不起你這麽刺激。”

淩汀強忍著笑意,幫她清理濕漬:“不過既然鐘啟行都這麽說,我們也就不必擔心了。”

“為什麽?”

潘妍覺得嗆水之後自己有些跟不上淩汀的節奏,難怪人們常用腦子進水來形容智商下線。

“因為你很聽鐘啟行的話呀,他比我們幾個加起來還要有份量。”姚斯芙悠悠說道,一旁的淩汀向她投去讚許的目光。

“呵呵,呵呵,你們怎麽能這麽說,我豈是那種重色輕友之人?”潘妍虛弱地辯解道。

“你明明就是!”林如松不知何時解決了口中的蛋糕,斬釘截鐵地不請自答。

姚斯芙和淩汀瞬間像見到偶像的懷春少女一般,向林如松獻上飛吻無數,二人毫無淑女形象可言。林如松更是洋洋自得,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都是一群什麽人啊,潘妍痛心疾首地反思自己交友不慎。

“我好餓,我要吃飯!”她無奈地提出轉場申請,並且衷心希望美食可以轉移走這幾個人的註意力。

“呼,C’est la vie.”林如松左手啤酒右手烤串,蹲在街邊燒烤攤前大快朵頤,全無醫務工作者的高潔氣質。

“啊!這才是人生!充滿煙火氣的街道,嘈雜的背景音,滾燙的烤雞腿,油膩的鮮香!有了它們,我的竇房結才會產生沖動,我的生命才變得鮮活!”

她腳邊的半打酒瓶也十分配合她的演講,骨碌碌地滾得鮮活。

“居然變得文藝起來了,烏鴉派詩人?現在不是你大口喝酒大口吃肉COS梁山好漢的時候了?”淩汀皺了皺眉,如同受難一般呷了口酒,彎腰拾起滾落一地的酒瓶。

“別理她,估計是剛剛在咖啡店時不能大聲講話,把她給憋出了內傷。” 姚斯芙含笑看著林如松,隨後將目光轉向潘妍。

“妍妍,你換工作的事情有什麽計劃沒有,要不要考個教師、公務員什麽的?”

沒想到她的畫風轉變得如此之快,從溫柔的大姐姐瞬間切換成嚴肅的人民教師,兩種模式簡直是無縫對接。

潘妍被她的氣勢所震懾,下意識地搖搖頭:“只是有個初步的意向,還沒來得及研究具體步驟。”

淩汀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她已經掏出手機飛快搜索起來。

“咱們市的事業單位招聘剛剛結束,但是過幾個月會有公務員省考,再晚一點,到了年末還會有國考。等職位表出來之後,你可以和鐘啟行商量一下,然後去試試。”

“準備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不過我看好你呦。”姚斯芙和淩汀湊到一起,仔細看著手機,突然間她眼睛亮閃閃地看過來。

“我差點忘記了,我表妹今年本打算考這個的,她還報了網絡輔導班。但是她現在去了銀行工作,你等著,我去幫你把課程要過來。”

淩汀也想起了什麽:“我可以替你從圖書館借幾套習題和教材,我們寢室的小婉,你還記得吧,她現在在組織部上班,去年就是從題海中刷出來的。”

看著滿臉真誠的姚斯芙和淩汀,潘妍不由得慚愧起來。與此同時,昨晚的噩夢也浮上心頭,她心中一凜,下定決心後鄭重地點點頭,是時候做出些改變了。

見潘妍已被說動,桌上的氣氛又變得歡樂祥和起來。吃喝途中,姚斯芙接到一個電話,不一會準新郎白曉川翩然而至。

“我都說了一會我會叫代駕,你還跑來幹嗎?”姚斯芙嗔道,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不知是之前攝入的酒精後知後覺地發揮了作用,還是多巴胺臨時占領了高地。

白曉川笑而不語,搬來一把椅子默默坐在一邊,為女友剝起了鹽水毛豆。

“不知不覺都快十點了,我們馬上就結束,你們先走吧。”淩汀作勢趕那兩人走。

“不急,你們慢慢吃,你的房子裝修得怎麽樣了?我聽說就在這附近。”白曉川似乎與淩汀很熟,他一邊將剝好的豆子放入小碟裏一邊問道。

“早就結束了,不過還得通風一陣子才能住進去。我現在還住在學校宿舍,正好我們三個順路,可以一起回家。你倆快回去吧,不用擔心我們。”

“那好,我們先走了,你們別玩得太晚,明天還要上班呢。”姚斯芙起身,微微有些搖晃,白曉川忙扶住她,一對璧人攜手離去。

一直沈浸在燒烤和啤酒中的林如松放下杯碟,眼神甚是清明:“小汀子,你和阿芙的男朋友好像很熟啊,他們倆是你撮合到一起的嗎?”

“我是那種愛管閑事、喜歡給人牽紅線的人嗎?人家兩個是自由戀愛。”淩汀已經開始檢查隨身財物,準備結賬離開。

“我記得你和她家老白是八竿子才能打得到的親戚來著?”潘妍突然想起從前姚斯芙似乎提過此事。

“那算起來可就久遠了,阿芙沒和他在一起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家裏有這門親戚。後來聊起來才發現,我的奶奶和他的曾祖父是表兄妹,算起來我還比他大一輩,不過他從來不肯承認他是小輩。”淩汀聳聳肩,一副吃虧吃大了的神情。

“哈哈,我說當時阿芙怎麽閃爍其辭、語焉不詳的,原來是怕成為你的侄媳婦呀。”

潘妍左手拉著林如松,右臂挽著淩汀,三個人愜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邊的路燈將三個人的影子不斷縮短,然後拉長……

☆、行測題目啊你真討厭

“為什麽你們要搞得像地下黨接頭一樣,她是把書借出來,又不是偷給你。”

面對鐘啟行的疑問,潘妍表示無法解釋。

淩汀邀她在圖書館臨閉館時分見面,並且要她盡量不要站在太顯眼的地方,於是她和鐘啟行二人蹲守在一棵遠離燈光的老樹下。頭頂知了飛旋,腳邊蟋蟀舞蹈,耳邊的叫聲有直有曲,令人心情時躁時靜。

“哎,那個提著大書包的是不是她?”鐘啟行換了一副新眼鏡,視力狀況得到極大提升。

“可不是嗎,我看她有些吃力,咱們快去接她。”

那個大包相較淩汀的體型而言,實在是負擔過重,她整個人踉踉蹌蹌地向他們走來。潘妍見狀忙拉上鐘啟行上前幫忙。

“算你聰明,還知道帶個勞動力過來。”

解放雙手的淩汀長出一口氣:“三個月內把書還我就行,這些都是上星期到的新書,時效性強,題目也不少,你慢慢做。”

“《五年國考真題》《申論範文寶典》《行測考前必做1000題》,親愛的小汀子,你辛苦了。”

潘妍感動地看著十幾本書,正要撲上去擁抱淩汀,卻在書包裏發現了奇怪的東西。

“《小學五年級奧數》?你是把別的東西夾帶出來了吧?”

“沒拿錯,這是我從我表弟那借來的。我記得你的數學好像一般,小婉當時情況和你差不多,她做了一本六年級奧數,效果顯著。你可以循序漸進慢慢來,我隨時可以給你換高年級的。”

“啪啪啪”鐘啟行站在一旁鼓起掌來:“幹得漂亮,還是你們有力度,一頓燒烤就解決了困擾我一年多的難題,早知如此何苦浪費那麽長時間。”

“可別謙虛,我們只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還是你。”淩汀輕笑一聲,與他們揮手道別,離去的腳步異常輕快,與來時判若兩人。

鐘啟行看著碩大的背包,一臉愁容:“真沒想到她弄來這麽多書,早知道就該拖個行李箱來。”

“嗯,讓我想想,要是有臺自行車就好了。”

鐘啟行潑來一盆涼水:“別想了,我的同學裏沒人騎車。本科生我也不認識,淩汀應該還有許多熟人,不然問問她?”

潘妍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你換一只羊薅羊毛行嗎?人家幫了我這麽大忙,你還去麻煩她?我看那邊的小超市有手推車,估計留下點押金就可以借出來,一會你回宿舍時再還回去就行。”

“大王說得對,小的得令!”

“快去吧,別貧了,你不就是想說我是蛇精嗎?”

鐘啟行側身躲過潘妍的捶打,一溜煙地跑遠了。

依然、仍然、依舊、仍舊……這幾個詞難道不是同一個意思嗎?

甲乙丙丁四人去圖書館借書,甲每隔7天去一次……下一次四人在圖書館相遇是幾月幾號?

“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啊??”潘妍抓著頭發,痛苦地伏在桌上。新削的鉛筆戳得她手臂生疼,可這遠不及她受到的精神淩虐。

“喲,這是怎麽了,誰欺負我們潘潘了?”許姐一臉好奇地踱過來。

潘妍保持趴伏狀態,揚揚手裏的書。

“你要考公務員?哎喲妹妹,你終於知道去做點正經事了。”

潘妍吃驚地看著許姐,瞬間直立身體,頗有些“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感覺:“為什麽連你也這樣認為?”

許姐翹起蘭花指,將一縷頭發挽到耳後:“女孩子還是找份穩定的工作,嫁個疼自己的老公,比什麽都強。別像我們一樣,每天操心,碎得像餃子餡似的。你看我這些年操勞得多滄桑,你牛哥那人,一點都指望不上他。”

“哎?姐你這麽說話可不對,牛總對你的關愛呵護那可是蒼天可見日月可表,你倆天天在我眼前撒狗糧,這會你居然嫌棄人家?我必須得跳出來打抱個不平,說句公道話。”

“去你的,小丫頭懂什麽?好好看書去,趕快考走,別每天牙尖嘴利地和我吵架,氣得我肝疼。”

看著假裝生氣的許姐,潘妍不禁捧腹大笑。

“不和你鬧了,熊孩子,過來這邊看書,你那燈太暗。”

“好的女王大人,是的女王大人。”潘妍夾著書本轉戰燈下,開始與數字作鬥爭。

大部分公務員考試的筆試分成兩部分:申論和行政職業能力測試。

潘妍研究了教材大半天後,得出一個粗淺的結論:申論就近似於看材料寫議論文,行測則是一些奇奇怪怪科目的大雜燴。

面對這種陌生的考試形式,以及奇葩的題型,潘妍一時覺得有些無從下手。不過她還是迅速調整心態,制定了一份學習計劃,決定從各個模塊著手,逐個擊破。

於是她又回到了大學考試周時的狀態:下班後抱著教材狂啃,工作的間隙學習姚斯芙發來的視頻課程,偶爾登陸Q論壇,看上岸大神們分享的各種經驗。

一個月時間飛馳而過,暑假早已開始。鐘啟行忙著為導師做橫向課題,與平日無異;姚斯芙和白曉川婚禮過後選擇前往國外進行蜜月旅行;淩汀送來《小學六年級奧數》後便返回隔壁市的老家,安穩消夏;至於林如松,不是在手術室就是在前往手術室的路上。

潘妍有一日在路上與她相遇,兩個人均為對方的疲態吃驚不已。然而她們的表達方式是那麽衰頹,以至於旁人根本無法看出這是兩個相熟之人。

“導師可能要把我派到上海去。” 鐘啟行突然說。

潘妍人在食堂埋頭吃飯,心卻留在書本中,大腦仍在處理行程問題。聽到地名,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的時速是多少?”

看到鐘啟行錯愕的神情,她終於回過神:“對不起,我是想問你什麽時候出發,要去多久,只有你一個人去嗎?”

鐘啟行嘆一口氣:“我開始有點後悔勸你參加考試了,你現在有點走火入魔的先兆。”

“別胡思亂想,快回答我。”

“下星期走,歸期未定。因為不確定課題結束的時間,我想最快也要四個月,還有兩個同學和我一起去。”

憂傷如同美人一樣姍姍來遲,意外和失落終於戰勝了行測習題。潘妍突然覺得食不下咽,她放下碗筷,呆呆地註視著鐘啟行。

鐘啟行被這幽怨的眼神嚇得微微一顫:“妍妍你還好嗎?你這表情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呸呸呸,別詛咒自己。我就是覺得認識你這四年多,咱們從沒分開過這麽長時間。我有點難以接受,需要一點時間讓我消化一下這個勁爆的消息。”

潘妍努力地寬慰自己:從前放寒暑假時也曾有過一個月不見面的情況,四個月的時間其實轉瞬即逝,堅持一下就可以撐過去。

她默默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但是效果甚微。她覺得此事比面前的冰淇淋炸雞套餐還要難消化幾百倍。

“唉,我現在就開始想你了怎麽辦?”

鐘啟行也有些沮喪,他從餐桌的對面移過來,二人坐在同一側,偎依在一起。

“放心,我過去之後加班加點工作,爭取早點回來。你這麽難過,我心裏也很亂。”

潘妍吸吸鼻子:“不要緊,你別太辛苦,身體最要緊。四個月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一百二十幾天而已,我寫幾篇申論,日子就嗖地過去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四個月之後你的面試應該結束了。我不在你身邊時你也要好好努力啊,看你廢寢忘食的樣子,我覺得有戲。”鐘啟行拍拍她的肩。

“你這麽說,我的壓力好大。職位表還沒有公布,我好擔心沒有合適的崗位。”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的專業已經非常適合考公務員了,比我們這種學理科的人理想得多。我的本科同學幾乎沒有人考這些,因為專業限制太多,考起來太艱難。”

聽著鐘啟行的安慰,潘妍越發舍不得他離開。

她暗暗反省,覺得自己是太過依賴他。這樣不好,她決定將精力投入到學習中去,不然她真不知該如何排遣那即將到來的思念。

☆、筆試只是第一關

星城地勢起伏不平,潘妍的筆試考場便位於一道長坡的盡頭。她站在高處俯視下方,只見人頭攢動,猶如大批工蟻收工回巢一般,擁擠而有序。

她突然又找回了五年前高考時的感覺,只是天氣和環境有變,綿綿陰雨變成了現在的碧雲天黃花地。她覺得心臟跳得比平時要急了許多。

這時,有只細細長長的手伸出來握住她的手,她回頭,看見姚斯芙的笑臉。

“加油啊!”一左一右,兩道聲音同時傳入耳中。

淩汀從另一側拍拍她的肩:“我們去附近逛街,中午再來接你吃飯。”

潘妍心中一暖,中考高考時,場外等候的都是別人的家長和親友,被重視的感覺像凍在冰層中的氣泡,在花開時分被釋放出來。她笑著同那兩人揮揮手,走向她為之奮鬥了三個月的鬥技場。

經過近兩個小時的奮筆疾書,潘妍終於在十點四十五分的時候結束了戰鬥。

她小心地將答題卡上的橡皮屑吹落。卡片輕顫,卡上的一百二十個黑色長方塊也隨之舞動,隊形毫不整齊的石墨標記們跳躍著,竟舞出了楊麗萍女士顫動手臂時的婀娜姿態。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

監考老師的一聲報時提醒,將潘妍從松懈的狀態拎回到考場上。

她活動著僵硬的手指,伴著“嘎嘣”的骨節響聲,仔細檢查姓名、準考證號、身份證號等信息,再次核對了一遍答題卡上答案的順序。確認無誤後,她開始研究最後那道她毫無思路的數學題。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五分鐘,沒有塗答題卡的考生請盡快塗卡。”

坐在潘妍身後的女生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接下來潘妍聽到那女生的鉛筆在紙上飛速摩擦的聲音。

潘妍暗自慶幸,她有計劃地針對行測考試題量大、時間緊的特點進行了訓練。

無論是國考還是省考,行測考試的時間幾乎都是兩個小時。區別是:國考有135道題,省考是120道,並且相較國考而言,省考的難度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在考試前的最後一個月裏,潘妍每天中午抽時間寫一篇申論,下班後做兩套行測真題。她要求自己無論面對什麽題目,都要在一小時四十五分時停筆,這樣才有充足的時間塗答題卡。

這套計劃在最初執行時,簡直是摧殘人類自信心的大殺器。看著來不及做的幾十題,再看看不到百分之六十的正確率,潘妍一度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

後來她才發覺,做題應該由易到難,如果先做省考題目,她也許不會那麽痛苦。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個月之後,她漸漸習慣了這種節奏。

打開卷面後,先做常識題目,給大腦預熱;趁頭腦清醒時飛快化身人性計算器,將資料分析題中那些同比環比增長率等大型數據處理幹凈;然後解決掉圖形推理、邏輯判斷這一彎彎繞繞不說人話的模塊;接下來切換成文科思路,分析辨別近義詞,做各種閱讀理解;最後則是攻克最艱難的碉堡,頂著各種奇詭數學題的明槍暗箭前進。

每到這時,她就發自內心地感激淩汀送來那兩本小學奧數。雖然經由兩本習題的洗禮,她的數學水平並沒有得到質的飛躍,但是面對試題時,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思路。最好的一次可以做對五分之四,這已經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期。

在考場上,時間流動的速度快得驚人。曾被她放棄治療的那道數學題,直到最後也沒有搶救成功,監考老師收走了她的答題卡。

隨後,那位老師便遇到了巨大的阻礙。

“老師,請再等一會,我還有十道題,馬上就塗好。”潘妍的後桌苦苦哀求,手中鉛筆忙個不停。

“這位考生請馬上停筆,你這種行為對其他考生是不公平的。”

監考老師留著一頭卷發,看上去和潘妍的年齡相仿。也許同齡人更能體諒近年來求職的不易,她的語氣雖然嚴厲,但是並沒有在說話的同時收走那名考生的答題卡。

就在這短短幾秒鐘裏,潘妍看到那個女孩已經塗了四道題。

“請遵守考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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